close

楔子
龍虎峽,因山勢險惡奇峻如臥虎盤龍,故得其名。
時逢隆冬,暴雪狂飛,將天地盡染凄白。
風雪之中,卻有條人影御風疾行。周身白衣幾乎跟四周雪景融為一體,只有滿頭黑髮被吹拂腦後,恣意飛揚。
「嗖......」尖銳顫慄的破空聲割裂雪幕,一支長箭力道驚人,快似流星掠過白衣人頭頂,斜插進他身前厚雪,僅余寸許箭尾。
白衣人急縱的身形遽頓,旋足,冷冷望向身後洶涌翻滾的半天雪浪。
明黃色的巨幅旌旗逐漸清晰,旗上繡的黑龍揚爪騰舞,神態猙獰,彷彿即將破旗飛空。
千騎鐵甲鏗鏘,蹄如奔雷,震得群山轟鳴,潮水般涌向白衣人,在距離白衣人十丈處勒停。兩翼將士飛快包抄,團團圍成個水泄不通的圈子,將白衣人困在陣中。
一匹神駿黑馬越眾而出,來到白衣人眼前。
馬上的男子全身披掛黃金戰甲,扣指輕彈著手中鎏金弓,頭盔下一雙黑眸深邃凌厲,居高臨下淡然道:「炎雪質子,你逃不掉的。」
白衣人始終雙手負背,全然視周身劍拔弩張的將士若無物。聽到男人低沉渾厚的聲音,才微一翻眼,目光竟比冰雪更寒冽三分。
他冷笑,穿透了不斷飄過兩人之間的雪花,響徹山峽。「玄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你還追來幹什麼?」
「當然是......」男人拋開鎏金弓,反手抄起鞍邊九尺長槍。玄鐵槍尖寒光流轉,直指白衣人眉心。
他一字一句道:「取你人頭。」
一抹血氣迅疾閃過白衣人眸底。雙袖驀然似吃飽了風的船帆鼓脹起來。漫天雪花飄近他身邊,就像碰到個無形透明的屏障,紛紛震飛。
「放箭!」男子揮手斷喝。
箭矢齊飛,急驟如雨,射向白衣人。
白衣人一聲長笑,劃破千軍吶喊。寬袖一振,腳邊深厚的積雪登時朝四面八方濺開,宛如築起一道固若金湯的雪墻。
箭未近,就被彈回。
弓箭手驚惶失色,正待射出第二輪,一股強猛無比的掌風已衝透雪墻,勢如排山倒海,席捲眾人。
弓折箭斷。數十人更被擊得飛離馬背,落地筋骨盡碎,口吐鮮血,再也爬不起身。
白衣人撣了撣本就乾淨得不染纖塵的衣袖,冷眼掃過眾人驚懼神色,最後把視線落在了男子俊朗的面容上。
他輕聳眉骨,目空一切的驕傲。「玄易,你以為憑這些酒囊飯袋就能除掉我?未免太小看我晏輕侯。」
玄易並沒有因對方的挑釁露出半點喜怒,只是緩緩地緊抿起銳利分明如劍鋒的薄脣,持著長槍的手背青筋乍現。
晏輕侯反而笑了,飄然踏上一步,輕描淡寫地伸出右手食中兩指夾住了槍尖,悠悠道:「你殺不了我的,還不如求我留下來助你成就霸業一統天下。」
他看著男子明顯變得更幽黑的眼瞳,不無譏誚。「怎麼?你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的嗎?這次,不想利用我了?」
玄易半垂眸,似在權衡利弊,突然沉聲一笑:「你說得沒錯。」
握槍的手比話音更快捷地往後一抽,長槍竟自中間斷開。連著槍尖的前半部分內裡中空,藏著細如竹筷的狹長劍身。
晏輕侯只楞了一瞬,然而這剎那工夫已足夠玄易抽劍,毫不猶豫地刺落。
劍光映雪耀目。晏輕侯本能地急轉側身,避開了心臟要害,左肩卻傳來一陣火辣灼痛。
長劍刺進了他肩窩,「嗤」地又從後背穿出,灑落一串血珠。晏輕侯的白衣上,頃刻染上血花。
「玄易!」失卻冷靜的怒吼驚起回聲不絕。
晏輕侯伸手緊鉗住劍身,冰冷的雙眼如蒙了層血霧,瞪視玄易,彷彿想用目光將男人撕裂。
玄易神色沉著如常,唯獨嘴角含著絲幾近無痕的得意微笑:「晏輕侯,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熾熱酥軟的感覺,從晏輕侯肩窩傷口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恍惚油然而生。
劍上,一定涂了麻藥!
晏輕侯想動,可手已經開始不聽意識使喚。身上暖暖的,竟似乎置身於玄龍國暖香飄溢的金鑾殿上。
那是他初次見到玄易的地方......

第一章
「宣炎雪國質子晏輕侯覲見......
司禮監尖亮的嗓音自縱深大殿內一層層傳出,直達金鑾殿外開闊廣場。
白衣人雙手負背,已經漠然仰望了半天烈日晴空,這時終於收回視線,施施然抬腳,跨上漢白玉台階。
他身後,尾隨著兩列披堅執銳的玄龍侍衛。名曰保護臣國質子安危,實為監視。
晏輕侯不屑一顧。若非自願來玄龍國當質子,他根本就不會站在這裡。
年初,玄龍大軍壓境,短短兩月內以風卷殘雲之勢盡殲炎雪國十萬兵馬。炎雪王不得已書下降表求和,願為玄龍臣國。
隨著無數車貢品一起進獻的,本該是炎雪國的儲君,他的侄兒晏相離。
他神功初成出關之日,便見山河瘡痍,兄嫂對著即將淪為質子的愛子長吁短嘆。
「輕侯,炎雪已敗。王將軍他半月前帶親信潛往玄龍,說要伺機刺殺玄龍皇帝,至今全無音訊,恐怕已凶多吉少......」炎雪王搖頭嘆氣,摸著額頭上新冒出來的無數皺紋,苦笑。
他靜默,隨後提筆在牒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擲筆冷笑道:「我去。」
倒要看一看,這窮兵黷武的玄龍皇帝究竟是何等角色......

龍椅上的人臉逐漸清晰放大,晏輕侯結束了回憶,停下腳步。
俊朗英挺的一個男子,黑袍金冕,氣度雍容。眉宇間甚至還帶著些微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掩不去眸底那抹時不時閃現的狠戾霸氣。
玄龍皇帝玄易,十六封太子,二十登基。八年內東征西討,鯨吞蠶食周邊大小邦國十餘個,也奠定了玄龍不可動搖的北方強國地位。
只消一眼,晏輕侯便已看穿,玄易這樣的人,要的是整個天下。炎雪,不過是玄龍向東擴張道路上一枚小小的絆腳石。
金鑾殿上還站著個容貌極美的女子,一身華彩錦衣拖地,青絲如雲輓了高髻,環佩叮噹。面對玄龍群臣的目光,女子粉頸微垂,不安地輕絞著雙手,顯得十分羞怯。
晏輕侯知道,這在他之前入殿覲見的女子也是來自戰敗之國的人質--普安國公主玉琛。普安王膝下無子,只能把愛女當成了求和的禮物。
「你就是晏輕侯?」一個年輕跋扈的聲音突然響起。
排在左列朝臣最上首的青年男子身穿繡有四爪金龍的蟒袍,有張與玄易略為相似的面孔,氣勢卻天差地別。一雙眼睛肆無忌憚地直朝晏輕侯身上來回打量,笑得輕佻。「我還當炎雪王的弟弟是個老頭子,原來這般標緻。」
晏輕侯目中的冷漠頓時結成了冰。
炎雪國中,從無一人,敢對他的相貌品頭論足。
這瞎了狗眼的東西!看這身朝服和氣焰,不用說,定是玄龍國皇帝以下身份最尊崇的紫陽王玄晉,仗著跟玄易同母所出,胡作非為,好色惡名遠播鄰國。
玄晉色慾熏心,絲毫沒看出晏輕侯眼底殺氣,反而對這冰雪似乾淨的人越看越心癢難搔,恨不得立刻壓在身下泄火。
但在這場合,不宜表露得太過火。他幹咳兩聲,按捺住心猿意馬,暗中盤算著等退朝後便找皇兄,將這炎雪質子討回府去玩個盡興。
「你想要炎雪質子?」
御花苑深處,繁華似錦,蝶舞翩躚。玄易和玄晉退了朝,正沿著小徑散步。聽到玄晉的請求,玄易斷然搖頭。
「不成。他好歹是臣國質子,炎雪如今才剛歸附我玄龍,萬一質子出了紕漏,炎雪必起反心。」
「皇兄,咱們難道還怕了炎雪?」玄晉不以為然,哼道:「炎雪敢反,乾脆就踏平它。」
玄易最了解這草包皇弟的脾性,聞言也只能嘆氣:「踏平炎雪不難,但若將這些臣國逼急了,群起抗擊,折我兵馬,對玄龍百害而無一益,反而便宜了赤驪、句屏等國得利。」
他神情漸轉凝重,道:「赤驪句屏兩國君主都野心勃勃,早有意問鼎天下,不可不防。」
見玄晉一臉不快,他輕拍了拍玄晉的肩膀,笑道:「你要美人兒,只管去宮內樂坊挑。那個質子冷得像塊凍僵的木頭,有什麼好的?」
就是因為投懷送抱的美人玩多了,才想換這種冷冰冰的嘗個鮮。玄晉暗自不服氣地嘀咕,卻也知道皇兄心意既定,任誰也無法令皇兄改口,再求也是白費口舌,當下唯唯諾諾地應了。

夜色闌珊,籠罩了京城。
一處粉墻青瓦的小院落裡透著微亮。花梨木窗虛掩,室內燭火輕搖,在窗紙上勾勒出個男子人影,正倚案挑燈夜讀。
耳聽院外巡夜梆子聲響,敲過了二更,晏輕侯放下書卷,吹滅蠟燭,舒展著腰身,走向墻角的小木床。
一桌、一椅、一床,再加個放置衣物的櫃子,便是他這質子臥室裡全部家當。而這座所謂撥給炎雪質子居住的府邸,地處京郊,極盡簡陋寒酸。
唯一不同於普通京城人家的,是把守在府邸外圍的百名禁衛軍。
入住數天來,服侍他的,也只有兩個木訥的僕婦。好在他生性冷淡,在炎雪國時就自幼醉心武學,不理瑣事,向來不愛跟人多話,倒樂得清淨。
躺上床沒多久,晏輕侯猛地睜眸,寒光淬亮。
屋頂,有人。行動間輕巧敏捷,身手不錯的練家子。
他在黑暗中微微冷笑,側轉了身。
隨著屋瓦被移開的細微聲響,一縷淡白煙霧從屋頂飄了下來。
晏輕侯早已經屏住呼吸,靜等片刻,門閂輕響,有人躡手躡腳閃進。聽聲音,是兩個人。
「暈了。」一隻手觸了他一把,見沒動靜。一個大布袋當頭罩下,將晏輕侯裝入袋中。
晏輕侯被人扛在肩上,高高低低地奔了一柱香光景,那兩人終於停步。
身體被抖出布袋,放到張柔軟的床榻裡,他依然閉著眼。聽到其中一人嘖嘖兩聲,道:「王爺說是怎麼個冰美人,我看也稀鬆平常,哪比得上府裡那些哥兒們美貌?」
「王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新鮮的總是最好的,而且最喜歡馴服不聽話的,等那人死心塌地,也就轉手送人了。」另一人催促道:「別磨蹭,快跟王爺復命討賞去。」
兩人把房門一帶,兀自說笑不停。
「不過看這質子的文弱樣子,只怕三四鞭下去就沒了半條命。你看上回那小子,聽說還是什麼將軍來著,性子夠烈,現在還不是......
聲音漸遠不可聞。晏輕侯一躍落地,看清楚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周圍還堆放不少書冊,是個雅致的小書房。
做著齷齪事,還裝模作樣充什麼文人雅士?晏輕侯心底對玄晉的鄙夷又深了一層,冷笑著飄身出屋。
他置身之處,亭台樓閣鱗次櫛比,圍繞著個大湖泊。一條長廊跨湖而建,廊下點了一排橘紅絹紗宮燈,與月色交相輝映,映得湖面波光瀲灩。
那兩人,正沿長廊往前走。
晏輕侯足尖輕點,無聲無息地遁身湖邊樹木陰影裡,跟著那兩人走向臨岸一幢燈火亮堂的水榭。

布置得奢華無比的房內紅燭高燃,四面墻壁上懸掛著長短粗細不一的鎖鏈、鞭子,還有各種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目的刑具,陰森詭異。
屋子中央除了張大床,還豎著根木質刑架。
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就被粗重的鐵鏈吊綁著雙手,掛在刑架下方。雙腳踩在塊布滿鐵刺的木板上。鐵刺上盡是暗褐色的血跡。
男子四肢和身軀上遍布新舊鞭痕,瘦骨嶙峋,頭髮散亂遮住了低垂的臉容。整個人幾乎已無生氣,只有胸膛尚在微弱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他旁邊,玄晉一身紫紅箭袖,手持皮鞭,正慢慢將鞭柄從男子的胸口滑到腹部,似乎在尋找下一個落鞭的部位。
那兩人踏進屋子,躬身笑道:「王爺,小人已經把您要的人帶回王府了,按您之前吩咐,關在小書房裡。」
「做得好!去帳房領賞吧!」
玄晉大喜,拋下鞭子興衝衝地往外走,腳沒跨出門口,一雙猶如終年積雪毫無溫度的冰冷眼眸倏忽映入眼簾,凍結了他身形。
看到本該在床上昏睡的人居然出現面前,玄晉瞠目結舌,一楞後立即反應過來,剛張嘴想喊那兩人動手,一記耳光已隔著雪白衣袖掃到,將他打得凌空飛起,撞到墻上再彈落到地,大口嘔血。
「王爺!」那兩人驚叫,正要過去攙扶,眼前白影輕晃,緊跟著兩人心口傳來一陣透骨寒涼......
濃重血霧乍起,迷濛住兩人視線,兩人的意識,也就到此為止。
晏輕侯緩緩拔出插進兩人胸膛的手掌,屍體失去支撐,砰地倒地。
兩枚鮮活的心臟,仍在晏輕侯手裡輕微跳動。
玄晉捂著腫起老高的半邊臉,望向晏輕侯的眼神已經恐懼得像見了惡鬼。他背靠墻壁,渾身都在發抖,想大聲喊救命,可喉嚨肌肉都因緊張痙攣,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晏輕侯丟下心臟,在幔帳上擦淨雙手血污,踏過滿地血泊,走向那男子。
「喀嚓」,晏輕侯輕而易舉地扭斷鐵鏈,將男子從木板上抱了下來,撥開男子被冷汗浸透的額頭,露出張消瘦凹陷的枯黃面龐。
男子終於慢慢睜開眼皮,目光空洞茫然。
「王將軍,你還認得我嗎?」晏輕侯問得關切,聲音卻依舊冷冷的。
男子眼神起了點變化,逐漸凝聚起焦距,看清晏輕侯的模樣,他輕抽了下乾枯的嘴角,似乎想笑,嘶啞著嗓子道:「輕、輕侯......」陡然頭一歪,沒了聲息。
晏輕侯知道男子是激動過度暈了過去,他扯了塊綾緞幔帳把人裹個嚴實放在一邊,才朝縮在墻角的玄晉走去。
「你......」玄晉終是找回神智,色厲內荏地顫聲道:「敢得罪本王爺,我皇兄他絕不會放過你。」
「你以為,我就會放過他嗎?」晏輕侯露出個令人心驚膽顫的笑容,彈指間勁風破空,封住了玄晉啞、麻兩穴,將他當胸揪起。
「嗤!」箭袖被撕裂,紫紅色的衣衫碎片飄落一地。
玄晉臉色已慘白如紙。
「放心,我還不想親手沾你的髒血。」晏輕侯冷笑,把玄晉背朝下放到那塊布滿鐵刺的木板上,不顧玄晉滿臉的哀求,一腳踩在玄晉胸口,用力下踏。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晏輕侯一貫信奉的原則。
玄晉周身劇烈抽搐了一下,兩眼翻白,當場暈死。
晏輕侯轉身抱起男子,白衣飄飛,揚長而去。

回到質子府,他替男子草草處理過傷口,穿上衣服。表情在燭焰下越來越陰沉。
剛開始還以為男子受的只是皮肉傷,此刻才發現,男子的手腳筋脈,全被挑斷。即使愈合,也不可能再像常人一樣使力,更不用妄想舞刀弄槍。
這事實,恐怕他這個童年伴讀、炎雪軍中最得將士愛戴的王將軍就算死也無法接受......
他伸指輕撫過男子手腕上猙獰恐怖的創口,怒氣一點點地積聚著。
男子眼皮動了動,清醒過來,瞇著眼勉力擠出點笑容。「輕侯,你怎麼會來玄龍?」
「我是質子。」晏輕侯冷冷地道,隨即皺眉。「你的手腳,都是紫陽王傷的?」
他先前,實在太便宜那個畜生了。
「是玄易。」王戍喘著氣,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一望便移開,臉色慘淡之極。「我幾天前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在玄易前往圍場狩獵的路上刺殺他,結果卻中了埋伏失手被擒。本來早該被極刑處死,可、可......
他胸膛不停地劇烈起伏,兩邊腮幫子都在微微顫抖,神情間盡是屈辱,隔了好一會才咬著牙道:「玄晉那畜生硬是跟玄易把我討了下來。玄易怕我會傷了他的畜生弟弟,就叫人將我手腳筋都挑了。」
「喀」一聲,晏輕侯腳底一片青石磚四分五裂。
「輕侯?」看到晏輕侯眼底逐漸騰起層血光似的霧氣,王戍的眼皮一陣猛跳。
曾入宮當過晏輕侯六年的伴讀。他知道,這是晏輕侯盛怒的前兆。
見晏輕侯霍然從床邊站起,王戍察覺到他的不快,費力伸手扯住晏輕侯衣袖。「不可。這是在玄龍,會出大亂子。」
「已經出亂子了。」晏輕侯輕輕拂開王戍的手,冷笑。
對付玄晉的時候他就沒打算息事寧人。臨走時,那畜生雖然暈死了過去,但到天明怎麼也會被王府僕役發現。
玄易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不過,他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給玄易任何機會報復回來。
晏輕侯將幾瓶傷藥和兩錠銀兩放到桌上,對王戍冷然道:「走得動的話,去東城門腳下等我。若天明還等不到我,你就自己逃命吧。」
他一臉的決絕。王戍情知無法令晏輕侯改變心意,咬緊牙根,慢慢下了床,收起傷藥銀錠。「我還能走。」
「那就好。」晏輕侯立掌,掃過床柱,如刀削豆腐般斫下段木柱,遞給王戍當拐杖用。挾著王戍出了屋,躍上屋頂飛掠出府,絲毫沒有驚動墻外巡邏監視的禁衛軍。
他一口氣奔出裡許,到得偏僻無人處,放下王戍,辨明方向後,發足朝玄龍宮城而去......
先下手為強!玄易啊!玄易,只能怪你自己不長眼,傷了我唯一的童年玩伴!

玄龍皇宮比晏輕侯想象中占地更為廣闊,重檐雕梁,宏偉華麗。
巡夜侍衛一隊隊地交錯穿梭,盔甲長矛在樹叢廊檐下折射出冰冷寒光,守衛十分森嚴。然而在晏輕侯眼裡,這些侍衛只不過比死人多口氣罷了。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潛進帝妃起居的後宮所在,目光很快鎖住了其中最巍峨的一座宮宇--皇帝寢宮「重華殿」。
流光溢彩的海蛟珠簾層層深垂,遮住了無限春光。檀木沉香自殿角紫銅麒麟爐裡緩慢飄溢,一絲一縷盤柱裊繞彌散,迂迴間甜香膩人。
龍床上,滿床錦縟早被揉皺。繡著金龍騰舞的墨色紗幔半開,不時傳出令人面紅耳赤的聲浪。
宮燈暗紅撩人的燭焰裡,男人漆黑長髮披散肩背,正伏在女子身上翻雲覆雨,盡情馳騁。
充滿雄性力度的猛烈撞擊逼得女子雙頰赤紅,搖亂了鬢發,發出分不清是歡愉還是難受的低泣呻吟,冷不防又在男人技巧的旋頂碾磨下尖聲高叫。擱在男人肩頭的雙腿難耐踢動著,兩條雪白胳膊也像溺水之人攀浮木般,緊抓男人肌肉隆起的寬厚背脊。
似乎因為興奮過頭,女子涂著鮮紅丹蔻的纖纖長指用力一摳,在男人背部抓出幾道血痕。
「啪」一記耳光將滿殿旖旎擊得蕩然無存。
女子整個人被男人從龍床扔到了地上。她捂著臉上指痕,直嚇得面無血色,渾身都在簌簌發抖。大腿內側,還流淌著處子落紅。
男人隨手拉過張薄被裹住下體,赤足跨下龍床。「來人!把她帶出去!」
殿內回音嗡嗡作響,卻無人應答。
「來......」這情形,太不尋常。男人面色微變,提高聲線剛喊了一個字,遽然收口,背上肌肉猛地繃挺。
強烈得不容忽視的殺氣近在咫尺,令他周身毛骨悚然。
他凝視著眼前地面上緩慢浮現出來的瘦長人影,反而恢復了屬於皇者的鎮靜淡定,一字一頓,沉聲道:「什麼人?」
「炎雪晏輕侯。」

第二章
晏輕侯背負雙手,冷冷地等玄易轉過身來。
他尚不屑於在獵物背後偷襲。
看到男人背肌緊繃,他又加了一句:「不用妄想叫侍衛進來救駕。寢宮內外一百一十八名侍衛、三十六名太監與宮女,都已經被我所制。」
他說著,卻忍不住輕蹙了下眉。之前一路潛進重華殿,向那些侍衛宮人點穴時,意外地發現那些人反應均十分遲鈍,毫無警覺。
太監宮女也就算了。負責保護皇帝安危的侍衛按理說都該是宮城內一等一的好手,沒理由渾噩至此。
雖然心有疑慮,不過他此行目的只在玄易,沒必要在這怪事上浪費心神。
玄易轉身,線條流暢誇人的胸腹肌膚仍因情慾殘留著汗水和紅暈。汗濕的額下,一雙黑眸犀利鋒銳,微微瞇起,上下打量著晏輕侯,驀地道:「好個炎雪質子!朕小看你了,呵呵......
他雖在笑,眸底卻不帶半分溫度,慢慢地收縮起瞳孔。「你夜闖禁宮,想行刺朕?你就不怕玄龍發兵徹底踏平炎雪?」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晏輕侯對玄易的威脅嗤之以鼻,冷笑一聲祭起左掌,陡然間一陣莫名的暈眩感襲上腦門。
散布在空氣裡的甜膩香味,彷彿變得越發濃郁,一陣陣從鼻端往心裡鑽,像只無形的手,在他胸口撩撥著......
沉香裡,有古怪!
對面玄易的目光也開始透出幾分迷亂。
一直蜷縮著身子跪在玄易背後的女子猛地抬起頭,是跟晏輕侯在金鑾殿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玉琛公主。
此刻,她臉上完全找不到那天的羞怯影子,美目中閃動著狡獪得意。突然尖嘯一聲縱身躍起,十指尖長,宛如十把小刀疾刺玄易後腦。
勁風破空,玄易混亂的眼神微一凜,憑直覺飛快低頭。鋒利的指甲貼著他頭皮掠過,幾縷漆黑的發絲頓時斷開,飄飛落地。
他向後疾踢的右腳,也狠狠踹中了玉琛小腹。
玉琛一聲悶哼,像個斷線的紙鷂凌空飛了出去,撞倒了墻角的香爐宮燈。
幾乎同時,數十條矯健人影從寢宮殿門、窗戶躍進來。眾人清一色的黑色勁裝,頭臉都罩著黑色布套,只露出殺氣騰騰的雙眼。
雪亮的兵刃,遙指玄易和晏輕侯,封住了兩人所有可能脫逃的方向,慢慢地逼近,逐步縮小包圍。
「他已經中了毒,你們快動手!」玉琛緊按腹部,忍著滿頭冷汗下令。
玄易緊盯著黑衣人,腳底一步步,緩緩後退,直至撞上龍床。
再無退路。
眼看眾人握著兵刃的手加重了力道,青筋浮凸,玄易倏忽一笑。
誰也想不到如此危急的情勢下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黑衣人的步伐都滯了滯,目露驚疑。
玄易要的,也就是這轉瞬即逝的彈指功夫。整個人霍然向後一仰,躺倒床上,伸手抓住床頭某個地方用力擰轉。
晏輕侯自從那些黑衣刺客出現後,就一直跟在玄易身邊,一起往後退。目光更始終沒有離開玄易身上,全身留意著男人一舉一動。
看到玄易倒進龍床,晏輕侯不假思索也躍上床,五指如鐵鎖,緊攫住男人一條胳膊。
如果不跟著玄易一塊逃出去,他絕對會遭黑衣人滅口。
清脆的唧唧聲中,床板猛然翻轉,又彈回原處。原先的背面成了床面。
滿床被褥和兩個男人,就在眨眼間消失了。

