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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无敌(一)
纪无敌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翠花,你怎么长胡子了?”
左斯文的脸扭曲了下,然后咬牙笑道:“门主,您又去怡红院了?”一个‘又’字,将他胸中的滔天怒火诠释得淋漓尽致。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人后,叹气道:“阿左,我是个男人。”
“那就早日娶媳妇!”
“可是阿左,我只喜欢男人。”纪无敌悲伤道,“我说过我是个断袖啊!”
左斯文怒极反笑,“一个一天到晚逛妓院的断袖?”
纪无敌害羞地扭着袖子,“人家是为了向姐妹讨教笼络男人心的办法啊。阿左,你就从来不懂我的心。”
……
左斯文掩面而退。
右孔武进来的时候纪无敌刚好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哦,阿左又向你去撒娇了吧?”纪无敌故作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有这样的爱人真是不幸啊。”
右孔武嘴角一抽,“门主!左斯文和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老是把我们扯在一块!”
纪无敌道:“阿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糟糠妻再糟糠,也是妻啊。”
右孔武暴跳,“老子说了,那个死败类和我屁关系都没有!”
纪无敌眨眼睛道:“这种事和屁没关系,和屁股有关系。”
……
右孔武只剩下愤怒的喘息声了。
纪无敌道:“阿右,你有时候该劝劝阿左。他总是趁我喝醉来我房间,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传出去,对他的闺誉不好。”
右孔武也退了。他是冲出去的。
尚鹊、钟宇和夏晦联袂而来。
纪无敌正展卷落笔。
尚鹊微笑道:“门主在练字?”
纪无敌道:“没,我只是觉得吴道子画的线条不够流畅,我给改改。”
……
尚鹊想,左护法最爱画,幸好他没看见,不然他一定气到吐血。
钟宇低着头装闷葫芦。
夏晦开口道:“门主啊,你准备啥时候练功呢?”
尚鹊钦佩地看着他。不愧是辉煌门出名的二百五啊,果然是没大脑,居然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每次想到辉煌门守门重责交托给了这么个人,他就觉得睡觉都不踏实。
不过纪无敌没有发脾气。事实上,他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人。
“嗯。身为辉煌门的门主,的确应该勤于练功,这样才能保持辉煌门在武林中遥遥领先的地位。”
……
辉煌门在武林中遥遥领先的地位和你的武功没有关系。只和你老爹的武功有关系。如果靠你,辉煌门早就解散几百次了。
尚鹊、钟宇和夏晦不约而同地想。
纪无敌突然一拍脑袋道:“记得前几天阿左说,武当凌云道长的百年寿辰快到了。我虽然不能亲自道贺,送点东西也很应该。嗯,活了一百年还不死,跟王八挺像。不如我送一只纯金打造的王八给他,你们说好不好啊?”
当纪无敌开始胡乱出主意的时候,就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爽。
所以尚鹊、钟宇很识相地表示,这等大事理当由左护法打理,他们不便插手。
只有夏晦还在那里嚷嚷,“门主!王八是骂人的啊。”
纪无敌惊讶道:“难道我说,你这个王八,是在骂你?”
夏晦点头道:“是啊。”
“哦。”纪无敌道,“那就不能送凌云道长王八了。”
夏晦附和道:“不能送。”
“那给你吧。”
“……啊?”
纪无敌无辜地笑笑,“这么好的点子,不能浪费啊。”
于是,左右护法画画的画画,练刀的练刀去了。
于是,上中下三堂堂主赏花的赏花,发呆的发呆,纠结的纠结去了。
于是,变成无人管的纪大门主决定,为了辉煌门,他不但要提高自己的画技,还要提高自己的琴技,真正做到文武全才,内外兼修。
兴冲冲背着古筝来到凉亭,屁股还没坐热的纪大门主刚拨了一根弦,尚鹊就心急火燎地跑来表示,此亭年久失修,不堪承受绕梁三日的重负,还请门主另觅佳地。
因‘绕梁三日’而暗喜在心的纪大门主关怀了下凉亭的修葺计划后,飘飘然地来到练功场外。此处空旷,无亭无梁,十分适合。
纪大门主刚要盘膝坐下,就见右孔武突然从练功场冲天而起,如天兵天将般落在他面前!
“门主是来练武功的吗?”右孔武眼中嗜战的光芒仍未褪尽,握刀的手,青筋毕露。
纪大门主缓缓站直身体,从容不迫地指点着他适才一连串动作中需要纠正之处。
右孔武听后大为震惊,不断地喃喃自语:“跳起来的时候,要左腿伸直右腿曲起,右手搭在眼睛上眺望四方?落地的时候要双腿盘膝,双手合什?……那不是屁股着地?还有手里的刀怎么办?难道放在膝盖上?门主,我觉得你这个姿势……”探讨声戛然而止。
四周很空旷。
门主,遁了。
纪无敌抱着古筝来到后山。
浩瀚蓝天下,山青水白,绿木林立,百花生香。
他满意了。只有这样怡然清幽的风景才匹配得上他绝世无双的琴音。唯一遗憾的是,他这个纪伯牙还没有遇到传说中的知音。
想着想着,他心中怅然,十指撩拨,琴音乱飞。顿时群鸟惊奇,走兽迁徙。
唯独弹琴者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
啪嗒。
一声坠物声。
纪无敌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直盯盯地望着那僵在石后的灰衣老者。
“子期!”他深情地呼唤着。
……
灰衣老者慢慢从巨石后面走出来,俯身捡起八层大食盒,又将散落的木碗木盆拾掇干净,才朝纪无敌揖礼道:“参见门主。”
纪无敌放下琴,冲到他身边,激动道:“子期!你终于出现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灰衣老者波澜不惊道:“启禀门主,老朽齐子忠。”
纪无敌伤感地看着他,“……不能倒过来念吗?”
齐子忠面无表情。
“那你刚才是因为我的琴声驻步吗?”
如果被惊住也算的话……齐子忠勉强地点点头。
纪无敌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把握住他的手,坚定道:“哦,子忠!你就是我苦苦追寻的知音。我们以后要永远在一起,你天天背着柴路过,我天天弹琴给你听。”
……
齐子忠抽回手,镇定道:“门主。老朽是奉老门主之命在这里看守十恶牢的。”
纪无敌眨眨眼睛,“十恶牢?”
齐子忠道:“是。是昔日老门主关押江湖上十恶不赦的魔头的地方。”
纪无敌惊讶道:“我们后山有这种东西?”
“……有。”
“什么时候有的?”
“在门主您还没断奶的时候。”
“怪不得我不知道。”纪无敌很好地找到借口。
“……”
纪无敌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那你现在去哪里?”
“送饭。”
“可是已经洒出来了。”纪无敌转了转眼珠,“反正送不成了,不如听我弹琴吧?”
齐子忠的眼角一抽,很快道:“门主,老门主曾经交代,即便面对十恶不赦的犯人,我们仍应仁义为怀,不可轻忽。”
“哦。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纪无敌笑眯眯道,“这样送完之后,你就能多听会儿琴了。”
齐子忠:“……”
山势陡峭,小路蜿蜒。
齐子忠步履轻盈走得飞快。
纪无敌抱着古筝,走得磕磕绊绊。在袖子被树枝刮破第十三道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道:“子忠,我的衣服破了。”
齐子忠顿住脚步,转头道:“门主千金之躯,不宜奔波,还是回去吧。”
纪无敌委屈道:“我不认得路,子忠要送我吗?”
“门主,这里就一条路。你顺着走就行了。”
“我就是说我不认得这条路啊。”
“……”
又走了几丈,纪无敌终于在纠结中将古筝遗弃路边。
齐子忠看着孤零零的古筝,于心不忍道:“门主,不如让我来拿吧。”
纪无敌深情地凝望着他道:“无妨。只要能陪子忠,别说区区一把古筝,就算是整个辉煌门,我也是舍得的。”
齐子忠脚步凌乱了下。他望着前路,心中悲怆——想他齐子忠一生光明磊落,虽然惜败于纪辉煌,但输得堂堂正正。没想到老来居然还要背负老颜祸门,魅惑门主的罪名!
“不过子忠啊,”纪无敌又慢悠悠地接口道,“就算我舍得辉煌门,护法堂主他们多半也是不肯的。所以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不用太纠结。”
“……”
十恶牢在后山山腰,繁叶掩映处。
纪无敌跟在齐子忠身后,弯腰进洞。
洞口虽然密闭,但是洞里却很干燥舒爽。
洞的右边放着一长排油灯,约莫数十丈,将里头照得亮如白昼。左边是一间间的牢房,每间大约两三丈长,四五丈宽。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齐子忠弯腰,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白饭,一盘荤素拼凑的菜,挨个放在牢房铁栅前。
头一间牢房住着个虬髯粗汉,他不接碗,只是一径盯着纪无敌看。
纪无敌抱拳道:“幸会。”
“你是纪辉煌的儿子?”虬髯粗汉道。
“正是。”
“你老子呢?”
纪无敌面不改色道:“死了。”
虬髯粗汉吃惊道:“他怎么会死?”
纪无敌道:“太想不开,愁死了。”
虬髯粗汉突然对着齐子忠魔魇似的嚷道:“他真是纪辉煌的儿子?他真是纪辉煌的儿子?!他怎么会是纪辉煌的儿子?纪辉煌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纪无敌很认真地回答道:“他上了我娘,我娘就生了我。”
虬髯粗汉转头瞪着他,好像他头上长了两只角。

门主无敌(二)
第二间牢房突然伸出一只手,光滑如脂,纤长如葱。
纪无敌见过很多漂亮的手,但这双比他见过的所有都要好看一点。
手朝他勾了勾,“小弟弟,来。”
纪无敌笑眯眯地靠过去。
美妇斜倚着铁栅,上挑的丹凤眼似睁非睁。她的手还伸在铁栅外,只要纪无敌再上前一步,她就能抓住他的衣襟。
但纪无敌的脚步偏偏停了。
“小弟弟,你不想再靠近点吗?”美妇侧身,胸前硕果紧贴在铁栅上,有种要漫溢出来的错觉。
纪无敌眨眨眼睛,叹息道:“大娘,你下垂了。”
……
美妇如遭雷殛,面部胸部手部都诡异地凝结在当下。
纪无敌叹息着从她面前走过。
第三间牢房住着个相士。
他在纪无敌走过的时候,冒出一句,“你命中注定断子绝孙!”
纪无敌脚步一顿,惊奇地看着他,“哎?”
相士冷笑道:“你若是不信,尽管走着瞧。”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纪无敌钦佩地望着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断袖。”
相士下巴卡擦一声,掉在地上。
“断袖?”
洞最深处,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
原本还在东张西望,骂骂咧咧的牢房顿时静谧无声。
只剩下淡淡的回音回荡。
“让我看看,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男宠。”
……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去了。
最后一间牢房正对洞口,约莫其他牢房三间半的大小,中间用翠竹屏风隔开,分书房、卧房和温泉房。如果不是外面也围着相同的铁栅的话,纪无敌几乎要怀疑这间是他爹用来养小情人的度假别庄。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悠悠然地转出来,黑袍玉带,神情倨傲。
齐子忠放下食盒看着他,眼睛露出热切的目光。“袁先生,今天又是初一。”
那人却盯着纪无敌道:“我今天没空。”
……
齐子忠顿时幽怨地瞟向纪无敌。
纪无敌急忙哄道:“无妨无妨,他没空,我有空。等会下山,我弹琴给你听。”
齐子忠幽怨更深。
那人道:“你是纪辉煌之子?”他明明二十来岁的年纪,但这句话问的却好像是他的长辈一般。
难得纪无敌竟也老老实实地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
“纪无敌。”
那人笑了,“你的武功连头狼都打不死,也能叫无敌?”
纪无敌道:“我的武功打不死一头狼,但我的钱能砸死几千头狼。”
那人不笑了,“你能倚仗的,不过一个爹而已。”
纪无敌道:“这种爹一个就够了,我很知足的。”
“……”
齐子忠将食盒里的碗盘一一放下,“我一个时辰后来收拾。”
那人瞥了一眼,“不必了。我不吃。”
纪无敌劝慰道:“你再嫉妒我的名字,饭也要吃的。”
那人瞪着他,半天才转头道:“青椒炒肉片没放香菇。白斩鸡太老,青菜没炒熟。西红柿蛋汤居然只放了一只鸡蛋,我不吃。”
……
纪无敌低头对着菜研究半天,“既然是青椒炒肉片,关香菇什么事?”
那人道:“我喜欢它掺和。”
纪无敌又道:“你是怎么看出西红柿蛋汤里只放了一只鸡蛋?”
那人道:“因为它寂寞。”
纪无敌:“……”
齐子忠一声不吭地把食盒收拾好,恭敬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必了。我不饿。”那人对着纪无敌道,“你留下来,陪我说话。”
纪无敌摇头道:“不行,我要和我的知音在一起。”
齐子忠在那人的注视下,一个头两个大。“门主……”
“子忠……”纪无敌立刻回首,与他深情对望。
齐子忠哽咽了。他何德何能得此‘殊’荣啊!
那人艰难地开口道:“你们是……忘年恋吗?”
砰。
齐子忠一头撞在墙上。
纪无敌惋叹道:“我们是知音,是知己,是当世的俞伯牙和钟子期。这种感情,世人是不会明白的。”
某世人:“……”
纪无敌走过去,牵起齐子忠的手,“子忠,走,我去弹琴给你听。”
那人突然道:“我也要听。”
纪无敌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道:“武功差的人,琴应该弹得不错吧?”
齐子忠:“……”
一个时辰后,那人深刻地认识到,这世上,原来没有那么多‘应该’。
他看得出纪无敌弹得很认真,也看得出他练过很久,但是弹出的声音却总是让人有种听弹棉花的错觉。唯一的区别是,听人弹棉花至少不会气血翻腾,但听纪无敌弹琴却会。
“呕!”相士突然一口鲜血喷到铁栅之外三尺处。
纪无敌收手,惊讶道:“子忠,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你还要懂我。他竟然能听出我琴声中的寂寞,还感动得口吐鲜血!”
相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不是,我刚刚,只是想……运功,没想到……走火入魔了。”
纪无敌谦虚道:“其实我的琴声很普通,并不能助长练功进度的。”
……
相士躺在地上,神情麻木又绝望。
纪无敌摸了摸半路寻回的古筝,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不知何时离开铁栅旁的那人,兴冲冲地问道:“你觉得我的琴声如何?”
“犹如黄河泛滥。”
纪无敌欣喜道:“奔腾浩瀚,连绵不绝?”
“不是。”那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铁栅旁,“是犹如黄河泛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纪无敌难得遇到听他弹完一首曲子,仍如此气定神闲的人,不由捋掌道:“趁此意境,我不如再弹一首十面埋伏?”
那人避而不答,转问道:“辉煌门倒了么?”
纪无敌道:“我来之前还没有。”
“既然没倒,你这个辉煌门门主怎么有空四处闲逛?”
“就是因为辉煌门没倒,我才有空四处闲逛。”纪无敌毫无愧色地笑道,“因为辉煌门的众弟子正在努力地赚钱养我。”
“……”那人无言地望向齐子忠。
齐子忠面对着墙,死活不回头。
纪无敌抱着古筝站起身,突道:“说起来,我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呢?”
那人道:“难道纪辉煌没有提过我?”他的语气平平,但眉眼间分明流露不悦。
纪无敌想了想道:“其实提过的。”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哦?既然提过,为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家父说,”纪无敌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纪辉煌的口气道:“该你知晓的,你终究会知晓。不该你知晓的,终你一生,也不得而知。”
那人沉默须臾,道:“你从哪里觉得,这句话提到我了?”
纪无敌道:“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么你就是该我知晓的。若是你不说,那就是不该我知晓的。这不都包含在里面吗?”
“……”那人垂眸,似叹非叹道,“纪无敌。看起来,你比纪辉煌要有趣得多。”
纪无敌得意道:“其他的不敢比。说到吃喝玩乐,我绝对青出于蓝。”
“是么?”
“当然。不信,我明天带好玩的给你开眼界!”
“那我拭目以待。”那人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记住,我是袁傲策。”
“我今天出来太久,要回去了。”纪无敌抱起古筝,正要走,猛然忆起一事,顿住脚步回头,“你觉得我够资格当你的男宠吗?”
……
齐子忠终于忍不住独自冲出洞去了。
袁傲策闻言挑眉,“何不明日再问?”
纪无敌点头道:“正是正是。作为男宠,不够讨人欢心是不成的。”他说着,踌躇满志地去了。
纪无敌前脚刚踏进庄子,后脚就被左斯文‘请’到议事厅。
在座的还有右孔武、尚鹊、钟宇和夏晦。
纪无敌惊异道:“哎?今天人怎么这么齐?难道有什么喜事要宣布?啊,难道是阿右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让阿左有了?”
“噗!”茶水从夏晦的鼻孔里喷出来。
尚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打开,正好挡住脸上表情。
钟宇抬头望着横梁,努力找引开自己注意力的焦点。
右孔武拍案而起,“门主!老子说过几百遍了,不要把老子和这个死败类扯到一起!”
纪无敌无辜道:“我没有将老子和阿左扯在一起,我只是把你和阿左扯在一起。老子是无辜的。”
左斯文铁青着张脸道:“门主,如果你对练武也有这种反应和执着就好了。”
纪无敌道:“人无完人。阿左,你要包容我偶尔的瑕疵。”
左斯文:“……”
尚鹊抢在左斯文暴走之前,赶紧道:“不知左护法召集我们,所为何事?”
左斯文背过身,努力平息胸口窜起的怒火,回身道:“是为了武当凌云道长大寿之事。”
纪无敌道:“这种事不是花钱消灾就好了吗?”
左斯文道:“凌云道长特别邀请门主亲自前往。”
“我知道啊。他每年都特别邀请,但是每年他大寿的时候,我都刚好伤寒嘛。”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左斯文道:“这次凌云道长他亲自来辉煌门邀请门主。”
纪无敌呆住,“他几时到?”
“按书信上所说,应该是明日正午。”
纪无敌镇定道,“收拾包袱,本门主要外出游历!”