兩人身體筆直下墜,半懸空中之際,竟仍不忘動手,拳來腳往,轉瞬已交手了數招。
這玄龍皇帝身手之強,大出晏輕侯意料。一個輕敵被玄易一腳踢中肩窩,火辣辣地灼痛。他哼了聲,順勢扣住玄易腳脖子力擰。
「喀喇」一聲脆響,男人腳腕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
兩人此時已落到鋪滿毛氈的地面。置身處是間寬闊石室,離頭頂床板幾乎有兩丈來高。鑲嵌在石室墻壁間的數十顆渾圓明珠吐著幽幽光華,照著前後左右好幾條信道。
晏輕侯鬆手。
玄易一彈站起身,立刻又因為腳傷悶哼一聲,背倚墻壁穩住身形。額頭冷汗涔涔,緊盯晏輕侯。他身上裹著的薄被早在剛才打鬥中掉了,但強敵當前,根本顧不上再揀起來蔽體。
頭頂上方,金石敲擊聲隔著床板陸續傳來。顯然那群黑衣刺客找不到機關,便想直接打破床板。
「整張床是用隕鐵加寒玉雕成,想打爛沒那麼容易......」玄易剛說到一半,頭頂突然響起聲沉悶的輕爆,整間石室也彷彿微微震晃了一下。
火藥!
玄易臉色變了。諸國之中,唯有地處南疆的赤驪國皇族懂得製造火器,並視為鎮國密技秘而不宣。
這小小普安國的公主,哪來的火藥?
晏輕侯微瞇起眼眸,他不清楚玄易在擔憂什麼,但聽頭上動靜,也知道追兵將至。
「該走哪條路?」他疾問。
每條密道都縱深幽暗,不知通往何方,更不知道裡面是否藏有機關陷阱。若在平時,晏輕侯自然不懼,可現在周身越來越明顯的燥熱感讓他放棄了無謂的冒險。
當務之急,得盡快擺脫黑衣刺客的追殺,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把毒逼出來。
玄易的喘息也逐漸粗重起來,卻依然驕傲地給了晏輕侯一個挑釁的眼神,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右腳。
宣告不言而喻,想逃,就得帶上他。
晏輕侯沒遲疑,勾起腳邊一條刺花絲緞床單抛到玄易身上,給男人遮羞用。晃身躍近玄易,架起玄易高大身軀。
他並不擔心玄易會趁機對他下毒手。殺了他,玄易拖著條傷腿,絕難逃刺客追殺。
他和玄易,如今同坐一條船。
玄易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儘管恨得牙齒發酸,還是不得不伸臂攬緊晏輕侯脖子,故意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晏輕侯身上,微笑:「左邊第二條信道。」
兩人走進曲折的信道沒多久,就聽身後又是一陣震響,隨即腳步紛亂。
那群黑衣刺客已追入石室。
晏輕侯眉頭一皺,摟在玄易腰上的手緊了緊,乾脆挾得男人雙腳騰空,放步疾行。
刺客人多勢眾,應該會分頭搜尋各條信道。如果不及早走出這裡,他兩人遲早會被找到。
「要多久才能出去?」他壓低了聲音問,皺緊眉頭。身上的燥熱似乎隨著奔跑變得益發強烈,連呼出的每口氣都像團火焰,還夾著媚人甜香。
身體某個部位,也不合時宜地起了變化......
這玉琛公主下的,究竟是什麼毒?
「兩天。」男人噴到他耳朵上的熱氣令晏輕侯周身掠過陣無名顫慄。下一刻卻懷疑自己聽錯了,瞪視玄易。
幽暗珠光下,玄易俊臉赤紅,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似在拼命忍耐著什麼,一雙眼睛也隱約泛著血絲,宛如猛獸,對晏輕侯一笑,露出口雪白牙齒。
「沒錯,得兩天。這逃生密道是通往城外的。」
他揚手,一指前方右側又出現的一條岔路入口。「那裡有個儲藏食物的密室,先進去躲一下。」
晏輕侯依著玄易指點,七拐八繞,走進間存放著一箱箱風乾肉脯的小石屋。同樣的,又有幾條信道從石屋通往外間。
他很慶幸自己沒作錯決定。如果剛才意氣用事殺了玄易,別說那群刺客,光是這錯綜複雜如蛛網的地下迷宮,已夠他頭疼。
除了乾糧,石屋角落裡還堆放著不少皮制水囊。
玄易掙脫晏輕侯的扶持,挪到角落,捧起個皮囊拔了塞子便大口喝起來。
晏輕侯喉嚨也乾渴得厲害,見狀也拿過個水囊,剛喝了一口,就猝不及防險些嗆出聲,怕驚動了刺客,他硬將咳嗽咽了下去,憋得滿臉通紅。
皮囊裡面裝的,竟然是酒。
想也是,清水無法像酒一樣長時間儲存。只是這玄易居然不提醒他,存心看他出醜。
晏輕侯轉頭,剛想指責玄易,頸後陡地被人狠狠劈中一掌,劇痛入骨,整個人連手中皮囊飛跌出去。
酒水潑灑了一地。
他在兩眼陣陣發黑的暈眩中翻過身,迎面便是玄易放大扭曲的面孔。
男人甩開遮體的絲緞床單,重重地騎壓住他,嘶啞著嗓子咒罵道:「那個臭丫頭,竟然下春藥!」
晏輕侯終於醒悟自己體內那把火從何而來,也立刻明白了玄易的企圖。
闖入他視線的男性器官怒張顫抖,向他誇耀著雄風。
「沒女人,只好拿你將就了。」玄易仍在自言自語,又猛灌了一大口酒,丟下皮囊,雙手用力扯開晏輕侯腰帶。
「噠」的一聲,銀白腰帶上的玉環扣砸上地面,發出聲輕響。
晏輕侯的眼睛還微微瞇著,彷彿仍未從那一掌猛擊裡回過神來。
玄易舔了舔嘴脣,手指搭上晏輕侯貼身衣裳,正要撕開,突然間天翻地覆,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到地面,緊跟著晏輕侯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
「你!」玄易才低吼出一個字,隨即想起外面還有刺客,硬是把聲音堵在了喉嚨裡。
身上那個冷漠如冰的人,此刻卻熱得像塊火炭。一雙冷冰冰的眸子隱約發紅,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燒著了,正牢牢地攫住他。
那種眼神,令玄易錯覺自己像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大事不妙!
他不假思索地抬起兩隻拳頭,連同沒受傷的左腳同時發動攻擊。下一刻,關節脫臼的聲音清楚地飄進他耳中。
四肢都無法再動彈,玄易用想吃人的目光狠瞪晏輕侯,卻根本沒收到半點恐嚇效果。
晏輕侯瘦長有力的雙手,摸上了衣衫--他自己的衣裳。
釋放出自己早已蓄勢待發的昂揚,他看著玄易發白而後慘綠的臉,湊在男人耳朵邊輕聲笑:「說得是,只能委屈玄龍陛下你將就一下了。」
他抱起男人雙腿,把身體貼了過去......
「炎雪質子,你敢!朕一定會揮軍踏平炎、啊!」玄易極力壓低的威脅在一陣不亞於酷刑的劇痛中走了調。
混帳!這個膽大包天的晏輕侯,究竟有沒有跟人行過房?!居然什麼前戲也不做,就這麼硬擠進來!
剛才還興奮不已的慾望已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劇烈痛楚萎靡下來。被強行撐開的地方刺痛著,像被人灌了辣椒水,濕濕地......
那裡,多半撕裂了......
出生至今,玄易還沒受過這等罪,幾乎氣炸了肺,張嘴想將沒說完的威脅說完整,卻在晏輕侯又一記挺進下用力咬緊牙關,鎖住想要放聲呼痛的衝動。
「嗯......」晏輕侯也蹙緊眉頭,面孔有點扭曲。
太緊。強烈到近乎疼痛的壓迫感從被緊裹束縛的部位一直傳達到腦海,如酒意發作,熏然欲醉。
深處的火熱柔軟卻又誘惑著他繼續深入探索......
他將玄易的雙腿再度往胸口壓低,慢慢沉下腰。
「晏輕侯!」越來越難以忍受的痛覺讓玄易心底轉了七八個念頭後,終於決定不再硬充英雄,憋著滿肚子鬱悶低聲下氣地道:「輕點。」
體內的凶器停止了推進。
晏輕侯冷冷地看著男人滿頭的豆大汗珠。「你也知道痛?」
見過王戍被玄易玄晉兄弟倆折磨的慘狀後,他本就沒打算放過這兩人。
他狠狠一頂,把自己完全送進那片滾燙驚人的緊窒,用身體壓製住玄易激烈的彈跳掙扎。
玄易瞪大了黑眸,臉上每絲肌肉都在輕顫。驀地,一縷殷紅血絲從他緊閉的嘴角掛了下來。
晏輕侯微吃了一驚,心想這傢伙莫非是不堪受辱打算咬舌頭自盡。真要一命嗚呼了,他想走出這地下迷宮就得大費周章。
他想都多沒想,去捏玄易的嘴巴,誰知玄易忽然張口,惡狠狠地咬住了他食指。用力之大,幾乎要把他指骨咬斷。
玄易一邊咬,一邊挑釁又得意地看著晏輕侯,似是想用這方法將晏輕侯施加給他的痛討回來。
晏輕侯劈手一記耳光,終於令玄易鬆開了牙關。抽回來的食指血肉模糊,牙痕下甚至可見白骨。
他雙眸像結了萬古不化的堅冰,瞪視玄易。後者滿嘴是血,卻仍在無聲笑。

幾人腳步聲經由信道飄近,打破兩人之間的虎視眈眈。
刺客,已經向這斗室尋來。
「放開朕,走右邊第三條路!」玄易低聲命令。
雖然身體裡的慾火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晏輕侯還是從玄易體內退了出來,用那幅絲緞床單裹起玄易,舉步前又取了些乾肉和皮囊。
他抱著玄易走到那條信道口。玄易朝石壁上一處圓形石塊凸起一努嘴。「把這石頭按下去。」
晏輕侯冷著臉,依言按落。
身後隨即響起一陣低沉的機關聲,好幾扇石門同時落下,封死了由斗室延伸出去的各條信道路口。
「那些刺客,暫時應該找不到這裡。」玄易輕吁了一口氣,抬頭,望見晏輕侯雙眼血絲隱現,在幽暗的地道裡亮如兩點冰晶,他不禁苦笑。
他實在太低估這個炎雪質子了。今天,恐怕在劫難逃。既然無力改變眼前局面,那至少設法讓自己少受點活罪。
玄易再次深呼吸,對晏輕侯道:「替我接上關節,我不會反抗的。」
晏輕侯沒動,只是冷然盯著玄易,估量男人話裡有幾分可信。
「你不用懷疑,我還不想自尋死路。」玄易瞄了眼自己的傷腿,斜眼向晏輕侯露齒一笑:「還是說,你只敢奸屍?」
晏輕侯額頭青筋閃了閃,終於伸出手,替玄易接上了脫臼的胳膊和左腿。
玄易在絲緞床單上躺平了四肢,盡量放鬆身體,任晏輕侯再度侵入貫穿他。
藉著血的潤滑,這次,晏輕侯很容易就進駐到玄易最深處,直至兩人緊密到沒有絲毫縫隙。
完全契合的霎那,兩人都輕吐出口灼熱。
前所沒有的強烈快感隨著晏輕侯緩慢的律動自兩人糾結的部位接連涌起,晏輕侯眼裡的冰彷彿也在開始緩慢消溶,逐漸蒙上最原始本能的情慾色彩......
玄易被身上的人帶動著不停搖晃。他張大了嘴,大口喘著熱氣。
這種痛,真不是人受的!
濃黑的眉毛早已經皺擰成一團,藥力卻依然在作祟,讓他再也顧不上顏面,握住自己萎靡的慾望撫弄起來。
男性象徵很快驕傲地挺立。
信道裡,迴盪著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
一陣快速套弄後,玄易的腰猛然向上弓起,又落下。黏稠體液迸射而出,沾染了兩人胸腹。
被那驟然收縮的肌肉一夾,晏輕侯喉嚨深處發出聲類似痛楚的低吟,雙手緊按玄易汗津津的胸膛,用力衝刺起來。
「哈啊......」身體內部被充滿攪動的怪異感覺令玄易忍不住溢出幾聲呻吟,恍惚失神間,只覺那根火熱的活物似乎又漲大了些。他幾乎可以覺察到來自對方的脈動......
頭頂,飄來晏輕侯壓抑的悶哼。
揪住玄易黑髮,閉目猛力撞擊了幾下,晏輕侯整個人重重壓在玄易身上,輕喘,釋放。
全副心神,都被從沒體驗過的酥軟快感俘虜,讓他瞬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連看玄易那張濃眉緊皺的臉都覺得順眼許多。
他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撫平玄易眉心的結,看到自己食指傷口時,即刻清醒,他真是中了邪,居然把潛入皇宮的初衷都給忘了。
心底剛冒出一點點芽尖的莫名柔軟飛快消失,他的雙眼猶自殘留著情慾,卻已重新被薄冰覆蓋。抽身,退出了那個仍在輕微蠕動的地方。
玄易忍著難以啟齒的鈍痛,慢慢站起身,背靠石壁大口喘息。
溫熱的黏液,順著他腿根滑落。
他在心裡咒罵著,抓起床單胡亂拭去那些恥辱的痕跡。映入眼簾的紅白顏色直看得他眼皮猛跳。晏輕侯!他這輩子算是記住這名字了。
晏輕侯抹乾淨身體,穿回衣裳,對玄易陣青陣紅的臉冷冷看了兩眼後,扭頭,拔開皮囊塞子,連飲幾口酒水,一解喉頭乾渴。
他將皮囊抛給玄易,寒聲道:「接下去,該怎麼走?」
玄易瞪著他,儘管恨不得立刻將這膽大妄為的質子千刀萬剮,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暗嘆口氣,朝晏輕侯伸出了手。
「往前一直走......再右轉......
地道裡只有靠微弱的珠光照明,不知白晝黑夜,更無法計算時間流逝。
當攜帶的食物告罄,晏輕侯也快對這片盤根錯節的地下蛛網失去耐心時,終於聽到身邊玄易的宣告。
「到了。」
玄易手指面前一道傾斜直上的石梯,道:「打開盡頭那扇門,便是出口。」

亮光沿著逐漸開啟的石門射進,令久處黑暗的兩人都微微瞇起了眸子。
新鮮空氣隨之直灌而入。
晏輕侯拎著玄易跨上平地,驚異地發現眼前竟是個農家院落。幾口大石磨、一大垛豬草堆積在出口處。更絕的是,旁邊還有個豬圈,幾頭膘肥肉厚的生豬正在槽裡搶食。
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農舍。誰能想到,豬圈旁居然藏著可以通向皇帝寢宮的密道。
他放下玄易,就著午後的陽光凝視男人,嘴角緩緩綻開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冰冷笑容。
既然已經脫困,玄易對他已無用處。再留著這男人,絕對會給炎雪帶來滅頂之災。
「你想殺我?」玄易沒錯過晏輕侯渾身散逸而出的殺氣,他一手扯著裹身的床單,慢慢坐到石磨上。
晏輕侯沒出聲,只是伸出了左手。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明澈如玉。
玄易看著晏輕侯朝他眉心點過來的手指,突然一笑,悠悠道:「殺了我,你也會毒發身亡。」
指尖距玄易眉心半寸處,遽然定住。
晏輕侯乍驚後,冷笑。還沒聽說過春藥發作過後,會死人。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
玄易無奈地搖頭。「你們炎雪小國,多半也沒聽說過赤驪皇室有種宮闈秘藥,名喚情絲。癥狀像春藥,卻凶險萬倍。中了情絲的人,無法根除毒性。每隔一個月就得,咳咳,再找最初合體之人歡好才能換一月平安。否則,周身會漸漸潰爛,最終化成灘膿血。」
晏輕侯怔住,半晌才嗤笑一聲:「你想騙我饒你性命?你又怎麼知道刺客下的是什麼毒?」
「刺客有火藥,十之八九是赤驪派來的。」玄易一攤手,「你不信也罷。想殺我就動手吧。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長。」
晏輕侯還想從玄易眼裡細看真偽,誰知玄易笑了笑,竟闔上雙眼,不再出聲。
他心念數轉,終於緩緩收回手。拂袖揚長而去。
等腳步聲完全消失,玄易才睜眸。他臉上似笑非笑,眼底卻盡是狠戾。

晏輕侯離了農舍,直奔東城門。
他和王戍約定的日子早過,但他抱著僥倖,仍是想去那裡看上一眼,確認王戍是否已經安全離開京城。
漸近繁華街區,行人熙攘,晏輕侯不便再施展輕功,安步當車,在擁擠的人群裡緩慢走著。
他一路微垂著頭,雙耳凝神聆聽街道兩邊茶館酒樓裡的高談闊論,都是些風流韻事,並沒有聽到什麼驚人傳聞。
晏輕侯心下了然。皇帝失蹤兩日是何等大事,宮中必定有人封鎖了消息,以免人心動盪。卻不知,那批刺客後來去了哪裡?
毒,應當就來自重華殿香爐裡的那股膩人甜香。玉琛公主和那批刺客也嗅進了毒煙,如果毒煙真的無藥可解,他們決計不會使用這招來暗算玄易。
那前所未聞的情絲之毒,倘若真如玄易所說那麼厲害,他更要盡早找到玉琛公主,逼她拿出解藥。
就怕玉琛行刺未果,已帶刺客逃離京城。天下茫茫,卻叫他到哪裡找人?
要是去赤驪國都城盜取解藥,路途又太遙遠。以他腳程,一月內勉強能趕到赤驪都城,恐怕還沒時間找到解藥,下一輪毒性便要發作......
他輕吐一口氣,停步,抬頭。
已到東城門。

第三章
日影偏西斜照城樓,將黛色石磚和青苔盡抹上層暗黃。
墻根草叢處,好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在乞食。
晏輕侯皺了下眉頭,正想過去向那幾個乞丐打聽,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了一聲:「請問尊駕是否姓晏?」
一個身穿團花袍子管家模樣的陌生中年人等晏輕侯轉過身,端詳著晏輕侯面容,作個揖,滿臉堆起笑:「小人果然沒認錯。晏公子您可是來找貴友的?王公子他如今正和我家主人在一起。小人已在這裡守候多時了,這就帶公子前往。」
「你家主人是......?」晏輕侯微瞇起了眸子。
那中年人笑道:「小人不敢擅提家主名號,公子見到我家主人便知分曉。公子請。」微躬身,走在了前邊帶路。
晏輕侯一瞥那人行走間步步紮實,是個練家子。他略一沉吟,跟上中年人。

中年人自稱姓池,領著晏輕侯穿過鬧市,走進京城最富麗堂皇的客棧「鳳落坊」時,暮色已然深濃如墨。
前後幾進院落,均亮起了燈火。
兩人來到最幽靜的一處小院,池管家上前叩響了正中大廳房的門板,恭敬地道:「二爺,小人池恩,請到晏公子了。」
房內有人啊了聲,木門倏地被打開,開門人卻是滿臉驚喜的王戍。
他面色已不復前兩日那般蠟黃,精神也好了許多。一把抓住晏輕侯胳膊,上下打量著,見無大礙,懸了兩天的心總算落地。「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驀然省起有外人在側,他即刻緘口。
「兩位進屋再敘,不急在一時,呵呵......」一聲輕笑從端坐桌旁的華衣男子口中飄出。他朝池恩揚了揚下頜,道:「去備些酒菜來。」
池恩應聲去張羅酒水飯菜。晏輕侯踏進屋,便對上雙笑吟吟的眼眸。
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五官輪廓極是俊秀儒雅,可惜皮膚黝黑,臉上還長了不少麻子,讓人扼腕嘆息。
王戍向晏輕侯介紹道:「晏兄,這位池公子是鳳落坊的掌櫃。我那天體力不支,暈倒城門邊,是池公子路過救了我,還留我在此就醫盤桓。」
晏輕侯朝那池公子微頷首,淡淡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敝友。」他為人冷漠慣了,雖在道謝,語氣依舊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
那池公子卻不以為忤,微笑不減,說了幾句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的客套話後,道:「小弟池君上,還沒請教晏兄大名。」
「晏十一。」晏輕侯不願透露真名惹麻煩,隨口報了自己在炎雪王族的兄弟排行,搶在池君上繼續發問前道:「晏某已找到敝友,不便再叨擾閣下,就此告辭。」
池君上愕然道,「晏兄,這麼晚,你們又何必急著趕路?不如在這裡住上一宿,明早再動身也不遲。」
已經說過的話,晏輕侯不想再重複第二遍,所以面對池君上的殷勤輓留,他只冷然回以一瞥,連口都懶得開。
王戍在旁打著圓場道:「池公子,我和晏兄確實有要事在身。他日定會再來拜謝公子。」
見兩人去意堅決,池君上笑道:「兩位既然有要事,池某也不強留,日後有緣再見。」輕擊兩掌,喚進個僕役,命他送晏王兩人出門。
池君上站在廳堂門口,目送三人背影消失,他臉上始終掛著抹笑意,這時越發地深,轉身折進緊挨正廳的廂房。

推開房門,撲面就是一股濃郁的藥香味。
錦榻上,一個秀美女子正輕皺蛾眉捏著鼻子在喝藥。那張燭焰裡仍蒼白駭人的臉,赫然是玉琛公主。
「那個晏輕侯,果然跟你形容的一模一樣,冷得簡直不近人情。」池君上走近,拉過把椅子落座,笑著搖頭。
「你見著那姓晏的了?」玉琛訝然放下藥碗。
「池恩在東城門等到了他。剛才已離開鳳落坊。」
玉琛追問道:「他既然走出了密道,那玄龍皇帝呢?」
「宮中的消息,我會再派人暗中打探。」池君上打量著玉琛萎靡神色,斂了笑。「雪影,你這次也太胡鬧。偷偷跑來玄龍也就罷了,居然還殺了玉琛公主和普安國使臣,假冒她入宮行刺。萬一你有什麼不測,皇母她一定傷心欲絕。」
「二哥,你又來教訓我。」女子嬌嗔,狀似委屈,眼光裡卻透著狡黠。「我可是堂堂雪影殿下,再說還有那麼多侍衛保護我呢!哪會那麼容易失手?」
池雪影,赤驪國皇帝最寵愛的義女。
赤驪世代皆以女子為尊,皇族帝位更傳女不傳男。到了這一朝赤驪女皇,登基多年,膝下數子,偏偏沒有女兒,只得從宗親中過繼了自己的一個侄女當義女,立為皇儲,便是這嬌縱跋扈的雪影殿下。
池君上無奈地嘆道:「你真是被皇母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玄易絕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對付。這次你行刺不成,還動用了火器。玄易肯定會猜到你是赤驪國的人,這回兩國算是結下梁子了。」
池雪影卻噗哧一笑,滿不在乎地道:「猜到又如何?玄龍滿朝的文武百官都以為我是普安國的玉琛公主。即使玄易拿火藥一事來質問赤驪,我們也可以往普安身上推,就說是普安國盜走赤驪火器,還想嫁禍給赤驪。玄易這個啞巴虧,吃定了。」
看見池君上眉頭仍舊深鎖,她笑著趴在池君上肩頭撒嬌。「二哥,你就別生氣了。我也只是想除掉玄易,替赤驪掃除個大威脅嘛!好二哥,你就幫幫我,別告訴皇母,不然她又會罵我了。」
池君上拿這義妹實在無計可施,只得在肚裡大嘆了幾口氣,「二哥不說你了。來,乖乖喝藥。等傷好了,我送你回赤驪,免得皇母擔心。」
他端過已經快涼掉的那碗藥,硬逼著池雪影喝完,心頭卻沉重想著,玄易,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池君上的預感很快便應驗。
沒過幾日,京城人奔走相告。普安國公主玉琛行刺玄龍皇帝未遂,畏罪自盡。帝顏震怒,舉兵親征,誓滅普安。
「御駕親征?」晏輕侯聽聞這消息時,正坐在玄龍京城幾百里外鄉間的一個草棚茶攤邊歇腳。
夏風暖,花飛絮。他周圍方圓三丈以內,溫度卻低得像個冰窖。所有休息的過路客都坐得離這白衣人遠遠的,惟恐不一小心,就被晏輕侯身上散逸的寒氣凍成了冰塊。
只有王戍早已習以為常。趕了好幾天的路,他傷勢漸愈,已行走無礙。見送茶的小夥計端著壺熱茶畏縮不前,他好氣又好笑,搶過茶壺,替晏輕侯斟著茶水。
「輕侯,你打算怎麼辦?」他低問,乾咳兩聲,表情很尷尬。
自從聽晏輕侯說了行刺經歷和那情絲之毒後,他每次看到晏輕侯都忍不住發楞。實在想不出這冰山般的人跟人歡好時,會是什麼樣子。而且,對方還是那個攻克炎雪,斷他手腳筋脈的玄龍皇帝......
晏輕侯壓根沒留意這童年玩伴肚子裡在想什麼,慢吞吞喝完杯中茶,霍地站起身。「我去找他,你自己回炎雪去吧。」
「呃......」王戍還沒來得及回答,眼前白影一晃,晏輕侯已拂袖走出了老遠。
這個玄易,竟然敢親征涉險!一團怒氣積在晏輕侯胸口,腳下越走越快......
若在以前,死上一百個玄易也跟他毫無關係。但現在,玄易可是攸關他性命的解藥!
本來還打算將王戍安全護送回炎雪後,他再返回京城找玄易,帶上玄易一起去赤驪都城盜取解藥。這男人,居然給他在這節骨眼上,跑去普安。
「你要是敢死在戰場上,做了鬼,我都不會放過你。」他冷哼,放步疾行。

普安國地處玄龍與赤驪之間,多年來就是玄龍和赤驪明爭暗鬥的兵家必爭之地。玄龍年初發兵,同時攻下炎雪和普安。
剛經歷過戰火紛亂的普安百姓本以為臣服玄龍,能換來一時平安,沒想到才送上貢品,卻換來玄龍鐵蹄再度壓境。
旌旗迎風獵獵揮揚,二十萬鐵甲精兵在玄易親自率領下,沿著玄龍南疆天嶺山脈,勢若潮水開赴普安。
刀如林,馬如龍,所過之處,煙塵衝雲遮天蔽日。

將近普安國境前夕,大軍在天嶺山口安營紮寨。
山間明月高升,清輝銀光似霜雪,灑遍峰巒兵營。
玄易一身金甲戎裝,率著幾員將領巡視過兵卒軍容,又布署了明日的刺探事宜,才返回自己那座大得驚人的皇帳。
雖然是在征戰途中,玄易也半點沒有虧待自己。皇帳內的格局擺設都依足了重華殿的模樣,極盡奢華綺麗,無數珍奇古玩在宮燈映照下流光溢彩。
一大桶熏香蘭湯也早已備好,騰騰冒著氤氳熱氣。
玄易摘落腰間佩劍,剛拿下鎏金頭盔,忽然停止了動作,側耳微一傾聽,朝左側幾重織錦幔帳沉聲道:「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冷冷的一聲輕哼,幔帳無風自動,露出後面的人影。
容顏冰寒依舊,白衣卻已不再若雪。
黃沙灰泥,千里風塵跋涉,終於追上了玄龍南征大軍。
他瞪視玄易。玄易也在看他,神情間竟沒有驚訝,反而薄脣噙笑,彷彿早就料到晏輕侯會來。
「桌上有酒菜。若要休息,那邊有錦榻。」他一一交代完,自顧自繼續寬衣解帶。
穿著黃金戰甲的男人,盡顯男性陽剛俊挺,英姿奪目。
晏輕侯還知道,那戰甲下的身軀,更為撩人,讓他嘗到了生平未曾體會過的極樂滋味......
他半瞇起眼,看著玄易脫下黃金戰甲,鬆開金絲腰帶,開始解貼身的杏黃騰龍緞衫。男人淺蜜色的肌膚隔著水霧,閃出珠光般的色澤。
地宮密道裡,玄易胸膛滲滿汗水時,也似此刻誘人......叫他情不自禁摸了上去......
「酒菜在那邊。」發現晏輕侯發熱的手摸上了後背,玄易嘆氣。
「我不餓。」晏輕侯撥開玄易的頭髮,低頭咬著男人肩膀,不顧玄易壓抑的悶哼,咬出個滲血的深深牙印。
這樣,也算扯平了。他得意地微笑,低頭看自己那根被玄易咬過的食指。當初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愈合,生出了新肌,也留下一圈疤痕,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方能消退。
玄易再嘆氣:「晏輕侯,一月期限還沒到。」
「到沒到,又有什麼分別?」
晏輕侯把手滑向玄易繃挺的腰腹,根本不理會玄易嘆息背後的拒絕意味。現在不碰,到了時候,還是得跟這個男人血肉糾纏。
做不做,不過是早晚的事,又何必忍著委屈自己?他替自己的衝動找著理由。
玄易最後嘆了一口長氣,捉住晏輕侯在他腰間游走的手掌。「那總得先洗個澡。」
木桶很大,可兩個大男人往裡一坐,熱水立刻就漫過了木桶邊緣,打濕了地上五色氈毯。
洗去一身的塵土,晏輕侯拖著玄易跨出木桶,倒進那張華麗不亞於重華殿龍床的錦榻。慾望已經在沐浴時高高聳起,他沒有遲疑,抄起了玄易雙腿。
「慢!」男人急急喊。
晏輕侯也真的停了下來,看著玄易從褥子下翻出個小玉盒。
白玉般的藥膏散髮著清涼香味。
「先用這個吧。」玄易無可奈何地把盒子舉到晏輕侯面前,苦笑:「我可不想明天騎不了戰馬。」
那次純粹泄憤般的歡好過後,他當時忙著逃亡,也沒心思顧及傷處,等回到宮中,足足發了兩天的高燒。那種痛,他實在不想再受第二次。所以出征前,他料準了晏輕侯定會得訊趕來,命御醫準備了這盒膏藥。
「怎麼用?」晏輕侯吊高眼角,用勃發的熱物輕扣入口,向男人宣告著自己的不耐煩。
玄易差點吐血,再厚的臉皮也說不出要晏輕侯把這藥膏抹進他體內。俊臉上顏色瞬息變了好幾變,最終咬咬牙,豁出去了。
他坐起身,手指撈起團軟膏就抹向晏輕侯胯間。
涼意襲來,晏輕侯最初微驚了一下,可很快便被玄易的手掌包容住,快感浮上腦海。
玄易只是隨手幾下撫弄,手心裡的器官又漲硬了幾分。耳邊聽到的呼吸聲,也逐漸粗重起來。他心一橫,將手裡那些藥膏全數涂上了晏輕侯分身。
身體最敏感的地方被男人挑逗得忍無可忍,晏輕侯壓著玄易胸膛將人重新按進綿軟被褥裡,扶住腫脹不堪的分身慢慢送進......
「呼啊......」身體再次被撐開,玄易竭力張開了雙腿,配合著晏輕侯的進入。
軟膏一下就在玄易火熱的體內融化,讓晏輕侯很爽快地推開內壁肌肉的阻攔,埋進最深處。
重溫這緊窒奇妙的感覺,他幾乎就要泄身。撐著錦榻低喘了口氣守住精關,晏輕侯將玄易雙腿架上肩頭,伏在玄易身上,開始緩緩律動。
膏藥化成了水,在狹小的甬道被翻攪壓迫,和著肉體廝磨撞擊,發出令人血液逆流的曖昧音色。
也許是因為有了前次的經驗,也或許是因為軟膏藥力漸起,玄易疼痛中逐漸生出些微近乎麻痺的酥軟感。他不住喘著熱氣,看向上方的晏輕侯。
一臉,神魂顛倒。
這世間,竟有比武學更能令他迷醉酣暢的妙事......晏輕侯一波又一波地將自己推向深處,追逐著無與倫比的至上快感。
眼中的寒冰,早已化做情焰跳躍。看出去玄易緊皺的濃眉、額頭的汗水、赤紅的眼角......無一不誘惑著他去撫摸。
心念動,手也就跟著撫上了玄易眉骨。男人翕張喘息的薄脣裡,更隱約看得見粉紅的舌......
晏輕侯無意識地低頭,舌尖穿過男人脣齒捉住對方的舌頭,像個孩童,找到了有趣新奇的玩具,撩撥探索著。
「唔嗯......哈啊............」玄易整個身體幾乎被對折成兩半,上下同時遭刺激,他幾近失神,忍不住伸手揪緊了錦縟。
所有的知覺,都匯集在那被人貫穿進出的私密部位。
他是堂堂一國的皇,卻給人壓在身下肆意索求......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也從這種違反陰陽人倫的屈辱行為中有了快感。
儘管不願承認,可自體內緩慢燃起的那團慾火騙不了人。他的分身,也已半抬起頭,被他和晏輕侯的腹部擠壓、磨蹭著......
他就在痛楚和暈眩的極樂裡沉浮跌宕。
晏輕侯噴在他臉龐的氣息粗重熾熱,充滿雄性特有的麝香味。汗水滴到他臉上,再流進他嘴裡,同他的一樣滾燙,連帶他心頭那把火燎原般燒了起來。
慾望占盡上風,所有不相干的念頭都被趕出了腦海。玄易驀地鬆開了錦縟,轉而抱住晏輕侯的頭顱,吻咬著對方的嘴脣。
呼吸心跳都已亂了拍,慾望交迸的剎那,兩人如墜九霄雲外,忘情地低聲呻吟,全然忘卻身在何方。
所謂欲仙欲死,也不外如此。
紊亂的氣息慢慢平復,晏輕侯仍緊壓在玄易汗水淋漓的身軀上,做著上回想做卻沒做的事情,替玄易揉著眉心的結,自然得像已經做過無數次。
......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情潮退去,玄易也終於找回了理智,想推開還深埋在他體內的晏輕侯,可周身酸軟乏力,根本不想動彈。
晏輕侯皺眉,難得身心正充滿了釋放過後的舒暢,想跟玄易再溫存一番,男人張嘴,就破壞氣氛。
他不想再聽玄易說出什麼煞風景的話,覆上玄易的嘴脣,輕輕碰觸、吮吸......
從小到大,都不曾試過跟人如此親近過。一朝嘗了人間極樂,多年被封鎖的情感便似決了堤,在他自己也未覺察的時刻,已傾泄而出。
「呵......」嘴脣被晏輕侯弄得癢癢的,玄易輕搖了搖頭,避不開,也就任由晏輕侯擺布。可過了一陣,發現晏輕侯仍沒有起身的跡象,終是無奈地嘆道:「夠了,大軍五更就要啟程,晏輕侯,你莫累我壞了大事。呃......
體內被狠狠頂了一下,他苦笑。
「我還沒跟你算帳。」晏輕侯寒聲表達著不滿,人卻慢慢從玄易體內退出。
玄易哼道:「該算帳的人,是我吧?你將玄晉傷成那樣,又行刺我。晏輕侯,你這質子也當得實在無法無天。」
晏輕侯傲然冷笑:「那也是你玄龍自作自受。要不是你發兵攻打炎雪,我又怎麼會跑到你玄龍來當質子?」
玄易啞口無言。
碰上這麼個煞星,他也只能自嘆倒霉。
他稍事喘息,翻下錦榻,搖晃著跑到木桶邊,拿水瓢抄起已經涼透的水就往身上澆。
晏輕侯看了一陣,赤身裸體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玄易,灼熱的硬物在男人緊繃的臀間來回輕蹭。
「晏輕侯,我明日還要行軍。」玄易額頭青筋凸起。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身後人一挺,已經闖進了兀自微張的入口。
玄易雙手緊抓住木桶邊緣,承受著再次入侵的火熱,除了嘆氣還是嘆氣。看來,被這個我行我素的混蛋質子糾纏上,他今後都別想安寧。

廝磨到夜半,晏輕侯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開了玄易。
男人已被他折騰到雙腿發軟,胡亂清洗過身體,倒進錦縟裡埋頭就睡。
晏輕侯坐到榻邊,指尖滑過玄易肩頭又多出來的幾個牙印,突然問:「那情絲之毒,該有解藥吧?」
玄易本已昏昏欲睡,聞言睜眼,目光閃動。「你想到了什麼?」
「毒藥既然是刺客放的,他們自己也會吸進毒煙,怎麼可能用無藥可解的劇毒?赤驪皇室,應當有解藥。」
晏輕侯邊說,邊審視著玄易神色,卻見玄易只是挑了挑漆黑濃眉。
「這一層,我事後也想到了。所以......等玄龍普安正式開戰,我會前往赤驪尋解藥。」他對晏輕侯微笑,莫測高深。「你自然也得陪我一起去。」
晏輕侯抿緊嘴。
這本就是他此行目的。但親耳聽到從玄易嘴裡說了出來,心裡居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毒解了,他和玄易,從此除了仇恨,就再無牽絆......不過,他們兩人,原本便是陌路人......
他盯著自己食指上的傷痕,最終冷冷笑:「好。」

翌日大軍拔營。將領們驚奇地發現,玄易竟然跟個陌生人一同走出皇帳。那人一身半灰不白的衣服,臉上還帶著個冷光閃爍的青銅面具。
昨晚負責守護皇帳周圍,保護皇帝安危的侍衛們更個個嚇出身冷汗。他們都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時候潛進兵營的。
全是飯桶!玄易掃了侍衛們一眼,看得眾人都低下頭去,這才翻身騎上黑馬。鈍痛一下子從身後竄起,他咬咬牙,不動聲色。
有個青年侍衛極伶俐,趕緊拉了匹駿馬給晏輕侯乘坐,誰知晏輕侯冷冷道:「不用。」
侍衛呃了一聲,看到晏輕侯的白衣髒兮兮的,討好地問晏輕侯要不要換身乾淨的戎裝。
「他不用。」這次是玄易開了口,沒好氣地喝退了那個狗腿侍衛。
起床時,他就問過同樣的問題,沒想到晏輕侯很乾脆地一口拒絕。「我只穿白衣。」
「為什麼?」
「因為夠神氣。」
「呃,好,那你就穿著髒衣服,繼續神氣吧......

第四章
兩天后,玄龍大軍與普安國匆忙召集起來的十萬將士在邊境對陣,發起第一輪攻勢。
普安將士深知這是攸關家國存亡的一役,人人泯不畏死奮勇殺敵,裝備雖不如玄龍精良,人數也遠少於玄龍,但士氣若虹,竟擋住了玄龍大軍迅猛的連番進攻。
戰馬嘶鳴,刀槍斷飛,兩軍將士的廝殺吶喊聲,震耳欲聾。烽煙戰火,燒紅了半邊蒼穹。
玄易騎著黑馬,被大批侍衛簇擁著,置身一個地勢較高的山坡上俯瞰戰局。
眼看普安久攻不下,甚至還有被逼後退的趨勢。玄易緩緩提起了鞍邊長槍。雪亮的槍刀映得他黑眸越發耀眼,殺氣凜然。
攻打普安,不單因為普安是玄龍南侵的絆腳石,更為了普安國內的鐵石礦脈。
要爭霸天下,良弓利劍必不可少。早從他登基之日起,就決定將普安鐵礦收入囊中。讓普安俯首稱臣,只是第一步。本打算日後逐步吞併,結果出了刺客這檔了事,正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徹底拿下普安。
「你要親自上陣?」晏輕侯站在玄易坐騎邊一同觀戰,見玄易提槍,他在青銅面具後皺起了眉。
面具是那天起床後玄易拿給他的。晏輕侯本不屑戴這鬼祟玩意,但轉念一想,還是戴上了。
他是炎雪質子,那日覲見玄易時,金鑾殿上文武百官都見過他的容顏。要是在兩國大軍前露了真面目,被認得他的玄龍武將張揚開了,風聲必定會傳到普安人耳中,無疑置炎雪於難堪境地。
玄易朗笑,眉宇間意氣風發。「御駕親征,當然得親臨陣前。」猛一振韁繩,黑馬如離弦之箭,飛躍下山坡,直撲陷入混戰的兩軍陣營。
他身後,眾多侍衛高舉刀劍,策馬相隨。掌旗手更緊迫玄易,皇旗舞過血色長空,讓苦戰的玄龍將士都大受鼓舞,士氣大振。
晏輕侯凝眸望去,玄易黑馬過往之處,如披荊斬棘。九尺長槍揮灑間已奪走數人性命,槍尖挑起連串血珠,劃過萬軍眸前。
圍攻玄易的普安將士無人再敢輕攫他銳氣,紛紛敗走潰退。
這玄龍皇帝的馬上功夫倒是不錯......晏輕侯微眯眸,突然瞥見戰場上起了陣騷動。
普安軍中,兩匹駿馬從後方並駕齊驅迅疾衝出。馬上騎士穿的是普通兵卒服飾,手持長弓,數箭同時上弦,疾馳間箭似飛蝗,齊齊射向玄易身邊侍衛。
這兩名弓箭手眼力極準,轉瞬便放倒了十多名侍衛。一左一右包抄玄易兩翼,箭矢厲嘯破空,分射玄易面門身軀。
玄龍將士嘩然驚呼聲中,玄易長槍回擋,「錚」地擊落了飛向他面龐的那支利箭。另兩箭卻射上他腹部。箭頭並沒有如玄龍將士預料那樣被玄易護身鎏金盔甲彈開,竟穿透了戰甲。
玄易馬上身形頓時搖搖欲墜。
普安陣中爆發出驚人歡呼,那兩名弓箭手更不停歇,射倒數名急涌過來護駕的玄龍侍衛,提箭上弦,再度瞄準了玄易。
危險!晏輕侯眼瞳倏斂,足尖輕點,整個人騰身躍起。
一聲清嘯如裂金石,蓋過了千軍萬馬的吶喊。眾人駭然扭頭,見一人面帶青銅面具,衣發凌空飛揚,浮光掠影般踩著大軍黑壓壓的人頭而來。
力道驚人的一箭也已直奔玄易眉心。玄易危急中猛低頭,長箭險險擦著他的頭盔,余勢不減繼續飛射,「噗」地刺中玄易身後那掌旗手的胸口。
那掌旗手立時氣絕,皇旗徐徐傾倒。
第二箭亦近在玄易眉睫,驀然,被兩根手指輕輕夾住,停在了半空。
指纖長,色如玉,秀氣得像個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的手。可那奪命一箭,就被這樣的兩根手指夾在半空,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晏輕侯的手。
他踩立在一個玄龍侍衛的肩膀上,迎著萬人震撼的目光,手腕輕翻,彈指,那箭矢掉轉了方向,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射向右邊那個已經楞住的弓箭手。
一箭,穿胸,將那弓箭手的屍體帶離了馬鞍,騰空飛出數丈遠,才砰地墜地。
戰場上,霎那鴉雀無聲。然而也只是一瞬死寂,普安將士即刻回神,怒吼著殺將上來。
還真是麻煩!晏輕侯冷哼,揮袖卷起了那面即將倒地的巨幅皇旗,在那侍衛肩上一點借力,如巨鷹凌空飛起,衝入普安大軍陣中。
無數箭矢飛射而至,全被晏輕侯手中揮舞的皇旗擋落。
明黃旗幟呼嘯著掃出漫天幻影,風雲色變。旗風波及到的地方,普安將士像被狂風吹起的落葉向四面八方飛跌了出去,無人倖免。
掃清周身方圓十丈內的礙眼東西,晏輕侯揚手力擲,皇旗挾雷霆萬鈞之勢飛過普安大軍上空,撞倒普安陣營後方的帥旗,直插入地。
日光艷似血,皇旗巍然臨風飄。
玄龍騰舞,氣壓萬軍。
「你白天,耍夠威風了吧?」
皇帳內,彌漫著濃郁的情慾味道。
玄易懶洋洋地仰躺在被褥凌亂的錦榻上,笑問正伏在他身上輕喘的人,聲音低沉中略顯沙啞。
累啊!殺敵回來,還要應付晏輕侯。
真是想不明白,這混蛋質子到底練的什麼武功,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將普安大軍殺得落花流水,居然連氣也不喘一口。入夜後更纏著他不依不饒,連做了三次才罷休。
「最威風的人還是你吧!首戰就旗開得勝。」晏輕侯心情很好,所以也不去計較玄易言語裡的揶揄。手掌摩挲著男人沾染了汗水微微挺立的暗紅乳尖,用手指輕彈了一下,收到玄易一個不滿的眼神。
他微笑,手還是沒停下,滑過男人形狀漂亮的腰腹肌肉,落在腹部兩個淺淺的小傷口上。
白天那兩箭,雖然射穿了玄易戰甲,也給消去了大半力道,只擦破表皮。
「你當時還裝出受了重傷的樣子,是想欺騙普安將士?」晏輕侯在鳴金回營,給男人驗傷口時,看到這兩個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傷,立即明白了玄易用心,也知道自己被玄易騙過了。惱羞成怒,自然都在歡愛時,從男人身上老實不客氣地報復了回來。
玄易被晏輕侯的手摸得發癢,低笑道:「我的確想假裝重傷,先佯敗一小場,讓普安輕敵,夜間再偷襲敵營。不過後來你一出手,便將普安大軍嚇破了膽。呵呵......
他伸手,自榻邊矮腳錦凳上拿過白天射穿他戰甲的箭矢,就著燭焰打量箭頭,贊道:「普安的鐵石果然不凡,我玄龍境內可找不出一處鐵礦,能鑄出如此鋒利的箭頭。等普安盡歸玄龍,軍務司便可開爐大煉利器......
晏輕侯對此全無興趣,聽到玄易開始算計起日後的雄圖霸業,他不耐煩地翻身下榻,逕自跨進木桶沐浴。
練武,只是天生痴迷此道,卻從未想過要憑武力征戰天下。
「不過,那兩個弓箭手的來路卻有些蹊蹺。年初我大軍攻打普安時,從沒聽說過普安國中有如此箭術高超之人,其中必有文章......
玄易還在自言自語,轉頭想跟晏輕侯商量,隔著水霧,見到晏輕侯露在木桶以上的小半背影。
抬手、淋水、搓洗......每一個動作都流暢得無懈可擊,就同白天在疆場上那樣,明明優雅如舞,又充滿了殺伐的力度和美感......
男子身材並不魁梧,比起軍中武人,甚至還略顯瘦弱。然而那纖細肌理下究竟蘊藏著多少驚人力量,玄易最清楚不過。
被這個看似文弱清秀的男子擁抱時,來自晏輕侯的強大力量,宛如巨浪,碾壓得他根本無從躲避,只能在連綿不斷的衝刷之際喘息,呼吸......
晏輕侯梳洗妥當,穿回衣服,回頭,見玄易正盯著他。與他目光相觸,便即移開。
「我背上,有什麼好看的嗎?」晏輕侯冷冷地問。
玄易輕笑兩聲,片刻才下榻,他走去木桶中擦洗著周身汗水,一邊緩緩道:「今日一戰,普安士氣大挫,可說敗局已定,有我手下將領帶兵,進軍督戰應該能鎮得住場面。晏輕侯,你我明日就出發去赤驪。如何?」
他雖然是在詢問,語氣卻十分強硬,根本不容人拂逆。
晏輕侯冷然瞥了玄易一眼,「隨你。」
他看得出男人滿心急於盜取解藥,好擺脫他,這讓他心裡像窩了團無處發泄的火。不悅地往榻上一躺,扣指輕彈出數縷勁風,滅了皇帳內的燈火。
「晏輕侯,我還在洗澡!」玄易在黑暗中抗議。
「今天我沒興趣看你洗澡。」晏輕侯側轉身,聽著男人輕微的磨牙聲,閉目,睡覺。

第二天起床時,皇帳內的玉案上已經擺好了各式糕點。
玄易卻不在。
晏輕侯用青鹽漱了口,正好整以暇地吃著點心,玄易掀開簾帳走進,身後還帶了個侍衛,就是上次向晏輕侯大獻殷勤的那人。
「我已經安排好了將領進軍普安都城,等你用完早膳,我們就上路。」玄易脫著身上盔甲,吩咐那侍衛道:「裘明,拿衣服給晏公子換上。」
「是!」那叫裘明的青年侍衛露出崇拜萬分的眼神,捧著手裡的衣服走向晏輕侯。
想不到啊,那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後面,竟是這麼一張清秀的臉!待會他可以去跟同伴吹噓,自己何等福氣,居然能得見這天神般厲害人物的廬山真面目......
「這是什麼?」冰冷的聲音,比寒冬裡的風還刺骨,刮過他耳廓。
晏輕侯拎起侍衛手裡那件雪白飄逸的衣裳。
用的,是昂貴的冰雲絲緞。裁剪手工,一針一線,也細緻得無可挑剔。
「是我昨夜入睡前讓隨軍衣匠趕制出來的衣服。」玄易已經卸掉了盔甲,開始換上一身金光燦燦華貴絕倫的袍子。
「我知道這是件衣服。」晏輕侯太陽穴上青筋閃了閃。
可為什麼,是女子的裙裝?
男人笑得狡獪又好看:「我們要去的是赤驪都城,就這麼大咧咧地跑去,早晚被人發現,當然要喬裝改扮。我的身份是周遊列國專門買賣古玩珍寶的商賈易大老爺,裘明當我護院,而你,是我最疼愛的如夫人。」
「卑職也能去?」裘明又驚又喜。
晏輕侯臉色發青,「為什麼要我扮女人?」
玄易一臉理所應當地道:「你不扮,難不成叫他喬裝?」他指了指裘明。
青年侍衛的額頭登時冒出了汗珠,胡亂搖手。「卑職不行......
晏輕侯朝裘明看了兩眼,再看玄易,點頭道:「他的確不行,太醜。你長得好看多了,你來扮。」
這回,裘明和玄易的臉都發了綠。
「晏輕侯,你見過有我這麼高大健壯的女人嗎?」
「那難道我就像女人?」晏輕侯瞪著玄易。傻子都知道,玄易是故意拿女裝來捉弄他。
兩人虎視眈眈,大有劍拔弩張放手一搏的架勢。
邊上傳來裘明顫巍巍的聲音:「皇上、晏大俠,你們別爭了,不如......
四道銳氣逼人的目光刷地全射到他臉上。裘明咽了幾口唾沫,鼓足勇氣戰戰兢兢道:「不如兩位都喬裝成女人好了......
剩下的話在玄易和晏輕侯冰冷的注視下自動消音。他以為自己就要大禍臨頭的時候,卻驚恐地看見那兩人嘴角同時往上一勾,不約而同露出個笑容。

東西可以亂吃,話絕對不能亂說。
裘明現在,完全明白這句話是多麼的有道理,卻已經追悔莫及。
他如今,就坐在輛舒適的大馬車裡。身上,穿著那件雪白的裙裝。頭上也輓了個髻,插著好幾支珠釵。他手裡捏了面銅鏡,對著鏡子裡那張塗脂抹粉的臉,欲哭無淚。
他是堂堂的御前侍衛啊!
「你怎麼不迴車廂去陪你最疼愛的如夫人?」他聽到車外那個冷冰冰的晏公子在問皇上,恨不得一頭撞死自己。
「我迴車廂不打緊,你會趕馬車嗎?」玄易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揮鞭,也斜著眼,慢條斯理地反問坐在他身邊的晏輕侯。
「我連騎馬都沒學,更不會駕車。」
晏輕侯回答得乾淨俐落,沒有半點羞愧的樣子。到玄龍當質子前,他一直深居宮中潛心鑽研武學,從未踏出過宮門半步,更別說坐車出遊。
再說了,這馬車還沒他的腳程快,學來有何用?
他輕打了個呵欠,不客氣地倚上玄易肩膀,半閉目,冷冷道:「到了客棧叫醒我。」
「你......」玄易暗自磨牙,卻拿晏輕侯沒轍,唯有把氣出在牲口身上。用力一甩馬鞭,馬匹吃痛,嘶叫著撒蹄飛奔,在車廂後揚起一溜煙塵,遮住了綿延起伏的天嶺山脈。

從玄龍到赤驪,橫穿普安是最快的路徑。但為了避開普安國內的戰火,三人繞著普安邊境兜了個大圈子,等進入赤驪境內,已是夏末秋初。
踏足赤驪的初個夜晚,三人在一個小鎮的客棧投宿。
玄易和晏輕侯臉上,都用藥膏涂黃了膚色。玄易更在頰上畫了個大黑痣,跟掌櫃夥計說話時翻起雙白眼,活脫脫像個趾高氣揚的富商。
那掌櫃肚子裡早把這狗眼看人低的易老爺罵個狗血淋頭,臉上卻依舊堆滿笑容:「易老爺,小店今天正好還剩兩間上房,這就給您和夫人帶路。樓上請。」
兩間?裘明裝出副羞答答嬌滴滴的模樣,跟在最後,邊上樓邊在心裡呻吟。趕路至今,他們三人都是各住一間,今晚居然只有兩間客房。難道,要他跟皇上同住?
「到了。」掌櫃打開了房門,點頭彎腰地道:「易老爺,您還滿意嗎?」
「行了。」玄易揮手,打發走了掌櫃,跨進房。
看到房內僅有的一張雕花大床,裘明臉上的粉掉了一地,已經預見到自己得睡地鋪。他哭喪著臉往裡走,驀地,一條白影攔在眼前。
「你去隔壁睡。」晏輕侯說完,根本不看裘明的表情,砰地關上房門。
玄易剛點起桌上燭台,還沒有回頭,腰身一緊,已被兩條骼膊牢牢圈住。噴到他後頸的呼吸,很熱。
他了然地微微嘆氣,聽到晏輕侯道:「今天已經滿一個月了。那盒軟膏呢?」
聲音冰冷如常,言語裡卻透著赤裸裸的情慾。
這一路行來,晏輕侯好幾次都想跟玄易同房,可玄易總是推搪。晏輕侯知道玄易是怕被裘明得知兩人關係,也就暫且放了他一馬。反正一月期滿,玄易勢必得與他歡好。
他伸指,解開了玄易腰帶上的翡翠扣。
玄易扭頭,對上晏輕侯冰寒雙眼裡暗涌的情焰,苦笑道:「我趕了一天的車,等我沐浴之後吧。」
回答他的,是晏輕侯貼上的嘴脣。
輕輕碾磨,深深吮吻......聽著玄易的氣息逐漸變得跟他同樣短促低沉,晏輕侯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玄易濡濕的脣,轉而咬住他的脖子,品嘗著散髮雄性麝香味的鹹澀汗味。
「做完了,我幫你洗......」他拂袖,熄滅了燭火。
月色涼如水,似只溫柔的無形手掌,穿過客房臨街的窗子,拂上床上兩具緊密糾纏的身軀。
床架因兩人激烈的動作嘎吱作響,仍蓋不過兩人肉體廝磨帶起的濕膩水聲。男人粗重的鼻息斷斷續續,間或漏出幾聲壓抑的低喘。
玄易趴臥著,身下柔軟的被褥,已經被他和晏輕侯的汗水打濕。壓在他背上律動的人,大概是因為禁慾的緣故,分外熱情,似乎想把一個月來積蓄的慾望盡數宣泄。
被強行穿刺的地方升起熟悉的漲痛,又有股說不出的奇異快感在緩慢蔓延,順著脊髓流進腦海......
暈眩,卻又暢快淋漓。他忍不住輕哼,反手撫摸著背上晏輕侯汗熱的細腰、窄臀......微微扭動起腰,在被褥上磨贈著自己同樣亢奮的慾望根源。
什麼情絲之毒?什麼臣國質子?統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這一刻,只想跟與他親密無隙的人翻雲覆雨,共嘗世間極樂......
裘明還站在房外,嘴巴張得大大的,足以塞進一枚雞蛋。半晌,強迫自己闔上嘴,像做賊一樣溜回隔壁那間上房,吐了吐舌頭。
乖乖,晏大俠居然是皇上的枕邊人!難怪路上總是用冷得可以凍死人的眼神看著他。
原來,如此......