门主无敌(三)
左斯文点头道:“游历可以。但是银票、银子、包袱、衣服留下。”
纪无敌不耻下问道:“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带走的?”
左斯文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块灰色的布,“可用此遮身。”
……
纪无敌摸着下巴,问其他人道:“明天我穿什么迎接凌云道长好呢?”
最后左斯文一锤定音,白衣白裤白靴。
纪无敌颇有微词,“白衣容易脏。”
“白衣是老门主的标志。”
“我爹的标志里,一定不包括黑泥印吧?”
“无妨。在凌云道长入住期间,门主绝不会沾染到任何黑泥。”
纪无敌道:“酱油呢?”
左斯文面色不改道:“门主口味清淡,从来不沾酱油。”
你撒谎。纪无敌用泪眼控诉。
控诉无效。左斯文用冷脸挡回。
纪无敌想了想,又道:“听说凌云道长武功高强,在江湖上足可列入十大高手。恐怕他一见我,就会发现我武功不济。”
左斯文眉毛一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头右孔武就已经跳起来,“门主,你既然知道武功不济,为什么总是不肯下功夫好好练武?就比如说今天,明明都已经到了练武场,居然……居然是为了弹琴!门主,你如此荒废武学,如何对得起老掌门对你的期望,如何对得起老掌门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声,如何对得起老掌门苦心创造出来的绝世武学?!”
纪无敌叹气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乖乖在这里遭受着你们的摧残啊。”
……
左斯文嘴角不停地抽搐,“摧残?”
纪无敌苦闷地看着窗外,“其实,我本该是个纨绔子弟的。天天以青楼为家,调戏良家夫男为嗜好,没事斗斗鸟,有事斗斗鸡,一天到晚在街上遛个弯,召集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过着纸醉金迷,不知己夕何夕的荒唐生活。”
左斯文将手里撕成布条的灰布一把扔在地上,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门主,难道你现在过的还不是这种生活吗?”
纪无敌忧郁道:“当然不是。纨绔子弟不用每天被唠叨不学武,也不用跑去迎接什么武当掌门,更不用穿白衣服。纨绔子弟应该穿花花绿绿,容易招蜂引蝶的衣服。”
尚鹊看着快昏厥的左斯文,于心不忍地接过话题,“但是纨绔子弟遇到江湖少侠只有挨揍的份。但是江湖少侠遇到辉煌门主只有行礼的份。”
纪无敌想了想,觉得果然如此,不由赞赏道:“尚堂主不愧是尚堂主,果然站得上,看得高,又不会左右偏颇。”
……
尚鹊用扇子挡住四周投来的眼神,汗涔涔地想:门主,你确定是在赞扬,不是在挑拨离间,替他树敌吗?
左斯文道:“门主还记得老门主生前的音容吗?”
纪无敌道:“依稀能记得。”
夏晦不敢苟同道:“门主,老门主辞世不久,你就只记得依稀,未免有些……”
纪无敌突然按住胸口,悲伤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每次想起我爹,我胸口就疼痛难忍。越想越疼痛,越疼痛越难忍。如此反反复复之后,我就只记得依稀了。”
夏晦顿时感动道:“门主,是我错怪你了。”
“我原谅你。”纪无敌顿时换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夏晦:“……”
左斯文道:“门主既然记得老门主的音容,那么到时,就依样画葫芦便是。门主与老门主容貌有七成相似,只要神态举止稍加注意,定能让凌云道长忆起从前,从而对门主更加另眼相看。”
纪无敌道:“其实我倒希望他一视同仁。这样我每年送的红包就不必那么大了。”
左斯文道:“门主放心,那红包不是从你的月钱里扣的。”
纪无敌点头道:“那就好。”
由于武当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派,凌云道长在江湖上的威望又很高。因此左斯文匆匆结束会议,跑去部署迎接事宜。
夏晦也要跟着尚鹊等人告退,却被纪无敌单独叫住。
“夏堂主既然肩负守山之责,想必对山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吧?”纪无敌笑眯眯地问。
夏晦挺胸道:“门主放心,属下定然将整个辉煌门守护得固若金汤。”
“那山上幽路曲径,夏堂主应该也很了解。”
夏晦道:“这是自然。”
“那么,”纪无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替我抓两只蛐蛐来吧。记住,要厉害的。”
夏晦踌躇道:“若是让左护法知道……”
纪无敌指着自己的鼻子,“夏堂主记得我是谁吗?”
“门主啊。”
“门主大还是堂主大?”
“当然是门主大。”
“那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当然是我听你的。”
纪无敌满意地点点头,“记得啊,今晚给我。一定要厉害的。”
夏晦皱着眉头问:“门主,怎么样的蛐蛐算厉害?”
纪无敌遂详详细细地向他讲解了番寻找蛐蛐的窍门。诸如头该如何,项该如何,翅该如何,牙该如何,叫起来的声音又该如何……
以至于次日凌晨,夏晦遇到尚鹊的头一句话便是:“额头不够鼓,眼睛不够凸,颈项太窄,无须……叫一声来听听。”
尚鹊茫然道:“啊?”
“声音不够洪亮,下品。”
尚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纳闷道:“什么意思?”
正午不到,左斯文便率领一帮辉煌门弟子站在山脚,迎接凌云道长。
约莫正午时分,凌云道长才带着两名徒孙悠哉悠哉而来。
左斯文急忙迎上前道:“辉煌门左斯文见过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连忙还礼,对身旁徒孙道:“清泉、清心,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金笔书生左斯文,还不快来见礼。”
两个小道士立刻上前行礼,左斯文连道不敢。
凌云道长看了看他身后,“贵掌门……”
左斯文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门主已经闭关数月。他闭关前曾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参加道长今年的寿宴。我算算,约莫也就这几日便会出关。”
凌云道长不以为意地笑道:“没想到纪门主竟也与纪老门主一般,是位武痴。”
左斯文顿时有种吃了过夜馊饭的感觉。
凌云道长边往山上走,边问道:“不知纪门主如今的武功,比之当年的老门主如何?”
左斯文道:“门主自言,还远远不及。”
“恐怕是谦虚了。”凌云道长道,“我听说纪门主的武功比之老门主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
这究竟是从何听说的?
左斯文无语地望天。
山道旁,翠竹密集。
突然的,一道白影冲天而起。不等众人看清,又缓缓消失于林间。
左斯文惊呼道:“门主出关了?”
凌云道长道:“适才是纪门主?”
左斯文道:“正是。”
凌云道长捋了捋胡须道:“我上次见他,他还是少年,不想如今竟然已经独当一面。”
刷。
只见林间刀光一闪,一排翠竹应光而倒。
凌云道长与左斯文不由朝刀光处走去。
刀光处。
纪无敌从右孔武手中接过刀,又对穿着白衣的尚鹊挥挥手。
右孔武和尚鹊忙不迭地跑到竹林更深处去。
“门主。”左斯文人未至,声先至。
纪无敌偷偷清了清嗓子,然后转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刀,神情凝重。
左斯文与凌云道长缓缓走来。
“门主,武当凌云道长亲自到了。”
纪无敌连忙收刀抱拳道:“晚辈见过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上下打量着他,点点头道:“果然越大越像老门主。”
纪无敌道:“因为亲生的。”
……
左斯文在一旁猛咳起来。
凌云道长微笑道:“纪门主生性活泼,这点倒与老门主不大一样。”
左斯文叹气道:“只怪老门主走得早。”
凌云道长道:“我看纪门主适才武功,恐怕比老门主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要强一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门主在九泉之下,定然也很欣慰。”
纪无敌看着左斯文不答话。
凌云道长有些莫名地也转头看左斯文。
左斯文顿时有种冲上去掐死纪无敌的冲动。但是他很好地压制住了,“外面风大,不如我们进屋再说。请。”
于是,一行人又回原道,向庄子走去。
凌云道长突然道:“为何纪门主的脚步声有些虚软凌乱,不像是习武之人?”
左斯文早已准备好答案,有条不紊道:“其实门主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步法。此步法练了之后会脚步虚浮,犹如常人。”
凌云道长颇感兴趣地扬眉道:“哦,不知此步法有何名堂?又有何用?”
纪无敌抢在左斯文之前道:“此步法没什么作用,就是下山找乐子的时候方便点。”
凌云道长诧异道:“何解?”
左斯文的笑容僵住,眼睛不断地向他发射警告。
纪无敌道:“由于我武功太高,所以每次想要下山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都找不到对象。所以我只好返璞归真,创出这套步法,使得那些坏人不至于一见我就跑。”
凌云道长纳闷道:“山下很不太平吗?”
左斯文干笑道:“是啊是啊,最近盗匪比较寂寞,有点猖獗。”

门主无敌(四)
凌云道长欣慰地看着纪无敌,“想不到纪门主醉心武学之余,不忘扶危济困,实在令人钦佩。”
左斯文边微笑边想:可惜他扶的是青楼之危,济的是赌场之困。
纪无敌不免谦虚了一番。
凌云道长又道:“可惜贫道生不逢时,往年寿辰总是恰逢纪门主伤寒,但愿今年不会。”
这话说得重了。
左斯文向纪无敌频使眼色。
纪无敌果然一脸惋惜地叹息道:“我也觉得道长应该选个暖和点的天气出世。”
……
左斯文的眼珠瞪得差点脱窗。
凌云道长泰然自若道:“可惜家母考虑得不够周全啊。”
左斯文很想找个棍子将自己打晕,也好过站在这里听他们用诡异的语气说着诡异的对话。转头看清泉清心两个小道士,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尚鹊和钟宇正好从里面迎出来,左斯文趁机转移凌云道长的注意力,不但介绍两人的来历武功,顺带附赠两人从小到大的丰功伟绩。
他说得天花乱坠,尚鹊和钟宇听得头晕眼花。没想到左护法居然连他们在路上捡到一个铜板,上缴老门主这种事情都说得出口。真是……编得太过头了!
于是,在左斯文换气的间隙,尚鹊和钟宇同时表示,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欲知后事下回分解。说着,便一起将凌云道长欢送到客房去了。
他们几人走后,左斯文立刻沉下脸,一路跟着欢快的纪无敌走向厨房。
纪无敌在厨房里倒了碗水,一气喝完,正要离开,转身就看到一张怨恨成黑色的脸幽幽地盯着他。
“阿左。”纪无敌拍了拍胸,“如果阿右看到你这样看着我,会误会的。”
左斯文脑袋上的怨气越发重。
“阿左。其实我不是不爱你,而是……”
“门、主!”
通常,当左斯文说话露牙肉的时候,就说明他的怒气已经燃烧到了胸口。所以纪无敌从善如流地安分了。
“门主,我记得昨晚我教过你今日的应对吧?为什么不照着那个说?!”
纪无敌对手指,委屈道:“阿左,我觉得我应该体现一点我的个性。你说的那些话,和爹说的差不多。太没创意了。要是这样,你还不如自己抱着我爹的灵位去。”
左斯文磨着牙根,“……下山找乐子这种个性?”
纪无敌讨好地一笑道:“我解释得很好啊。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很符合辉煌门门主的风范嘛。凌云道长也很满意,很赞许呢。”
“那选个暖和点的天气出世,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无敌得意道:“其实凌云道长今天会说的话,我昨天晚上就想到了。我就想啊,你那种一味地道歉的方法太牵强,太敷衍,太没有诚意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化被动为主动。我为什么会每次在他寿辰的时候伤寒呢?那是因为他寿辰得太不是时候!你看,这样凌云道长不但不能怪我,而且还会很愧疚很懊悔了。”
左斯文已经没有磨牙根的力气了。
纪无敌搭住他的肩膀道:“如今正是我们同舟共济,一起把凌云道长打发走的关键时刻,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狗咬狗了。”
……
门主一直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
反正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我要忍住,忍住,忍住!
左斯文深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淡淡道:“幸好,我最后还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开了。”这是今早唯一值得庆幸的亮点。
尚鹊正好进来找水喝,见到他们,眼睛一亮,“对了,门主。刚才凌云道长让我捎句话,说是为其母的失策而感到歉意。这是何意?”
左斯文直接将茶壶里的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尚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干笑道,“啊,左护法这么渴啊?……全喝了?”
好不容易从左斯文那里脱身出来,纪无敌兴致勃勃跑去找夏晦。
夏晦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纪无敌用铁丝拨开门闩,大摇大摆地进屋。
夏晦听到响声睁眼,就看到纪无敌的身体正飞扑过来。
“门主!”他慌忙坐起身,七手八脚地接住他。
纪无敌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然后总结道:“我第一次发现,夏堂主很耐看啊。”
夏晦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门,门主,你,跳上来做什么?”
“阿夏。”纪无敌表情无比认真,“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夏晦咕噜咽了口口水。
“阿夏,其实我……”他缓缓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头,眼神忧郁而纠结,“我一直在等你……”
“门主!”夏晦想起那些关于门主有断袖之癖的传言,心里顿时慌成一团,“我是准备娶女人当老婆的!”
“……”纪无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一直在等你把蛐蛐拿给我。这和你娶女人当老婆有什么关系?”
夏晦结巴道:“门主刚才不是说,说我很耐看吗?”
“是啊。我一直以为你长得很难看,现在这么仔细一看,觉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能看。”
夏晦噎了下,“那门主跳到床上做什么?”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来叫醒你啊。”
夏晦:“……”
纪无敌跳下床,满屋子乱转,“蛐蛐呢?”
“在桌子上面。”
纪无敌转头一看,果然有两只竹筒。他打开竹筒盖,一直蛐蛐正趴在里头,他观察了会儿,点头道:“一晚上能找出这样的,也算不错了。”
夏晦道:“门主,万一左护法问起。”
“放心放心,”纪无敌满不在乎地挥手,“我绝不会说是你给我的。”
夏晦松了口气。
“我会说是我自己来你房间里拿的。”
“……”
纪无敌拿着两只蛐蛐兴高采烈地跑去后山齐子忠住的竹屋。“子忠,我来了。”
齐子忠正在吃午饭,闻言手一抖,一勺子的汤凑在鼻子上。
纪无敌从窗口伸进头,“子忠,你吃得真早。”
齐子忠放下勺子,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道:“我一会儿还要去十恶牢送饭。”
“嗯,我等你一起去。”他握着两只竹筒,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子忠犹豫了下,“门主要一起用吗?”
纪无敌四肢并用从窗口爬进来,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他的对面。
……
齐子忠给他盛了碗白饭。
纪无敌就扒拉扒拉地吃起来。
看着他的吃相,齐子忠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换成纪辉煌,他是断断不会这样吃饭的。筷子和碗要用温水重新泡过,菜要少盐,饭要软硬适度。就连椅子,太高太矮都是不行。
就在他恍惚之时,纪无敌已经放下筷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子忠回过神,继续吃饭。才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他炽热的目光,放下碗道:“走吧。”
纪无敌笑眯眯道:“子忠,你对我真好。”
齐子忠道:“门主,你也对我好点吧。”
纪无敌眼睛一亮,“子忠,你说,要我怎么对你好?金山银山我虽然没有,但是金元宝银元宝还是有的。”
“你少来几趟就好。”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原本想一天来三次的,既然子忠这么说,我就一天来两次吧。”
“……”
到了十恶牢,齐子忠挨家挨户地送饭。
纪无敌则熟门熟路地跑到最后一户。
袁傲策早已站在铁栅后等他。
“你看我带来什么好东西?”纪无敌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竹筒。
袁傲策挑眉道:“不会是蛐蛐吧?”
纪无敌愣住,“你怎么知道?”
“……”袁傲策转身就走。
“喂,就算猜到了,也看看嘛。真的不错哦。很辛苦才找到的呢。”纪无敌在他身后挥手。
袁傲策转头,无语地盯了他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对他有期待。”
纪无敌委屈道:“真的是很好的蛐蛐。”
袁傲策坐在书桌后,拿起书开始看。
“你看一眼嘛,看一眼就会爱上它的。”纪无敌举着竹筒,拼命诱惑道。
“……”
“你是不是怕爱上它们所以才不敢看。”纪无敌改用激将法。
袁傲策恨不得把头送进书里。
齐子忠一路送饭到这里,恭恭敬敬道:“袁先生,请用膳。”
袁傲策放下书,看着还涎着脸站在一旁望着他的纪无敌道:“赶他走。”
齐子忠为难道:“他是辉煌门门主。”所以不是他不想赶,而是不能赶。
纪无敌没心没肺地笑道:“不错,我是门主。你脚下这块地是我的,你面前这张桌子是我的,桌子上的那本书也是我的。”
袁傲策冷下脸道:“你若是把门打开,我立刻就走。”
纪无敌深情地凝望着他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
袁傲策拿起书,举在眼睛前,挡住铁栅外那张碍眼的脸。
纪无敌又不甘寂寞地冲出一句,“而且你吃了我那么多饭,你的人也是我的!”