第二天日頭升得老高,玄易和晏輕侯才踏出房門,在客棧用過粥點,駕車南行。
途經鄉野溪澗時,三人停車歇腳。晏輕侯剛在株樹蔭下找了片乾淨草地,尚未坐下,一個軟墊已放到他要落坐的地面。
「晏公子,坐墊子上舒服多了。」裘明討好地笑。厚厚的粉下露出兩個黑眼圈。
徹夜未眠啊!昨天回到房裡,隔壁的雲雨聲還是很有穿透力地騷擾了他整晚。先前啟程時看到玄易腳步略顯虛浮,顯然昨夜戰況激烈。再看看晏輕侯,依舊神清氣爽,不由得他不暗中咋舌。
高人就是高人,被皇上折騰了整夜還是生龍活虎。
晏輕侯哪知道這小子肚子裡轉的花花腸子,往軟墊上一坐,卻聽正在溪邊洗臉的玄易「噗哧」發笑。
「笑什麼?」晏輕侯斜睨玄易。
玄易笑了笑,要照實說,鐵定會把晏輕侯氣得不輕。他抹過臉,補上了黃色藥膏,坐到晏輕侯身邊歇息。
初入秋,氣候仍十分炎熱。玄易揮袖輕扇著風,仰望高空浮雲流幻,享受著難得的輕鬆。
肩頭忽然多了重量,他不用看,就知道是晏輕侯又靠在了他肩膀上。
天下間,大概也只有這個目空一切天不怕地不怕的質子,才敢將他這尊貴的玄龍皇帝當成靠枕。
玄易苦笑。晏輕侯睜眸,對他看了一眼,又闔上眼簾。這回,乾脆把頭往玄易大腿上一枕。
真是得寸進尺!玄易皺眉,有些牙癢癢的。
「皇上,您昨晚可把晏公子累著了,還是皇上您神勇啊!」裘明自以為是地浮起個曖昧笑容,不忘拍馬屁。
「迴車廂待著去。」玄易扳起臉。萬一晏輕侯聽懂了這小子在說什麼,晚上大發威風,再拖住他來上幾次,他明天就得趴著趕車了。
什麼時候,也得讓晏輕侯自己嘗嘗這腰酸背疼的滋味,哼......他挑起晏輕侯一縷發絲,在指尖盤繞著。
沿途楓葉漸紅時節,玄易三人的馬車終於抵達赤驪都城風華府。
街頭鶯鶯燕燕,來往盡見女子高聲談笑,全無拘謹。赤驪婦女的衣著,也遠比玄龍和炎雪國中女子暴露得多,十之八九都穿著半透明的紗衣,粉頸下露出片白花花的酥胸,有些還是半短的花裙,露著粉白小腿。
玄易坐擁後宮佳麗,看慣了天姿國色,也不覺得稀罕。側目發現身邊晏輕侯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女子身上,不禁暗笑這質子沒見過世面。
「好看嗎?呵......」他揶揄道:「回玄龍後,要不要我送你幾個美人?」
「不用。」晏輕侯終是把視線轉向玄易那張輪廓俊朗的臉,端詳了半晌,還是不得不承認,玄易長得更對他脾胃。
「有你就夠了。」
玄易沒出聲,黑眸卻深沉了數分。他微一緘默,剛想開口。晏輕侯已經轉過頭,又去看滿街袒胸露臂的赤驪女子,自言自語道:「你說她們怎麼不多穿點衣服?現在都是秋天了,居然還穿著那麼薄的紗衣,也不怕著涼?難道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怕冷?」
玄易哈哈大笑,卻也知道晏輕侯看得入神,原來是在想這亂七八糟的問題。他揚手揮鞭,駕著馬車直驅前方。

第五章
風華府的街頭巷尾,近來盛傳兩樁事。
一是赤驪女皇將在下月大慶壽辰。女皇壽辰年年都辦,本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次讓都城臣民議論紛紛的,無非是傳言句屏國使者也將道賀,並奉了皇命要在女皇壽筵上向儲君雪影殿下提親結盟。
二嘛,則是圍繞著最近入風華府做珠寶買賣的富商易大老爺。
說起這易大老爺,古怪到了家。來到風華府後,住的是都城裡極簡陋的小客棧,出行還自己親自駕車,連個車夫也不捨得雇。
可就是這麼個吝嗇鬼,卻拿出了不少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放在城裡最有名望的幾家珠寶鋪子裡寄賣,而且還發下話,非皇親國戚不賣。
據說鎮守都城的鄭大將軍看中了其中一朵珠花,想買來搏夫人一笑,開出千兩黃金的高價,仍碰了一鼻子灰。

晏輕侯雙眼微闔,手捏心訣,盤坐在客房床頭,吐納歸息。
自從那夜跟玄易歡好之後,他看到裘明那小子面對兩人時目光閃爍,心知那小子肯定已經知曉了他和玄易的關係。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之後每個夜晚,他幹脆公然睡到了玄易床上。
運行完兩個大周天,晏輕侯睜開眼睛,看見玄易還坐在桌邊,擺弄著那堆珠寶,他蹙眉。
這些曠世奇珍,都是玄易皇帳內的擺設,前往赤驪時,玄易便把這些都帶了來,還外加一小箱子的貴重首飾。
「你想拿珠寶首飾引赤驪皇室的人上鉤?」晏輕侯有點不贊同玄易的做法。
依著他的性子,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直接潛進赤驪皇宮找解藥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繞這麼多個彎。只是這想法剛說出來,便被玄易否決。晏輕侯也懶得再提第二遍,冷眼旁觀,任由玄易布局去。
玄易拿起一隻內雕彩鳳的瑩綠玉鐲,笑道:「魚兒就快來了,你不用心急。」
晏輕侯冷冷道:「我不急。」他說的是真心話。反正,盜不到解藥,該急的人,是玄易......
「你已經離開玄龍京城幾個月了,就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嗎?」
玄易瞅著晏輕侯,意味深長地道:「原來你這麼為我擔心啊!呵,放心,我玄易手下,從無叛逆之臣。」
晏輕侯報以輕哼,倒相信玄易並非自信過頭。普安之戰時玄易親身涉險上陣殺敵,必定不是一回兩回的事。遇上這麼一個與將士同進退的皇帝,玄龍大軍的人心可說被玄易抓得牢牢的。玄易有穩如泰山的軍方勢力做後盾,即使朝中有人想興風作浪,也得衡量下後果。
只不過,「赤驪皇室也財力渾厚,富甲南疆,未必會看上你這些東西。」
「若論錢財,當然入不了皇族的眼。但能工巧匠打造的珠花首飾嘛,就另當別論。」
玄易笑著又舉起支雕琢得精緻無比的鸞鳳金步搖,輕輕一晃,蕩出璀璨迷離的珠光寶氣。「只要是女人,沒有不愛精美首飾的。晏輕侯,這個道理,你就不懂了吧?哈哈......
晏輕侯瞪他一眼,別過了頭。
玄易占了上風,心情大好,正想再調侃幾句,突然聽到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收了聲。
門上剝啄兩聲,「易大老爺,藍田齋的傅老闆來找您。」
藍田齋,正是玄易寄賣珠花的鋪子。
「請他進來。」
那傅老闆四十來歲光景,一臉精明一商人模樣,跟在夥計身後踏進房,就被桌上琳琅滿目的珠寶耀花了眼,定定神,才堆起笑容朝玄易打揖。「易老闆,您那朵珠寶,今天有貴客來,願意重金購下。那位貴客還說了,想看看易老闆您還有沒有更出色的首飾?」
「首飾多的是,不過傅老闆,你知道我的規矩,只賣......
玄易話還沒說完,那傅老闆賠笑道:「當然當然。易老闆,這回絕對是貴客。對方已經在香滿樓擺了宴,等著易老闆呢。」
玄易哦了聲,這才收拾起一箱珠寶首飾,交給「護院」晏輕侯,跟著傅老闆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棧。

香滿樓,花香滿月樓。
一鉤清月,一江秋水,映照著岸畔高樓。飄花若雪,裊娜旋舞著飛過朱紅雕欄,玉色珠簾。
天上人間,不外此景。
玄易和晏輕侯循著一陣悠揚綿長的簫聲,隨傅老闆走進臨江的雅間,就看到了那個貴客。
房內其實還侍立著十多個男僕侍女,可玄晏兩人眼裡,只看得到那貴客的存在。
那人就倚坐在窗邊的錦榻上,背對眾人,似乎在欣賞窗外的飛花月光。
滿頭黑髮未束冠,被江風吹拂著四散飛。鮮紅的寬大衣袖裡,伸出只比月色更空靈清白三分的手掌,慵懶地搭在窗欄上,指尖隨墻角錦緞屏風後的簫聲輕敲著旋律。
纖細寂寥的背影,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撫慰,卻又在那一縷不經意流瀉的驕傲前卻步。
聽到生人腳步聲,那人終於緩緩回過頭。
滿室華麗燈火,盡在那人眸光下黯然失色。唯有那人眉心一點硃砂痣紅如血淚,襯得面色越發白。
「四殿下,易老闆到了。」傅老闆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
那男子笑了,眼波隨之盪漾似江水。
「敝姓池,池枕月。易老闆請坐。」他起身,輕咳,揮手。
傅老闆會意,恭敬地退到房外候命。
池乃赤驪國姓。當朝女皇共誕四子,在早產生下最後一子後數年再無所出,不得已抱養同宗侄女為嗣。
而傳聞中這最後一位皇子,先天體弱,終年纏綿病榻,鮮在人前露面,也最不得女皇寵愛。
玄易也笑了笑,大咧咧地隨池枕月入了座。
池枕月攤開另一隻纖若無骨的手,掌心赫然托著朵顏色形狀幾可亂真的芍藥珠花,微笑道:「這朵珠花,小王喜歡得很。易老闆只管說個價。小王還想向易老闆再買上幾件,在皇母下月壽辰之日送上,略表孝意。」
「原來四殿下是要為令堂大人賀壽,四殿下一片孝心,易某佩服。」玄易清了清喉嚨,肅容道:「易某生平最遺憾的,便是雙親過世太早,叫易某無法盡孝道。易某最是欽佩四殿下這樣重情重孝之人。這朵珠花,就當易某送給四殿下的見面薄禮。」
「這......」池枕月微怔,隨即輕笑:「易兄如此慷慨重情義,小王若推辭,反是看輕易兄了,卻之不恭,多謝易兄了。」招手叫來名侍女,命她收起珠花。
晏輕侯捧著箱子站得筆直。心底冷笑:送上一朵珠花,玄易這傢伙便從易老闆變成四殿下的易兄了,這買賣做得實在划算。不過這傢伙,也太會睜眼說瞎話,明明二十歲上,玄龍老皇帝才駕崩,而玄龍太后至今尚建在。這玄易,居然煞有其事地說雙親早亡,而且還有板有眼......
「小晏,還楞著幹嘛?快把首飾給四殿下過目。」玄易叱道。
小晏?晏輕侯眼一眯,但看看場合,還是忍住了,將木箱往桌上一放。
玄易從滿箱令人眼花繚亂的飾物中捧出件九鳳奪日的金翠珠冠,含笑道:「這是易某珍藏多年之物,四殿下可滿意?」
九頭用金絲串以各色珍珠、珊瑚珠編織而成的彩鳳形態各異,栩栩如生,上下翩飛圍繞著粒大如鴿蛋的渾圓明珠。如此大的明珠已是世間罕有,更因經燭焰一照,明珠流溢出金紅紫藍諸般光暈,瑰麗不可方物。
周圍侍立的隨從個個看直了眼,幾個侍女更連眼珠子也快要掉出眼眶。
池枕月亦露出幾分讚嘆:「易兄,這件珠冠實在是巧奪天工,皇母見了,必定會喜歡。不知易兄想售多少金?」
玄易伸出一個手掌。
「五萬兩黃金?」池枕月不太相信地問,「易兄,這珠冠,少說也值個二三十萬兩金。」
「是五百兩銀子。」玄易笑看眾人怔楞的表情,道:「四殿下是識貨人,易某也不打誑語。這珠冠,易某當年購來時,便花了足足二十三萬兩黃金。」
「那為何?」池枕月蹙起了兩道眉毛。他的眉也纖細,姣好如女子,但絲毫沒流露出女態,只會讓人情下自禁想去撫平他眉問憂愁。
玄易將珠冠又放回箱中,蓋上箱蓋,才對池枕月道:「易某一介小商賈,蒙四殿下不棄結交,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哪還能賺四殿下的銀兩?這珠冠,算是易某送給令堂大人的壽禮。女皇壽辰當日,易某願隨四殿下親自奉上。至於五百兩銀子,就當四殿下給易某遠來赤驪的車馬費吧,呵呵......
池枕月眼波輕漾,融了滿江月影,最終輕咳兩聲,笑道:「枕月能交到易兄如此大方的朋友,不枉此生。易兄,我敬你一杯。」
舉起面前白玉盅,一口飲盡美酒。
兩人杯來盞往,談笑風生,竟似相見恨晚,直至月滿西樓,池枕月兩頰浮起酡紅,顯是不勝酒力。
玄易趁機告辭。池枕月叫隨從奉上五百兩銀票,親自送玄易和晏輕侯兩人出了雅間。
待再也看不見玄易一行背影,池枕月佇立廊間,沉思一陣,微笑著返身入內。

屏風後,簫聲已止,餘音兀自嫋繞。
「你們都退下。」他喝退了雅間裡的侍從,又替自己斟了杯酒,坐下慢慢啜飲著。
臉上紅暈更深,他眼裡,卻清明若水。
「你身體弱,少喝點。」一個男人聲音無奈地輕嘆,轉出屏風。
男人手持洞簫,青衫悠遠,容顏白皙俊秀。
「池君上,陪我喝。」池枕月淺笑回頭,將半杯殘酒遞到男人面前。
酒色殷紅,卻紅不過他眉心那點血淚般的硃砂痣。滿樓花香暗自縈繞,風裡,猶帶從他艷色脣角呼出的酒香。
池君上看著他,似已痴醉,接過玉杯,甘醇酒水如條筆直的線順喉而下,令他神智一清。「皇母壽辰那天,你真的準備帶那姓易的一起進宮?」
「你之前也該看出來了。姓易的說得天花亂墜,無非是為了要我帶他入宮。」池枕月在笑,眼波裡閃著狠色。「他多半,是想在皇母壽辰上搗鬼。」
池君上點頭道:「那姓易的來路不明,不可不防。不過他身邊那護院,我在屏風後瞧著挺眼熟。」
他輕輕以簫擊掌,目光閃動。「那人身材五官都跟一人很相似,可按理,那人不該來到赤驪才對......
池枕月一甩紅袖,佣懶地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多猜無益。姓易的既然想進宮,我就遂他願,他若真能將赤驪鬧個天翻地覆,還幫了我的大忙。」
他眼角斜挑,「二哥,你說是不是?」
這一眼,竟是活色生香,叫人全然忘了他性別。
池君上伸手,輕抹過他眉心血痣,低聲道:「赤驪越亂,你我才有機會大展抱負。」
「沒錯。」
池君上替池枕月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嘴角也揚起笑容:「那頂九鳳奪日的珠冠,應該戴在你頭上。你才配當赤驪的皇。」
池枕月盈盈笑,恣意放肆。
玄易此刻笑不出來。回到客棧後,面對晏輕侯的千年寒冰臉,他嘆氣。
空著肚皮站在一邊,還要看別人大吃大喝到深更半夜,心情肯定不會好到哪裡去。玄易很理解晏輕侯的臉為什麼那麼臭,於是叫來夥計,吩咐他趕緊叫廚房弄上一桌宵夜。
「我不餓。」晏輕侯盯住玄易,眼神卻活像要將玄易生吞活剝吃下肚。「你剛才竟然叫我小晏!」
「那不然叫你什麼?」玄易攤開雙手,「總比叫你小輕、小侯好聽些吧。」
「算你會說。」晏輕侯發現自己近來若和玄易爭起口舌,自己總是落下風的那方,所以很不悅地閉上嘴,抱住玄易往床上壓。
說不過,就從別的地方贏回來好了。
他三兩下,便扯開了男人的衣襟。
「晏輕侯,別鬧了。夥計待會就要送宵夜過來。」
「我說過我不餓。」
「呃......」玄易還想再勸說,乳尖驀地陷入一片濕熱中,被對方輕輕地吮吸、咬噬......
這混蛋質子,越來越懂得攻擊他的弱點了......玄易悶哼,雙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抱緊了晏輕侯在他胸口移動的頭顱。
兩個夥計,一個打著紅燈籠,另一個端著滿滿一大盤的點心,沒走近玄易客房就給裘明攔下。
「夫人?」
「把東西給我就行。」裘明有氣無力地接過宵夜,打發走兩個夥計,坐到客房台階下,邊聽著房內雲雨正歡,邊盡職地觀望著四周動靜。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這御前侍衛算沒白當。

一月時光轉瞬即逝。女皇壽辰之日,風華府城中處處張燈結彩,絲竹喧天。
池枕月果然守信,將近黃昏時派了隨從來帶玄易入宮。
晏輕侯大概已明白了玄易的意圖,女皇壽辰這種日子,舉國歡慶,皇宮侍衛人手都會集中在盛宴上,此刻進宮盜解藥,會容易許多。
他在玄易換衣裳的時候道:「我陪你去。」誰知玄易搖頭,「裘明隨我進宮就行。」
「那我呢?」晏輕侯本就冷漠的目光凝了霜。
玄易笑笑:「你當然要去盜解藥。」他彎腰,在自己靴子上摸索著。
晏輕侯凝目,發現玄易靴底原來有條極細的暗縫,如不留意,根本看不出來。
玄易慢慢地從暗縫裡取出個小紙卷,展開攤平。淡黃色的紙上,畫著假山池塘、亭台樓閣,地形十分繁複。
「這是?」晏輕侯看著玄易塞進他手裡的地圖,挑眉。
「赤驪國二殿下的皇子府。」
玄易一指紙上一處畫了紅圈的地方,微笑:「據我潛伏赤驪的耳目所知,情絲解藥並未藏於宮中,而是由二殿下池君上保管。這裡就是收藏解藥的密室。」
池君上?晏輕侯一下子想到了京城「鳳落坊」那個池掌櫃,但想那人如果真是赤驪的皇子,怎會跑到玄龍京城開客棧?更不可能以真姓名示人。也許恰巧只是姓名諧音近似而已。
他收起地圖,冷冷道:「好,入夜後,我會去二皇子府。」
玄易穿戴齊整,抱起那箱子首飾便往外走,突然又回頭,對晏輕侯道:「萬事小心,若有凶險就逃命為上,那解藥,這次盜不了,還可以有下次。」
晏輕侯剛感動了一下,聽到後半句便又拉長臉,傲然冷笑道:「你的重華殿我都沒放在眼裡。一個小小的皇子府算什麼?你盡可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解藥拿到手。」
玄易朝晏輕侯滿臉倨傲凝視片刻,終究一笑:「總之,小心為妙。」
他踏出房門,裘明早就眼巴巴地等在廊下候命,見玄易一個人,不由詫異地道:「皇上,晏公子不跟您一起進宮?」
「你陪朕去。」
「啊?」裘明臉上的粉又開始往下掉,結結巴巴道:「皇上,卑職這模樣,怎麼能出去見人?」天見可憐,自從到了風華府,他都不敢走出客棧嚇人。
「當然是要你換回男裝才進宮。」玄易沒好氣地瞪著他。「你該不是裝女人裝傻了,忘記自己本來身份了?」
啊啊啊!皇上終於大發慈悲,不再捉弄他,準他脫掉這身裙裝了?裘明幾乎熱淚盈眶,「謝皇上恩典。卑職這就去換。」最後一字餘音還在空氣裡飄蕩,他的人已經呼地蹦回屋。
這混小子!玄易搖頭。等裘明換上護院勁裝後,兩人走出客棧大門,坐上了池枕月派來接他進宮的四駕馬車。

赤驪皇宮地處風華府內城中央。馬車趕到三丈高的巨大朱漆正南宮門前停了下來。
玄易下地,就聽到一個熟悉好聽的聲音飄近。「易兄,你來了。」
發暗的夜色裡,池枕月正笑看玄易:「易兄你今天可越發氣宇軒昂。」
玄易將木箱交給裘明,拱手道:「哪裡,有勞四殿下久等了。」
「易兄,請吧。」池枕月輕咳著,在前帶路。
他依然一身紅衣鮮烈,寬袍廣袖,腰身細細一握。那天披散的頭髮也用朱紅絹紗冠束起,冠上兩條血紅緞帶,隨風舞。
眉心那一點硃砂痣,如血的妖艷。
走了兩步,他忽地回首,瞟了眼裘明後,朝玄易輕笑道:「易兄,你的護院怎麼換人了?」
他眼波流轉,卻似把流動的刀子。
玄易心頭微微一刺,竟生出幾分不祥預感,陡然聽到身後腳步聲紛亂。轉身見一行人前呼後擁著個身材頎長的錦衣青年,也往前面燈火輝煌的大殿走去。
池枕月垂眉斂日讓在道旁,一派與世無爭的樣子,等到那群人走過才重新上路,淡淡道:「他們是句屏國來的使者。」
他聲音不高,像是在跟玄易解釋,也像在自言自語。
夜幕已完全降臨宮城。天上星光寥落,遠處,隱隱有風雲涌動。

玄易和裘明跟著池枕月,沿五色斑斕的織錦長毯踏上舉辦壽筵的大殿。
無數盞宮燈將廳殿照得纖毫可見。罄鐘絲弦,鼓樂動天。殿上歌舞正酣。
玄易一凝眸,看到那些舞伶竟都是青壯男子,再看兩側長案後,赤驪群臣已經早早入座,其中大半均是粉面裙釵,只有少數幾個武將才是須眉男兒。
那些女臣的眼光,也都肆無忌憚地在舞伶身上打著轉,還間或交頭接耳評價兩句,全無玄龍女子的羞澀之態。
倒真像是到了女兒國,玄易暗笑。
「易兄,這邊請坐。」池枕月徑直走到自己的坐席後,招呼玄易在身邊落座。
裘明捧著首飾箱,侍立在玄易身後,見那些男舞伶被女臣們品頭論足,萬分慶幸自己不是生在赤驪,一挺胸膛目不斜視。
玄易低著頭,裝出副拘謹模樣,用眼角余光暗自打量殿上情形。
碧玉高階上的帝座尚空著。他對面最靠近高階的那張案幾後,坐著剛才遇到的句屏使者一行人。
居中的錦衣青年約莫二十六七年歲,修眉長目,相貌頗為英俊,稍嫌不足的是顴骨略高,透著桀騖不馴。
玄龍、赤驪、句屏都屬當世強國。句屏與玄龍之間相隔好幾個小國,依傍東上大片水域,疆土雖然比不上玄龍遼闊廣大,但氣候得天獨厚,物產豐饒,百姓生活較玄龍赤驪更為富庶。句屏的水師更是傲視諸國,縱橫江河,所向無敵。
玄易登基八年,早覬覦句屏肥土,只是玄龍將士全是北方兒郎,水性差,想要渡過大江進攻句屏絕非易事,因此把這計劃一再拖延,等待著更佳時機。
卻不想,這次赤驪女皇壽辰,句屏居然派人來聯姻......玄易微微眯起了雙眼......
倘若赤驪和句屏兩國真的結成了姻親,玄龍的強國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絕不能讓赤驪句屏聯姻成功!
這消息,他早在出征普安前,就從潛伏句屏的耳目處得知。即使晏輕侯沒趕到兵營找他,等普安戰局稍定,他也會按計劃潛入赤驪都城。
想方設法接近赤驪皇室中人,便是為了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女皇壽筵上,尋機會打亂句屏的如意算盤。
他也曾想過派人暗殺句屏使者一行人。但殺了一波,句屏還可以再派另一波來。
或許,釜底抽薪,才是上上策......
又有數人踏入大殿,玄易停止了思量,抬頭。

第六章
晏輕侯雙手負背,佇立在一幢小木樓前。
木樓式樣簡樸之極,紫銅匾額上卻未落一字,在月色星輝下閃著冷光。
地圖上畫得清楚,這座無名小樓便是皇子府的藏寶處。
點倒木樓前後左右草叢林木間潛藏的侍衛,晏輕侯繞著木樓轉了一圈,果然發現這座普通的小木樓有個非常不普通的地方......
木樓竟然沒有門窗。從上到下,便似一座渾然一體的大墳冢。
換在平時,晏輕侯還會花點功夫尋找下暗門機關,今晚卻沒這份閒心情,於是決定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
他輕縱,飛身躍上小樓屋頂。一掌,擊碎了立身處那片琉璃碧瓦,整個人跟著墜落的碎瓦片掉進樓中。
掌擊屋頂時,他已經預料到樓內也會有侍衛守護,提氣護住周身要害。雙足落到實地,竟不見有侍衛出來迎敵,他不禁訝然,聳了聳眉骨。
太過平靜松懈的表面下,往往殺機四伏。
目光飛快一掠周圍,四壁蕭然,墻壁和地面都涂成了深黑色,十分詭異。每堵墻上都有些細小的氣孔,透進微弱光線,經放置在墻角的數面大銅鏡反照,成了樓內的光源。
正中,是張青石桌。上面放著個同樣顏色的小石盒。
晏輕侯伸手,掌心內凹凌空發力一吸,想將那小石盒攫入掌中,石盒居然聞風不動。他咦了聲,飄近石桌,見那小石盒跟青石桌原來是用同一塊大石雕就,連根在桌上。
晏輕侯怕盒身有毒,沒用手去開,虛擊一掌震飛了盒蓋。裡面並沒有他想像中的毒煙暗器射出,只靜躺著一方巴掌大小的紫金小盒。
這金盒裝的估計就是情絲的解藥了。晏輕侯隔著衣袖拿起金盒。
金盒剛入手,變故陡生。石盒底部連著桌子猛地向兩邊分開,一隻鐵爪疾彈而出,抓住晏輕侯右手手腕後立即鎖緊,五根尖利鐵指深陷入肉。
晏輕侯蹙眉之際,頭頂「嘩啦」一聲巨響,一個大鐵籠當頭落下,將他連同石桌都罩了進去。
每根鐵柵欄均粗如兒臂。晏輕侯左掌擊上,鐵桿凹進個印痕,卻未斷。
他長吸了一口氣,力貫左臂,正要再拍落第二掌,瞳孔驟然收縮......
前方黑墻上移開道暗門,一人持弓,走向鐵籠。
箭頭寒光閃耀,直指晏輕侯。
「二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猜到女皇壽辰之日,多半會有人趁機作亂。」那人冷哼,上下打量著晏輕侯身形,盡露殺氣和刻骨恨意。「原來是你。你當天殺我胞兄,今日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晏輕侯在腦海里略一思索,立刻憶起此人便是普安軍中那兩個箭術出眾的弓箭手之一。難怪那天他洗澡時,聽玄易自言自語,在懷疑兩名弓箭手的來路,果然被玄易言中。
這赤驪的二皇子,派遣手下混入普安參軍,伺機刺殺玄龍皇帝,又可嫁禍普安。野心,可謂不小。
他冷笑。
三個衣飾綺麗的青年男子並肩一路走近,其中兩人朝池枕月微頷首,坐到了對面句屏使者坐席之後。
另一人卻走向池枕月上首的案幾,坐定後,扭頭對池枕月淡淡道:「四弟,你近來身體可好?我上次給你配製的藥丸,你大概也該吃完了。今晚宴後,我再替你把把脈。」
池枕月笑道:「多謝大哥,還是大哥最疼我了。」
那人笑了笑,目光溫潤。「自家兄弟,謝什麼?」
玄易頓時明白,這三個青年男子應當就是赤驪另外三位皇子。
他一瞥那大殿下,見那人身材面容都平凡到了極點,絲毫沒有池枕月的半點姿容。唯一可讚賞的,恐怕只有一頭出奇濃密的黑髮,卻只用兩根烏溜溜的木簪綰著,衣上帶了股幽幽草藥味,聞著倒十分舒服。
注意到玄易打量的目光,那大殿下微微一笑:「在下池重樓,不知閣下是?」
「大哥,這位易兄,是來赤驪做珠寶買賣的,是小弟的朋友。」池枕月搶著替玄易回答。
「原來是易兄,幸會。」聽說是商賈,池重樓並沒有露出鄙夷神色,微笑依舊。
玄易閱人無數,看出這大殿下是個淡泊性子,不足為慮,向池重樓回以一笑,望向對面。
年紀稍長的那個,青羅緞衫,銀冠垂絛,俊秀儒雅,當是二殿下池君上。
那三殿下也是個姿色出眾的美男子,玉面朱脣,發束碧玉冠,不比池枕月遜色,但眼角帶煞,目中無人。
玄易所知赤驪皇室底細中,這三殿下池夢蝶的生父最得女皇歡心,池夢蝶自小也囂張慣了,隱隱然凌駕其他三個兄弟之上。他與池君上兩人的生父又是表兄弟,這兩個皇子交情匪淺,常同進同出。
瞧這坐法,赤驪四個皇子擺明分成了兩派。
玄易正看得有趣,殿上歌舞倏地停了。談笑中的群臣紛紛站起,迎接著自帝座一側的珠簾幔帳後走出的女子。
赤驪女皇池墨痕,年逾四旬,仍膚若凝脂,雍容美艷如少婦,在百官恭頌聲中緩緩入座。雖在自己生辰這等大喜日子,她依然不苟言笑。
她身邊,緊跟著個神采飛揚的年輕女子,挨著帝座,坐在紫金椅中。
看清女子面目的剎那,玄易暗叫一聲不妙,盡量將身影縮進池枕月身側。
這女子,分明是和他春風一度的女刺客。
冤家路窄!
玄易早猜到那向他行刺的玉琛公主是赤驪人假冒的,卻沒想到竟會是赤驪國的女儲君雪影殿下親自上陣,為了取信於他好下手,居然把女兒家的童貞也陪上了。
不過,玄龍國固然將女子貞潔瞧得比什麼都重要,這赤驪國卻未必。他在心頭為自己的失算苦笑。
有這池雪影在,今晚他恐怕遲早會被人識破真身......
他腦筋轉得飛快,那邊池墨痕已聽完群臣一輪歌功頌德的恭維話,淡淡勉勵了幾句,舉杯三巡。
那句屏使者飲完最後一杯酒,起身道:「池女皇,小臣秦沙,奉了我句屏皇之命,特來向女皇賀壽。」
他輕擊雙掌,席上隨從立刻將幾口木箱抱到白玉高階下,打開。
秦沙一一指點道:「這裡是敝國特產的沉木香料,還有這雪蛤膏,最為滋補養顏,區區薄禮,還望池女皇笑納。」
池墨痕微露冷艷笑容,輕揮手,叫侍從收齊禮物,道:「秦使者回句屏後,請代本宮多謝貴國陛下厚禮。」
「小臣定當轉告。」秦沙一邊應答,一邊心裡卻打了個突,看池女皇的表情,似乎對這些禮物並不滿意。
玄易在旁忍不住暗自好笑。香料也就罷了,送來這滋補用的雪蛤膏,豈非等於在赤驪滿朝文武面前說赤驪女皇已經年老色衰?
這句屏皇,拍馬匹拍到了馬腳上。
「皇母,醫書有載,雪蛤補元益氣,活血通絡,確實是聖品。」那大殿下池重樓忽然開口,笑得靦腆:「兒臣前些時候也正想為皇母煉些滋補身體的藥丸當壽禮,只是找不到好藥材,這個......
他有些不好意思,沒往下說,但眾人都聽明白了。這大殿下敢情沒準備賀禮?
池墨痕對這老實過頭的長子最為寬容,溫言道:「皇兒有這份孝心即可。」又朝秦沙點了點頭,神情也柔和了不少。「貴國陛下有心了。」
秦沙客套了幾句,坐回席中,不禁對池重樓起了興趣。本以為這個容貌平凡的大殿下必定不得君寵,居然三言兩語間,就打動了池女皇。
幾眼望下來,發現這貌不驚人的池重樓竟越看越有風骨,他眼裡倏然劃過絲異樣神采,又深深看了一眼,才移目。
池君上和池夢蝶依次獻上了賀禮。
女皇崇道,池君上的賀禮,便是一部親手抄寫的經書。
池夢蝶獻上的,是一柄雕工精細的和田玉如意。他得意地轉頭對池枕月道:「四弟,你去年獻給皇母的羅漢鸚鵡,將皇母的手背都抓傷了。這次,可千萬別再拿什麼亂七八槽的東西出來,驚嚇了皇母。」
三殿下與四殿下不合,早已經是赤驪朝中公開的秘密。群臣一看這架勢,顯然好戲又要登場。
面對池夢蝶的挑釁,池枕月不疾不徐道:「多謝二哥提點。枕月這回,絕不敢再粗心大意。」
他取過裘明手裡的木箱,捧出了那頂九鳳奪日的珠冠。
滿殿的宮燈,似乎都在瞬間暗了下去,只見到珠冠寶光流轉,璀璨生輝。
眾人須臾無聲,好一陣才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所有女臣和殿上侍女的眼睛都發瞭亮。
玄易悄然一瞥,見池女皇儘管仍坐得端正,神色也有些微震動。
他了然微笑。
池枕月舉著珠冠,恭恭敬敬地走到高階下,道:「皇母仙人之姿,只有這頂珠冠,才配得上皇母,還望皇母收下兒臣這份薄禮。」
池墨痕終於露出個普通女人的歡笑:「月兒,這珠冠得來不易,為娘生受你了。」
「只要皇母喜歡,便是兒臣最大的福分。」池枕月也盈盈輕笑,將珠冠交給侍女呈上,返身就座。

這頂珠冠,無疑將先前諸人的禮物都比了下去。池夢蝶面目無光,悻悻地不再出聲。
秦沙見幾個皇子輪番獻賀禮,心想要是文武百官也一個個地跑上來獻禮,豈不是要等到天亮?他清咳一聲,成功地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面朝帝座道:「池女皇,小臣此行,除了向女皇道賀壽辰,還奉皇命為敝國二皇子向雪影殿下提親。」
池墨痕收了珠冠,心情正不錯,微笑道:「秦使者,你也該知道,雪影殿下是我赤驪儲君,他日將在赤驪登基稱皇,怎能遠嫁句屏?」
秦沙恭敬地道:「池女皇所說,敞國皇上和二皇子都清楚。二皇子對雪影殿下傾慕已久,如蒙池女皇不棄,敝國二皇子願意入贅赤驪皇室,永留赤驪。」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都吃了一驚。
赤驪民風使然,女尊男卑,子女均隨母姓,男子入贅並算不上什麼稀奇事。然而句屏堂堂大國皇子,甘願入贅赤驪,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這贅婿,其實也跟人質無疑。
池墨痕美眸一凜,對秦沙疑睇片刻,才淡然道:「秦使者,聽聞貴國二皇子最得寵愛。貴國陛下竟捨得讓愛子遠離身邊嗎?」
「此舉有利貴我兩國,再說敝國二皇子文才武德均是句屏個中翹楚,諒也不至於辱沒了雪影殿下。」秦沙態度依然恭敬,言語裡卻隱約帶了鋒芒。
池墨痕輕扣帝座扶手。殿上眾人寂靜無聲,只聽到她長長的純金指套敲在扶手上,發出微響。
秦沙知道她正在權衡利弊,乘勝追擊道:「池女皇,如今玄龍國咄咄逼人,即將攻陷普安全境。普安若亡國,玄龍鐵騎就到了赤驪家門口。若貴國與我句屏結成親家,從此同氣連枝,玄龍縱有天大膽,也不敢進犯赤驪。」
他說的,正是殿上群臣最憂心的事情,不少臣子微微點頭,均想促成這門親事,赤驪便如同得了一後盾,的確不用再忌憚玄龍鐵騎,而有了句屏二皇子這個變相的人質在手,也不怕句屏來犯。
池墨痕心念數轉,覺得這親事對赤驪而言,不算壞事。義女雪影也到了適婚年齡,該招夫婿繁衍池氏血脈。她輕啟櫻脣,正要應承,殿上遽然響起一陣朗朗大笑。
「句屏使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信口開河。」

眾人愕然,齊齊望向那大笑之人,卻見那人就坐在四殿下池枕月席間,一襲墨黑滾金邊的華服,身形挺拔,一張臉卻蠟黃,頰上還有顆令人生厭的大黑痣。
秦沙一窒,以為玄易是赤驪臣子,他沉下面色道:「尊駕何人?」
池雪影聽到玄易笑聲時,就覺耳熟,再仔細打量玄易身形和面目輪廓,哪有認不出的道理?騰地從紫金椅中站起身:「玄易!」
這個她曾經行刺未遂的玄龍皇帝,竟然親自追殺她到了赤驪?
刺殺玄易之事,完全是她自己好大喜功,瞞著池女皇暗中布局,萬一玄易將事情抖了出來,她肯定會被池女皇責罰。她咬著嘴脣,又慢慢坐了回去。
玄易看著池雪影陰晴不定的臉,沉聲一笑,倒了些酒水在絲巾上,抹去臉上藥物,露出俊朗真面目,向池墨痕拱手道:「玄龍國玄易,祝池女皇福壽無疆。」
這個名字,像平地焦雷,震得殿上人人失色。
只有池枕月早有心理準備,在香滿樓見識過玄易的慷慨大氣後,早料到玄易絕非普通商賈,不似眾人那麼震驚,跟對面的池君上暗自交換了個眼神。
池墨痕面對這突來變故,任她再鎮定,也免不了有些失態,以袖掩口清咳一聲,定了定神道:「玄龍陛下親來道賀,本宮和赤驪臣民竟未知曉,失禮之處,尚請海涵。」
她揚聲叫侍女快去搬玉案錦氈恭請玄易上座,又對池枕月埋怨道:「月兒你太不懂事,居然讓玄龍陛下屈尊與你同坐。」
玄易笑道:「是玄某來得魯莽。四殿下乃性情中人,玄某很是喜歡這朋友,池女皇勿怪。」
對面池夢蝶喉嚨裡咕噥一聲,朝池枕月怨毒地瞪了一眼。
這時侍女搬來了漢白玉案,玄易也不客氣,坦然就座。
秦沙震撼過後,想到自己先前對玄龍頗多微詞,不由臉色發黑。
玄易瞧在眼裡,嘴角微翹,沉聲道:「玄某本該投帖道賀,不過嘛,若投了名帖,恐怕有人會坐立難安。呵呵......
他意有所指地輕瞥池雪影。池墨痕也瞧出些端倪,試探著道:「玄龍陛下是說?」
目光在池雪影臉上一轉,玄易微笑:「雪影殿下數月前曾來我玄龍京城遊玩,玄某邂逅殿下後,念念不忘......
他咳一聲,正色道:「玄某此行,正為向雪影殿下求親而來。普安將成我玄龍疆土,今後貴我兩國疆域相連,再結成姻親,豈非美事一樁?還望池女皇玉成。」
他說得客氣,但有心人都聽出了他話裡濃濃的威脅意味。
秦沙見玄易竟也來求親,愕然之餘,立即明白玄易是鐵了心要破壞句屏和赤驪聯手。心知自己是小小使者,身份上絕對壓不過玄易帝王之尊。
如今,唯有將希望寄託在女皇母女身上。他霍地站起身,道:「池女皇,這門親事是我句屏提出在先,這......
玄易長笑截道:「句屏使者,你此言差矣。若論先後,朕與雪影殿下可結識在先。你家二皇子,可連雪影殿下的面都未曾見過呢!」
「你......」秦沙眉宇間殺氣一閃。
玄易不再理他,轉向池雪影,放緩了聲音,意味深長地道:「雪影殿下,你說呢?」
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仿佛就貼著池雪影的耳朵在說話,令她渾身掠過陣無言的顫慄。重華殿內那一夕風流突然又從腦海深處泛了起來......
有力的撞擊,像要融化她整個身體的火熱擁抱......她一再告訴自己,自己與玄易不過是逢場作戲,可回赤驪後,許多個夜深人靜時分,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玄易。
那是她生命裡,第一個男人......
池枕月眼波流動,在池雪影臉上打轉,驀地狀似無心地輕笑:「雪影妹子臉都紅了。」
池雪影一驚,真正臊紅了臉。
玄易朗笑兩聲,與秦沙一起將目光鎖住了池女皇,等她開口。
池墨痕見今晚這陣仗,情知要是不在句屏和玄龍之間選定一個做親家,等於把兩國都給得罪了。她衡量再三,終於緩緩道:「既然雪影與玄龍陛下相識在先,又蒙陛下不遠千里,親自來我赤驪提親,這門親事,本宮便替小女答允了。」
選擇哪一個,都會得罪一國,當然得拉攏國力最強的玄龍。
秦沙乾笑,反而淡定下來,狀似惋惜地嘆了幾口氣道:「那隻能怪敝國二皇子與貴國殿下無緣了。」
「貴國陛下面前,還要勞煩秦使者代本宮多多致歉......」池墨痕輕蹙娥眉,交代過幾句場面話後,吩咐樂師和舞伶重新奏樂起舞。
殿上氣氛又復熱烈,眾人卻各懷打算,池雪影更是心頭紛亂,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

壽筵至深夜才散。池女皇留玄易兩人盤桓宮中,玄易婉言拒絕,說有要緊東西留在客棧,須得回去。
池女皇不敢強留,派了華麗車輦護送玄易回棲身的小客棧。
殿上君臣先後送走了玄易與句屏使者,也陸續散去。
池枕月還留在席上,伸出只蒼白的手腕給池重樓把脈。三殿下池夢蝶和池君上走近,池夢蝶皮笑肉不笑地道:「四弟,今晚你可出盡風頭了。送上那麼貴重的壽禮,又結識了玄龍皇帝做朋友,嘿嘿。」
「三哥,枕月上回的壽禮惹皇母不快,這次,自然要慎重挑選了。」池枕月輕描淡寫地笑,又低咳數聲。
池重樓拍了拍他後背,替他順著氣,「你身子虛,快些回府歇息去罷。我明天去跟皇母要些雪蛤膏,給你補點身子。」
「枕月謝過大哥。」
池重樓這才抬頭,溫潤的雙眼裡帶上些微責備。「三弟,枕月自小身子骨弱,你做兄長的,也該多關心照顧他才是。」
「大哥你!」池夢蝶眉毛都飛到了額角,想反駁,但聽到池枕月又開始咳嗽,他狠很一挫牙,哼了一聲,與池君上拂袖離去,

兩人走出大殿,沿白石曲徑走了段路,四下幽靜無人,池夢蝶才氣呼呼地道:「那個老四,從小到大就最會裝腔作勢扮可憐。也只有大哥那種老實人,才會給老四騙得團團轉。」
池君上微笑,勸道:「算了。大哥天生就是這好好先生的脾氣?別說老四,你看宮裡養的貓啊拘啊得了病,大哥都照樣抱回府醫治你就由他去吧。」
池夢蝶被他逗笑了,隨即嘆道:「我不是生大哥的氣,只是看不慣他被老四耍。哼,要不是老四精明,傍著大哥做護身符,我早除掉他了。」
「不必急在一時。」一抹詭異笑容掠過池君上眼瞳,「他們兩個反正也成不了大氣候,你就別再多想。如今玄龍皇帝與赤驪聯姻,正是你奪權的好機會。」
池夢蝶訝然道:「有玄龍皇帝撐腰,雪丫頭膽氣不是更粗了?」
池君上搖頭:「三弟你可糊塗了。你想想,玄龍泱泱大國的皇帝,怎麼可能效仿句屏二皇子那樣入贅赤驪?我看玄易,定是想將赤驪儲君娶回玄龍,日後指不定以赤驪皇夫的名義,名正言順把赤驪也併吞進玄龍疆土。
池夢蝶也是伶俐之人,被池君上一點即通,點了點頭道:「玄龍皇帝的確打得如意算盤。可我赤驪基業,豈能坐視外族侵占?不行,我明天要稟明皇母,回絕這門親事。」
「錯!」
池君上笑看池夢蝶滿臉狐疑,道:「皇母已經在大殿上當苦眾人的面允了,絕無反悔的可能。況且,雪丫頭要是從此留在玄龍,赤驪下就成了你的天下?池家除了雪丫頭,還有幾個女孩,資質駑鈍,皇母都看不上眼。到時找不到合適的人,皇母也只能從自己的親骨肉裡選立儲君。」
池夢蝶嘆氣:「二哥你想得是沒錯,但你看皇母因循守舊,哪肯將帝位傳給男子?」
「她不肯,就只有一條路可走。」池君上俊秀的容顏逐漸浮上層冷酷殺意,舉掌輕揮,比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池夢蝶心頭猛烈跳動,雙手手心卻因興奮和緊張冒出了汗水。弒君篡位的念頭,其實早在他心中盤旋好幾個年頭,此刻被池君上擺到了眼前。
他還在猶豫,池君上一拍他肩頭,低聲道:「從前你我羽翼未豐,才一直容忍那丫頭。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只要趕走了雪丫頭,再向皇母逼宮,你便能得償心願,二哥會幫你?」
池夢蝶得池君上保證,終於下定了決心,與池君上對拍一掌,道:「好!」

第七章
玄易坐著駕輦,在數百名赤驪侍衛簇擁下回到了客棧。
那客棧掌櫃已經入了睡,被門外鼎沸人聲吵醒。他何曾見過這等皇室排場,不禁慌得手腳無措,送菩薩一般將玄易送回客房後,才敢回房睡覺。
裘明待在玄易房中,伺候玄易洗漱妥當,又替他換上就寢時穿的中衣,看到玄易胸門肩頭那幾個半深不淺的牙印,心想那晏大俠果真熱情。
「咳咳......」他忍不住問道:「皇上,您真的要娶那雪影殿下嗎?那晏大俠他,他怎麼辦?」
玄易好笑地道:「什麼怎麼辦?他是男子,難道朕還能將他納入後宮不成?」
「這個......」裘明抓耳撓腮。
「這裡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吧。」玄易揮退裘明,關上房門,耳聽街上更聲又起,他終於卸掉了適才殿上的從容,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晏輕侯至今還沒有回到客棧,莫非已經失陷池君上府裡?

弓箭手還在喋喋不休地發泄著怒火。晏輕侯仟由他說個不停,雙眼一閉,竟靠著石桌養起神來。
弓箭手一張臉登時鐵青,厲聲道:「你不怕我一箭取你性命?」
「你敢嗎?」晏輕侯微翻眼,輕蔑地笑了,「你家主人應該下過令,要你生擒闖樓之人吧?」
真要報仇的話,這人早已動手。
弓箭手臉色瞬息數變,陡然拉圓長弓,箭頭瞄準了晏輕侯。看著晏輕侯冰凝的雙眼,得意地笑道:「二殿下只吩咐我留活口,嘿,只要你還剩口氣,就行了。」
他松弦,箭矢迅疾地射入鐵籠中,飛向晏輕侯被鐵爪緊扣,無法動彈的那隻右手。
晏輕侯倏地溢出聲冰冷輕笑,左手扣指一彈,長箭已被勁風撞偏了方向,從他身後的鐵柵欄穿了出去,撞上黑色墻壁,竟發出金屬撞擊的脆響。
這黑墻,原來是由精鐵鑄成。
幾支箭接踵飛至。
晏輕侯力運右臂,清叱間,緊箍他右手的五根尖利鐵爪紛紛斷開。雪袖翻飛,擋落數箭。
那弓箭手見晏輕侯竟然輕而易舉掙脫了鐵爪禁錮,不由得日露懼色,腳底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晏輕侯排山倒海般的迅猛一掌,已隔空拍來。
弓箭手胸門如被萬斤大錘擊中,雙睛怒凸,整個胸膛卻向內凹陷進去。屍身倒地後,鮮血才從他口裡汩汩流出。
總算讓這羅嗉的傢伙閉了嘴。晏輕侯滿意地收回手。
本想從這弓箭手口中多聽些事關玄龍的有用消息,他之前才按捺著性子沒出手,沒想到這人翻來覆去盡是辱罵,
他雙手握上面前兩根鐵柵欄,用力向外拗。粗如兒臂的柵欄漸漸彎曲變形......
幾聲鼓掌,稀落清脆,自角落響起,打破了樓內寂靜。
晏輕侯側目,盯住緩緩映入視線的青衫男子。
亮銀王侯冠和錦緞華服都在宣示著男子的不凡身份:男子的身形步伐、俊秀五官也很快相晏輕侯記憶中那個皮膚黝黑的鳳落坊麻子掌櫃重疊起來。
「池君上?」他眯眼。
「晏兄果然好記性。」池君上在那具屍體邊停下腳步,掃了一眼,笑吟吟道:「鳳落坊一別,小弟對晏兄風采懷念得很?晏兄肯大駕光臨,小弟求之不得;呵呵,定要好好款待晏兄。來人啊......
數十條矯健身影應聲從暗門後躍出,持弓箭圍住了鐵籠,有幾人還持*把。
光焰中,池君上的臉容明暗變幻,徒增幾分陰沉。「弓箭烈火無眼,還請晏兄小心了。」

玄易睡到天明起身,晏輕侯仍未返回客棧。
他在房內來回緩緩踱著步,一言不發。裘明自然更不敢出聲,屏氣斂息地垂首侍立。
未幾,客棧掌櫃恭恭敬敬地來到房門外,「易老爺,宮裡行人在客棧外等候,說要請易老爺進宮議事。」
玄易知道定是池女皇要與他商議聯姻的瑣碎細節,吸了口氣,按下胸口那絲縷不安,穿上墨色披風。
裘明正要跟去,被玄易攔了。「你留在客棧,等晏公子回來。」
「皇上您一人去?」裘明不放心,他們可是在赤驪的國土上,萬一赤驪女皇居心叵測......
玄易輕笑,自信地道:「除非赤驪想自取滅亡,否則,絕對不敢加害朕,向玄龍宣戰。」
他甩開披風,大踏步走出客棧。