门主无敌(五)
袁傲策捏着书的手指慢慢缩紧,目光从书卷上方擦过,直直地射向那张拼命往铁栅里挤的脸,“只要你放了我,我还你十倍的饭。”
“可它们不是你吃掉的那些。”纪无敌终于将半张脸伸进去了。
袁傲策放下书,身影倏然一晃,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纪无敌眸子往上翻,讨好地看着他。
袁傲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脸颊,眯起眼睛道:“你现在是强买强卖?”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你摸我。”
“……”袁傲策无语地盯着自己手指和他脸相连接的地方。
“所以,我勉为其难地让你负责吧。”纪无敌努力把脸贴过去。
袁傲策松开手指,眼睛望向洞口的方向。
齐子忠站直身子道:“有人来了。”
纪无敌跟着回头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
“凌云道长,请。”左斯文的回声从洞口一直传到洞里。
纪无敌的上半身僵硬了。
齐子忠皱眉道:“武当凌云?”
袁傲策抱胸道:“很厉害么?”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显然也听见了里面动静。
左斯文快走几步,看到纪无敌尴尬的笑容时,吃惊道:“门主?你怎么在这里?”
凌云道长跟在他身后行礼道:“纪门主。”
纪无敌连忙还礼道:“凌云道长。”
……
袁傲策和齐子忠惊异地看着形象陡然高大稳重的纪无敌。
左斯文干咳一声道:“门主又拨冗前来探视十恶牢吗?”
纪无敌闷声点头。
凌云道长道:“想不到纪门主年纪轻轻,做事却面面俱到。练武创招、管理门派、行侠仗义,无一落下,实在是令贫道自叹弗如。”
纪无敌谦虚道:“我原想偷偷前来,没想到还是让道长发现了。”
袁傲策、齐子忠和牢房里一双双充满疑问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问着:这究竟是在唱哪出?
凌云道长道:“当初纪老门主本着慈悲之心,顶住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压力,将这些大奸大恶之徒都收容在这十恶牢里。虽然限制自由,但衣食无缺,实是功德一桩。贫道本来还担心纪门主年轻气盛,未必能体谅老门主的苦心,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创业容易,守业难,难得辉煌门两代门主都如此杰出。”
住第一间牢房的虬髯粗汉高吼道:“老子以前杀过十二个人,其中三个好人,九个坏人,所以老子虽然被纪辉煌关在这里,但老子心里还是庆幸的。所以老道士刚才那些话,前面的都还中听!但你拿眼前这个小赖皮和纪辉煌比,我第一反对!”
第二间牢房的美妇冷笑道:“不知道凌云道长是否知晓,你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杰出的纪门主,其实是个断袖呢?”
……
凌云道长看着纪无敌。向来温和的眼眸中,隐隐透露着一股威势。
左斯文的心提到了嗓门眼。
齐子忠也没来由揪起了心。
袁傲策笑眯眯地看着,心情相当好。
在一片寂静中,纪无敌叹气道:“我错了。”
左斯文面色一紧。
纪无敌抬起头,递出手中两只竹筒,“我不该没收他们唯一的娱乐的。”
……
虬髯粗汉和美妇显然都没想到纪无敌居然能够睁着眼睛颠倒是非到这种地步。
纪无敌继续道:“虽然我没收了你们的蛐蛐,但是,你们放心,我还是会给你们饭吃的。刚刚这件事……我就当没听到吧。”
虬髯粗汉和美妇:“……”这是赤 裸裸、明晃晃的威胁。
凌云道长伸手接过竹筒,翻开盖子望了一眼,又微笑着还给纪无敌,“牢房无趣,斗斗蛐蛐也无妨。”
左斯文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附和道:“不错不错。看他们为了蛐蛐居然口不择言,颠倒黑白,就知道蛐蛐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神圣,多么的重要。门主,我看你还是还给他们吧?”
“还给他们?”纪无敌抓着竹筒的手顿时一紧,“不好吧?”
左斯文把头一扭,用后脑勺对着凌云道长,用脸对着纪无敌恶狠狠地笑道:“门主……还不还给他们?”
纪无敌握着竹筒不肯放。
袁傲策突然开口道:“不是我的吗?”
……
纪无敌倏地回头,用眼神疑问:你刚才明明不要的。
袁傲策微笑:你爱给不给。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双手送上竹筒。
袁傲策接过,放在手心把玩,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凌云道长。
纪无敌担忧地看着他的手,“小心,会掉出来的。”
左斯文一惊,偷偷看了看凌云道长的脸色,见并无异状,才低声解释道:“门主平日里就很注重其清洁,不喜欢爬虫,尤其是房间里。”
凌云道长点点头。
纪无敌对着袁傲策小声道:“蛐蛐很厉害,你晚上找个碗把他们放在一起,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左斯文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对凌云道长陪笑道:“虽然门主很爱清洁,但他更尊重每条生命存在的价值。”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果然与众不同。”
纪无敌赶紧转身,回敬道:“道长也很白里透红。”
……
左斯文朝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长,牢房阴湿,不如随我去后山走走。”
凌云道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有劳。”他转身看纪无敌道,“纪门主……”
纪无敌抓住铁栅栏,动情道:“我每次来十恶牢,都一定要和各位牢友交流感情,如今才交流了一半,所以还不能走。”
凌云道长颇感兴趣道:“不知是如何交流,可否让贫道开开眼界?”
“不可不可。”左斯文和纪无敌同时拒绝道。
纪无敌道:“独门绝学,不可外传。”
左斯文没好气地想:是独门家丑,不可外扬吧。
凌云道长失望却理解地点头道:“是贫道唐突了。”
纪无敌微笑着看洞口。
左斯文道:“道长请。”
凌云道长恋恋不舍地望了纪无敌一眼,见他完全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才依依离去。
等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的脚步完全消失后,齐子忠才叹出口气。
他叹气并非因为凌云道长,而是因为纪无敌。他终于明白,比门主更可怕的,是假装很正常的门主。
纪无敌又将脸凑到铁栅旁,“刚才谢谢你。”
袁傲策晃着竹筒,“只说谢谢?”
纪无敌道:“我会报答你的。”
“哦?你准备怎么报答?”袁傲策感兴趣地看着他。
“我要以身相许!”
袁傲策将竹筒丢还给他,“你走吧。”
纪无敌七手八脚地接下竹筒,纳闷地看着他,“可是,我已经许给你了,你怎么可以赶我走?”
“……”袁傲策看着齐子忠。
齐子忠垂下头,低声对纪无敌道:“门主,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回去吧。”
纪无敌委屈道:“所以,策策是不高兴我的报答方式吗?”
袁傲策一字一顿道:“谁是策策?”
“你啊。”
“……”袁傲策装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开骂。
“还是你想我叫你傲傲?可是这样听起来很像狼吼啊。”纪无敌自言自语道,“或者叫袁袁?可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圆润。要不,我叫你阿策?”
袁傲策道:“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阿策不喜欢我以身相许吗?”纪无敌眼睛突然一亮,“或者,你以身相许给我如何?”
袁傲策觉得自己耐着性子在这里和他讲话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而现在,他就要将整个错误扭转过来。于是他转头,抬脚,走开……
“不过不是永远哦。以身相许五年如何?”纪无敌的声音仍在身后传来。
袁傲策开始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慢。
“五年太长吗?那两年,两年如何?你放心,我不会虐待你的,我会好好对你,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穿好看的衣服。”纪无敌不断地诱惑着。
袁傲策懊悔自己在走之前,没有将他的嘴巴堵住。
“我还可以把你放出来哦!”纪无敌刚说完,就觉得脸上一阵风拂过,袁傲策已经站在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你以身相许给我两年,我会好好对你的,给吃给喝给穿。”
“后面。”
纪无敌乖乖回答:“我还可以把你放出来。”
十恶牢里顿时一阵骚动。
不少声音高叫着:“我们愿意。”
“莫说两年,五年也行!”
“……”
齐子忠大吃一惊道:“门主三思!”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袁傲策,一脸踌躇。“可是我很想和阿策在一起啊。”
虽然这位门主自称断袖,但是齐子忠还是决定劝上一劝。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们都没阿策好。”
“兔子不吃窝边草。”
“阿策是花不是草。”
“多情总被无情恼。”
“我把阿策当做宝。”
“……”齐子忠无语了。
袁傲策看着纪无敌,“你除了知道我是袁傲策,还知道什么?”
“你是我的人。”
“……”袁傲策理了理心头澎湃情绪,淡淡道,“你明日问清楚了,再来给我答案。”

门主无敌(六)
左斯文遛了一圈凌云道长回房,正准备好好坐下喝杯水,就看到纪无敌趴在八仙桌上,用他的茶壶斗蛐蛐。
“门主。”他积怨了一肚子的怒火因为找不到能浇熄的水,而越烧越旺。“你今天办得好事!”
纪无敌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茶壶,闻言随口道:“助人为乐,吾辈之责。阿左不要太称赞。”
“称……?”左斯文气得胡子都长得比平时快,小胡渣黑了嘴唇周围一圈。他绕着桌子走三圈之后,才算略压住火,“门主,你今天去十恶牢做什么?”
“去看阿策啊。”纪无敌答得自然。
“阿策?”左斯文仰头,在脑海中搜寻与策字有关的十恶牢犯人。搜过来,寻过去,他都只得出一个结果。“你说的阿策,不会刚好住在十恶牢房最后一间,姓袁名傲策吧?”
“嗯嗯。”纪无敌用筷子拨着蛐蛐,心不在焉地称赞道,“阿左的记性果然很好。”
“不是我的记性好,而是这个人太特别。”左斯文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要去看他?”
纪无敌道:“因为我喜欢他啊。”
“……”左斯文被震了半晌之后,无声地走出去。
没过多久,纪无敌正哀叹一只蛐蛐不中用,这么快败下阵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他走到门口,就听到喧哗声中夏晦惊天动地的尖叫:“左护法寻短见投河了!快来人救……啊,谁推……我不会……呜,谁,呜呜,救命!”
纪无敌犹豫了下,正准备悄悄离开,就听到右孔武一声大吼:“门主!”然后他看到他大老远地背着个人影往这里走。
“阿右。”纪无敌笑眯眯地迎上去,“你找阿左啊,他刚出去。我先走了。”
“门主……”右孔武肩膀上有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呼唤。
纪无敌皱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右孔武,“阿右,我和阿左真的是清白的。”
左斯文突然从右孔武的肩膀上跳起来,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地上,瞪着他,“门主!”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右孔武,惊叹道:“阿右,你真是太激烈了。看,阿左都湿成这个样子。”
右孔武终于忍不住转头要走,“老子是吃饱了撑着才在这里陪你们玩办家家酒!”
“你给我站住!”左斯文一抹脸上的水珠,瞪着纪无敌道,“门主!如果我一个人跳河不够的话,就让他陪我一起跳!这样够了吧?这样够让你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吧?”
纪无敌委屈道:“阿左,你和阿右殉情,关我什么事?”
左斯文狠狠地踹了右孔武一脚。
右孔武跳起来,“死败类,我刚刚才救了你,你居然还踹我?”
左斯文恨声道:“我让你救了吗?你听到我说请你救我了吗?一个找死的人被人救上来等于一个睡觉的人被吵醒。你以为我很好受吗?”
右孔武气得说不出话。
纪无敌道:“阿左,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好受,配阿右这个很好攻,刚刚好。”
左斯文、右孔武:“……”
“门主!”左斯文悲愤道,“难道你看到我投河,都没有半点愧疚吗?”
“阿左。如果你看一个人投河从小看到大,你就忍不住想成全那个人。因为他实在太努力太辛苦了。”纪无敌感慨。
右孔武冷嘲道:“老子就说过,投河能投出成效,那河早成沙漠了。也就只有夏晦还会傻乎乎地信你真的找死。”
左斯文指着纪无敌的鼻梁道:“他说他喜欢袁傲策,难道我不该去跳河?”
……
右孔武的瞳孔放大到不能再大。
纪无敌扭着袖子,害羞道:“男大不中留啊。”
右孔武茫然道:“门主,你怎么能喜欢……袁傲策那个大魔头呢?”
纪无敌道:“他不大啊,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死在他手里的人的坟墓加起来,比败类刚刚去跳得那条河要大。”
纪无敌惊叹道:“阿策原来这么厉害。”
“废话。他当然厉害,他是魔教暗尊,他害人最厉害。”左斯文噼里啪啦道,“当初老门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魔教抓出来,关进十恶牢,而你居然说喜欢他。”
纪无敌摇头道:“其实我要说的不是喜欢他,而是……我要把他放出来。”
……
右孔武道:“河在哪里?”
辉煌门最高会议。
纪无敌坐在最下首。
左斯文慷慨激昂地陈述来龙去脉之后,议事厅一片静默。
尚鹊想了很久,才道:“门主,你去青楼住一个月吧。”他的话虽然是对纪无敌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左斯文。
左斯文张了张嘴。显然去青楼这个提议他是老大不愿意的,但是一想到袁傲策,他权衡再三,还是默许了。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已经对我以身相许了。所以我要为他守身如玉。”
右孔武拍桌道:“门主,那个是魔头。他一入世,江湖又会一片腥风血雨。到时候武林生灵涂炭,你于心何忍?”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纪无敌乐观道。
左斯文道:“门主,你用什么看住他?老门主传下来的扶风身法?缤纷剑法?流星闪电掌法?乾坤一气功?”
“用我的爱!”纪无敌拍胸脯。
……
尚鹊开口道:“我们把门主也关起来吧?”
钟宇终于开口了,“这是造反。”
夏晦坚决反对,“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老门主对我们恩重如山,门主是老门主唯一的骨血,他就算再荒唐,我们也……”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最多关三个月。”
尚鹊轻摇扇子,“我本来只准备说一个月的。”
夏晦道:“……”
左斯文看向右孔武,“不如就……”
右孔武默不作声,但是从他坐的姿势来看,那是随时准备动手的姿势。
纪无敌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手上,“爹临死前说,阿左阿右会好好照顾我健康成长的。”
左斯文和右孔武看着他手里的玉佩,身体猛地僵直。
“三位堂主都是辉煌门的栋梁,也一定一定不会害我的。”纪无敌继续感伤。
尚鹊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提的主意烂到极点。
钟宇又开始扮深沉。
夏晦最直接,他痛哭失声道:“老门主,我们对不起你!”
纪无敌默默地看着玉佩。
一盏茶,又过了一盏茶。
左斯文叹气道:“门主是否真的要将他放出来?”
纪无敌抬起头,眼睛充满了希望的火花。
左斯文低头沉吟道:“袁傲策当年虽然杀人无数,但是一言九鼎。从未听说过他违反过承诺。所以门主如果执意要将他放出来,必须和他约法三章。”
纪无敌猛点头道:“他既然对我以身相许,那么他日后的一切都有我负责。”
右孔武终于忍不住问道:“门主,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他长得好看。比你们加起来都好看。”纪无敌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
尚鹊纳闷道:“容貌怎么加?”
夏晦道:“大概眼睛加眼睛,鼻子加鼻子,嘴巴加嘴巴……”
尚鹊摇摇扇子,“怪不得我们加起来不好看。”
十恶牢。
“阿策,我来了。”纪无敌的声音从远而近。
袁傲策不得不承认,尽管他每次看到纪无敌都会觉得他很烦。但是每次他来之前,他又会有点期待。期待他这次不知道又会折腾出什么玩意。
纪无敌笑眯眯地走近,“阿策,我们很快就可以拥抱了。你开心吗?”
袁傲策不动声色道:“莫非你决定把我放出来?”
“当然!”纪无敌从背后拿出斧头。
袁傲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准备用他来劈门吧?”
“当然。我挑了很久,菜刀太薄,锤子太大,锯子太细,柴刀太锈。斧头最好了,大小适中,长短得宜。”
“这是精铁。”袁傲策眯起眼睛,“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当然不是。”
袁傲策抱胸道:“那钥匙呢?”
纪无敌道:“阿左说在我十二岁那年,硬从我爹那里要来钥匙斗蛐蛐,后来斗来斗去斗得不见了。”
“用钥匙斗蛐蛐?”袁傲策的表情相当莫测高深。
纪无敌点头道:“其实我娘的簪子也是很好用的,不过可惜,不耐摔。”
袁傲策没好气道:“怪不得我一见到蛐蛐就打从心眼地感到讨厌。”
“其实蛐蛐是无辜的。”纪无敌忍不住为蛐蛐开脱。
袁傲策望着他手里斧头,“所以你准备用这个?”
纪无敌搓了搓手掌,举起斧头,“放心,阿策,就算是一把斧头,我也一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袁傲策站在里面睨着他。
纪无敌高举斧头,正要落下,突然收手道:“差点忘了,阿策,我们先约法三章。”

门主无敌(七)
早知道这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袁傲策面色不变,“怎么约法三章?”
纪无敌放下斧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慢慢摊开道:“首先,你要改过自新,出牢房之后不得为非作歹,杀人放火,
掳掠……”
“我几时
掳掠了?”袁傲策开始变脸。说他杀人他承认,放火之事他虽然没亲手做过,但的确曾指使过,至于掳掠……他堂堂暗尊需要用这种手段要女人吗?
……再说,他被抓进来的时候才十六岁,就算想也要来得及实施啊。
纪无敌道:“这是阿左写的。就是上次和凌云道长一起来的那个。”
袁傲策道:“你是在暗示我冤有头,债有主吗?”
“这种道理不用教吧?”纪无敌奇怪地望着他。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还有什么条件?”
“还有,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得与辉煌门为敌,不得对辉煌门心存怨念,不得用任何直接或间接地手段报复辉煌门,伤害辉煌门的利益。”
袁傲策道:“就这样?”
“还有,要弃暗投明,惩恶锄奸,行侠仗义,与魔教彻底划清界限,做个好人。”
“……”
纪无敌收起纸,“刚刚是阿左的,现在说我的。”
袁傲策的眼角一抽。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阿策对我以身相许就好。”
“你可以走了。”
纪无敌愣了下,“我还没放你出来呢。”
“我现在觉得,在里面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袁傲策甩袖往里走。
纪无敌抓着铁栅,撅起嘴巴看着他,“阿策,你觉得哪条不喜欢,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你不如问我哪条喜欢。”
“哦,你哪条喜欢?”
“我哪条都不喜欢!”
纪无敌小声道:“我刚刚就是问你哪条不喜欢的嘛。”
袁傲策在书桌后坐下,抬头见他还趴在铁栅外,“还不走?”
纪无敌道:“要不,我们把做个好人改成不做坏人如何?”
“这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你可以做个不好不坏的人。”
袁傲策眯起眼睛,“不好不坏的人?”
纪无敌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中庸?”他口气森森,“我像是个行中庸之道的人么?或为枭雄,踏众生于脚下,或为豪杰,受万世之景仰。这才是我袁傲策应该做的事。”
纪无敌微笑道:“嗯。那就是说同意当好人了。既然是好人,偶尔行侠仗义也很平常,杀人放火
掳掠当然更不会做。而且好人不会为难好人,自然也不应该为难辉煌门。这样一来,阿左的条件统统都算答应了。
袁傲策:“……”他几时说他答应了?
“至于我的条件,”纪无敌对着手指道,“对我以身相许……”
袁傲策嘴角一弯,双目森然,“想都不要想。”
“就两年好不好?”纪无敌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放心,在你跟我的这段期间,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给好吃的,给好喝的,还给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其他牢房有声音小声道:“那不就是男宠?”
袁傲策放在书桌上的手微微一动。
那个声音便发出一身惨叫,然后是摔倒声。
纪无敌连忙摇手道:“不是男宠,绝对不是男宠。”
“哦?那是什么?”
纪无敌想了想道:“跟班?”
“……”袁傲策的手指在书桌上弹了弹,“这就是你的全部条件。”
纪无敌道:“其实还有……”
袁傲策的脸色开始阴转多云。
“在当跟班期间,你要听我的话。”纪无敌笑嘻嘻地看着他,“这应该不难做到吧?”
……
所有条件里这条最难!
袁傲策环顾牢房四周。虽然他是暗尊,但是整天呆在这样暗沉沉的地方,一呆八年,佛都冒火。
“只是两年?”他确认道。
纪无敌拼命点头。
袁傲策缓缓起身,重新走到牢房前,细细地打量着他。
纪无敌乖乖站直,任凭他看。
相士突然开口道:“纪公子,你若是不嫌弃,不如顺便将我也一起带出去吧?你说的那些条件我统统可以答应。不但如此,我还可以答应加入辉煌门,供公子驱策。”
“你不行。”纪无敌一口否决。
“为何?”抬头等答案的不止相士一个,其他牢友都一个个地竖起耳朵。
纪无敌道:“因为你们都不好看。”
……
“不好看?”美妇反问得最尖锐。
相士顿住很久后,急冲冲地问道:“你们这里有谁精通易容术?”
“……”
袁傲策抱胸低头睨着纪无敌,“你放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纪无敌边拿起斧头边点头。
“……”袁傲策无语。难道不是因为他辉煌的过去,绝世的武功吗?
铛!
斧头敲在铁栅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袁傲策看着铁栅上的划痕,不屑地转身,“你慢慢砍,我先去睡一会儿。”
纪无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悠闲的身影,“你不帮我一起砍?”
“既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么你就该实施你的承诺放我出来。”袁傲策侧身朝里,躺在床上,“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可是你是我的跟班,应该帮我的。”
“在你放我出来之前,契约不成立。”
纪无敌看着斧头,又看看他的背影,点头道:“有道理。”他拖着斧头施施然地走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辉煌门的精英都齐集到了袁傲策牢房的门口。
左斯文道:“门主。既然你说要放他出来的,就应该自力更生。”
纪无敌摸着斧头柄道:“可是的约法三章里,不包括不杀人放火,
掳掠,当个好人……还是阿左觉得,其实这些条件可有可无?”
“……”左斯文转头看向躺在床上,仿佛沉睡的袁傲策,“你真的能够既往不咎,不找辉煌门的麻烦?”
袁傲策冷笑道:“纪辉煌已死,整个辉煌门还有谁配让我找麻烦?”
“那你也真的决定不会魔教?”
“我陷在这里整整八年,他们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这种地方我还会去做什么?”
左斯文觉得有理,口气大为缓和道:“那你也愿意当个好人了?”
……
袁傲策被好人两个字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要看,你指的好人是什么样的人了?”
纪无敌道:“尊老爱幼,敦亲睦邻,扶贫济危,帮助弱小。”
袁傲策:“……”
其他人:“……”
左斯文叹了口气道:“既然无异议,那我们就动手了。”
纪无敌把斧头递给他。他立刻转手递给右孔武。
右孔武叫道:“死败类,你不是说动手吗?交给我做什么?”
左斯文毫无愧色道:“这种活从来都不是我这种‘斯文败类’做的。你既然这般孔武有力,当然当仁不让了。”
右孔武把斧头朝尚鹊那边一送,“你们来!”
尚鹊看向钟宇,钟宇看向夏晦。
夏晦伸手接过,“当初老门主为了建十恶牢,特地请人打造了精铁当栅栏。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砍断的。”
纪无敌笑眯眯道:“无妨,我等的。”
左斯文感慨地摸着铁栅,“恐怕老门主建立十恶牢的时候,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会由我们用斧头来砍断他。”
纪无敌道:“若是有一天十恶牢里再无囚犯,我爹泉下有知,想必会很高兴。”
左斯文惊异地看着他,“门主?”
“这样就能省很多银子了。”纪无敌叹息道,“他们都是些吃白食的啊。”
……
左斯文望着洞顶。很多时候,话就听个开心的上半句就好,何必再听下半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砍精铁果然费事。
从夏晦、右孔武到钟宇、尚鹊,最后连左斯文和齐子忠都下手了,仍是来来回回倒了三圈人手,才终于砍下一条铁栅。
纪无敌比了比宽度,对袁傲策道:“能钻出来吗?”
袁傲策望着所有人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眼铁栅,淡淡道:“你们都转过身去。”
……
“为何?”左斯文皱眉。难不成他一出来就想偷袭他们?
袁傲策没好气道:“钻出来这么难看的事情,难道要我当着你们的面做?”
右孔武忍不住道:“靠。老子管你好看难看,能出来最重要!不要浪费老子的时间。”
“或者,你们想再砍一根?”袁傲策漫不经心地摸着铁栅。
右孔武瞪着他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转身转身,大家都转身。”纪无敌倒是很配合,第一个转过身去。
其他人见门主如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转身。
左斯文对右孔武轻声道:“小心防备。”
右孔武嗤笑道:“还用你说。”
纪无敌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铜镜,放在三人面前,“喏,一起看。”
……
镜子里,袁傲策正侧着身子,笨拙得从两条铁栏杆之间一点一点挤出来。