金漆木案,碧玉器皿,肉味和酒香夾雜著,在空氣裡飄蕩。
池君上坐在囤花錦耨上,自己提起鏤花紫金壺,滿滿斟了一杯美灑,舉朴對鐵籠裡的人笑道:「晏兄,小弟敬你。」
他慢條斯理地啜著美酒,還不時贊上兩句:「好酒。」
晏輕侯冷冷,冷冷地瞪著池君上。
他沒有再繼續試圖逃出鐵籠,因為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跟周圍虎視眈眈的看守去賭,即使能攔下弓箭,只要沾上一點火苗,他估計就會被燒死在這大鐵籠裡,
池君上顯然也清楚晏輕侯不會輕舉妄動,很放心地叫僕役搬來酒菜,一整天就在鐵籠外吃喝,故意挑逗著晏輕侯的腸胃。
「你到底,想怎麼樣?」看著池君上慢慢吃完了案上酒菜,晏輕侯已經從昨晚餓到現在,饑腸轆轆,終於不想再陪對方將這無聊的遊戲繼續下去。
「想殺我,就快動手,少婆婆媽媽的。」
「晏兄你言重了。」池君上笑吟吟地擱下銀箸,「晏兄如此身手,小弟仰慕還來不及,怎忍心加害?小弟冒昧,想請晏兄留十助我一臂之力成大事,」
晏輕侯恍然,這池君上原來是想招攬他為已用,他冷笑著一瞥那些弓箭手,道:「二殿下身邊高手如雲,還怕有什麼事情辦不到?」
池君上清咳兩聲道:「如能得晏兄相助,小弟舉事就更萬無一失了。不知晏兄意下如何?」
他轉頭對身邊僕役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忙離去。不多時,便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歸來,在池君上示意下,將飯菜放在了鐵籠外。
池君上笑容可掬地一指飯菜,「晏兄,請!」
飯菜香味直鑽鼻孔,晏輕侯腹中饑餓感越發明顯,卻只是望了一眼,乾脆閉起了雙目。
再餓,他也不會蠢到去吃敵人拿來的食物。
池君上倒也不勉強,起身道:「既然晏兄要休息,小弟也不再打擾,明天再來聽晏兄的好消息。」
轉頭對那些弓箭手沉不臉,不怒自威。「好好伺候晏公子,有什麼閃失,你們全都提頭來見。」
「是!」弓箭手齊聲應和。
晏輕侯盤坐在鐵籠內,耳聽池君上腳步聲遠去,他始終沒理會,雙手捏起心訣,運氣導息,漸入物我兩忘境界。

江心月影,隨波晃亂。清悠的簫聲,若有若無。
一曲落,池君上放低洞簫,轉眼看身邊。紅衣人半倚著花窗,似乎已經被他的簫聲催入了夢。
他抬手輕撫紅衣人發絲,剛觸到頭髮,池枕月便睜開了眼睛,難掩倦意。
「今天你在宮裡累了吧?再多睡一會。」池君上微笑。
池枕月輕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道:「能說服皇母,同意讓雪影赴玄龍完婚,累些也無妨。」
池君上目光閃動,道:「今天三弟和你一起幫玄易說話,皇母有沒有起疑心?」
「她忙著應付玄龍皇帝,哪會注意到這些小事,呵呵......」池枕月笑著輕搖手裡玉壺,躊躇滿志。
「踢走池雪影,赤驪就將是你我的天下。對了,皇母說,要你當送婚使者,護送池雪影去玄龍。等你回赤驪,我向句屏國借的兵馬也該到了。」
「你跟句屏借兵?」池君上一怔,想到昨晚壽筵上那句屏使者秦沙的臉色,搖頭道:「句屏求親不成,只怕將赤驪上下都恨上了,哪還肯借兵給你?」
池枕月綻開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傾玉壺,張口接著如鏈瀉下的殷紅酒水。
「少喝些。」池君上想奪下玉壺,被池枕月啪地打開了手。他拿這天生體弱卻偏偏嗜酒好飲的叫弟沒辦法,只能搖頭、
一口氣喝了大半壺,聽到樓梯上腳步聲響,池枕月了一摸脣邊灑水,放下玉壺。
兩個黑衣男子手提著極大的竹編箱子走進雅間,對池枕月躬身一禮後,便匆匆告退。
「這是?」池君上聽到竹箱裡有細微呼吸聲,驚疑不定。
池枕月翻身下了窗欄,低笑:「這就是我準備送給句屏使者,換他借兵助我成事的禮物。」
箱蓋打開,裡面蜷縮躺著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一頭黑漆漆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龐。
池君上震驚:「大哥!」
這男子,他再熟悉也不過,正是池重樓。
「枕月,你別胡鬧!你怎麼能將人哥當禮物送人?」
「二哥這麼緊張做什麼?」池枕月反而笑了:「赤驪近日將起內亂,大哥一無權二無勢,肯定遭殃。我也是關心他,趁早將他送出赤驪,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那也不能把他送給句屏使者。」池君上對這為人淡泊的大哥還是有幾分敬意,責怪池枕月道:「那姓秦的瞧大哥的眼神極不對勁,你居然還送大哥入虎口。」
池枕月眼波一暗,凄凄冷冷地道:「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我也不多繞圈子。秦沙要的是大哥,而我要的,是句屏的兵馬。句屏使者明天便啟程回國,我今晚遲些就派人將大哥送去秦沙下榻處。這事已成定局,君上,你不用再勸。」
知道自己無法改變池枕月心意,池君上沉默了一陣,才低聲道:「枕月,大哥向來都待你不錯......
「成人事者,豈能拘泥小節?二哥,這可是你以前常教我的。」池枕月眼角抖挑,對著壺嘴又飲了一口美酒。
池君上一震,竟不別是該喜,還是哀......
心神恍惚之間,聽到池枕月喚了他幾聲,他霍然出神。
「那晏輕侯,你打算留他到什麼時候?」
池枕月蹙眉道:「那種厲害人物,如果用不了,還是早點除掉的好,免得養虎為患。」
池君上拋開心頭思緒,道:「沒錯。他若鐵了心不肯為我所用,我自然會殺他。現在還不行,他拿著紫金盒,我若命手下動手,弓箭、迷藥、烈火都不能立刻置他於死地,就怕他臨死前毀了金盒。等他再餓上幾天,手腳無力了,我再動手不遲,」

天邊一輪明月,逐漸隱入黎明。
玄易佇立小院中,日光緩緩浮出雲霞,灑落屋舍,將玄易的臉頰也映得微紅。漆黑的眉梢,兀自凝苦些微清晨的水氣
「皇上,您要不要回房用早膳?」
裘明走到玄易身邊,恭敬地請示。沒聽到回應,他偷眼打量著玄易沉凝的表情,支吾道:「皇上,卑職看晏大俠吉人天相,不會出事的;要不然,皇上跟池女皇商量商量,下旨在都城內外找人......
玄易嘆了口氣,都懶得罵這混小子。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跑去池君上府裡要人,他還在這裡等什麼?
已過了兩晚,晏輕侯仍無音訊......
他再次深呼吸,驀然轉身走回客房,吩咐裘明收拾起行囊,去市集買兩匹快馬,等用完早膳便動身返玄龍。
裘明愕然:「皇上,您不等晏大俠回來了?」
「他若回來,自然會去玄龍找朕。若回不來......朕在這裡等上一百年也沒用。」玄易淡淡道。
此行,破壞句屏和赤驪結盟的目的已經達到,再逗留下去,只會多生變數。他離開玄龍也頗有時日,該及早回去處理政事。
他那草包皇弟,也就能代他臨朝聽政,擺擺空架子。手底鐵定堆積著山一樣高的奏摺等他回去批閱。
誰叫他是玄龍的皇帝呢!玄易揉了揉眉心,驅散著連日來積壓的疲倦。突然間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晏輕侯。
一身白衣,瀟灑來去。冷眼皇侯,笑傲千軍......
玄易嘴角不自知地彎起個弧度,做質子都能做到這麼神氣的份上,比他當皇帝還舒服啊!

晏輕侯現在很不舒服,
餓到前心貼後背的滋味絕不好受,腹中隱約的漲痛更快將他逼到了忍耐的極限。
人有三急,可是再怎麼我行我素隨心所欲,他也不可能當著鐵籠外一圈弓箭手的面解手。
真是想不到,他居然也會有這麼窘迫的一天!都是拜玄易那傢伙所賜,等逃出這二皇子府後,他非要玄易好好補償他不可......
「晏兄,今天過得如何?」池君上的笑聲隨人至,打斷了晏輕侯的胡思亂想。
晏輕侯抬頭,才發現頭頂那個破洞中霞光暗紅,竟又到了黃昏。
池君上審視著晏輕侯神情,再看看地上未動分毫的飯菜,輕嘆氣:「晏兄,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知道,你在這裡忍饑挨餓,玄易卻在逍遙快活,呵呵。」
晏輕侯一驚,聽池君上口氣,玄易顯然已經顯露了身份。不由問道:「他現在人呢?」
池君上笑道:「今天一早就離開赤驪了。」
他轉了轉眼珠,故作驚奇地道:「晏兄你不會還等著玄易來救你吧?哈哈,對了,晏兄,還有件大喜事,小弟忘記告訴你了。那晚壽筵上,玄易向我赤驪儲君雪影殿下求了親,過些時日,我便要送儲君去玄龍完婚。玄龍和赤驪已成姻親,晏兄,你想,玄易怎麼會為了救你,跟赤驪交惡呢?」
他看到晏輕侯眼裡驟然凝結的冰寒,知道自己這番話已經奏效,笑了兩聲,負手離去。
求親?晏輕侯錯愕過後,無名怒火直衝胸臆,好個玄易,怪不得那晚不肯帶他同行入宮,還用盜解藥為由將他支開,原來玄易早就打算跟赤驪儲君提親,居然敢去勾搭別人!
他聽到了自己的磨牙聲,逃離的慾望也升到頂點。如果池君上所言不假,那麼玄易不可能會來救他,要想脫困,只能靠他自己。
他冷然看著照進樓內的光線慢慢灰暗,又逐漸換上銀白月色。
監視他的弓箭手也輪換了人手。眾人幾天下來,對這個看似文弱的囚犯放鬆了警惕,不像起初那般看守得緊,有幾人連弓箭都收了起來,聚在一起自顧自地說笑。
晏輕侯終於緩緩地把手伸出鐵籠柵欄,去取昨天的飯菜。
他似乎已經餓到無力,僅僅端起碗白飯,手就不停地輕抖。還沒拿進鐵籠,碗便掉地碎成幾片。
弓箭手們哄笑起來,有個人存心羞辱晏輕侯,拿了碗蘿蔔走向鐵籠,隔著柵欄在晏輕侯面前晃動,故意道:「要不要我喂你吃啊?」
晏輕侯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那人聽不清楚,把頭湊近了些。「你說什麼?」
「我說......」晏輕侯猛地伸出右掌,五指如鐵鉤,緊鎖住那人咽喉,對著那人凸出的眼睛冷笑道:「你可以去死了。」
他手指驟然收緊,伴著幾聲骨節碎裂輕響,那人喉骨被捏得粉碎,氣息全無。
余人大驚失色,剛要放箭,晏輕侯用力一甩,將屍體拋向眾人,頓時撞倒了數人。
趁著對方混亂的瞬間,他雙掌左右力擊,已將那天扳得彎曲的兩道柵欄打開個可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空隙,足尖輕點,竄出了鐵籠。抓住一人腰間麻穴,反手從空隙裡拋進籠中。
他出手快如閃電,那些弓箭手根本沒看清晏輕侯的身影,就一個接一個被他封了穴道,疊羅漢般塞進鐵籠裡,很快將大鐵籠擠得滿滿的。
揮了揮衣衫,晏輕侯挑起根火把,飛快自屋頂破洞裡逸出,衣袂飛揚,遮蔽了身後月影。
「誰?」在木樓外值守的侍衛發現有異,人聲吹響啃笛。
晏輕侯長笑,將火把往樓邊枝葉最茂密的那處樹叢裡一扔,在屋頂了接連借了幾次力,已掠過王府高墻,將吵雜人聲拋諸身後。
依著他的性子,本該立刻去找池君上算帳,但現在,全副心思都已經飛到了玄易身上。
等向玄易問個水落石出,再來跟池君上報這幾日鐵籠囚身之仇,
藉著夜色衝進條僻靜小巷,他停住身影,從懷裡取出了那個小小的紫金盒。
那天剛拿到盒子就入了鐵籠,被人用弓箭指著日夜監視,他還沒時間看一看,盒裡裝的究竟是什麼。
他屏住呼吸,打開了盒子。
裡面只有一張摺疊得方整的紙箋,晏輕侯展開看了幾眼,見上面除了「硫磺、硝石......」許多小字外,還畫有幾款奇形怪狀的工具。
他突然明白過來,這紙上記載的,應當是赤驪火器的製作秘方。
秋色盡,寒風蕭瑟,攜著枯黃落葉,飄過玄龍京城的城樓。
一個白衣人步履悠閒地走在青石大街上,對著宮城方向遙望了一眼,靜靜地繼續往前走。
逃出池君上的王府後,他回客棧問過掌櫃,得知玄易和裘明兩人確實離開了客棧。為了趕在一月毒發的期限前回玄龍京城找到玄易,晏輕侯日夜兼程,自普安走了捷徑。
沿途所聞,普安國主和后妃在玄龍兵臨城下之日,自縊殉國。王族三百人,均被當眾絞殺,普安自此成了玄龍治下州府。
這,才是玄易真正的鐵血手腕吧......說起來,玄易當初被他凌辱之後,居然沒有遷怒炎雪。
那個霸氣凌厲的男人,想當然也絕不會容忍那等奇恥大辱。若非因為情絲之毒,恐忻玄龍鐵騎早已經踏平了炎雪河山......
他低頭看了看食指上那道牙印,千頭萬緒,徒然上心頭,但惆悵只在胸口打了個轉即被收起,輕哼一聲......
玄易究竟想什麼,他懶得理會。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個男人再去跟別人顛鸞倒鳳。
玄易,只能是他的。

入夜,九重金闕雄踞黑暗中,巍峨大氣。
晏輕侯輕車熟路,潛進了重華殿。
珠簾輕搖,檀香繚繞......一切都跟他闖人的那晚相同。唯獨原先那張龍床被刺客炸毀,換過了新床,同樣的幔帳半開,沒有人。
晏輕侯在寢殿內掃視一圈後,冷哼著飄身而出。
殿外廊檐樹叢間,不少侍衛手扶刀柄,分散各處穿梭逡巡。
借火光看清其中一人面目後,晏輕侯足尖輕挑,彈起一枚小石子。
「噗」,肩頭突然被異物砸中,裘明警覺地回頭,看到十幾步外枯木陰影裡那一雙冷冰冰的眼眸,忙把已經滾到了舌尖的呵斥又咽回肚子裡、
皇上說得果然沒錯,晏大俠一定會回玄龍找皇上的。他驚喜地走近晏輕侯,低聲道:「晏公子,你在赤驪沒遇上什麼凶險吧?皇上說你不會出事,又掛念著政事,就先回來了,皇上還說......
晏輕侯根本沒耐心聽裘明羅裡囉嗦地解釋,打斷了襄明,「玄易人呢?」
裘明被晏輕侯語氣裡的冷漠嚇了一跳,囁嚅道:「今天是冬至日,皇上跟幾家王爺照例去了祖廟祭祖先人,還要在祖廟齋戒兩天,為玄龍祈福。」
晏輕侯靜了靜,轉身道:「告訴玄易,兩天后下了早朝,去城外小孤山找我。」
裘明還想問清楚些,卻見晏輕侯白衣飛揚,腳底奇快,幾個起落已遁人漆黑夜色中。
晏輕侯出得宮城,夜空烏雲壓頂,倏地,一朵雪花悠然飄落眼前。
緊跟著,千朵萬朵,簌簌下。
一場早冬初雪,無聲至。

第八章
「小孤...?」
玄易從祖廟擺駕回宮,已是夜間,守跟玄晉踩著滿地雪層到御書房,脫下沾了雪花的風衣,就聽裘明說起晏輕侯造訪過重華殿。
「是啊,皇上,卑職看晏大俠似乎有點不高興......」裘明吞吞吐吐地道。被皇上一個人丟在了赤驪,也難怪晏大俠會生氣,
玄易低笑兩聲,想到晏輕侯不會駕車騎馬,光靠兩條腿奔波數千里,火氣必定不小。兩人相識以來,他一直都被晏輕侯吃得死死的,這次總算扳回一道,甚是得意。
玄晉在旁,聽到晏輕侯的名宇,那晚被晏輕侯傷得鮮血淋漓的情形便叉浮現腦海,忍不住目露怨毒。
他傷愈後曾向皇兄提過幾次,要皇兄發兵滅了炎雪,可是皇兄不知道怎麼想的,每次都顧左右而其他岔開了話題,遲遲不肯發兵。
他咽不下那口氣。

京城外,小孤山。
頂峰寒梅映雪,淡影稀疏,幾辦落英隨飛雪縫蜷飄零,掠過晏輕侯身旁,卻翩然不沾衣。他雙手負背,孤獨又倨傲地挺立山巔,眉眼冷冷,望著雪花裡一點點放大的身影。
墨色披風與長髮在風雪中飄飛,漢白王冠映著雪光,折山令人目眩神移的玉暈。
男人身上,便只有這兩種天地間最純粹的顏色。
可晏輕侯依然看得入了神。天下萬物,奼紫嫣紅,百媚千嬌,也比不上他眼裡這個人。
也或許,遠在金鑾殿上那照面後,他已經被這個男人吸引......
玄易終於踏上山頂,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晏輕侯,在相隔丈許處止步,凝眸相望,淡淡笑:「你回來了。」
晏輕侯沒有笑。分離不過一月,他卻恍惚錯覺,自己和玄易已極為陌生。
良久,他還是開了口,冷冷的,震飛了四周飄雪:「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拿到了,拿去!」
雙指夾住了紫金盒,輕甩,金盒像有隻看不見的手在下面托著,凌空平平地飛向玄易。
玄易伸掌,接住金盒,打開盒蓋對裡面的東西看了兩眼後,點了點頭,關上盒子收進了懷一畏。「辛苦你了。」
晏輕侯冷眼看著玄易一舉一動,寒聲道:「你其實早就知道池君上府裡藏的是赤驪火器的秘方,騙我去盜,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玄易笑一笑,反問道:「你找我來,想說什麼?」
晏輕侯被男人言語裡的輕描淡寫激怒了。「你居然向赤驪國雪影殿下求親。」
「原來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氣衝衝地來找我興師問罪。」玄易恍然,好笑地揚起了雙眉。「兩國聯姻,對玄龍、對赤驪都是樁美事,我何樂而不為?」
晏輕侯盯著男人臉上笑容,第一次覺得冬風凜冽如刀,忽然也輕聲笑了。
早在金鑾殿初次相見,他就看穿了玄易。這個雄心勃勃的男人,怎會捨得放過任何開疆辟土的太好機會。
他和玄易之間,也不過是靠看不見的情絲之毒牽絆著。除此,無他。
只有他,才會對玄易生出可笑的期盼。
「好!你想聯姻只管去。」
他冷然聽著自己的聲音被風刮過耳際,毫無起伏。「那情絲之毒呢?你我日後總不能在你的重華殿內相會吧,呵!」
玄易的黑眸,隱在風雪後,很模糊,隔了一陣才又低笑:「晏輕侯,你就只擔心情絲毒發嗎?」
「你以為呢?」晏輕侯冷笑著漠然仰頭,遙望天穹鳥飛絕,因此錯過了男人臉上稍縱即逝的異樣神情。
玄易黑衣下的胸膛起伏著,深深呼吸,熱氣和雪花交融形成了白霧。眉毛聳動了兩下,終歸平靜。「晏輕侯,你盡可放心。情絲之毒永遠都不會發作,你今後也無需再來找我。」
什麼意思?晏輕侯用冰寒的目光直刺玄易,等著玄易解釋;
玄易輕鬆一笑,竟帶三分狡檜。「我騙你的。世上,根本就沒有情絲這種毒藥。」
他看到晏輕侯凍結成冰行的表情,又悠悠地加了一句,「晏輕侯,你武功過人,人卻實在太蠢。我說什麼,你就信了?哈哈......
晏輕侯滿含怒氣的一記拂袖,卷著勁風從他身邊掃過,震開無數碎雪,濺得玄易黑袍、頭髮上盡是雪屑。
晏輕侯白夾和黑髮狂飛,眼底血氣暗涌,一字一頓道:「果然是在騙我?」
「當日走出地宮後,你一心想取我性命,我當然得設法自保。」玄易一臉的理所應當,淡然道:「你對我大不敬,我借用你一身武功破陣殺敵,盜取火器秘方,也不為過吧。晏輕侯,你我從此兩不相欠。」
他低沉地笑了幾聲,竟再不看晏輕侯,瀟灑地轉身,邁步下山,

晏輕侯渾身都在發抖,緊緊扶住了身旁侮樹、足下雪地,已凹進兩個極深腳印。
借用!借用而已!他在玄易心目中,不過是件可供利用的東西!
一縷鮮紅的血線,倏忽就從他深陷進樹身的指尖掛落。
愚蠢?呵!從開始,他就沒有完全相信過那神乎其神的「情絲」,在發現紫金盒裡放的只是火器秘方後,他早已懷疑「情絲」之毒,子虛烏有。然而他內心深處卻拒絕去承認這個事實。
世間,或許並沒有「情絲」這種毒,可玄易本身,就已經成了令他銷魂蝕骨的劇毒。
「情絲」入骨,糾纏著他......叫他明知道那男人在欺騙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與之沉淪。
每次燕好之際,看著玄易潤澤失神的黑眸,他總以為,男人也跟他一樣地忘情沉溺......
原來,都是他一廂情願。
五指在樹身越嵌越深,他雙肩劇烈顫慄著,呼吸卻逐漸平穩下來。
靜默許久,晏輕侯驀地收手,硬生生從樹身抓落一掌木屑,揚手急射身後。
「啊......」風中響起幾人驚呼聲。
六七個蒙面人手持利器,側身避開了那些木屑,緩步向晏輕侯包圍上來。眾人手中兵刃,閃著冰冷無情的光芒,盈滿殺機。
「是誰派你們來的?」晏輕侯寒聲質問,目光比聲音更冷,知道他在這裡約見玄易的,除了他、玄易、裘明,沒有旁人......
心臟猛地像被什麼戳了一下,他竭力維持著冷漠鎮靜。「是不是玄易要你們來殺我的?」
中間那個蒙面人,似乎是眾人的首領,在遮面黑巾後陰惻惻地一笑,聲音陌生而蒼老:「你下了陰間,自己找閻王爺問去吧!」
一聲暴喝,甩開掌裡三節鐵骨鞭,率先掃向晏輕侯面門。
晏輕侯目光急掠間,已發現那鐵骨鞭身還帶著無數尖銳鐵刺,瑩瑩地發著藍光,顯然有劇毒。
他腳底一滑,在雪上飄退數丈。腦後劍風嘶吼,有兩人已繞到他背後發起偷襲。
晏輕侯微凜,這幾人的武功,比他意料中高強許多。看來,玄易為了要除掉他,真是下足了功夫......
脣邊扯開抹自嘲冷笑,他收斂心神,與諸人交起手來。
這幾人身手出眾,兵刃上又帶毒。他稍有大意,就難逃厄運,因此絲毫不敢託大,在刀光劍影和漫天風雪中游走著,伺機脫困。
轉眼已拆過百招,晏輕侯撇到左側一使刀蒙面人舞過一輪快刀,換招的間隙露出個人破綻。他左臂疾舒,一掌穿過刀影,隔衣結結實實地拍中那人胸口。
那人悶哼,刀脫手飛出老遠,蒙面黑巾即刻被血水染紅,卻搖晃著不肯倒下,反而狂吼一聲,用力抱緊晏輕侯左臂,死不放手。
晏輕侯奮力一抖,竟仍未能甩脫。身形稍滯間,余人的兵刃齊齊砍將上來。
麻煩!晏輕侯右袖呼地掃出個半圓,將敵手迫退幾步。忽覺腰間一陣火灼般的刺痛......
已被鐵骨鞭掃中。
一縷白色布片和幾滴血,隨著鞭梢飛上半空。
見晏輕侯負傷,眾人歡呼,卻在看見晏輕侯雙眼時消了聲。
那雙冷若冰雪的眸子,已全然被濃重血氣覆蓋。
反手抹過傷口,看著掌上血跡,晏輕侯森冷的笑聲,仿佛是從地底傳出。飄過他身旁的雪花,突然間全部靜止,隨即如被漩渦卷住,繞著晏輕侯越轉越快,最後幾乎看不清人影。
那幾個蒙面人相顧駭然,但勢成騎虎,硬著頭皮發聲喊,朝那雪花氣流衝去。
下一瞬,刀劍寸斷,飛落四處。妖靡的血光濺過長天,又如雨絲飛灑,將銀白大地罩上腥紅。
風停、雪散。
晏輕侯黑髮凌亂狂飛,白衣浴血,筆直挺立著。
圍攻他的人,已經沒有一個再能站起來。
最後一滴血珠,從晏輕侯發梢上滴落雪地。他的臉,慘白若雪,隱隱透著毒發的青氣,唯獨嘴脣紅得像涂了血。
這驚天一擊,幾乎耗盡他真氣。
冷冷掃過四下屍骸,他大笑,一掌,半截梅樹「喀喇」斷裂,帶著花葉積雪飛出十丈開外。
「玄易,我絕不饒你!」
咳出一口瘀血,晏輕侯用盡殘存的那點真力,發足狂奔下山。氣血紊亂,神功將散,如果玄易再派第二批殺手來,他決計逃不過。
等功力恢復了,他會讓玄易知道,惹火他,是什麼下場!