门主无敌(八)
“咳咳。”当袁傲策完全从牢房里出来时,左斯文和右孔武也‘刚好’转身。
纪无敌仍背对着牢房的方向,礼貌地问道:“好了吗?”
“嗯。”袁傲策冷冷地瞪着左斯文和右孔武。
纪无敌这才转过身。
左斯文干咳一声,“为了方便起见,袁先生出去之后,还是改个名字吧。”
袁傲策不悦道:“我的名字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左斯文道:“袁先生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但问题是太如雷贯耳了,若是你的仇人知道你从十恶牢里出来,恐怕不日就会找上门来。当然,以袁先生的武功修为绝对不会怕那些人。只是袁先生刚刚答应我们要弃恶从善,若是立刻出尔反尔,伤人性命,未免……”
袁傲策道:“我几时说我要伤人性命?”
左斯文道:“那袁先生准备如何应付那些人?”
“这与我何干?”袁傲策嘴角一弯,“你们若不想我伤人性命,就别让那些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他们万一不小心出现了,我也不介意顺手解决。当然,这不算是杀人,只能算是自保。”
右孔武忍不住道:“袁傲策,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袁傲策道:“不敢,我承认没你无耻。”
左斯文嗤笑道:“笨蛋。”
右孔武顿时转头瞪着他,“死败类,你说什么?”
“我说笨蛋。”
“你居然骂我笨蛋!”右孔武捋袖子准备上了。
左斯文闲闲道:“我只说笨蛋,没说谁是笨蛋,有些人何必自己送上门?”
右孔武露出的半截手肘青筋毕露。
尚鹊轻咳一声道:“两位护法,时辰不早了。”
左斯文抬头,就看到尚鹊向他拼命地使着眼色。“袁先生头一回出十恶牢,我们理当替他接风洗尘才是。”
右孔武冷笑道:“难不成他还会第二次出十恶牢?”
左斯文别有深意道:“世事难料啊。”
袁傲策道:“要用鲍参翅肚漱口。”
……
尚鹊不耻下问道:“漱完口之后呢?”
袁傲策道:“我要吃打了两个鸡蛋的西红柿蛋汤和香菇菜心。”
众人:“……”
饭桌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傲策真的用鱼翅鲍鱼汤漱了漱,慢条斯理地吃起香菇菜心来。
夏晦道:“这个比鱼翅好吃?”
袁傲策挑眉道:“各有所好。你喜欢吃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决定?”
夏晦百思不得其解地夹起一块鲍鱼,“它怎么会比不过菜心呢?”
纪无敌坐在袁傲策旁边拼命夹香菇给他,“阿策要多吃点才会白白胖胖。”
袁傲策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白白胖胖?”
纪无敌点点头,打量着他的脸,摇头道:“阿策白是白,但是太瘦了,一点肥肉都没有。”
袁傲策磨了磨牙齿道:“我姑且当做赞美。”
左斯文道:“我更好奇的是,香菇怎么把人吃得白白胖胖?”
纪无敌微笑道:“因为阿策是不一样的。”
袁傲策的筷子在碗里戳了一下,道:“赞美一天一次就够了。”他眼皮突然一抬,“有个高手过来了。”
左斯文和右孔武都是一惊。
少顷,果然有脚步声在走近。
左斯文对他更为忌惮。袁傲策在十恶牢的八年,恐怕不但未将武功落下,反而精进更快。如今就算老门主在世,也未必可以再将他擒下一次。想到这里,他不禁后悔起一时心软,答应纪无敌将他放出来。
尚鹊道:“此刻本门中还有这般身手的,应该是……”
“各位都在啊。”凌云道长人未到,声先至。
左斯文下意识地瞄向袁傲策,却见他依旧悠悠然地吃着香菇。
纪无敌已经站起来,朝走进门的凌云道长拱手道:“道长有礼。”
“贫道闻香而来,希望不会打扰到纪门主与各位。”凌云道长笑眯眯地扫了眼在座众人,最后目光逗留在袁傲策身上。“这位少侠,眼生得很。”
袁傲策头也不抬道:“理所当然。因为我生平头一次被人称为少侠。”
凌云道长道:“但是再一看,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纪无敌称赞道:“道长不愧是道长,眼睛刚刚还是生的,一句话的工夫又熟了,煮得真快。”
“咳咳。”左斯文向他递了个告诫的眼色。
凌云道长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说起来,这位少侠倒有几分像一位住在十恶牢之人。不过贫道年老眼花,看错也是有的,希望少侠不要见怪。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左斯文心头一紧。
袁傲策抬起头,淡然道:“袁傲策。”
凌云道长点了点头,“原来是魔教暗尊。”他的表情坦然且自然,丝毫不见惊讶,仿佛说的不是魔教暗尊,而是路上随便一个某某某。
左斯文等人顿时有点吃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连袁傲策都有点疑惑。
倒是纪无敌还是笑嘻嘻的,“道长也听过阿策的名字?”
凌云道长笑道:“当年魔教暗尊一夜诛杀六月山庄一百二十人,震惊整个江湖,贫道又怎能不知?”
袁傲策道:“我只杀了八十六人。另外三十四人与我无关。”
凌云道长道:“你觉得那八十六人都是该杀之人?”
袁傲策道:“他们个个高头大马,四肢健全,又学过武功。死在我手上只能说技不如人,为何不该杀?那日若不是我杀了他们,便是他们杀了我。到时候,又有谁会问,我袁傲策该不该杀?”
纪无敌动情道:“阿策,若是他日你被杀了,我一定替你问问。”
袁傲策:“……”
凌云道长又道:“学武只为强身健体,又岂是逞凶斗狠的利器?”
袁傲策冷笑道:“若只是强身健体,何必分白道黑道?若只是强身健体,那为何六月山庄口口声声要讨伐我魔教?亦或是,他们认为讨伐魔教刚好能让他们更加强身,更加健体?”
“他们不过逞口舌之利,并未真正动手。”
“手脚所为源于心中所想,口舌所言亦源于心中所想。且凭他心中辱我魔教这一条,我便可杀他千遍万遍,更何况他还将这些话说出口?”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你说得不对。”
袁傲策瞪着他,“我哪里说得不对?”
“首先,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也只能被杀一次。你如何杀他千遍万遍?”纪无敌又伸出两根手指,“其次,他若是不说出口,你又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怎么能依此杀他千遍万遍?”
袁傲策:“……”
凌云道长又道:“你说你只杀了八十六人,贫道便信你,只是那三十四死于何人之手,不知袁施主知否?”
袁傲策道:“六月山庄庄主素来口无遮拦,除了我魔教之外,先前早讲大江南北的黑道都骂了个遍,不少黑道中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后来山庄中会武功的人都死了个精光,上下的老弱妇孺,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袁施主可知是哪些人做的?”
袁傲策嘴角一翘,“我知道。不过,为什么要告诉你?”
“莫非袁施主当时在场?”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袁施主若是在场,亲眼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死于凶残之手,难道竟然未生出半点恻隐之心?”
袁傲策道:“那些老弱妇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对魔教未必不存藐视厌恶之心。我虽然不屑杀他们,但更不屑救他们。要怪只能怪他们生不逢地,不该投生于六月山庄之内。”
凌云道长沉默片刻道:“还请袁施主告知贫道,动手之人是谁?”
袁傲策道:“我说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凌云道长平静道:“因为贫道未出家前的胞妹便是六月山庄的当家主母。此事知者甚少,不过千真万确。”
……
左斯文等人齐齐僵住。
袁傲策坐姿不变,但是眼睛已经牢牢锁定凌云道长的周身大穴。
纪无敌突双手合什,躬身道:“请道长节哀。”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虽然逝者已矣,但贫道仍然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袁傲策道:“黄山五鬼。”
凌云道长揖礼道:“多谢。”
袁傲策道:“你不怕我骗你?”
“魔教暗尊虽然杀人如麻,却从来不屑说谎。”
袁傲策道:“我并非从来不屑说谎,只是从来不屑在有些事情上说谎。”
凌云道长淡淡道:“哦?”
袁傲策又道:“六月山庄的女人虽然不是我杀的,但男人却的的确确是我杀的。你不找我报仇?”
他的话让左斯文气得直想拿起椅子摔他脑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不被找茬已是大幸,哪里还有人自己送上门的。
凌云道长道:“贫道说过,贫道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而已。”
纪无敌道:“既然真相已知,此事便算揭过。道长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一点?”
凌云道长浅笑道:“纪门主盛情贫道心领,只是贫道尚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刻动身离开。不过此次寿宴,务必请纪门主赏脸光临。”
众人知道他心系黄山五鬼,自然不再挽留。纪无敌亦是连声道:“一定一定。”
凌云道长又看了眼袁傲策,道:“纪门主心怀宽广,能容百川,连魔教暗尊都收归旗下,贫道佩服。”
纪无敌茫然道:“啊?”
凌云道长点到即止,“那贫道便在武当山上,等纪门主大驾光临。告辞。”
“道长请。”左斯文和尚鹊双双起身相送。
凌云道长走后,袁傲策咬着香菇道:“我可没有归于你的旗下。”
纪无敌点头道:“对。跟班算不得辉煌门门人。”
袁傲策:“……”

门主无敌(九)
晚饭过后,左斯文的头又开始疼了。因为纪无敌坚持要和袁傲策一个房间。
“门主。”尚鹊见左斯文捂额头做头疼状,主动解围道,“庄内最不缺房间,袁先生就算睡觉的时候喜欢一个时辰换一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袁傲策转头看着他,“你从哪里觉得我喜欢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这要脑袋疯狂到何等程度才能做到?
尚鹊微笑道:“还是袁先生也喜欢和门主一个房间?”
“……”袁傲策回头对纪无敌道,“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也挺新鲜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如果你喜欢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我也可以陪着你一起换的。”
左斯文插嘴道:“门主不是向来认床的吗?”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深情地望着袁傲策道:“从现在开始,我认人。”
袁傲策将身体往另一边侧了侧。
纪无敌道:“还是,阿策更喜欢自己原来的房间?”
这是威胁?袁傲策冷眼瞥着他,却见他郁闷地对着手指道:“可是那里的门还是打不开。进进出出很不方便啊。”
……
这是威胁。
袁傲策眯着眼睛打量纪无敌近似于真诚的面容。
左斯文一把拉过纪无敌,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附耳道:“门主刚才应该听到袁先生的光荣战绩了。有如此雄狮酣睡在侧,门主不怕晚上睡不安枕吗?”纪无敌这到底算胆大包天,还是缺心眼?刚刚才说过袁傲策一夜连杀八十六个人,他居然还敢这样没心没肺地贴上去。
哪知纪无敌居然点头道,“嗯嗯,有道理。”
……
门主开窍了?
尚鹊等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怎么看,门主都不像是会被左斯文说动的人啊。
连左斯文都有种天上掉金元宝的错觉。
纪无敌捂着脸,羞赧道:“阿策长得这么好看,如果睡在一起,我一定会因为看他而看得舍不得睡觉。”
……
尚鹊低头摸桌子。
钟宇看尚鹊低头摸桌子。
夏晦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右孔武顺手点了哑穴,只能乖乖坐在一边。
左斯文在看袁傲策,袁傲策也在看左斯文。
最后还是左斯文先开口道:“不错不错。如袁先生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英雄,的确,的确,很令人……赞赏。”他努力很久,也说不出‘遐想’两个字。
纪无敌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阿左也这么觉得?”
左斯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是,”纪无敌收起笑容,迟疑地看向右孔武,“你这么说,阿右会吃醋的。”
右孔武连忙道:“不吃醋不吃醋。”
纪无敌笑道:“阿右对阿左真是信任啊,让人羡慕。”
……
阿右对着夏晦指了指自己的哑穴。
夏晦很理解地也点住他的哑穴。
左斯文强忍住反驳的冲动,用仅剩的理智扯起嘴角,干巴巴道:“既然门主也如此觉得,那么袁先生还是住到湘妃楼吧。”
袁傲策的眉毛一抖,“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纪无敌拼命点头道:“湘妃楼离我的无敌居太远了。不如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们可以里间外间分开。”
……
袁傲策妥协道:“湘妃楼在哪里?”
子时。
明月当空。
疏淡的星辉在明月的映衬下,黯然得似有似无。
袁傲策侧身坐在窗台上。
清风如絮,细细地擦过他的面颊。
他不由得有些醉了。
在十恶牢呆了整整八年,久得让他几乎忘记天空原来是无边无垠的。
湘妃楼外墙墙脚突然传来细微的悉悉索索声。
袁傲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听声音,来者的身手简直可以用低微来形容。辉煌门再如何,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外人溜进来而不自知。因此,来者应当是辉煌门中人无疑。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想看看来者究竟是何目的。
但是当那抹身影从墙外翻进来时,他叹息了。
这个穿着一身夜行衣,举止却落落大方的不速之客不是纪大门主是谁?
纪无敌看到倚着窗棂的袁傲策,眼睛顿时一亮,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袁傲策不等他走到跟前,就开口问道:“我应该当做没看到你?还是没看到你?”
纪无敌取下面巾,“有区别吗?”
“没有。”袁傲策准备跳下窗台。
“等等,阿策。”纪无敌扑过去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先一步躲开。“阿策,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就那个光亮的额头,贼溜溜的目光,见过你的都认得出来。心中如是想,袁傲策面上却波澜不惊道:“不,我不知道。”
“哦。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了。我是纪无敌。”
袁傲策没好气道:“我能不能继续当不知道?”
“阿策。”纪无敌委屈道,“你变了。在十恶牢的时候,你对我多好,多热情。”
……
他热情过吗?
袁傲策皱着眉头反省。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阿策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纪无敌深信着。
袁傲策瞟了他一眼,“听说这里离你住的地方很远吧?”
“嗯嗯。”纪无敌张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所以你屋里的马桶不能用,也不该来我这里借吧?”
“阿策,我不是为了马桶而来,我是为了你而来。”纪无敌低头,两只手在窗台上无意识地摸来摸去,半天才低声道,“我想你了。”
袁傲策跳下窗台,直接朝床的方向走去。
“阿策!”纪无敌七手八脚从窗台爬进房间。
袁傲策猛然回身道:“你进来做什么?”
纪无敌羞涩地望着他,“想再多看一眼。”
袁傲策一掌劈开拴住的大门,“滚!”
纪无敌呆住。
……
袁傲策看着他呆滞的脸,默默地想:刚刚他措辞会不会太激烈了?
“阿策。”纪无敌轻声叫道。
“嗯。”袁傲策尽量放缓语气。
“你好厉害!”纪无敌兴奋地跳起来,“你的武功真好!我觉得阿左阿右加起来都没有你一半厉害!”
……
也许他应该措辞再激烈一点的。
袁傲策更新想法。
“门主!”左斯文气呼呼的吼声与他急促的脚步声一起从楼外冲进来。他住的墨轩就在湘妃楼的隔壁,所以他一听到破门声就随便批了件外衣赶来了。
纪无敌微笑着打招呼,“阿左。”
“门主,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半夜三更不睡觉,出现在袁先生的房间里?”
“我不要。”
“……”左斯文瞪着袁傲策。
袁傲策头一次尝试到‘无辜’的滋味,“是他自己跑来的。”
左斯文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仿佛在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跑来?
袁傲策皱皱眉。
纪无敌突然拦在他的身前,满面悲壮道:“阿左。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阿策!是我勾引他的!”
……
袁傲策握拳,指关节咯吱咯吱作响。
纪无敌回头,对他道:“阿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阿左伤害你的!”
“伤害我的是你吧!”袁傲策忍不住低吼道。
纪无敌想了想道,“不会啊。我对你是真心的。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将自己交给我吧!”
……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家的门主应该不会吃亏的。
“门主,天色不早,早点歇息。”左斯文干咳一声,转头朝外走。
“等等!”袁傲策在他身后吼道,“把他一起带走。”
左斯文离去的脚步更快。
纪无敌转过身,扭着自己衣袖,小声道:“阿策,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被腾空抱起,还来不及感觉怀抱的温度,他又发现自己被丢弃在门口了。
袁傲策指了指门槛,“看到么?门应该是这个位置。所以别随便闯进来。”
纪无敌解释道:“我刚刚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啪!
窗被重重得关上了。
纪无敌独自在外面坐了好久,才轻声问道:“阿策,没有门,你都不冷吗?”
……
“哈欠!”
翌日。
袁傲策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后觉悟,小时候师父说学好武功可以百病不侵都是骗人的。
他不过是裹着张薄毯在风中吹了一夜,就立马伤风了。
不过——
现在好歹是深秋了,为什么他的床上只有一床薄毯子?!
袁傲策想着想着,脑海不由浮现左斯文阴险的笑容来。
“阿策!”纪无敌的声音传来。
袁傲策抱胸看着他由远至近。
“阿策。我昨晚一直想着你今早应该伤风了,所以特地让厨房炖了碗姜汤,你趁热喝了吧?”纪无敌将手里已经洒出一半的碗递过去。
“昨晚一直想着我今早应该伤风了?”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你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期盼着我得伤风?”
“是啊。”纪无敌无视他眼中的冷刀,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这样我才有献殷勤的机会啊。”
袁傲策:“……”

 