御書房裡,紫銅瑞獸香爐正點著沉香,霧氣緩慢迂迴。
玄易伏案批閱著奏摺,薄脣噙了絲淡淡的微笑。
裘明忍不住又撓了下腦袋。自從皇上今天從小孤山赴約回來後,臉上就一直掛著笑容,心情似乎也非常愉快。
晏大俠,到底跟皇上都說了些什麼?
他偷眼看一旁,紫陽王玄晉坐在椅中,也同樣神色古怪地望著玄易。
「皇兄,你究竟想到什麼了,這麼高興?」玄晉終於發問。
玄易恰巧批完了手頭那本奏摺,聞言擱落朱筆,笑道:「晏輕侯替朕盜來了赤驪的火器秘方,朕自然高興。」
玄晉周身下意識地一震。
「怎麼?」玄易覺察到玄晉的異樣,心頭了然。
這皇弟,曾被晏輕侯狠狠地整過,半月都不能落地行走,對晏輕侯可說是又恨又怕。
不過,他最初落在晏輕侯手裡時,受的罪,也絕不比玄晉輕多少......玄易咳了一聲,打斷自己腦海里不合時宜浮起的荒唐畫面。
「沒什麼......」玄晉拿過茶盅,撇開水面漂浮的茶葉,淺啜著,藉以掩飾自己微顫的雙手。怕玄易繼續追問,他問道:「對了,皇兄,你今天找我入宮,有什麼吩咐?」
玄易喝了幾口茶水提神,放下茶盅,道:「是有要緊事找你。下月中旬,赤曬的送親人馬就將抵達京城。朕想把大婚之日定在下月二十八。」
「皇兄,你不會真要立那個赤驪女人當皇后吧?」
玄晉有些不快,「玄龍是天下一等一的強國,立個外族皇后,可把我玄家的血脈亂了。呃,不過皇兄你已經有了江兒和城兒,以後就從他哥倆中挑一個立太子算了。皇兄,你日後可得留意那赤驪女人,別讓她為了助自己的孩子登上玄龍皇位,陷害我兩個乖侄兒。」
玄江和玄城,正是玄易的兩個皇子。乖巧伶俐,極得玄晉喜愛。
玄易聽玄晉說得起勁,不由大笑:「你想得也太長遠了。這親事,你好像比朕還關心,呵呵......
看到玄易黑眸裡閃動的促狹和算計,玄晉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從小到大,但凡皇兄露出這種神情,也就意味著不久,就會有某個人倒大楣......
玄易笑了一陣,走去窗邊,推開了兩扇花窗。
京城的雪,仍在紛紛落,堆砌出潔白無垢的清淨。
他凝望滿天飛雪,陡地,離開小孤山前瞥到的那個人影竟緩緩地幻化眼前,正用一雙孤獨卻依舊狷狂的眼睛冷冷地盯住他。
他知道,他轉身下山的時候,晏輕侯的目光必定一直都在看著他......
那個驕傲的人,分明嫉妒,還非要在他面前掩飾。就寧可目送他離去,也不肯拉下顏面開口輓留?
「呵......」玄易輕笑:「晏輕侯,你我會再相見的。」

城中積雪消融殆盡時,各處便開始裝點上大紅宮燈,準備迎接來自赤驪國的送親隊伍。
月中,千餘人的送親隊伍終於浩浩蕩蕩踏進京城,在玄易命人趕建起來的府邸下榻。送親使者是赤驪國的二殿下池君上。馬不停蹄地入宮、面聖,很快敲定了婚期。
京城臣民都在為這兩國聯姻津津樂道時,赤驪使團下榻的府邸內卻飄出女子尖利的怒吼:「什麼?要我嫁給紫陽王玄晉?」
池雪影房內的妝檯錦凳已經被她踢得一片狼藉。滿心憧憬而來,為的是當上女龍母儀天下的皇后,結果卻聽到這麼個泄氣消息。
她氣白了粉臉,對站在一旁苦笑搖頭的池君上怒道:「二哥,你還笑?那紫陽王是出了名的色鬼,你又不是沒聽說過。你居然還答應玄易,讓我跟他的弟弟成親!」
「雪影,你先冷靜點。」池君上安撫著池雪影,「我們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可知道,這府邸外面已經被多少玄龍兵馬包圍了?要是我不答應,玄易恐怕就會下令血洗此地。」
「難道他還敢公然跟赤驪撕破臉?二哥,你也太長他人威風了。」池雪影仍憤憤不平。「反正我絕不會嫁給那個色鬼紫陽王。二哥,你一定要幫我回赤驪去。
池君上輕笑:「當面回絕自然不成,還會打草驚蛇。你放心,二哥已經想好了。我們就先虛與委蛇假裝應承了這親事。大婚之日也照樣跟紫陽王拜堂成親,莫讓玄易起疑。我會給你些蒙汗藥帶在身上。你入了洞房後,就放在交杯灑裡迷倒紫陽王,換上侍女的衣服出逃。我那晚會去紫陽王府接應你,帶你回赤驪。」
池雪影轉怒為喜:「二哥,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
「你是皇母的心肝寶貝,二哥說什麼,也要保護你啊,呵呵......」池君上輕拍著趴在他肩頭撒嬌的池雪影,目光在池雪影看不見的地方流露出陰森。
計畫,得變了。
本來想著池雪影嫁了玄易後,就得永留玄龍。可沒想到,玄易突然變卦,提出要將池雪影許配給紫陽王玄晉,氣得池雪影一心想回赤驪,也令他措手不及。
他絕不能讓池雪影再回赤驪......
手指摸到袖內暗兜裡藏著的小瓶,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推開池雪影,去桌邊倒了杯茶水,背對池雪影,飛快地取出小瓶。
兩滴無色透明的水滴進了茶杯,無跡可尋。
他轉身,笑吟吟地將茶杯送進了池雪影手裡。「來,喝口茶消消氣。萬事有二哥在,你就別再發火了,免得傳出風聲,叫玄易有了提防。」
「知道了,二哥。」池雪影嬌笑。
池君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池雪影喝下了那懷茶水。
慢性的劇毒,只需一兩滴,足以令中毒者髒腑緩慢衰竭,在十天半月後死去。
唯有如此,才能讓池雪影永遠都無法再回到故土......
大婚之日轉眼飛至。二十八日那天,京城內風送馨香,鼓樂喧天。錦帳香燈的皇家迎親隊列綿延裡許,宛如一條華麗的紅龍,從赤驪使團府裡接了池雪影一行,返回宮城。
金鑾殿上,巨大的金紅色龍鳳喜帳直垂落地,紅燭高燒,絲竹靡靡。
滿朝文武已經雲集一堂,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侍衛人手亦比往日增加了數倍,把守住金殿四周。
黑夜裡,徐徐浮現起條白色人影,緩步朝金殿走來。
這人走得很慢,悠然如閑庭信步、可每一步踩下,都像踩在侍衛們的心口上,強烈到不容忽視的殺氣,就從這人身上毫無顧忌地四溢而出,令每一絲夜風都驟然降溫。
「什麼人?」值守殿門的兩列侍衛眼皮突跳,抽刀叱問。
那人已經走到近前,冰眸毫無溫度,隨意一瞥,凍結了眾人心神。穿過兩列侍衛,逕自走向金殿大門。
幾個站得離殿門最近的侍衛驀然驚醒,「站住......!」
聲音才到半途,一股狂烈掌風將幾人的呼聲盡數壓回口中,身體卻向後騰空飛了起來,直躍進殿內。
聽到金殿裡頃刻鴉雀無聲,晏輕侯冷冷地笑了。
離開小孤山後,他為免再遭殺手暗算,硬撐著毒傷在郊外找了處荒涼破廟藏身,費了不少時日才將劇毒徹底逼出,每日裡調息打坐,等那天渙散的真力凝聚歸元。
玄易給他的傷,今晚,他都會跟玄易討回來。
其餘的侍衛見苗頭不對,邊喊著有刺客,邊揮舞刀劍,砍向晏輕侯後背。
晏輕侯更不回頭,雙袖反掌拍出,將圍攻他的十多個侍衛震得離地飛起,跌落數十丈外,呻吟下已。
一揮白衣,他負手於背,昂然跨進金殿。

錦帳上那個巨大紅艷的「喜」字,刺痛了他雙眼。
玄龍群臣中有不少人都已經認出,這白衣人是炎雪質子晏輕侯。殿上沉寂過後,響起竊竊私語聲。
「炎雪質子,這金鑾殿豈是你可以亂闖的?」一個紫醬面皮的中年武將最先反應過來,怒叱,轉頭喝令金殿兩側的侍衛將人拿下。
晏輕侯冷笑一聲,右掌平胸推出,勁風直撞那武將胸口。那人連退十多步,背心撞到株盤龍金柱才站穩腳跟。
殿上侍衛大駭,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圍攻,司禮監尖銳的聲音自喜帳後傳出。「皇上駕到......
群臣盡皆跪伏迎駕。
晏輕侯毫不理會眾人,傲立殿中,冰冷的眸子,緊攫住在宮人簇擁下走近的男人。
雖是大婚,玄易卻依舊一身墨黑龍袍,僅在腰間束了條大紅絲織腰帶。
紫陽王玄晉慢吞吞地跟在玄易身後,反而穿得紅艷喜氣,只是僵著張俊臉,仿佛有人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
看到晏輕侯,玄晉臉色登時大變。
晏輕侯卻未留意,掠過玄晉望向最後那一男一女。
男子青衫銀冠,俊雅含笑,正是池君上。身邊那穿著大紅喜服,頭披錦帕蓋頭的女子,自然就是今晚的新娘子雪影殿下。
「晏輕侯,你果然來了。」玄易渾厚的聲音在金殿上回響,黑眸裡多了深沉色彩。
故意遲遲不公布紫陽王才是真正與赤驪聯姻之人,正為了引晏輕侯前來。
他在賭,他和晏輕侯,誰先沉不住氣。
看來,贏的人,是他。
玄易微露得意笑容,突見晏輕侯也揚眉一笑,冰冷的氣息隨之襲來。
「我不來,你還會再派人追殺我吧。玄易,今日你大婚,我送你份大禮。」
「什麼?」玄易一驚後皺眉,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晏輕侯已揮袖,暗勁洶涌,掌風呼嘯著卷向玄易。
「快保護皇上!」群臣驚呼。侍衛們爭先恐後地衝上去護駕,卻見玄易黑袍已被勁風邊緣掃到,衣角飛揚,人仍穩如山岳屹立不動。
晏輕侯怵然,不假思索急翻手腕,原本拍向玄易胸口的掌風改了方向,擦著玄易頭頂而過。
象徵著帝王至高無上威嚴的金冕頓時在掌風余勢下碎裂。珠玉滾落一地。
掌風擊上玄易身後巨大喜帳,「啪」一聲,喜帳化做無數殘破的布片,如同成千上萬垂死的蝴蝶,簌簌飄飛,落滿眾人衣冠......
玄易凌亂披散的黑髮下,俊臉鐵青。這個晏輕侯,私底下沒把他當皇帝尊敬也就算了,竟如此不懂得看場合,在滿朝文武和赤驪國人面前打碎了他的帝冕,公然削他顏面,挑釁他的忍耐極限。
再不教訓晏輕侯,叫他玄龍皇帝的臉往哪裡擺去?
身為帝王的傲氣終究在此刻發作出來,玄易狠狠捏起了拳頭,叱道:「替朕擒住此人!」

第九章
「想殺我?」晏輕侯不怒反笑,他笑的,是自己。
驅毒療傷的那段日子裡,他幻想過無數次,該如何報復玄易。可當真站到了玄易身前,他居然下不了手。
恨恨一咬牙,怒火在胸口橫衝直撞,又無法再對玄易發泄,他長嘯一聲,雙袖疾揮,幻起千重掌影,朝向他撲來的眾多侍衛拍去。
驚喊亂叫頓時響起,最靠近他的那圈侍衛兵刃脫手,往四面八方飛了出去,落地還撞到好幾個朝臣。金鑾殿上亂成一團。
有皇帝在邊上看著,後面的侍衛們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上,長矛短刀,圍住了晏輕侯展開車輪大戰。
這正是報仇的大好時機!玄晉心一橫,見侍衛們沒得玄易命令,不敢對晏輕侯下殺手。他撿起掉落在他身前不遠處的一柄劍,奮力擲向混戰中的眾人。
青鋒寒光刺目,直刺晏輕侯咽喉。
又是這畜生!晏輕侯眼底血氣驟濃,右手穿過侍衛重重攻勢,半空中迎上飛來長劍,扣指一彈劍身,那長劍立時掉轉了頭,反破空尖嘯,以驚人的速度飛射玄晉。
「晏輕侯!」玄易在普安之戰中見識過晏輕侯彈指殺敵的厲害,驚怒交迸。
面對這激射而來的長劍,玄晉更嚇破了膽,雙足發軟,動都動不了。
池君上自見到晏輕侯,心裡便七上八下。心知晏輕侯如果來跟他算起舊賬,他絕對沒好下場。不如......
心念剎那飛轉,他眼瞳倏忽閃過抹狠色,一掌,悄然擊上池雪影後背。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戰局,沒人留意到他。
「啊!」池雪影整個人被他這掌推得飛跌出去,紅色蓋頭也從頭上飄落。
那柄原本射向玄晉的長劍,「噗哧」一聲,沒入了半路撞過來的池雪影胸口,直至末柄。
殷紅的血、紅艷的喜服,混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顏色。池雪影倒在血泊中,手指著池君上,張嘴仿佛想說什麼,但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身軀微顫了兩下,不再動彈。
她的雙眼,卻依舊睜得大大的,定定看著池君上。
池君上露出滿臉的驚愕悲痛,撲上前,撫屍慟哭道:「子影,你為什麼要衝上去啊?」
這一下變生肘腋,眾人都震驚得忘了言語,連侍衛也停下了攻擊。
死寂之中,只聽池君上痛哭了兩聲,抬頭狠聲道:「玄龍陛下,這炎雪質子竟敢在金殿行凶,殺我赤驪儲君,請皇上還我赤驪一個公道。」
玄易的面色,已如死水,黑眸緩緩望向晏輕侯。
謀殺皇族,本就是千刀萬剮滿門抄斬的死罪。更何況,死的,是遠來聯姻的赤驪儲君。
......拿下他......」每個字,都重逾千鈞,從他牙關裡艱難擠出。
晏輕侯彈回長劍後,就已有些懊悔,玄晉若死,只怕玄易難以在百官面前交代。剛想出手撞飛長劍,誰知那新娘突然撲過來以身攔劍,當堂殞命。
他雖然氣玄易另娶他人,又派人暗殺他,卻從沒想過要殺新娘泄憤,略一沉默,聽到池君上和玄易的話後,驀然間心灰意冷。
走到這一步,他和玄易,都已無路可回頭。
究竟誰欠誰,誰又負了誰,他不願再去深究。從此,兩人情斷義絕,勢同水火。
他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大笑,猛旋身,疾如離弦之箭,從包圍他的侍衛間浮光掠影般穿過。
侍衛和群臣追出金鑾殿,但見晏輕侯白衣激揚,在宮宇屋檐間縱身飛躍,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玄晉從鬼門關前轉了個圈回來,驚魂初定,越發鐵了心要除掉晏輕侯,大聲對玄易道:「皇兄,炎雪質子膽大妄為,不將我玄龍和赤驪放在眼裡,皇兄絕不能再姑息這逆賊。」
「紫陽王爺說的是。」群臣紛紛附和,尤其是一班武將,群情洶涌,爭著請纓領兵討伐炎雪,揚玄龍國威。
「夠了!」玄易陡然怒叱,壓下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
目光凌厲地掃過群臣,他長長吸進一口夜間冷風。
寒氣凜冽,帶著雪意。
「龍騎營禁衛三千,隨朕捉拿欽犯!」
晏輕侯一路飛縱,到了緊閉的城門腳時也下停步,足尖在城墻上數點,越墻翻出。城樓值守的兵卒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是什麼,一團白影已經飛過頭頂。
曙光乍現時分,晏輕侯已遠離京城數十里。疾行間,寒風裡逐漸夾了零星雪花,越下越大。
晏輕侯絲毫沒在意,迎著風雪反而加快了步伐。
玄龍已無他容身之處。在眾目睽睽之下錯殺赤驪儲君,更是闖下滔天大禍,讓玄龍和赤驪有了對炎雪用兵的大好藉口。
炎雪國力薄弱,絕對經不起兩大強國聯手進攻。不論他所擔心的事情是否會發生,他都得盡快趕回炎雪知會兄嫂,將族親帶去安全隱蔽的地方藏身。
他不想,炎雪王族落得個跟普安王族同樣的下場。
雪勢狂亂,午後,已將天地染成白茫茫一片。
前方,隱隱約約的,山形漸漸清晰起來。
龍虎峽。
玄龍京城東面的一道天險。出了龍虎峽,以他的腳力,再趕上十來天路,便可回到炎雪宮中。
他卻沒想到,玄易竟然會親自領兵,緊追不捨跟至龍虎峽......

漫長的回憶終於被越來越濃重的暈眩感弄得支離破碎。晏輕侯努力想凝聚意識,卻敵不過藥力。
望出去,漫天飛雪和玄易的容顏,都在慢慢地扭曲、模糊,最終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晏輕侯只覺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漆黑虛空中,上無天,下無地,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與令人窒息的寂寞為伴。
他想走出這片牢籠似的黑暗,但走到哪裡,都被無形的墻壁擋住。忽然,他覺察到黑暗裡有雙眼睛在背後窺探著他。
緩緩轉身,他就看到了玄易。
薄脣邊淡淡的笑,掩不住男人笑意後的殺氣和霸道。
他還在琢磨玄易那笑容的時候,男人已拔出九尺長槍,直指他眉心......
「晏輕侯,我已經不需要再利用你。」
槍落,血花濺滿黑暗的世界。
「啊!」低喊掙破了咽喉,意識也逐漸回歸,晏輕侯睜開眼,頭頂,是華麗耀目的流蘇錦帳。墨色的紗幔用白玉環鉤向兩側拉開,繡著騰舞雲端的金色蛟龍。
很熟悉。玄易的重華殿。
宮燈長明,不知白晝黑夜。
左邊肩窩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仍隱隱作痛。
玄易那一劍,還真沒有留情。
他沉默了一陣,翻身下床。「砰」一聲,身體摔落在堅硬的白玉宮磚上,渾身筋骨酸痛。
晏輕侯色變。丹田內空空如也,竟提不起半絲真力。他再一運功,胸口驀然氣血翻騰,頭暈目眩。
「晏王爺!」在重華殿偏殿候命的幾個宮女聽到了剛才的落地聲,匆忙跑進寢殿,想過來攙扶晏輕侯起身,卻被這雪衣男子冰寒的目光震住了腳步。
「玄易呢?叫他來見我。」晏輕侯慢慢站起,至此已經認清了現實。他暈迷的時候,肯定被人做下手腳,奪走了內力。
宮女們聽他直呼皇帝名諱,哪敢應聲。面面相覷間,一個低沉渾厚的男子嗓音傳進寢殿。「你們都退下!」
「奴婢告退。」宮女們對著邁進殿的玄易躬身施了一禮,斂眉倒退出門,輕手輕腳地放下了門口的冰綃雲紋羅帳。
玄易難得地一身白衣,黑髮金冠,更顯風神俊朗。
晏輕侯冷冷地,看著玄易朝他走來,男人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你想怎麼處置我?」逃離無望,他反而沉靜下來,噙著一貫的冷笑問玄易。
玄易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晏輕侯。
晏輕侯挑眉,「抓我回來,就是為了對我發呆?」
男人薄削的嘴昏抿得死緊,片刻才吐出四個字:「當然不是。」陡地伸手,抱住了晏輕侯,深深吻。
脣上,遽然刺痛。
血,從兩人嘴角掛了下來。玄易的嘴脣,皮破肉綻。
晏輕侯推開玄易,冷冷抹去嘴上沾到的血,譏笑道:「想發情,找你的妃子去吧。」
玄易慢慢地拭著溢血的脣,雙肩微抖,卻在笑:「晏輕侯,你好大的醋勁。」
「是又如何?」晏輕侯沒掩飾。
自從大鬧婚宴錯殺池雪影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玄易面前,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隱藏。也不想再自欺欺人。愛上便是愛上,世人若想笑話他自作多情,由得世人笑去!
「你要是肯早點承認,該多好......」玄易笑容裡帶上幾分苦澀,再次伸臂,抱著晏輕侯,將人壓到了床上。
他的手臂,很小心地避開了晏輕侯肩窩傷口,力道卻大得出奇,根本不容晏輕侯掙脫。
知道自己現在內力全失,不是玄易的對手,晏輕侯放棄了徒勞的掙扎,冷漠地看著玄易懸在他上方的臉。
玄易凝睇著身下一臉驕傲的人,終是苦笑:「要娶赤驪儲君的人,是玄晉,不是我。」
晏輕侯一震,立刻想通了為何那天玄晉穿得比玄易更像個新郎。可為什麼小孤山上,面對他的質問,玄易卻不說破?
玄易輕嘆道:「是我錯。我本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在乎我,想要你先開口服軟,沒想到你的脾氣這麼臭......
望見晏輕侯眼底隱現怒意,他自嘲地笑了笑:「晏輕侯,我玄易出世至今,除了你,從未栽在任何人手裡。碰到你,或許是我前世欠你的。」
晏輕侯抿緊脣,良久才道:「那小孤山上,你走後來殺我的人是誰派來的?」
「我追查過了,是玄晉。」玄易苦笑:「晏輕侯,你有的時候,確實是蠢了點。事情沒弄清楚就大發雷霆。如果我想取你的性命,有無數機會可以下手。隨便往你飯菜裡放點毒藥,你都不會懷疑我吧,我又何必花心思找殺手來殺你?」
心知玄易說得不錯,晏輕侯無言以對。聽著自己和玄易的呼吸,不知道該說什麼。
誤會解開,他本該高興,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沉默,就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許久,他冷冷地道:「事已至此,說那些也沒用。玄易,你打算如何處死我?」
男人緊摟他的兩條胳膊猛地加重了力量,勒得他肋骨生疼。玄易的鼻息,也變得沉重起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玄易抬手揉著晏輕侯的頭髮,嘴脣劃過晏輕侯鼻梁,最後壓在脣上,在縫隙間又低聲重複了一句:「我不會讓你死。」

晏輕侯茫然,來自玄易脣上的血腥味讓他思緒紊亂如麻,只本能地與玄易交換起彼此口腔裡的溫度。
慾望,是種習慣。三兩下,就已經燃起,叫晏輕侯無法再思考其他,所有的心神都聚到了被男人寬厚手掌隔穴握住的敏感部位。
男人的手,有力撫弄著晏輕侯衣服下越來越明顯凸起的形狀,滾燙的嘴脣也轉而輕舔晏輕侯同樣發熱的耳垂,聲音微微起了沙啞:「舒服嗎?」
晏輕侯抓著玄易發冠的手指發了顫,喉結也開始移動。想跟往常一樣翻身壓倒玄易,卻想起自己內力被制,哪裡推得開身上玄易健壯高大的身軀。
似乎覺察到了晏輕侯的意圖,玄易更賣力地愛撫起手裡越發硬挺的熱物,看到白衣上逐漸滲出淡淡濕痕,他暗啞地低笑,忽然停下手。
「嗯......」意識正在快意間徘徊,被中途截下,晏輕侯不滿地搖了搖頭,身上的重量陡地消失了,下身傳來陣涼意。
衣物被褪落,他剛仰起上半身,就看見玄易趴在他雙腿之間,對他笑了笑,張嘴,緩慢地包裹住他......
下身立刻被一片異樣的溫暖柔軟包圍,強烈的刺激也隨著舌尖斷續的挑逗騰起,匯集在晏輕侯腹部。
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衝向了最亢奮的地方。
晏輕侯躺回錦縟中,難耐地蜷曲起雙腿,胸膛急遽起伏,雙手也插進了男人黑髮之間。
感覺到嘴裡的悸動在不斷腫脹輕跳,玄易更用力擺動起頭部,又深深一個吮吸......
「唔......」晏輕侯再也忍不住快感的侵襲,在男人嘴裡一泄如注。
心跳快如擂鼓,他豎起上身,想讓玄易也嘗下這新奇的滋味,男人卻爬過來,重新將他按倒床頭,吻住了他的嘴。
略帶腥膻的熱液就從玄易口中流進了他嘴裡。
意識到那是自己剛釋放的東西,晏輕侯也不禁有些發窘。
玄易低笑:「你每次都在我裡面射了許多,這回你自己也嘗嘗看。」
晏輕侯面紅耳赤,也沒注意玄易已開始寬衣解帶。
甩開最後一件衣物,玄易轉而去脫晏輕侯的白衣。還是那副稍嫌瘦弱卻充滿了力度的身軀,胸膛已因情慾蒙上層粉色。
晏輕侯的左肩,纏裹著厚厚白布。
玄易知道,那下面是他親手刺落的傷口。他隔著布摸了下,苦笑:「要不是你急著逃走,我也不必用這法子把你抓回來。」
晏輕侯眼一眯,攬低玄易脖子。「你若想要補償我,待會就讓我多做兩次。」仔細算來,自從赤驪分別後,已有兩個月沒跟玄易歡好過。他會把這兩個月的份,還有玄易那一劍都討回來。
聽到他的宣告,男人沉聲笑,什麼也沒說,只探手從枕頭下掏出了小玉盒,挖了些軟膏。
晏輕侯發現這藥膏色如薔薇,香味也跟原來用的那種不同,奇道:「怎麼不用原來那種了?」
「這個更好。」玄易薄脣浮起些許意義不明的笑容。
可惜晏輕侯沒看懂,以為玄易會像從前那樣把藥膏幫他涂在分身上,誰知男人的手指竟然伸向了他從未有外物造訪的禁地。
「幹什麼?」他一下子跳起,隨即便被玄易重重壓住。
蘸著藥膏的兩根手指,執著地刺穿入口緊閉的褶皺,一寸寸地深入、抽送、擴張......
怪異的感覺在體內翻攪著,晏輕侯終於領悟到玄易想做什麼,皺緊了眉頭。「你......
「你說什麼我也不會停。」玄易抽回手指,蘸了軟膏再度伸進,這次,加上了一根手指。
好不容易了逮著了這個翻身的機會,為怕晏輕侯反抗,他在晏輕侯昏迷時,用軟麻散化去了晏輕侯的內力。這盒軟膏,也是特意讓御醫調制的,裡面添上不少催生情慾的藥物。
有過堪比酷刑的初次經驗,他說什麼也得讓晏輕侯的第一次舒服些。
「我......」被玄易手指按摸過的內壁緩慢地升起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酥癢,似乎有無數只螞蟻在裡面輪番爬動,晏輕侯雙頰透出火紅,下意識地扭著腰,湊向玄易蠕動的手指。
他的雙眼,還保留著最後一點清澈,「我說,你別拖拖拉拉的,快點做完,接著換我來。」
玄易表情驟然僵住,臉上忽紅忽綠忽白忽黑,未了咬咬牙,獰笑:「只要你到時候還有力氣,我陪你做個夠!」
丟開玉盒,扯下床帳,狠狠撲了上去。