跟班无敌(一)
纪无敌邀请袁傲策上床,由他端茶递水,亲自侍奉不果,只好提出另一项建议:“阿策,我们去逛青楼吧?”
……
袁傲策无语地想:你就不能离床远点吗?
“青楼有很多我的好姐妹。真的,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袁傲策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话说,在被关进十恶牢之前,他的确没去过青楼。因为那时候都忙杀人忙得死去活来的,实在抽不开身。这几年在牢里,他也的的确确肖想过青楼这种地方。
想到这里,他就决定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谁知纪无敌突然又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阿策去那里,等于羊入虎口。太不安全了。”
……
羊入虎口?
他羊入虎口?
袁傲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是能被比作羊的!
……自从认识纪无敌以来,他真是经历过太多头一次了。
“阿策,要不,我带你去看大夫吧?”纪无敌的话题总是无比跳跃。
袁傲策道:“我们去棺材铺吧。”
纪无敌愣了下,随即温柔地安抚道:“阿策,你放心。别说你只是小小的伤风,就算你被人砍了十七八刀,血流成河,骨头碎了一地,只剩最后一口气,我还是会找人帮你把骨头拼起来,把血重新灌进去,让你努力活下来的。”
袁傲策被他形容的情景所深深地震撼着,好半天,才咬牙道:“真不知道该感激你的执着,还是感激我旺盛的生命力。”
纪无敌咬着下唇,含蓄地笑道:“不如感激上天让我们相遇?”
……
八年前他被纪辉煌关进十恶牢的时候,他没恨过。
在十恶牢一关就是八年,他也没恨过。
但是八年后,他遇到纪无敌那刻起,他真的开始憎恨老天了。
难道说他的这八年苦难只是为了遇到这么个家伙?
袁傲策越想越愤怒。
纪无敌道:“阿策,我们去看大夫吧。你放心,钱我会付的。”
袁傲策冷声道:“你觉得我没钱?”
纪无敌惊奇地看着他,“子忠说过,你进十恶牢前,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其他东西都被我爹搜走了啊。”
袁傲策道:“所以你还不快将我的东西统统还给我?”
“可是,”纪无敌迟疑道,“我爹已经死了。”
……
所以他的东西就成无头公案,无处可拿了?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道:“其他也就罢了,但是我的剑一定要还给我。”
“剑?什么剑?”纪无敌是真的茫然。其实,若非当初在后山遇到齐子忠,他连十恶牢是什么,在哪里都不晓得,自然更不知道他的剑在何处。
“我的佩剑……暗影。”
“我找阿左去拿。”纪无敌积极地转身。
袁傲策想了想,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
左斯文此刻正在烦恼。
尽管烦恼这种事情,自从纪无敌呱呱落地开始他就一直没间断过,但是这次烦恼的最严重。
若是老门主还在世就好了。
左斯文望着书房正中,悬挂的纪辉煌画像。
如果老门主在世,那这种越想越掉头发的事情就轮不到他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啊……
“阿左,阿左……”纪无敌在门外呼唤。
左斯文抹了把脸,慢悠悠地打开门。
纪无敌正站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左斯文微笑道:“门主,您的三字经还没背完。”
纪无敌笑容一垮,“我明明背过孟母迁,断机杼了。”
袁傲策没好气道:“是‘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吧?”
纪无敌耸肩道:“大体意思过得去就行了,何必照本宣科,墨守成规?”
言下之意是说他顽固不化,不知变通吗?袁傲策不是滋味地想。
左斯文道:“就算孟母搬迁了,但是窦燕山的五个儿子还在家里呆着,没出息呢。”
纪无敌道:“啊。有空倒是可以去结交一番。”
“……”左斯文知道若是纪无敌不想学,就算他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唇舌,所以他很识相地转移话题道,“门主既非读书,来此作什?”
纪无敌笑道:“我是陪阿策来领他的剑的?”
“剑?”左斯文右眉一扬,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冷笑道:“暗影剑,长三尺六寸,宽两寸半。堂堂辉煌门,应当不会吞没我的剑吧?”
左斯文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恍然,随即低声道:“恐怕取不了了。”
袁傲策皱眉道:“什么意思?”
左斯文尴尬道:“由于老门主去的仓促,我们一时来不及备下珍贵的陪葬品……”无论如何,剑总是别人的,他们如此作为,的确有失厚道。只是谁能想到关在十恶牢里的人,还能放出来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添乱啊。
袁傲策眼角一抽,“你该不是要告诉我……”
“去挖坟?”纪无敌接道。
左斯文顿时拉下脸,“门主!你平日再怎么胡闹,我都可以由着你,但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无敌纳闷道:“我只是想说,若是你们去挖坟,我是一定要反对到底的。”
左斯文脸色一缓,欣慰道:“门主,是我太心急了。”
“阿左,”纪无敌垂下头,哀伤道,“我发现,你总是把我往坏处想。”
“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左斯文感慨道,“所以不如掐灭所有的希望,等待着偶尔的奇迹降临。”
纪无敌将他的话反复咀嚼好几遍后,高兴道:“所以,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创造奇迹?”
……
袁傲策同情地望着左斯文。
左斯文望天。
回去的路上,纪无敌不断安慰袁傲策,“剑虽然没了,但人没事就好。”
……
所以他该庆幸当初被陪葬的只是他的剑,而不是他的人吗?
袁傲策没好气地想。
“对了,阿策,既然你的剑没了,不如我们去打一把新的吧?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纪无敌拍拍胸脯道,“我出钱。”
袁傲策嗤笑道:“普通的剑怎能配得上我?”
纪无敌道:“所以阿策准备以后赤手空拳打天下了吗?”
赤手空拳?
那他的暗影剑法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
袁傲策纠结着。
不过他再纠结,都没想过去撬开纪辉煌的坟,把剑取出来。毕竟,对于纪辉煌这个人,他还是佩服的。当年居然能够百招之内将他生擒,这份功力,只怕就算是如今的自己,也未必及得上。
正因为这份敬佩,他虽然被关八年,但心底深处,却从未对他生出过恨意。在他想来,胜者为王,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技不如人,也的确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惜英雄早逝,不然,他倒还想再会会他。
“阿策,我觉得你还是打一把好了。我认识老王,他打得剑可漂亮了,上面的花纹比簪子还好看。”纪无敌边说边掏出钱袋,把碎银子倒在手心上,一点一点地数着。
……
比英雄早逝更可惜的是,后继无人。
袁傲策长叹。
老王打铁铺。
老王一把一把地炫耀着挂在墙上的剑。
“喏,这把剑是仿照倾青城派铸的,你看剑鞘上的花纹,多精致。虽然剑身上没有青城二字……”他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帮你刻上去的。”
纪无敌接过剑,赞道:“好剑。”
袁傲策冷笑,伸手拔剑。
“阿策你喜欢?”纪无敌眼睛一亮。
袁傲策右手食指贴在剑身上,然后轻轻一弹。
呛。
一声脆响。
剑应声而断。
断剑落在地上,又是一声脆响。
老王和纪无敌齐齐怔住。
半晌。
老王才结结巴巴道:“这把剑,价值五两。”
纪无敌默默地掏出银子,然后俯身将剑捡起来,准备走。
老王拿着钱又有点不安,讷讷道:“不如,我替你将剑修好吧?”
袁傲策不等纪无敌回答,便道:“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总喜欢断剑吗?”要用这把剑应敌,还真不如赤手空拳。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剑,转向老王道:“还有更结实点的吗?”
“结实?”老王想了想,道,“你等一下。”他转身进门,半天后提着把厚背刀出来,“喏,这个结实。”
袁傲策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觉得它像剑?”
老王道:“它当然不是剑,剑是何等华丽高雅,哪里是它比得上的。”
纪无敌见袁傲策不喜,只好道:“没有其他的了吗?”
老王道:“要结实,就只有这种了。”
“结实?”袁傲策伸手拿过刀,又是一弹,刀身断成两截,“你究竟从哪里觉得它结实的?”
……
老王道:“这把二两。”
纪无敌抱着残刀残剑和干瘪的钱袋,与袁傲策一同从打铁铺出来。
“阿策。”
“嗯?”
“你说当初我爹为什么不用这把剑陪葬呢?明明这么好看。”这样既不会浪费,又不会让袁傲策没剑用。
袁傲策沉吟道:“大概不喜欢青城派吧。”

 

跟班无敌(二)
在纪无敌的磨磨蹭蹭下,两个人终于赶在月上柳梢头之前回到了辉煌门。
左斯文等人正坐在院子里等门,看到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袁傲策看在眼里,不由冷笑道:“难道你们还怕我拐卖了他不成?”
左斯文为了表达自己的大公无私,满脸真诚道:“我们担心门主,也担心袁先生。”
他有什么好担心?袁傲策撇撇嘴,转眼就看到纪无敌正睁着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脑海不由浮现与纪无敌认识后的种种事情,突然觉得左斯文的担心也师出有名。
“门主这么晚和袁先生两个人去哪里了?”尚鹊道。
纪无敌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顺手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扔在地上。
“我们买剑去了。”纪无敌蹲在地上将包袱解开,露出里面断成两截的残刀残剑。
……
夏晦第一个跳起来,“门主!是哪个黑心商家居然这么欺负你!卖个你些废铜烂铁,我非要去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以左斯文对纪无敌和袁傲策的了解,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别人欺负他们,尤其是两个都在场的情况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一手拦住捋袖子准备往外冲的夏晦,慢条斯理地问道:“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纪无敌又看袁傲策。
袁傲策道:“他卖的的确是废铜烂铁。”
“不过在卖之前是完整的废铜烂铁,之后就……破损了。”纪无敌解释道。
尚鹊弯腰捡起断剑,来回检视了几遍,“是内力震断的。据我所知,山下小镇上只有一家老王打铁铺。而以我和老王来往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是深藏不露世外高人的可能为……无。”
“那是怎么破损的?”夏晦想了想,叫道,“难道是被打劫了?可恶!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我辉煌门的地头上打劫我辉煌门门主!我,我要去教训教训他!”
左斯文道:“虽然我们门主武功不如老门主,但也不是轻易能被打劫的人。更何况还有袁先生在。”
他的话隐隐提醒众人纪无敌武功稀松的事情绝不能泄露给袁傲策知晓。
精明如尚鹊,灵敏如钟宇自然一点就透。右孔武虽然直来直去,但这点事情还是点拨得通的。唯独夏晦兀自嚷嚷道:“但是光袁先生一个……”
右孔武在左斯文使眼色的刹那,就出手点了夏晦的哑穴。
左斯文微笑道:“光袁先生一个人也不会妨碍门主出手的。”
袁傲策冷眼看他们做戏。
尚鹊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凌云道长的寿辰将至。为了不至于沿路奔波赶路,门主还是早早启程为妙。”
“一定要去吗?”纪无敌皱着眉头,老大不愿意地问。
“这是自然。门主不是已经亲口答应凌云道长了吗?”左斯文边说,边用眼色提醒纪无敌袁傲策的存在。“我知道门主向来不喜出远门,但是凌云道长那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真正的前辈高人,更何况他这次又是亲自前来邀约,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推辞了。”
纪无敌转头看着袁傲策,“那阿策会和我一起去吗?”
左斯文眼角一抽,连忙道:“袁先生刚离开十恶牢,想必另有要事要办。门主何必强人所难。”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就近监视袁傲策的想法,那么从看到纪无敌对他粘得像只小跟屁虫之后,这个想法就完全烟消云散了。虽然纪无敌一向说自己是断袖,但他从来都是当笑话听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笑话似乎并不那么好笑。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放袁傲策离开比较好。而且他观察袁傲策,觉得他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应该不至于重蹈覆辙,不然早在离开十恶牢的那天就对辉煌门上下下手了。
“阿策……”纪无敌扯住他的衣袖。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回,然后淡淡道:“也罢。反正我也很想看看,如今的江湖究竟被搅合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左斯文一把拉过纪无敌藏在身后,“江湖来来去去还不是那几张脸。自从你八年前……咳,他们都活得挺好。”
袁傲策微微一笑,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落到他身后那张期盼的脸上,“纪大门主当初让我离开十恶牢时,似乎约定过要我做他两年的跟班。我袁傲策虽然杀人无数,但说出去的话却从来没有收回过。你是想要我成为毁诺小人吗?”
左斯文张了张嘴。
袁傲策又接着道:“当然,若是要毁诺,倒不如全毁了,也算成全我一个痛快!”
尚鹊补救道:“哪里哪里。袁先生重然诺,天下皆知。我等又怎么会怀疑。天色不早,袁先生不如早些歇息吧?我们还有些辉煌门门内之事,要请教门主。”
……
辉煌门门内之事?
也对,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跟班而已!
袁傲策觉得拳头非常非常地发痒。
“袁先生?”尚鹊轻声提醒道。
“哼。辉煌门自纪辉煌之后,也的确没什么值得我在意的。”袁傲策傲然转身,朝湘妃楼的方向走去。
左斯文估摸着他走远之后,正要开口,就听外头轰得一声,西边屋檐那棵冒头的参天大树就缓缓消失在视线之内。
……
“言归正传,门主,你怎么能让袁傲策和你一起去武当?”左斯文一马当先提出质问。
“为何不可?我们两情相悦啊。”纪无敌笑得十分幸福。
尚鹊道:“若是他半路发现门主武功不济,心存歹意怎么办?”
左斯文点头道:“不错,他至今迟迟不发难,一来是他真的重承诺,二来,也可能他忌惮老门主的名声,连带忌惮门主的武功。”
钟宇破天荒地插嘴道:“我倒不觉得。”
尚鹊愕然道:“那是为什么?”
“寂寞。”钟宇望着那棵树消失的地方,曼声道。
右孔武也道:“我也觉得。”
尚鹊惊疑道:“难道袁傲策真的寂寞得如此人尽皆知吗?为何我感觉不到?”
右孔武道:“我是说,我觉得他并非忌惮门主的武功。你们想,门主的脚步声虚浮,莫说凌云道长,袁傲策这等高手,便是普通的练武之人也是能听出一二的。凌云道长是被我们拿话糊弄过去的,但是袁傲策没有。但他却从来没有提过……”
左斯文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聪明的一天。”
右孔武鼻孔朝天道:“那是因为我将聪明用在练武正途,而不是如某些败类文不成,武不就。”
“我文不成武不就?”左斯文气得发抖,“当初若非我心仰老门主的人品武功,早已成为文武双科状元,高居庙堂,指点天下了!哪像你,不过是绿林出身。”
右孔武瞪大眼睛道:“绿林怎么了?绿林多得是重情重义的铁铮铮汉子!总比那些自以为风流,其实只有半桶水的斯文败类要好得多。”
“除了斯文败类,难道你就没有其他词了吗?你这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匹夫。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恐怕着的仁义道德四个字站在你眼前,你也是不认得的吧?说我斯文败类,你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飞禽走兽!不,说你飞禽走兽,我都替院子里的鸡蒙羞。”
左斯文骂得快,走得更快。等右孔武反应过来时,早已人去楼空。
尚鹊安慰道:“右护法,左护法他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
“哼!你们一丘之骆,你少替他说好话!”右孔武气匆匆地丢下话,拔腿踏着屋檐上的月光而去。
留下尚鹊低声地纠正道:“是一丘之貉。”
纪无敌左右看看,见没人说话,便道:“你们若是没其他的事,我就去找阿策了。”
“门主。”尚鹊叹了口气,左右两大护法不在,劝说门主的大任只好落在他这个上堂主身上了。其实他很怀疑左斯文和右孔武根本就是借吵架之名,将烂摊子丢给他。
“嗯?”纪无敌看着他。
尚鹊道:“门主。且不论袁先生是否知道门主的底细,至少为了辉煌门,门主还是必须要装出一派高手的风范。我想门主不会连这点都不愿意顺着老门主的心愿吧?”
“我爹的心愿是让我天天充高手,替辉煌门在武林里骗吃骗喝?”纪无敌很惊讶。他从来不知道他爹居然如此的未卜先知。
这等程度的歪曲理解对于尚鹊来说,简直是毛毛雨。他道:“老门主的心愿是让辉煌门发扬光大,让门主在武林中继承老门主的威望和名声。”
纪无敌无奈地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道:“可是,我的心愿是替袁傲策生一个胖娃娃。然后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
尚鹊捂脸叹息。辉煌门两代门主的心愿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跟班无敌(三)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纪无敌就被左斯文连拉带扒地拽出被窝。
“阿左。就算你要和我私奔,起码也要等我领了这个月的月钱。”纪无敌挣扎着扯住门框,“我上个月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都花在老王的打铁铺了。没有钱的话,我们的生活是不会幸福的。”
左斯文抓着他的手,硬生生将他从门框上拖开,“门主!你下个月的月钱我已经放在你的包袱里了。”
纪无敌总算清醒了几分,惊讶地看着他,“阿左。真没想到你为了私奔,居然还贪污。”
左斯文气得嘴角一歪一歪的,“门主,谢谢你的信任。但是很不幸的是,我没有贪污,我只是拨出一笔您去武当山的路费。”
“武当山?谁说我要去武当山的?”纪无敌瞪大眼睛。
“这事不用你说,你直接去就行了。”
“阿左,我觉得你这样不对。”纪无敌抗议道,“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需要经过门主亲自认可的。”
左斯文道:“可惜除了你之外没人这么觉得。”
纪无敌道:“阿左,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被架空了?”
“如果门主愿意的话,我立刻将辉煌门上下的所有生意和抉择交还到你手上。”左斯文看着他认真道。
“……阿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被架空的感觉。”
“废话少说。门主,你还是赶快启程吧。尚鹊和钟宇已经等在门外了。你一路小心。”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将他往外推。
纪无敌边走边回头道:“阿左,你不觉得我应该吃完早饭再走吗?”
左斯文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不觉得。”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袁傲策也有吃早饭的习惯。”
“啊!”纪无敌跳起来,兴奋道,“我差点忘记要带阿策走了!”
“您还是继续忘记吧。”左斯文望着近在眼前的大门,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为什么?”
这还用问。谁会把一个仇敌满天下的魔教暗尊带到白道云集的宴席上炫耀?
想是想这么想,但是话绝对不能这么说。于是左斯文很委婉地表示道:“最近辉煌门的生意都不太好。”
“是吗?”纪无敌一边迈出大门门槛,一边道,“那阿左把书房里那几幅吴道子的真迹卖了吧。听说值不少钱,反正也不好看。”
“不行!”左斯文的声音陡然拔高。
“门主。左护法?”尚鹊和钟宇正站在马车前看着他们。
左斯文平了平气,勉强摆出笑容道:“门主。你只要跟着尚堂主和钟堂主去武当山向凌云道长贺寿便好。其他事,自由我和右护法来应付。”
纪无敌嘟着嘴巴道:“哦。阿左和阿右要一起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所以嫌弃我和阿尚阿钟碍事。”
左斯文一听到他又将他和右孔武扯到一块,便气不打一处来。怎奈何尚鹊站在纪无敌的身后,拼命向他打眼色,暗示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送纪大门主上路才是最最要紧。
他抹了把脸,强笑道:“门主。时辰不早,你还是快点上路吧。”
“好吧。”纪无敌妥协了,“不过万一阿策半路来找我怎么办?”
“门主尽量不要让他找到。”左斯文见他皱着眉头,连忙补充道,“我刚才说过了,手头紧。”
尚鹊和钟宇突然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纪无敌望着左斯文的后方,忧伤地说:“阿策,怎么办?我们最近穷了。”
左斯文愣了下,急忙回身,只见袁傲策正依着门框,施施然地看着他们。“哦?那要我去打劫吗?”
纪无敌扑闪扑闪地看着他道:“阿策要去劫富济贫?”
“也无不可。”袁傲策负手走到左斯文身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有人每晚都要喝一碗人参燕窝粥的,不如就从他下手?”
尚鹊和钟宇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每晚吃人参燕窝粥的习惯。
左斯文不自在地撇开头道:“只怕袁先生熬不得旅途艰辛。”
袁傲策道:“若是当初纪辉煌也能如左护法这样体贴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千里迢迢,旅途艰辛地来到辉煌门。”
左斯文脸上更不自在了,“既然袁先生执意要去……”
“阿策是我的跟班,当然要和我一起去的。如果阿左担心路费的话……”纪无敌咬咬牙道,“我一天可以少吃一顿,省出来给阿策的。”
袁傲策睨着尚鹊腰间的玉佩道:“这个倒挺值钱的。”
尚鹊立刻用手挡住玉佩,微笑道:“我也可以少吃一顿的。”
袁傲策瞄向钟宇。
钟宇终于开口道:“我可吃得清淡些。”
左斯文见大势已去,不由叹息道:“怎能让门主和袁先生受委屈,还是我们吃得清淡些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到尚鹊手中,“切莫怠慢了袁先生。”
尚鹊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是自然。”
马在一旁不耐烦地打着喷嚏。
纪无敌等人终于在左斯文的依依不舍下坐上马车,朝武当山的方向进发。
钟宇赶车。
尚鹊在车里头坐了会,终于在冷风和门主之间选了冷风。
纪无敌等尚鹊钻出车厢后,害羞地看着袁傲策道:“阿策,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袁傲策正假寐,闻言眼皮也不抬地道:“若是你继续开口,那么车厢里很快就会剩下一个人了。”
“阿策也要丢下我出去吗?”纪无敌可怜巴巴道。
“不。我不出去,我只是把你丢出去。”
“阿策,你怎么忍心?”
“你真的要试试看?”袁傲策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纪无敌捂着脸颊道:“阿策。你不要强迫人家……阿尚和阿钟在外面会听到的。”
袁傲策皱眉道:“什么?”
“不过如果阿策只是亲一下的话……”纪无敌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连人带坐垫地飞出车厢外。
尚鹊忙不迭地接下他,紧张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无敌抱住坐垫,垂下头低声道:“阿策害羞了。”
尚鹊转头看钟宇,“你能理解吗?”
“……”
行了一天路,马车在镇上一家客栈落脚。
钟宇去安置马车,尚鹊要客房,袁傲策和纪无敌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等饭吃。
“为什么坐在这么阴暗的地方?”自从在十恶牢呆了八年,袁傲策就极度抗拒阴暗的角落。尤其是,他的头顶上还不时响起踩楼梯的脚步声。
纪无敌得意道:“我观察过了,整个大堂这里是最不容易被发觉的。头顶上又有楼梯作掩护,最安全了。”
“有什么人在追踪吗?”袁傲策挑了挑眉。若是有人追踪,他绝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在这么不易发觉的角落?”他恨恨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一个人踩着他头顶过去了。
“因为阿策是魔头啊。魔头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所以我要保护阿策。”
……
虽然他说的没有错,但是为什么他听起来如此别扭?尤其是那句‘我要保护阿策’。从几时起,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需要辉煌门无用门主保护的地步?
“你觉得这里有谁是可以诛杀我的?”袁傲策朝大堂一扫。虽然有几个江湖人,但在他眼里,他们的那点武功学和没学差不多。
“阿策,真人通常是不露相的。”纪无敌压低嗓音道,“或许,此刻就有一个不世出的绝世高人正坐在某个角落,默默地看着我们。”
“……”袁傲策郁闷地盯着尚鹊的背影。不过是要四个房间,未免也磨蹭得太久了吧。
尚鹊在柜台前晃悠了很久,终于抵受不住袁傲策灼热的目光,讪讪回来。“没想到小小客栈,居然还有各种不同的房间。”
他这边说完,就听楼上有人吼道:“除了通铺就是上房,你们这个客栈难道不懂中庸之道吗?!”
……
尚鹊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房间朝向也很重要。必须精挑细选。”
……
“而且上房全朝南,通铺全朝北!这不摆明着谄富骄贫?”
……
尚鹊开始坐立不安,“纵然朝向一致,但是房号也很重要。一个朗朗上口的房号,是一天心情之始。”
……
“谄富骄贫也就罢了。最可耻的还是所有房间居然只有两种房号,上房和通铺。连半点修饰也无!实在是惰懒之极!”
……
“我去去就来。”尚鹊冷静地站起身,然后转身朝楼上走。
“阿策。你说那个人会断几根骨头?”纪无敌啜着茶水,慢悠悠道。
袁傲策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呢?”
楼上传来砰砰几下重摔,其间还夹杂着某个熟悉声音的哀叫声。
不消片刻,尚鹊若无其事地走下来,重新坐回原先的座位,毫发无伤。
纪无敌看了他许久,转头对袁傲策道:“现在知道了。”

跟班无敌(四)
钟宇停好马车从外头进来,刚好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匆匆忙忙地朝外跑去。
不过对于江湖人来说,看到血和看到雪没什么区别。
他浑然不在意地坐下。
小二刚好端着菜上来。
纪无敌将筷子使得风生水起,拼命地将香菇夹到袁傲策的碗里。
袁傲策还没动筷,碗就已经堆成一座高塔。难得是,居然一片香菇都没有从塔上滑下来。
……
“门主,我们吃什么?”尚鹊很冷静地举着筷子问。
刚刚小二来,纪无敌一口气点了四盘香菇炒香菇。而现在,这四盘香菇炒香菇都集中在袁傲策的碗里。
“吃饭啊。”纪无敌自己扒拉了一大口。
尚鹊看着光溜溜的盘子,又看看袁傲策的碗,无奈道:“门主,要不,我们再叫点别的菜吧?”
“可是阿左说,最近门里手头很紧……我们要省吃俭用才行。”纪无敌咬着筷子,“而且这次又给武当敲诈了一大笔。大不了,等到了武当山,我们努力吃回来。”
……
该死的手头很紧。
尚鹊对左斯文的这个借口不敢恭维到了极点。“门主,其实……我还有一点私房钱。”
纪无敌眨着眼睛看他。
“如果门主不嫌弃,这顿饭就让我请。”尚鹊微笑。
纪无敌立刻举起手,朝正从楼上走下来的小二,叫道:“再来四盘炒香菇。”
尚鹊:“……”
一顿饭吃完,四人上楼。
纪无敌跟在尚鹊的身后,一个劲儿地问:“客栈没有满吗?没有只剩下两间房吗?没有说一定要让我们挤一挤吗?”
尚鹊终于听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门主。”
“嗯?”纪无敌期盼地望着他。
“如果只剩下两间房的话。那一定是你一间,袁先生一间。我和钟宇去睡通铺。”
纪无敌道:“那如果只剩下一间房呢?”
一直没开口的袁傲策开口道:“我也去睡通铺。”
纪无敌感动地望着他,“阿策,你对我真好。居然把房间留给我,一个人跑去睡通铺。”
……
一个人跑去睡通铺?
那他和钟宇算什么?
尚鹊很不是滋味地想。
袁傲策撇开头,避开纪无敌灼热的目光,冷声道:“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以上情形都没发生。
客栈的生意不太好,上房很多。足够他们一人一间。
入夜。
纪无敌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这张床看上去很软,但是睡上去很硬。虽然这个房间看上去很华丽,但是晚上很阴森。尤其是窗纸上,那摇曳的树枝,仿佛无数只纤细的手在挥动。
他觉得被子越睡越冷,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穿鞋出门。
外头很静,只有风声和树叶声。
纪无敌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袁傲策房间门外,敲了敲门。
“阿策……”他用极低的声音道。
里头静悄悄的。
“阿策。”他的声音微微提高。
还是毫无动静。
纪无敌开始考虑要不要喊走水了。
突得——
他感到后颈一凉,仿佛一阵风正在吹过来。
他的武功虽然不好,但到底是辉煌门门主,从小在纪辉煌的威逼下,简单把式还是会的。
当下一个凤点头,朝旁边躲去。
不过他的动作快,袁傲策的动作更快。
就在他凤点头的刹那,门猛地打开了,两根纤长的手指从里面伸出,分毫不差地夹住那把劈过来的厚背刀。
纪无敌吃惊地看着黑色面巾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的主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人握着刀,身体还维持着刚才劈砍的姿势,“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纪无敌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黑衣人又重复道:“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
袁傲策看到纪无敌无语,觉得挺开心,连带觉得这个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别人房间外面行刺的此刻顺眼起来。“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讨厌厚背刀?”
黑衣人歪着头看他。
袁傲策手指一转,刀在脆响中断开。
尚鹊和钟宇的门开了,两人同时冲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尚鹊紧张地问道。
黑衣人的刀虽然断了,手中却还有半截,因此再度朝袁傲策挥去。
袁傲策本有意放他一马,但见他纠缠不休,不禁有些冒火,夹着断刀的手指轻轻一弹。
断刀顺势飞去,轻轻擦过黑衣人的脖子。
血珠飞溅。
黑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尚鹊上前一步,伸手揭开黑衣人的面巾,“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钟宇道:“今天从客栈跑出去的青年。”
“啊。是他?”尚鹊惊讶道。
纪无敌更吃惊,“就是被阿尚揍得唉唉叫的倒霉鬼?他真的是不露相的高手?”
“不露相是真的,高手未必。”袁傲策抱胸倚着门框。
“阿策。刚刚谢谢你。”纪无敌靠过去。
袁傲策立刻依到另一边的门框去。
尚鹊疑惑道:“所以他是来报白天之仇的?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反而找门主的麻烦呢?”
袁傲策冷笑道:“柿子当然要拣软的吃。”
尚鹊和钟宇心中都是一惊。
纪无敌挥挥袖子道:“阿策是自己人,不用瞒他。反正我武功本来就不好。”
尚鹊对于自家门主这种君子坦荡荡的言行,相当无语。
钟宇道:“门主怎么会在门口?”
尚鹊被他一提醒,也立刻反应过来,“不错。门主,你怎么会刚好在袁先生房间的门口呢?”
纪无敌无辜道:“我睡不着,所以来找阿策聊天。”
尚鹊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我倒是不介意你保持这个姿势一晚上,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这里是客栈,如果让客栈里的其他人发现尸体,恐怕会有小小的麻烦。”
钟宇二话不说,蹲身扛起尸体就要走。
纪无敌突然道:“我觉得刚刚这个人有点奇怪。”
尚鹊道:“什么奇怪?”
“他的回答很奇怪。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说,因为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尚鹊突然面色凝重道:“你看看他的胸口有没有蓝色的火焰标志。”
他一边说,钟宇已经一边将尸体放下,开始解衣服。
衣服解开,他的胸前果然有一朵蓝色的小火焰。
“这是什么?”纪无敌好奇道。
“蓝焰盟的标志。”尚鹊示意钟宇去埋尸,“我们进屋再说。”说着,率先举步进屋。
袁傲策原本老大不愿意让开的。但是他远离江湖已久,对于这八年的江湖之事一片空白,正想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两厢纠结,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在他后头,顺手还关了门。
尚鹊进屋之后,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道:“话说,自从当年魔教远迁西域……”
“等等,你说魔教远迁西域?”袁傲策皱眉道。
“难道没人告诉你吗?”尚鹊很惊讶。
袁傲策冷下脸道:“你觉得谁会告诉我?”他被关的这八年来,别说魔教的人,连魔教的苍蝇都没飞进来过。
纪无敌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道:“阿策。你不要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养你的,你不会没饭吃的。”
……
谁在担心有没有饭吃的事?
袁傲策被他这么一气,原先那股气反倒是散了。“你刚才说魔教远迁西域,那和蓝焰盟有什么关系?”
尚鹊道:“魔教远迁西域,中原武林的黑道群龙无首,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这个蓝焰盟就在那时渐渐发迹壮大起来的。但是这个蓝焰盟诡异得很。它虽然渐渐统治了黑道武林,但是谁都不知道蓝焰盟的总部在何处,更不知道它的盟主是谁。只知道他们有一种极端怪异的控制人心的邪术,能够让人神志不清,听其命令行事。”
“控制人心的邪术,听其命令行事?”纪无敌皱了皱眉。“就是像控制傀儡吗?”
“差不多。”尚鹊道,“当初有不少武林成名大侠都栽在这种邪术之上,让白道武林风声鹤唳得好一阵子。幸好,栖霞山庄庄主端木慕容精通医术,研究出这种邪术虽然怪异,但是破除却不甚难,只要在人中穴上重重地按下,便可解除。”
纪无敌道:“所以刚刚那人,其实是中了邪术?”
尚鹊点点头,“据说最近蓝焰盟不断用邪术在普通人身上做试验,想抵御人中穴破解之法。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袁傲策道:“怪不得他刚才看人的目光有点呆滞,而且感觉不到内力,就好像完全是凭着一股本能在挥刀。”
纪无敌道:“我怎么觉得他的眼睛很炯炯有神?”
“你从哪里觉得他炯炯有神?”
“就是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
“这就是呆滞。”
纪无敌恍然大悟,“原来阿策吃香菇的时候,每次都是用呆滞地吃啊。”
袁傲策嘴角一抽,“吃饭不能用呆滞形容。”
“那炯炯有神?”
“……还是呆滞吧。”

跟班无敌(五)
钟宇弃尸回来,袁傲策已经熄灯睡了。
纪无敌借口有刺客,死皮赖脸地在他房里占了一地之席,且甚为满意。
对于门主如此自甘堕落的做法,尚鹊只是摇摇扇子,帮他把被子掖好。
半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袁傲策便醒了。
十恶牢住得久了,他对于光极为敏感,一点半点便可让他彻夜难眠。
他起身,见纪无敌正呈大字型,大咧咧地仰面躺着,神情天真而无辜,一如他平日里说话望着他的模样,顿时往日种种尴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邪笑着端起架子上的面盆。
面盆里还有昨晚用过的洗脸水,搁了一夜,正是清凉。
他看着纪无敌仍在睡梦中,万事不知的脸,手腕慢慢翻转,水一晃一晃地接近面盆的边沿,正要流下,就听纪无敌呷了呷嘴巴,低声轻唤道:“阿策……”
手蓦然顿住,他的心中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袁傲策三个字,很多时候代表的是杀戮。
无论是在魔教,还是在十恶牢,从未有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信任到毫无戒心地睡在他身旁,甚至连梦中都不忘拽上他。
面盆上,水波轻轻荡漾。
他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迷茫。
“袁先生。”尚鹊的身影出现在窗纸上。
袁傲策答应着,将面盆放回架子上,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抬脚踢了踢纪无敌,“起来。”
纪无敌顺着他的脚往旁边滚了一下,又迅速滚回来,揉揉眼睛,看着他傻笑着,“阿策……”
袁傲策心中一悸,扭头打开门往外走。
纪无敌抱着被子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
尚鹊站在门口,朝纪无敌微笑道:“门主,天色不早,该启程赶路了。”
“可是,房间里还有阿策的味道。我想多闻一会儿。”纪无敌把头蒙在被子里,吃吃地笑着。
尚鹊面不改色道:“马车更小,味道会更清晰。”
纪无敌霍然坐起身,“有道理。”
重新上路。
纪无敌和袁傲策仍然坐在小小的车厢里。
钟宇和尚鹊则在车辕上努力地赶着车。
其实辉煌门离武当山并不远,但是在尚鹊心中,它应该再近一点。
“阿尚。”纪无敌打开门,“我想嗯嗯了。”
……
嗯嗯?
钟宇勒住缰绳。
尚鹊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此处丛林密集,很是隐蔽,门主自便。”
纪无敌起身准备下车,突然回头看袁傲策道:“阿策要不要一起?”
袁傲策闭着眼睛,眼珠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
纪无敌等了半天,见他仍没有反应,只好自己一个人去。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纪无敌仍未回来。
钟宇道:“我去看看。”
尚鹊一怔,“莫不是出事了?”昨夜惊心动魄的刺杀顿时袭上心头。难道蓝焰盟不会卷土重来,伺机下手。
钟宇看他脸色,知他所想与自己一致,立刻往纪无敌的去路走去。
比他更快的是袁傲策的身影。
纪无敌坐在小溪边,出神地看着小溪对岸的人。
一个青衣青年正倚靠着树干,一手牵着马缰闭目打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清俊的五官勾勒得饱满而温和。
“你在看什么?”袁傲策的身影从他身后传来。
纪无敌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小溪对岸。
袁傲策眯眼打量了下。“他怎么了?”
纪无敌托腮笑道:“他好好看哦。”
“……”袁傲策转身就走。他真是吃饱了撑着,才会觉得他有麻烦。不对,根本是钟宇吃饱了撑着,才会先跑出来找人。所以才会造成他的误解!
“袁先生。”钟宇迎面走来。
袁傲策连理都没理,直接擦身而过。
钟宇微愕,却也没有多想,朝纪无敌道:“门主,该上路了。”
纪无敌指着青衣青年。“阿钟,你知道他是谁吗?”
钟宇看了看,摇头道:“不知。”
“阿钟,你太不用功了。”纪无敌抱怨道,“江湖中的青年才俊,你应该多认识一些才是啊。”
钟宇又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不过看他的行李中露出礼盒的一角,说不定也是去武当祝寿的。”
纪无敌眼睛一亮,朝对岸喊道:“你也是去武当的吗?”
青衣青年缓缓睁开眼睛,转头对他一笑道:“正是。”
纪无敌道:“在下纪无敌,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青衣青年动容道:“莫非是辉煌门门主纪无敌?”
纪无敌笑着点头。
青衣青年连忙站起身,抱拳道:“在下青城派程澄城。”
程澄城?
纪无敌突然很庆幸他爹没有给他取名叫纪鸡鸡。
知道纪无敌的身份之后,程澄城主动拉着马儿越溪而来。
“家师经常提起辉煌门老门主的英雄事迹,更常说无敌门主乃是当世少杰楷模,年纪轻轻继任门主,不但没有任何胆怯,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辉煌门发扬光大。”他说的时候,满脸放光,处处透露出对他的钦佩之情。
纪无敌被他说得飘飘然,双手负在身后,一派宗师风范,“好说好说。”
钟宇跟在两人身后,有点头疼。
尚鹊见到程澄城之后,更是头疼。
因为程澄城非常强烈地要求和伟大的纪大门主同行,以便能够就近学习楷模的一言一行。
这个程澄城他是听说过的。青城派新一代的佼佼者,据说是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此次青城派单独派他前来参加武当凌云道长的寿诞,可见其地位。
青城派不同辉煌门。他们掌门继任,向来是择优而取。如此可见程澄城的武功智谋都应是上上之选。
若是由他这么个人一路跟着纪无敌,那么结果可想而知,绝对是一场……悲剧!
于是尚鹊非常委婉地拒绝道:“门主还要沿途查看辉煌门各地的分号,恐怕会耽误行程,不便邀请少侠同行。”
程澄城何等聪明,听他如此说,便识相道:“能认识纪门主,已是程澄城毕生幸事。反正我们都是为凌云道长贺寿而来,殊途同归,他日武当再聚也是一样。”
纪无敌很乐意地应承了。
“哼。”袁傲策的轻哼声从车厢传来。
程澄城心中一凛。
因为他离车厢极近,却全然没有发现车厢中竟然还藏着一个人。有此可见,车厢中之人武功之高,竟是远胜自己。“这位是……”
纪无敌随口道:“我的跟班。”
袁傲策从车厢里出来,抱胸看着程澄城。
……
程澄城原本还觉得眼前这个辉煌门门主脚步虚浮,吐气紊乱,应是个武功稀疏,享其父荫,名不副实的绣花枕头。刚才那些话也是逢迎居多。但见袁傲策是纪无敌的跟班,顿时对刚才的猜测疑惑起来。
袁傲策其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光从他的眼睛就可看出他本人孤傲不羁,绝非甘于屈居庸人下之人,更何况还是跟班。莫非纪无敌是真人不露相?久闻辉煌门武功路数诡异,自成一派,说不定正是如此,所以纪无敌的感觉才与其他高手相左。
想到这里,程澄城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并无任何失言失态。
程澄城小算盘打得精,又怎么精得过尚鹊这个老奸巨猾。
从袁傲策一出现,程澄城眼中的惊疑和看向纪无敌陡然不同的眼神,尚鹊就将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因此在程澄城告辞上马,行了一小段路,却仍能听到他们谈话声之时,他故意道:“阿策,你昨天不是说有一招怎么练都练不会?不如一会儿在路上问问门主吧。”
……
程澄城骑马远去。
……
袁傲策瞥着尚鹊,“我有一招怎么练都练不会?”
尚鹊看天。
袁傲策道:“一会儿在路上问问门主?”
尚鹊看地。
袁傲策看向纪无敌,“你准备怎么指点我?”
纪无敌立刻蹦到他面前,谄媚地笑道:“要不先脱衣服?”
袁傲策回车厢。门砰得关上。
马车缓缓前行。
车辕上挤着三个人。
尚鹊果然带着纪无敌巡查辉煌门旗下分号。
金州分号掌柜听说门主亲自前来,特地带着子女从城门口一直往里面迎。
期间更是不停地让女儿向纪无敌献殷勤。
尚鹊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辉煌门上下都有一致的心愿,就是让门主娶妻。至于妻子是谁,出身家世,倒不太重要。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儿育女就行。
既然尚鹊不说,钟宇更不会说。
掌柜得了默许,更是变本加厉。连吃饭的时候都让女儿陪在末座。由于他们都是江湖中人,虽然觉得此举略显孟浪,倒也还在情理之中。只有袁傲策,对此报以冷脸冷眼。
纪无敌吃完饭,将掌柜招到一边。
掌柜以为此计奏效,内心一阵激动。
“其实,比起令嫒,”纪无敌看着他兴奋的脸,慢条斯理道,“我更喜欢令郎。”
掌柜:“……”
此后在金州的一天一夜,纪无敌身边很太平。