晏輕侯再一次睜開眼,是被餓醒的。
床帳兀自低垂,帳內,還殘留著濃烈的情慾味道,被褥皺得不成模樣,凌亂堆放在床腳。
他身上卻已經被打理得乾乾淨淨,換上了嶄新的白衣。那是玄易早朝前替他穿上的。
腰骨酸得像快斷了,四肢酥軟無力,連脖子都懶得轉動,所以他也就沒有拒絕男人幫他清洗穿衣。
原來,做下邊那個,的確是累多了......不過,玄易從前可都是自己沐浴善後的,這讓晏輕侯多少有點不服氣。
等到內力恢復了,他也拖住玄易,一口氣做上五次,看玄易還能不能爬起身來。
但現在,他最想有人拿點食物給他。
腳步聲朝龍床走近,晏輕侯剛想開口叫那人,立時就聽出不對勁。
那人的腳步氣勢洶洶,絕不會是重華殿裡的宮女太監。
床帳猛地被掀開,玄晉眼光在床上一轉,滿臉的鄙夷:「我說皇兄怎麼就是不肯殺你,原來如此。嘿!」
「紫陽王爺!」裘明跟在玄晉身後進殿,遲疑著道:「皇上有旨,不準閒人亂闖重華殿,王爺你......
「本王是閒人嗎?」玄晉冷笑。「退下!」
裘明不敢再出聲,對晏輕侯望了眼,垂首退出。
玄晉回頭,瞅著晏輕侯:「聽說你的內力已經被我皇兄廢了。你若一開始就不會武功,讓本王玩上幾天,你還可以安分地當你的質子,也不會有今天。」
他伸手,在晏輕侯臉上摸了一把,故意嘖嘖嘆道:「本來嘛,你現在這副模樣怪可憐的,本王還想留你一命。可惜你殺了赤驪儲君,就算皇兄想護著你,赤驪國也絕不肯善罷甘休。呵,不過看在你殺掉那個討厭女人的份上,本王可以替你說情,讓你死得痛快點。」
晏輕侯冷冷地抬眼,目中冰寒依舊,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玄晉愣住,旋即大怒:「晏輕侯,你死到臨頭,還嘴硬!」
晏輕侯乾脆闔起了眼簾,充耳不聞。
玄晉直氣得七竅生煙,劈手想打晏輕侯耳光,終是忍住,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晏輕侯,你別以為有皇兄為你撐腰。告訴你,現在赤驪國二殿下逼著皇兄將你凌遲處死,以祭儲君。眾家大臣也都勸皇兄殺了你,警示玄龍各臣國。我看你還有幾天能得意!」
晏輕侯直待玄晉腳步聲完全消失,又等了好一陣,才慢慢睜眸,看著站在床邊的男人道:「玄易,既然進來了,怎麼不說話?」
玄易身上還穿著朝服,聞言輕嘆道:「我聽裘明說玄晉來找你晦氣,便趕來了,」他頓了頓,苦笑:「玄晉都跟你說了什麼?」
晏輕侯目光落在玄易俊朗的臉上,定定打量大半天,一挑眉,道:「你若不殺我,是不是會變成昏君?」
玄易嘆氣:「這種事情,你想它幹什麼?就算殺了你,我在旁人眼裡,不也還是個暴君?」
晏輕侯笑一笑:「暴君聽上去神氣多了。」
「你......」玄易哭笑不得。都什麼時候了,晏輕侯還在關心神氣不神氣的問題。
他長吁一口氣,坐在床沿,抓住晏輕侯的手,認認真真地道:「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你留在重華殿,安心養傷就是。」
晏輕侯凝視玄易,縱使玄易在他面前說得再輕鬆,他也已經看穿了男人眉宇間糾結的憂色。
大禍由他闖下,無法補救,那至少,不再讓玄易更添煩惱。
他微笑:「好。」

玄晉闖殿之後,重華殿周圍的侍衛又增加了不少。重兵森嚴,再也沒有閒雜人來打擾晏輕侯。
肩頭傷口愈合結疤時,他在重華殿已經逗留了半個月。
玄易還是每天照常地上朝,照常地回來陪晏輕侯用膳、談笑,甚至最近幾天連奏摺也搬到重華殿內批閱。然而晏輕侯發覺,他的笑容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沒有向玄易打聽,只因知道自己即使問了,玄易也不會告訴他實情。重華殿內外的宮女侍衛更不可能敢向他透露什麼消息。
他仿佛,與世隔絕。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再這樣下去,他跟豬也沒什麼區別了......晏輕侯從午睡中醒來,望著床帳上的繁蕪圖案發愣。
深垂的幔帳外靜悄悄的,倏地,有兩人的腳步聲緩緩走進殿。
一個熟悉的步伐屬於玄易,但另一個......
玄易壓抑低沉的聲音及時解開了晏輕侯心頭疑惑。「母后,有什麼話,您非要跟兒臣來這裡說?」
原來,是玄龍大後。

第十章
「易兒,本宮只想知道,這些天來,你究竟有沒有決定,該如何應對赤驪國和眾家大巨?」
玄龍太后的聲音,出乎晏輕侯意料地清雅柔美,溫和如徐飄的雨絲。不輕也不重,正好可以讓殿內每個角落都聽到。
玄易沒回答。
太后似乎微微嘆了一口氣:「赤驪二殿下還在等著你回應。你再庇護殺害赤驪儲君的凶手,玄龍和赤驪勢必大動干戈。本宮也聽幾位卿家說了,赤驪女皇已經得知儲君遇害,震怒之下說要傾舉國兵力與我玄龍開戰,還要屠盡炎雪國人。句屏也願出兵相助赤驪。易兒,你有何打算?」
一陣緘默後,玄易終於緩緩道:「赤驪兵力不及我玄龍,唯一能勝出的,是火器。兒臣已經取到赤驪火器秘方,只是研製冶煉仍需時日......
「那還要多久?」
玄易沒隱瞞,據實道:「若要大量製造派送全軍,少說也得大半年之後。」
「如果赤驪真和句屏聯手攻打玄龍,大半年後,也不知道你我母子還能否站住這裡說話。」太后不溫不火地笑了笑,自有股威儀。
「易兒你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本宮不想教你怎麼做。你自己想清楚,真要為了一個目中無我玄龍,害你顏面掃地的小國質子得罪赤驪,陷玄龍於赤驪句屏兩國鐵騎之下?」
玄易沉聲道:「母后,即便赤驪儲君未曾遇害,玄龍與那兩國遲早也會逐鹿天下。」
「本宮知道了。倘若玄龍眼下已足以抵擋兩國聯手出兵,本宮只會贊同你開戰,建我玄龍千秋霸業。」
玄易不再出聲。
太后輕喟著,緩步出了重華殿。

晏輕侯拉開幔帳,下了床,與玄易無聲對視。
他和玄易都心知肚明,太后那番話,其實是說給晏輕侯聽的。
晏輕侯緩緩伸出手,撫摸著玄易臉龐,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想用指尖把玄易每一分輪廓都記住。
「把解藥給我,等我恢復功力,我替你玄龍迎戰。」
玄易眼光溫柔,笑容卻有些哀傷。「你一人,再神功蓋世,也敵不過萬萬雄兵,何況赤驪還有威力無比的火器。」
晏輕侯沉默片刻,終於也冷冷地笑了,目空一切的傲氣。
「那就殺了我。」
他淡淡道:「我死,換玄龍一時平安。等你有了可與赤驪相抗衡的火器,就不用再顧忌赤驪。」
玄易身體在輕抖。「晏輕侯,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你不信我能保住你?」
「信!」晏輕侯斬釘截鐵地道,目注玄易:「所以我死後,送我回炎雪,替我保護炎雪不再受任何一國欺壓。」
無法再承受晏輕侯光亮懾人的目光,玄易閉上了雙眼,用盡全力,狠狠地,抱緊晏輕侯。
隔了許久,他才低聲道:「我答應你。」

炎雪質子晏輕侯,在赤驪儲君與玄龍紫陽王的婚禮之上,刺殺赤驪儲君,天下震驚。
凶手被定於立春之日處死。刺殺皇族,本應處以凌遲極刑,誅滅九族,但傳言這炎雪質子是個瘋子,玄龍皇帝仁德為懷,免了炎雪王族誅連之罪,並賜晏輕侯五馬分屍,免其受千刀萬剮的痛苦。
赤驪國女皇總算勉強接受了這結果,命二殿下留在玄龍京城,親眼見證凶手伏法受刑。
監斬之人,便是玄龍皇帝。
行刑的前夕,玄易和晏輕侯格外坦然,在重華殿裡憑窗賞月小酌。
晏輕侯喝到最後,乾脆枕在了玄易大腿上,拿銀箸輕敲碗盞酒杯,輕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玄易的黑眸,在晏輕侯臉上流連著,慢慢低下頭,一點點吻著晏輕侯的眉骨、眼皮、鼻梁......
吻到嘴脣時,他看到晏輕侯眉頭一皺,咕噥了一句:「很癢。」
若是平日,玄易勢必發笑,此刻卻只覺胸口酸脹到疼痛,改用指腹摩挲著。
晏輕侯歪著頭,對玄易臉上神情看了半天,突然張嘴,在玄易手指上用力咬了一口。
玄易猝不及防,低叫一聲。晏輕侯已經松了口,滿意地看著他手指上血肉模糊的牙印。「給你也留個牙印,免得你太快忘記我。」
玄易微微苦笑,將手湊到晏輕侯嘴邊:「你要不放心,就再多咬幾口。」
晏輕侯沒有再咬,攬住玄易腰身,在男人耳邊輕聲道:「今晚陪我......
早料到晏輕侯會提這要求,玄易沒說什麼,抱起已經半醉半醒的人上了龍床,俯首深深吻......
翌日清晨,玄易慢慢睜開黑眸的剎那間,明亮的光線灑滿床前,他不禁微眯眼。
騰龍幔帳已被拉起,晏輕侯也已經下了床,雙手負背,筆直地挺立窗前,仿佛正在欣賞殿外春光。
朝陽將他的黑髮白衣都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出塵絕世的孤傲。
聽到聲響,晏輕侯轉身,微笑著看向玄易。
從來都沒有見晏輕侯露出過此刻這種微笑,玄易竟瞧得痴了。
「今天我來幫你穿衣服。」晏輕侯等玄易洗漱妥當,拿起床邊玉案上的衣物,一件件地替男人穿戴起來。
自始自終,兩人沒有再交談過隻字片言,只是平靜沉默地凝望著彼此。
一個眼神,已勝過千言萬語。
最後為玄易戴上了帝冕,晏輕侯無聲笑著,與玄易緩步走出了重華殿。
殿外天穹淨朗,浮雲輕流。
池君上青衫飄逸,站在台階下已等候了有些時候,見到兩人,忍不住浮現得意,今日,終於可以將晏輕侯這根致命的毒刺拔除。只不知,晏輕侯那日盜走火器秘方,是交與玄龍,還是給了炎雪?
晏輕侯看都沒看池君上,冷冷地望住殿前肅穆靜立的百名禁衛軍。
一輛打造得十分牢固的鑄鐵囚車由數人推到了台階下。
晏輕侯施施然舉步,正要走向囚車,玄易忽然沉聲道:「且慢!」
晏輕侯和池君上,全都瞪住了玄易,卻見玄易面色沉凝,舉手一揮。
裘明捧著碗水酒,奉到晏輕侯面前。
「這裡放了致人昏睡的麻藥,喝下它,安心上路去吧。」玄易雖是對著晏輕侯說話,實則在解釋給池君上聽。
池君上心知玄易是想讓晏輕侯在昏迷中受刑,好少受些活罪,也就沒阻攔。
晏輕侯對玄易看了最後一眼,奪過碗一飲而盡,隨手一扔,走向囚車,任由那數人將他上了枷鎖,架進車中。
百名禁衛軍押送著囚車,走向刑場。玄易面無表情地坐上皇輦,緩緩跟在後面。
池君上騎著馬相隨。沒走出多遠,就見適才給晏輕侯奉藥酒的那個侍衛駕了輛馬車趕上來,跟著前面的囚車行進。
馬車上,竟然放置著一具漆黑的棺木。
他一驚,隨後便想到那多半是用來裝殮晏輕侯屍體的。果然聽到旁邊皇輦上玄易淡淡地道:「晏輕侯是炎雪質子,死後理當魂歸故里。施過刑,朕會著人護送他回炎雪。正如赤驪儲君的遺體,二殿下也要送回國中下葬。」
池雪影死後,玄易曾想將之以紫陽王妃的身份葬入玄龍皇陵,以籠絡赤驪人心。池君上卻怕被人發現屍身早有中毒跡象,堅持將池雪影送回赤驪安葬。此刻聽玄易拿這來擠兌他,池君上只得乾笑道:「玄龍陛下說得有理。」
這時前面的囚車隊伍已經繞著堵褐黃宮墻拐了彎。
池君上剛想駕馬走快些,突聽玄易沉聲道:「說起來,二殿下難道不覺得奇怪,當日婚典上,儲君她怎麼會忽然衝上去擋劍?」
池君上心神大震,放慢了坐騎,端詳玄易面色,卻看不出絲毫端倪。他也猜不準玄易是否已經覺察到事有蹊蹺,定了定神,道:「雪影看到夫婿遇難,情急之下以身相救,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在她身邊,居然沒留意,唉......
他大嘆了幾聲。反正池雪影已死,玄易再懷疑也改變不了池雪影死在晏輕侯劍下的事實。
那個雪影殿下陰狠狡獪,連對剛歡好過的男人都能轉頭下殺手,還為會個尚未生情的夫婿捨身擋劍?玄易在心底嗤笑不已,微閉目,薄脣陡地揚起縷微帶嘲諷的笑意。「可惜啊,二殿下就在她身邊............
手掌輕輕一拍皇輦的鎏金鏤花扶手,再不言語。
池君上握著韁繩的手心微滲冷汗,玄易這副譏笑,分明是早已經猜到了他在暗中作祟。萬一玄易命人在池女皇面前說上些什麼,他可就性命堪憂了。
他垂頭,聽著蹄聲清楚,盤算對策。一路出了宮城,都沒想出個頭緒,卻聽前方人聲嘈雜,原來已到刑場。

陽光被濃厚的雲層遮擋住,只從重雲縫隙間瀉落絲縷光芒,照射著刑場周圍的人群。
一圈坐的,都是京城官吏還有其他臣國留在京城的質子。最外邊,百姓人頭簇簇,對囚車裡已經暈睡過去的白衣人指指點點,等著看熱鬧。
玄易在百官跪迎聲中大步踏上監斬高台,端坐正中交椅。池君上和行令官分別在下首落了座。
時辰將近,那行令官甩手將令簽拋下了高台。
五匹駿馬由行刑手駕著走上刑場。晏輕侯被押解囚車之人拖了出來,那碗水酒的藥力似乎很是厲害,他整個人都癱軟如棉,頭無力地垂著,由得旁人擺布,毫無動靜。
身上的枷鎖被打開,五條結實的繩索分別套住他四肢和脖子,牢牢收緊繩圈。
繩索的另一段,系在了那五匹駿馬的脖圈上。五匹駿馬各自站立一方,將晏輕侯拉成個「大」字形。
五名騎士手執馬鞭,只待最後一聲令下。
玄易深深地凝視著刑場中那個身影,緩慢地抬起右手,揮了一揮。
「行刑......
「啪」尖銳的皮鞭聲撕裂了空氣,五匹駿馬同時朝不同的方向撒蹄飛奔......
腥紅的血,宛如潑墨,在眾人眼前怒濺開來,飛上重雲長天......
看著白衣人手足首級被扯離了軀幹,鮮血泉涌流遍刑場,池君上終於得意微笑。
玄易的雙手,隔著衣袖緊緊地抓住了座椅扶手。人卻依然坐得筆挺,俊臉一片沉靜,如同戴了個面具,讓人根本無法看透他在想什麼。
又或許是,什麼也不再想......
慢慢地鬆開扶手,他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步下高台,起駕回宮。
百官和禁衛軍陸續跟上。看熱鬧的人群議論著,最終也都散了。
刑場外,只留下裘明和那輛馬車。他從車上取了白布,將散落四處的肢體一一包起,推開漆黑棺蓋,放了進去。
池君上仍留在高台上,注視著裘明的一舉一動,此刻走到馬車邊,甫靠近,一股濃烈的香味混著血腥氣直衝鼻端。
棺木里幾乎鋪了半個棺身厚的灰石與防止屍身腐爛的各種香料。他點點頭道:「這天也轉暖了,是該多放些香料。」
裘明紅著眼,朝他怒目而視。
池君上只當沒看見,輕笑兩聲,策馬離去,聽到身後一聲揮鞭,馬車轆轆東行。
天上雲層更黑,不多時,接連幾道春雷滾過京城上空,疾雨瓢潑,很快衝淨了滿地血跡。

春逝,夏日烈烈。炎雪質子和赤驪儲君,也很快被京城百姓淡忘,逐漸成了茶餘飯後才會被人偶爾想起的閒談話題。
玄龍人如今談論得最起勁的,莫過於朝廷最近在大張旗鼓徵兵。他們驍勇善戰的皇帝,大概又有了新的征戰物件、卻不知,這回又會是哪個小國,將繼炎雪普安之後,臣服玄龍?

炎雪宮苑深處,三丈清泉自山壁直掛而下,匯成個清澈見底的水潭,氤氳水氣蒸騰輕散,仿若煙霧。
水潭中央露出一方大石。天長日久,大石表面被泉水衝刷得滑不留手。現在這石上,正有一人背負雙手,悠然挺立。
這人身材高瘦,白衣黑髮,隨風飄。
王戍老遠就看見了水潭裡的人影,沿著小路走近,對那人道:「玄龍來人說,赤驪女皇病危,國中幾位皇子奪權鬧得正凶。玄龍大軍準備借機進攻赤驪,將在入秋時正式向赤驪宣戰。你要不要去找他?」
白灰人雙肩微微動了下,逸出幾聲低笑,轉身,回眸......
那雙終年寒氣逼人的冰冷眼眸竟破天荒地帶了幾分笑意,反問王戍:「你說呢?」
王戍只能在心裡輕嘆,乾咳兩聲道:「輕侯,你想去就去吧,馬車我都已經在宮外備好了。」
「太慢了!」晏輕侯毫不領情地搖頭,縱身一躍已飄過水潭,自王戍身旁飛掠而過。
目送那白影迅疾消失,王戍低著頭,看著自己雙腕手筋被挑遺留的疤痕,苦笑,那個玄易,究竟給晏輕侯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能讓那冰山一樣的人為之魂牽夢縈?
當初聽說晏輕侯被五馬分屍處死時,他幾乎驚怒發狂,如果不是家中妻兒苦苦拖住他,他無論如何都要再去玄龍,拼著一死,也要將玄易咬下幾塊肉來泄憤。
那玄龍侍衛護送晏輕侯遺體到炎雪宮中時,也是他第一個怒吼著衝上去,用盡全身力氣給了那侍衛一拳頭。
想揍第二拳時,一個他做夢都想不到的聲音從棺木底座中飄了出來,冷冷道:「我還沒死,你亂叫什麼?」
漆黑的靈柩應聲炸開,從石香料和碎木亂飛間,晏輕侯飄然落地,慢慢地揮著頭髮上、衣服上沾到的塵土。
在場的炎雪王夫婦以為白日撞了鬼,嚇得面無人色。
他愣了半天,聽那侍衛口沬橫飛地解釋完,才終於明白受刑的,只是個身材五宮與晏輕侯相似的替死鬼,是玄易命人在京城幾處牢獄的死囚裡挑出來的。
行刑當天,那死囚就被灌了迷藥,藏進棺木的底座夾層中。在囚車隊伍拐彎脫離池君上視線時,由玄易出聲拖住池君上,並擾亂池君上的心神。裘明和禁衛軍便利用這段空隙飛快將晏輕侯和那死囚掉了個包。果然,瞞過了池君上諸人的耳目......
王戍聽完,心裡五味紛雜。他恨玄易,可那男人也救了晏輕侯的命......
重重嘆了口氣,他不再多想,返身離開了水潭。

京城秋風乍起,吹響了玄龍大軍雄亮渾厚的號角。
玄龍皇帝親領卅萬精兵,鐵騎鏗鏘,旌旗遮天,南下進軍赤驪。大軍拔營,行軍半日後,已到了京城外。
前方青峰聳峙,俯視鐵甲長龍,正是小孤山。
玄易督後的黑馬,在山腳放緩了腳步。
他抬頭,望著幾片花葉自高處盤旋飛落,情不自禁想起那個飛雪飄搖的冬天,那雙冰寒又專注的眼......
不知道,晏輕侯聽到他親征赤驪的音訊後,是不是立刻就從炎雪趕來了?
一抹微笑染上他脣角。
「皇上?」裘明在旁試探著輕喊一聲:「前面大軍都走遠了。」
玄易回神,見大隊人馬已經離他和禁衛親軍相距半裡,他笑了笑,輕踢馬肚,放蹄前行。
穿越山坳時,他驀然直覺,背後有兩道目光正牢牢盯視著他。
熾熱,卻不帶敵意......猛回首,後側一根高聳的石峰柱下,傲立著一個白衣人。
相隔再遠,玄易仍認出了那人。
普天下,除了那個我行我素目空一切的晏輕侯,還會有誰,擺出這麼一副孤傲又神氣的姿勢,遠遠地凝望他?
「呵呵......」他忍不住笑。

晏輕侯冰冷的目光穿過片片從山巔飄飛舞落的樹葉,望著玄易。
男人嘴角揚起個弧度,在笑,讓晏輕侯明白,玄易也已經看到了他。可玄易接下來卻用力揮鞭,黑馬昂首嘶鳴,流星般甩開緊隨護駕的侍衛,奔向山坳深處。
想逃?晏輕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笑了。
他「嘩啦」舒展開雙袖,縱身躍下石峰柱頂,貼著陡直的石壁急滑而下,足尖在隨風扶搖的長草梢頭一點即過,直追前方一人一馬。
白影快如御風,與黑馬的距離越縮越短。
二十丈、十丈......
幾乎看清玄易腦後飛揚的每一縷發絲時,晏輕侯輕嘯,人如白鶴沖天拔起,飛撲玄易。
玄易並沒有閃避,任由晏輕侯將他抱了個正著,低聲一笑,反手抓住了晏輕侯的腰。
兩個人,就這樣摟抱著,落了馬,順著長滿鬆軟青草的斜坡翻滾。
滾到平坦處,頓住身影後,晏輕侯伏在玄易身上,撥開玄易發上沾染的草屑,盯住他問:「為什麼要逃?」
玄易挑高濃眉反問:「那你為什麼要追?」
依舊是那個得意又帶點挑釁的欠揍笑容......晏輕侯凝神看了片刻,重重地往男人薄脣吻了上去。
玄易低笑,抱住身上人頭顱,舌尖挑開晏輕侯牙關,回了個火辣辣的深吻。
「唔......」被他撩撥著,晏輕侯心跳氣促,有點不服氣地伸手扣住玄易下巴,不讓男人亂動,在玄易眉眼口鼻耳朵上亂親了一通。
「嗯呃......」玄易啼笑皆非。這是在親他,還是在用口水給他洗臉?可要直說,一定會惹毛晏輕侯,他只好耐心地等晏輕侯親個盡興。
在玄易脣上最後咬了一口,看著男人閃著潤澤水光的薄脣,晏輕侯終於心滿意足地結束了親吻,輕撫玄易眉心,還是沒忘記剛才的疑問。「為什麼要逃?」
見矇混不了,玄易無奈地清咳:「怕你跟我算帳啊!」
「你也知道?」晏輕侯斜眼瞅著他:「你當時都已經布置好了一切救我,為什麼一直瞞著我?還做戲做得那麼像?」
玄易嘆氣,語重心長:「如果不像,母后和眾家大臣,還有池君上,他們會信嗎?你看你這脾氣,要是我事先告訴你了,估計你心裡也藏不住。萬一被池君上看出了破綻,豈不是前功盡棄?」
看了看晏輕侯依然緊板的面孔,他笑道:「再說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死的嗎?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晏輕侯氣悶,明明是他被男人又騙了一回,聽玄易這麼振振有詞地一說,反而變成他在無理取鬧。
這傢伙,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他哼了一聲,冷冷道:「算你能說。不過這步棋,你也走得很險。萬一池君上那天再仔細點,發現囚車裡已經換了人,或是發現棺木裡有玄機,你怎麼辦?」
「池君上這人心機不錯,就是還不夠老辣,跟我鬥,差遠了。」
玄易微笑:「我賭他會輸,倘若真的不幸被人看破,我只能與赤驪、句屏開戰了。」
晏輕侯一怔:「你那時還沒有造出火器。」
「那也要戰!」
玄易毫不猶豫地回答,黑眸鎖住晏輕侯驚愕的神情,沉聲緩緩道:「晏輕侯,你可以為我心甘情願赴黃泉,我即使為你戰死疆場又有何妨?」
晏輕侯緊緊閉著脣,撫著玄易眉骨的手指卻在微顫,最後低頭,在玄易耳邊一字一句道:「從今而後,千軍萬馬,自我有與你同行。」
玄易低笑兩聲,摸了摸晏輕侯的頭髮,正覺被壓得有點發麻,想叫晏輕侯起身。紛亂的馬蹄聲潑剌剌地跑近。
「什麼人?快放開皇上!」
看見皇帝被個白衣人壓在地上,侍衛們大驚失色,翻身下馬,揮舞刀劍街上前救駕。
「呃,等等......」裘明落在最後,發現那白灰人身形眼熟得很,剛要叫眾人別胡亂動手,就見白衣人扭頭,冷冰冰的眸子寒亮如劍光。
左袖平推揮出。侍衛個個手臂都被勁風震得發軟,兵刀直飛上半空,人也被掃得雙腳離地,朝四周飛跌。
替玄易執掌皇旗的那名侍衛在外觀戰,亦被這股大力震落馬背,身體尚未落地,眼前白影倏閃,緊跟著他手裡一輕,皇旗已被人奪走。
揮旗卷開了落向眾人頭頂的數十件兵刃,晏輕侯右手將旗桿往身畔一立,環顧眾人驚畏之色,傲然道:「炎雪晏輕侯。」
玄龍大軍已握有火器,不用再對赤驪心存顧慮,那他也無需再藏身炎雪宮中,隱瞞天下人耳目。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跟玄易並肩而戰。
晏輕侯淡然回眸,玄易已經站起身,微笑著走來,伸手與他相握。
身後,明黃色的皇旗迎風疾飛,旗上玄龍騰躍,傲視眾人。
兩人相視一笑,豪情盡在胸中......
莫論前路勝負成敗,這一生,只為你捨生忘死。


《全書完》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質子 塵印千觴
    全站熱搜

    風信子_hyacint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