跟班无敌(六)
武当、少林向来是武林的泰山北斗。
纵然是纪辉煌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能掩盖住这两大派的光芒。
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如果纪辉煌是高高在上的圣碑,那么武当少林则是屹立不倒的高山。圣碑再坚固,也比不上巍峨的高山。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圣碑已经是个不可逾越的存在。
因此纪无敌上山的时候,迎接阵容不小。
武当山第二把手,凌云道长的师弟晓风道长亲自率领几十个弟子出迎,引得不少一同上山的武林同道侧目而视。
“掌门师兄信中称赞纪门主乃是当世的英雄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晓风道长热情地抓住纪无敌的手道,“贫道最爱结交英雄少年,借此机会,一定要和纪门主好好亲近亲近。”他说着,手更加用力地抓住纪无敌的手掌。
尚鹊看着他的手,脸色顿时一变。
什么步法剑法还都可以用嘴巴糊弄过去,唯独内力是实实在在的。
他没想到晓风道长竟然如此直接出手试探,心中大急。
其实晓风道长喜欢结交英雄少年为真,对纪无敌这个年纪轻轻的辉煌门门主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好久想要结识。可恨凌云道长年年寿诞年年邀请,纪无敌就年年抱病,让他年年失望。好不容易今年终于等到他大驾光临,自然是心痒难忍。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握住纪无敌的另一只手掌。
晓风道长此时正用内功小心翼翼地试探,只觉纪无敌体内真气极为虚弱,似有似无,断断续续,正在惊疑,猛然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内力毫无预警地冲击过来,将他的内力硬生生逼出纪无敌体外。
他朝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纪无敌。要知道他的武功在武当仅次于凌云道长而已,就算在整个江湖也是一流高手,不想纪无敌竟然轻易就将他逼退!
袁傲策趁机放开手。
“没想到纪门主的内力如此深厚,是贫道孟浪了。”晓风道长揖礼道。他这一礼行得真心实意。虽然他刚刚并没有用全力,但是纪无敌也未必用了全力。如纪无敌这般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内力,不得不让人五体投地。心中如是想,对于这个白道武林第一后起之秀,心中更是爱惜万分。
纪无敌干笑着谦虚了几句,然后在晓风道长专心领路的时候,对着袁傲策悄悄撒娇道:“阿策,刚才吓死我了。”
难得一向没心没肺的纪无敌也有吓到的时候。袁傲策面露得意。
“我还以为你握着我的手,要当众宣布我们的事情呢。”纪无敌双颊略带羞涩。
……
他刚才为什么不由着他去死!
袁傲策大力地踏碎脚下的地。
前来恭贺的江湖人众多。
武当腾出的厢房数量有限,纪无敌等人只分到两个房间。
在袁傲策出声之前,尚鹊和钟宇已经迅速钻进其中一个房间了。看过一路上袁傲策对纪无敌的照顾,他们还是很放心的。
看到纪无敌笑得脸上都能挤出油水的笑容,袁傲策只能无奈。
“阿策,虽然房间里有两张床,但是如果你晚上怕黑的话,我也可以和你一起睡的。”纪无敌走进房间,有点不满地看着另一张床。
原来晓风道长对于让他们四个挤两个房间心存愧疚,又真心钦佩纪无敌,所以特地分了两间大房给他们。
袁傲策道:“你可以选择是睡这张床,或是睡地上。”
“阿策。你这样不太好。”
袁傲策斜眼瞥向他。
“我是门主啊。”纪无敌盘膝坐在床上,挺起胸膛,义正词严道:“而你是跟班。”
……
须臾。
跟班拎着门主的衣领,直接丢出门外。
江湖中人陆陆续续进驻。
纪无敌两手托腮,蹲在门口大咧咧地看。他的脸显嫩,偶尔有人注意到他,也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并未多想。
而纪无敌想得很多。他想的最多的是,原来如袁傲策这般长相,在江湖中可说是独一无二。如程澄城这般长相在江湖也算凤毛麟角。大多数的江湖人都长得相当让人想跳江跳湖。
纪无敌懒洋洋地站起来,动了动发麻的小腿,正要回房,就听身后一阵骚动。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浅笑道:“道长过奖。”
纪无敌霍然转身。
只见一个白衣翩翩的温雅公子在一群道士的簇拥下翩翩而来。
玉冠乌发,白面红唇。如旭日晨光,瞬间劈开纪无敌眼前那片混沌黑暗,让他眼前一亮。
晓风道长转头正好看到他,连忙道:“这位是辉煌门纪无敌纪门主,这位是栖霞山庄少庄主,端木回春。”他怕他不认识,又补充道,“其父便是天下第一神医,端木慕容。蓝焰盟如今龟缩于巢穴,不敢初来为祸,都是端木先生的功劳。”
“晓风道长过誉了。”端木回春微微一笑,转头对着纪无敌波澜不惊地抱拳道:“久仰久仰。”
纪无敌回礼道:“哪里哪里。”
晓风道长在一旁牵线道:“两位都是江湖后起之秀,理当多亲近亲近。”
一听‘亲近’两个字,纪无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屁颠屁颠地靠到端木回春身旁,深深嗅了下道:“好香!”
……
众人正呆若木鸡,尚鹊大大方方地推门出来,冲着纪无敌赞许一笑道道:“门主好记性。端木少庄主身上的香气,正是我前日同你说的麝香的香味。”
……
麝香的香味还需要特地学吗?
晓风道长看着纪无敌。果然人无完人。武功高,但是常识欠缺,想必是平日里花太多时间在练武上了,怪不得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功力。想到这里,不禁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端木回春温和道:“想必是昨日途径药铺,替人抓药时,不慎沾染上的。”
晓风道长道:“没想到少庄主奔波赶路之余,竟然还不忘救死扶伤。果然不负回春之名。”
端木回春连忙自谦。
纪无敌插嘴道:“昨日沾染上的味道,今天还能闻到……难道你昨晚没洗澡?”
……
尚鹊很后悔自己走出来了。他更后悔当初答应左斯文陪纪无敌走这一趟!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提心吊胆,进退维谷,而是坐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看看闲书,弹弹小曲。
真乃一失足成千古恨!
晓风道长是第一个回神。此刻纪无敌在他眼中已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心钻研武功的武痴。因此对于他出人意表的话语也颇为包容,甚至还代为周旋道:“纪门主考虑周详。少庄主风尘仆仆,贫道立刻让人去打水,让端木少庄主沐浴。”
纪无敌道:“我也要。”
晓风道长对他的率直报以微笑,“自然自然。我会另外派人……”
“不用了。我和他共用一个桶就行了。”纪无敌期盼地望着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为难地望向晓风道长。
晓风道长十分镇定地回答道:“放心放心,武当山这点水还是有的。纪门主不必节省。”
尚鹊急忙扑过去,一边将纪无敌往后拉,一边陪笑道:“门主素来勤俭节约。这也是老门主幼时的谆谆教诲所致。”
晓风道长不免又夸奖了一番纪辉煌教子有方,然后便急匆匆地送端木回春进房休息。
临走前,端木回春突然驻步回首,冲他微微一笑道:“你会下棋吗?”
纪无敌道:“会。”只要能玩的,他都会。
端木回春道:“那我一会儿来找你下棋。”
……
尚鹊忍不住提醒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纪无敌道:“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纪无敌缓缓回过头,抓住他的手道:“阿尚,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他说一会儿来找我哎。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回应我的感情呢。”
“……”那是因为你的感情太过惊世骇俗。尚鹊道,“那袁先生怎么办?”
“阿策?”纪无敌纳闷道,“什么怎么办?”
“门主不是喜欢袁先生吗?”比起端木回春,他倒更喜欢袁傲策。至少袁傲策身上还绑着一大堆的条约,和魔教又多年没联系,靠山也不是很硬,而且这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他对纪无敌虽然表面冷淡,其实并无敌意。至于端木回春其人,尽管一脸温和,却让他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看到同类——一样的喜欢笑里藏刀,表里不一。
“那不一样。”纪无敌道,“阿策是我的人。”
“那端木回春呢?”
纪无敌耸肩道:“就是一起玩玩,下下棋之类的人。”
……
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袁傲策是辉煌门的当家主母。而端木回春是纪无敌准备藏在外面的姘头?
“门主,”尚鹊语重心长道,“朝三暮四是不对的。”
纪无敌摇头道:“没有啊。”他说完,又顿了顿,“才一二而已。”
尚鹊:“……”

 

跟班无敌(七)
纪无敌回房,袁傲策正闭目打坐。
他转了圈,觉得索性无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在袁傲策床边,两只脚踩在椅面上,抱膝看着他。
袁傲策的五官极其精致,即便是按在一个女人的脸上,想必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在他脸上并不突兀,更无半分脂粉女气,反倒英气十足。
端木回春也很好看。但是比起袁傲策,就不如他英姿勃发。
看了会儿,纪无敌又从袖子里拿出小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
脸白白嫩嫩的,嘴巴红嘟嘟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圆。同样的五官在纪辉煌脸上,是白秀斯文中带着几分刚强。但是在他脸上,就是白秀斯文中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左斯文将此解释为,相由心生,并每每以此诱惑他多练武,少逛妓院少弹琴。
其实,他很想拥有刚强的外表,这样走进小倌馆才不会被人误会是出来卖的。但是练武实在是他的天敌。每当站在练武场,他就有种头晕目眩,四肢发麻的症状,且屡试不爽,无药可医。
他叹了口气,将镜子放回袖子里,再抬头,却见袁傲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阿策。”他眨巴着眼睛,“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袁傲策看着他不说话。
纪无敌把脸凑过去道:“阿策,如果你想要亲我的话,千万不要忍着。”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如果想要揍你呢?”
“……死都要忍!”
袁傲策哼了一声,“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纪无敌笑眯眯道:“因为你好看啊。”
袁傲策的脸色一僵,不善地瞪着他,“你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纪无敌很用力地点头。
“比如那个青青青?”
……
纪无敌想了半天,才想通他指的是‘程澄城’。“阿策,虽然程澄城他是青城派的,但是程澄城和青青青还是有区别的。”
“名字只要能用来辨别哪个人就好,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程澄城是名字,青青青是绰号。”
“随便。”袁傲策下床倒水喝。
纪无敌跟在他身后,“其实阿策比程澄城好看多了。”
袁傲策倒水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哦?那春木一端呢?”
有了上次经验,纪无敌很快就领悟到他指的是谁,“是端木一春。”
……
半柱香后。
纪无敌低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还是不对。”他冲出房间,大力捶尚鹊和钟宇房间的门,大吼道:“阿尚,那个下棋玩玩的叫什么名字?”
“……端木回春。”尚鹊郁闷的声音从墙那头传来。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对袁傲策道:“是端木回春,不是春木一端。”
“随便。反正你也没说对。”袁傲策的嘴角继续上扬。
外头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两个武当道人抬来热腾腾的洗澡水。
纪无敌侧身让他进门,然后抓住袁傲策的手臂道:“阿策,我们一起洗吧。”
砰。
刚要出门的其中一个武当道人被门槛绊倒,五体投地地趴着。
“你没事吧?”纪无敌正要走过去关怀一下,就见另一个武当道人扯着摔倒道人的头发和后领,头也不回地拖着走了。
地上,一条长长的拖痕延伸出很远,很远。
纪无敌感慨道:“武当的道士真是太识趣了。”他站在浴桶边,害羞地望着袁傲策,“为了不辜负他们,我们抓紧时间脱吧?”
袁傲策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弹,“如果你敢脱,我就阉了你。”
“……”纪无敌呆呆道,“可是洗澡水。”
“我会用的,你出去吧。”
“可是水是我……”
“出、去。”袁傲策用眼神示意门的方向。
纪无敌不死心道:“阿策,其实浴桶很大,真的,两个人绰绰有余……”
袁傲策嘴角流露冷意。
纪无敌退向门口,打开门,两只脚慢慢迈出门槛,半个身子依然伸进门里,绝望道:“阿策,我是门主,你是跟班……”
袁傲策一挥袖。门啪得关上。
纪无敌捂着鼻子,幽怨地来到尚鹊房门口。
“阿尚。开门。”被门板撞痛后的酸涩直冲脑门。他的双眼噙满泪水。
钟宇道:“他不在。”
“……阿钟,开门。”
尚鹊道:“他也不在。”
……
纪无敌突然转身,对着天空大叫道:“其实我的武功都是骗……”
门刷得打开,一只手犹如闪电般伸出来……
然后纪无敌也如闪电般消失在门内。
“门主,你干得真好!”尚鹊笑得很勉强。终于明白左斯文为什么在短短几年之内,从一个喜爱谈风花雪月的高雅文人变成了一个整天说教的中年夫子……原来是威势所迫啊。
纪无敌无辜道:“阿尚阿钟你们都在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这种明知故问的事情就不用再讽刺了吧?
尚鹊撇了撇嘴巴道:“门主怎么有空过来?袁先生呢?”
纪无敌道:“他在洗澡。”
尚鹊纳闷道:“那你就更不会过来了啊?”平日里,不是想看还看不到吗?
纪无敌道:“阿尚。你说我潜过去偷窥,不被发现的机会有多大?”
钟宇道:“和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机会一样大。”
……
纪无敌垮下脸道:“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尚鹊语重心长道:“门主。凭老门主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你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好好用功,天天向上,勤练武学……”
“阿尚。我三岁时,你说教用的是这句。我快二十岁了,你说教还是用的这句。”
尚鹊道:“有用吗?”
纪无敌摇头。
“那我换别的说辞会有用吗?”
纪无敌想了想,还是摇头。
尚鹊早有所料地点点头,“所以嘛,我就不费那个心了。”
纪无敌转头看钟宇,“阿钟,你平时说话最少,关键时刻来一句吧。”
钟宇面无表情道:“门主,你也不用费那个心了。”
“……”纪无敌慢慢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地上,“阿钟。你还是少说点吧。”
晓风道长考虑得很周到。连洗澡水都送了四拨,纪无敌、尚鹊和钟宇人人有份。
纪无敌洗完澡,刚好端木回春登门,算得竟是分毫不差。
袁傲策冷冷地坐在一边,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说话。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端木回春寒暄完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位是……”
纪无敌又是那千篇一律的说辞。“我的跟班。”
端木回春多打量了袁傲策几眼,即被瞪了回来,“不知高姓大名。”
纪无敌道:“阿策。”
端木回春微微一笑,“纪门主果然名不虚传,身边高手强将如云。”
纪无敌叹道:“要是美人如云就更好了。”
袁傲策面上一紧。
端木回春却误会道:“以纪门主的人品才学,要娇妻美眷何难?”
纪无敌见他误会,也懒得解释,“对了,你刚才说要下棋……”
端木回春身边的随从立刻将手中棋盘棋罐放于桌上。
纪无敌眼睛一亮,“好棋盘,好棋罐!”
端木回春谦虚道:“虽然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御用之物,但是……”
纪无敌摸着棋盘赞叹道:“都是白玉做的,一定能值不少钱!”
“……纪门主好眼力。”端木回春一本正经地接下去道,“的确值不少钱。”
袁傲策在旁嗤笑。
纪无敌将棋罐打开,黑棋黑玉,白棋白玉,质地上佳,入手清凉。他爱不释手地掬了一把黑玉棋子在手心。
端木回春道:“承蒙纪门主不弃,这套棋具便赠与门主。”
纪无敌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刚刚就在想你们扛着这么大这么重的白玉棋盘走来走去,很不方便呢。”
饶是端木回春风度绝佳,此刻也有点吃不消。“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猜子吧。”
“还猜什么。我都选好了。”纪无敌拿起一颗黑子,啪得落在天元。
……
端木回春默默坐下,拈起白子,轻轻落在黑子旁边。
纪无敌是典型的万事皆通,万事稀松。
因此一盘棋下来,黑子被杀得丢盔弃甲,土地丧失不知凡几。
望着棋盘上那白茫茫的一片,端木回春心情大好。他放下棋子,含笑抱拳道:“承让承让。”
纪无敌不以为意地摇摇手道:“无妨无妨。我虽然输了棋,却赢了棋盘。一输一赢,一失一得,说起来,我还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端木回春赢棋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几分,“纪门主果然豁达过人,通透过人,令人钦佩。”
纪无敌感叹道:“大家总是这么说。”
端木回春干咳一声,“天色不早,在下还另有邀约在身,就不久留了。”
“也好也好。快到用膳时间,万一他们送来的饭菜不够,光我们吃,你们看,我会尴尬。”
端木回春对他的体贴深表感激,连连谢绝他起身相送,挥袖带着清风与随从而走。
袁傲策坐在一旁,挑眉道:“你不喜欢他。”是肯定,不是疑问。
纪无敌陪笑道:“当然,我最喜欢阿策了嘛。这个棋盘不错。阿策你这么穷,我接济给你。”
袁傲策:“……”

 

跟班无敌(八)
离寿诞还有两天,先来的江湖人士都忙着互相结交,游览风景。
远看武当山山峰,可见一片黑漆漆的蚂蚁来来往往。
纪无敌也在蚂蚁中。
他觉得自从他把白玉棋盘接济给袁傲策之后,袁傲策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柔和不少,甚至还愿意陪他来爬山。可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暗暗决定以后要多塞些能看不能花的东西给他。
“你笑什么?”袁傲策转头看着他。
纪无敌努力地靠过去道:“能和阿策单独出来,我实在太开心了。”
……
单独?
袁傲策无语地看着前前后后的人。
“不过阿策,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纪无敌郁闷地看着两人的距离再次推远。
袁傲策收回手,“你觉得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黏在一起很好看吗?”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袁傲策眯起眼睛道:“我不这么觉得。”
“阿策。那你别把我当大男人,你当我是小男人好了。”纪无敌睁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为了阿策,我什么都愿意。”
“那离我远点。”
“……”
其实两人都没怎么走动,只是随着汹涌地人潮,慢慢地就将武当奇景游览了个遍。
回去的时候,纪无敌很怨念地擦着额头的汗,“阿策,我们明天不来了。”
袁傲策也觉得看山石树木没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何?”
“它们都没你好看。”
如果说刚开始听到这句话,他的情绪还算有波动的话,那么现在可以算一潭死水,毫无反应。难得纪无敌说了这么多遍,还每次都声情并茂。“你觉得我比山好看?”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看在哪里?”
“你有眼睛鼻子嘴巴。”
“……那有谁比山难看的么?”
纪无敌想了想道:“十恶牢那个相士,还有那个胸下垂!”
袁傲策道:“他们不也有眼睛鼻子嘴巴?”
“但他们有还不如没有。”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房舍已在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徘徊。
“咦?”纪无敌定睛道,“那不是程澄城吗?”
果然,在门前等人的正是程澄城。他见纪无敌和袁傲策相携而归,立刻迎了上来,朝纪无敌抱拳道,“上次与纪门主匆匆一晤,未能深谈,一直引以为憾。幸好在此处重逢,才不至于让我抱憾而归。”
纪无敌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程澄城试探道:“不知此刻是否叨扰纪门主?”
纪无敌看了看天色,“叨扰是有点叨扰,不过还是可以进屋坐坐的。”
程澄城只能干笑着跟在他身后。
进屋坐定。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阿策,去泡壶茶。”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策,去叫阿尚泡壶茶。”纪无敌很识相地改了话中内容。
袁傲策瞥了眼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程澄城,转身去了。
“啊,对了,你来的时候有带什么东西吗?”纪无敌抢在程澄城开口之前问道。
“东西?”程澄城微楞。
“喏,”纪无敌一指放在房间角落的棋具,“昨天端木回春来的时候,送来了一套白玉棋具。”
程澄城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凳子有些扎人,干笑道:“我来的仓促,考虑不周。”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程澄城的脸开始烧了。
纪无敌对手指道:“最近,辉煌门日子不好过啊。”
……
辉煌门的日子还不好过?
师父都说全武林现在日子最好过的就是辉煌门了。江湖门派已经是他们的副业,他们如今的正业便是经商!
但是这话却是不能点破的。
程澄城一时也弄不清楚他言下之意,只好陪笑道:“青城也是。”
“咦?青城派也很拮据吗?”纪无敌惊讶道,“这么说来,你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了?”
“……”程澄城舔了舔下唇道,“呃,在下自然是不能和回春公子比的。”怎么说,他也只是青城派的一名弟子而已,就算掌门暗示过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如今,他依然只是一名普通弟子。而端木回春不同,他是堂堂栖霞山庄的少庄主,身家自然不同反响。
纪无敌同情地看着他,“不如,你晚上留下来用晚膳吧。”
程澄城一楞。
“能省一顿也是好的。”纪无敌缓缓道。
程澄城忍不住道:“这里的吃喝用度,不是都由武当派提供的么?”为什么说的好像他要请客似的。
纪无敌道:“虽然是武当派提供的,但是……那也是从我们的寿礼中刮下来的啊!”
……
今日来访的最大收获是,程澄城知道了,原来辉煌门现任门主很抠门儿!
尚鹊端着茶壶满面春风地进门。
“尚堂主。”程澄城连忙起身,接过茶壶道,“怎能劳烦尚堂主斟茶?”说是这么说,但是他斟茶的时候心中却暗自惊疑。还以为纪无敌让那个叫阿策的跟班去找尚鹊来斟茶是气话,没想到竟然是实话。那个叫阿策的跟班也不知道是何来历,不但武功惊人,而且在辉煌门的地位也很怪异。
他这般想,不由问道:“不知道门主是怎么收下那位阿策为跟班的?”
尚鹊握着扇子的手微微一紧,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倒是不慌不忙道:“阿策先前被关在牢里,我见他可怜,就救他出来了。”
“牢里?”程澄城心中一动,缓缓放下茶壶道,“十恶牢?”
尚鹊暗自惊异。没想到程澄城居然刹那就联想到了十恶牢,看来袁傲策的身份难保。
纪无敌气定神闲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道:“你也知道十恶牢的事?”
“这是自然。纪老门主的传奇中,又怎么能少的了那个关尽武林败类的十恶牢呢?”程澄城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崇敬之情。
纪无敌道:“那你与我说说吧。”
程澄城茫然道:“说什么?”
“十恶牢啊。”
……
为什么你自家的后院要别人来说?
程澄城这次没有掩饰他的心情。
尚鹊连忙道:“门主一直很好奇,别人眼中的辉煌门是何等的模样。”
程澄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中却暗自笑道,这不摆明是要听别人的奉承之言么?
他当下清了清嗓子道:“纪老门主的英雄事迹,有多半是听我师父说的,要我们以纪老门主为榜样,为人正直正义,古道热肠,时刻以武林兴亡为己任,不畏邪恶,嫉恶如仇。一小半却是听江湖同道说的,他们每每提起都是敬佩不已,说纪老门主乃是江湖百年第一人。有勇有谋,武功盖世。”
程澄城一气说完,用茶水润了润嗓子。
纪无敌看着他半天,才道:“我让你说十恶牢,你一径赞美我爹做什么?”
程澄城握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才讪讪道:“十恶牢之事我知之不祥,只听师父曾在偶然间提起,那里乃是纪老门主关押江湖上作奸犯科之人的禁地。再多,却是没了。”
尚鹊趁机打岔道:“十恶牢这等不祥之地,说之无意,不如说些别的。不知青城这次送了什么寿礼与凌云掌门?”
……
兜了一圈,又开始谈钱么?
程澄城刚要无奈开口,就听门外有人大叫道:“澄城兄!”
他眉头微皱,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这位乃是我的知交,九华派樊霁景。”
门外站着一名朴素青年,虽然貌不出众,却难得让人一见舒心。
程澄城介绍道:“这位是辉煌门纪门主,这位是尚堂主。”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道:“樊霁景见过纪门主,尚堂主。”
尚鹊吃惊道:“樊少侠何以行此大礼?”
樊霁景直起身道:“我敬仰辉煌门久矣!当初纪老门主一双拳头打遍天下无敌手,不但令魔教退避三舍,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吓得不敢冒头,这是何等英雄。我虽然无缘面见纪老门主,亲自给他老人家磕头,但是能见到他的后人和属下,代受此礼,也是好得很。”
程澄城见尚鹊发怔,忙解释道:“我这位知交虽然是九华弟子,但一身迂气,恐怕连书院里的书生都比不上。”
纪无敌笑道:“我头一次遇到一见面就磕头的人,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尚鹊吓了一跳,“门主此言……”‘欠妥’两个字就含在他嘴巴里,冲口欲出。
程澄城也呆住,“没想到纪门主竟然许下如此重诺!”
纪无敌纳闷道:“我只是让他告诉我他想要什么,又没说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尚鹊、程澄城:“……”
樊霁景倒是挺高兴,“好极好极!一个人心中有所求,却不能说与人知,这是何等痛苦。纪门主愿听霁景诉说,霁景感激不尽。”

跟班无敌(九)
程澄城心中郁闷。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想与纪无敌套近乎,却不得其门而入。对樊霁景虽然只字片语,却字字深意,似乎是在隐隐提醒自己。看来这位辉煌门门主城府颇深,尤其是懂得如何装疯卖傻,连消带打。这样想来,他更加不敢怠慢,对纪无敌也更加忌惮。
袁傲策突然从尚鹊和钟宇的房间内走出来,慢悠悠道:“你一路跑的气喘吁吁,应该是有事相告吧?”
樊霁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连忙道:“正是正是。凌云道长回来了,而且中了毒,昏迷不醒!”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跟在樊霁景身后朝净乐宫跑去。
袁傲策踌躇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净乐宫此刻正忙得一团乱。
晓风道长黑着张脸,站在真武殿外的石阶上徘徊。
石阶下,闻风赶来的人黑压压一片,个个探头探脑,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断。
纪无敌等人赶到时,已经挤不进里面的位置,只好站在外围张望。
樊霁景道:“栖霞山庄的少庄主正在里面替凌云道长医治。”
程澄城道:“但愿凌云道长能够度过此劫。”
尚鹊看了袁傲策一眼,见对方正若有所思。
他们是知道凌云道长去何处的,只是以黄山五鬼的武功,就算凌云道长断了一只手,也能轻松拿下。而且凌云道长在继任武当掌门之前,一直在江湖闯荡,黄山五鬼要以毒计骗他也非易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不由将心思转到袁傲策身上。
当初就是袁傲策说凶手是黄山五鬼,这里面,会不会另有乾坤?
他想着,顿时有点不安。
若是袁傲策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目的是报复辉煌门和白道的话,那么其人城府之深,真正惊人。
纪无敌突然道:“阿尚,你没事吧?”
尚鹊回神道:“啊?”
“你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这样很不好。”纪无敌摇头道,“阿尚,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如果要算计别人的话,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不然你就等着被别人将计就计吧。”
……
尚鹊使劲摇扇子道:“门主多心了,我并无算计别人之心。我只是担心凌云道长的伤势。”
纪无敌点头道:“也是。他前脚才从辉煌门离开,后脚就遇到这种事,很容易让别人误会我们辉煌门风水不好。这样辉煌门的生意可能会更差,阿左的头发会更白,我的月钱会更少。”
尚鹊用扇子掩了掩嘴巴,“门主思虑深远。”
程澄城惊讶道:“凌云道长之前是在辉煌门?”
其实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因此纪无敌的话入了不少人的耳。而程澄城的这句,正是他们想要问的。
纪无敌道:“正是。如果不是凌云道长亲自邀请,我这次真的很想趁着寿诞,再‘大病一场’。”
“……”这种事不必说出来吧。程澄城笑得尴尬。
樊霁景道:“那纪门主可知道凌云道长后来又去了何处么?”
袁傲策突然抢在纪无敌之前道:“凌云道长既然中毒昏迷,又是怎么回来的?”
他一开口,立刻引来尚鹊的注目。
樊霁景道:“是被武当山下的农夫送回来的。据他们说,一大早起来,看到凌云道长昏倒在农田里,便将他送回来了。”
程澄城沉吟道:“只是不知是凌云道长自己晕倒在农田里,还是被人送到农田里。”
樊霁景道:“多半是强撑到农田里,才晕倒过去的吧。若是别人送来,为何不直接送上武当山?”
尚鹊别有深意道:“或许那人不想抛头露面。”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他话中有话,却不知所指为何。只有袁傲策嘴角一撇,眼露讥讽。
紧闭的真武殿大门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打开了。
端木回春神情略显疲惫,对着晓风道长交头接耳了几句,便见晓风道长突然转头,朝纪无敌等人的方向望过来。
纪无敌道:“我打赌,他是在找我们。”
袁傲策接道:“我打赌,凌云醒了。”
他对武当掌门居然直呼道号,连个尊称都不加,且说得这般顺口自然,让程澄城不禁惊疑地望了他一眼。
纪无敌道:“阿策,要有礼貌,要叫道长。”
袁傲策道:“我不叫他道长他就不是道士了么?”
纪无敌道:“还是道士的。”
“那叫与不叫有何区别?”
纪无敌叹气道:“你就是懒得多说两个字。”
袁傲策无言。他要是真的懒得多说两个字,他根本就不会开口。
樊霁景在一旁插嘴道:“我倒觉得这位侠士好生豁达。其实世间万物与生俱来,与人何干?山是山,即便不叫山,也还是山。水是水,即便不名为水,却还是水。语言纵然可以千变万化,却无法改变其本质。人亦是如此。这位侠士竟然领悟到这层,实在让霁景钦佩。”
众人:“……”
袁傲策想,还不如刚才承认了他很懒。
他们正说着,晓风道长已经穿过人流,朝他们走来,“纪门主。”
纪无敌微笑。
“师兄已经醒了,想请纪门主和……”他瞄了眼袁傲策和尚鹊,“两位入内说话。”他故意将前半句‘师兄已经醒了’说的大声,便是告诉四周竖着耳朵的有心人听的。
纪无敌等人心中正好好奇得要命,闻言自然是二话不说地跟在他后头,在众人艳羡猜疑的目光下,昂头挺胸走进真武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腥臭。
尽管已经开了窗,但那股味道依然萦绕于鼻,久久不散。
凌云道长正躺在殿中临时加的软榻上,面色青白,双唇发紫,但是气息平稳,显然已无大碍。
端木回春在一旁指挥随从将一只晃荡着淡淡黑水的水桶抬出去,又亲自在外面将门掩上。
殿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晓风道长这才走到凌云道长身边,轻声道:“师兄,纪门主来了。”
凌云道长眉梢一抖,缓缓睁开眼睛。
纵然身中剧毒,虚弱无力,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纪无敌等人便又见到那个辉煌门初见时,那个道骨仙风的高人。
“请恕贫道不能起身见礼。”凌云道长沙哑着声音道。
纪无敌道:“我若是身中剧毒,此刻莫说起身见礼,连说话见客都不能。”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纪门主过谦了。纪门主武功高强,机智过人,又怎么会如贫道这般无用?”
……
果然是中毒了。
尚鹊和袁傲策心有戚戚焉地想:如果不中毒,眼神怎么会差成这样?
尚鹊干咳一声道:“不知道长是如何中的毒?”
凌云道长道:“是贫道一时不慎,误中了蓝焰盟的毒手。”
蓝焰盟?
纪无敌忍不住开口道:“不是黄山五鬼吗?”
晓风道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凌云道长道:“我去黄山,并未见到五鬼,反而中了蓝焰盟的陷阱……”
尚鹊道:“道长确定是蓝焰盟?”
他此言说得颇为突兀,但凌云道长并无半分不悦,微微颔首道:“的确是蓝焰盟。他们的武功路数,贫道见过多次,断不会认错的。何况,我还无意中打听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脸色苍白得像涂了层霜。晓风道长不忍道:“师兄,不如明日再说。”
凌云道长固执地微晃了下脑袋,“定,要说。”
晓风道长见他坚持,只好默默退守一边。
凌云道长盯着纪无敌,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蓝焰盟……总部所在。”
蓝焰盟总部?
晓风道长和尚鹊同时一惊。
蓝焰盟之所以能为祸江湖至今,除了他们那套控制人心的邪术之外,更重要的是神鬼不知的藏身处。白道武林虽然几次三番想要主动进攻,却苦于毫无目标。
而如今凌云道长发现了蓝焰盟总部所在,即意味着,这种被动挨打的日子到头了。
晓风道长不由激动道:“师兄,你当真发现了他们总部所在?”
凌云道长无声点头。
“那究竟在何处?”虽然自从纪辉煌辞世之后,辉煌门便鲜少在武林走动,但是对于武林中的大小事情还是颇为关注的。
凌云道长望了袁傲策一眼,淡淡道:“魔教旧址。”
袁傲策眉头微皱。他前几天才被人告知,魔教搬家了,现在又被告知,他原来的家被人占了,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他原本对于那什么狗屁蓝焰盟还漠不关心的,毕竟在他心中这种在魔教横行时不敢露头,等魔教走了之后才作威作福的组织无异于跳梁小丑,但是此刻自己家被鸠占鹊巢,这种漠不关心就演变成怀恨在心。
晓风道长道:“既然知道他们在哪里,便好办了。我这就纠集人马,杀上他们的巢穴,替师兄报仇!”
尚鹊道:“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人去楼空。”
凌云道长道:“正是。因此,我才想拜托纪掌门一件事。”
纪无敌心中顿时又不好的预感,赶忙道:“若是太麻烦的,还是别说了,以免大家尴尬。”
凌云道长径自道:“我想推选纪门主为白道领袖,选出白道精英,悄然攻打蓝焰盟。”
……
纪无敌苦着一张脸。明明就让你别说嘛。

糊弄无敌(一)
凌云道长见纪无敌不肯应承,便让他趁在寿诞之前好好考虑。
纪无敌回去的头一件事情便是收拾包袱。
尚鹊跟在他身后道:“凌云道长寿辰还未过,此时离开,恐怕不妥。”何止恐怕不妥,简直十分不妥,大大不妥。
袁傲策抱胸悠然道:“统领白道精英是大出风头的好事,何必拒绝?”
纪无敌放下衣物,仰头望着房梁,“因为我向来视名利如粪土。”
袁傲策:“……”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我看此事还须斟酌。武当凌云道长乃是白道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既然看重于你,此事推脱不易。”
凌云道长受伤之事十分蹊跷,打听出来的蓝焰盟总部就是魔教旧址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否可靠。所以他本意是支持纪无敌的。毕竟纪无敌武功稀松,参加寿诞还看不出来,若是真的动起手来,绝对会被穿帮,所以无论真假都不宜趟这浑水。但是拒绝有拒绝的方式,直来直去是绝不可行的。
纪无敌一屁股坐在床上,沮丧道:“我就说要伤寒,不要来。你们非要我来,这下可好了,被人看上了。”
……
所以说凌云道长中毒中得眼神都不好了。不然白道环肥燕瘦那么多人,怎么谁不看上,偏偏看上他。
袁傲策和尚鹊心中再度感慨。
尚鹊沉吟道:“不如我此刻修书一封,请左护法定夺如何?”
纪无敌道:“左护法一定会写,路途遥远,前途坎坷,大事为重,义不容辞,多穿衣服,多加小心。”
尚鹊道:“也不尽然,说不定左护法另有见解。”
自家门主有几斤几两,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左斯文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至于将架到炭火上去烤。
纪无敌睁着明亮的双眼,巴巴地望着道:“那你一定要说服阿左,让他快点想个法子把我救出去。”
“门主言重了。”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白道领袖还当不少,偏偏自家门主顶着天下第一高手传人的名号武功却连江湖二流都挤不上,只能视此殊荣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尚鹊叹息,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袁傲策突然道:“你难道没想过,应承下来吗?”
尚鹊一惊,狐疑地看向他。难道袁傲策真的心怀鬼胎,早在暗中设下了陷阱?不然为何他突然对此事如此积极?
“没有。”纪无敌回答得干脆,随即又好奇地问道:“阿策为何这么问?”
袁傲策道:“因为我希望你去。”
此言一出,尚鹊顿时觉得,果然如此,不禁对他更加戒备。
纪无敌道:“为什么?”
袁傲策冷哼道:“虽然那里只是我魔教旧址,但岂容他人侵占?更何况还是些不入流的跳梁小丑。”
纪无敌理解地点点头,“不错,除非出十倍的价钱,不然我也不愿意将辉煌门让出去的。”
袁傲策:“……”
尚鹊的思绪被纪无敌牵引走了,“门主,是价钱的问题么?”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出十倍的价钱,他们住的地方就会被卖掉?
纪无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尚鹊长叹。他觉得他住得越来越没安全感了,或许他应该考虑另外买处宅子备用?
“对了,阿钟呢?”纪无敌问。按理说,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应该出来看看才是。
尚鹊答道:“去游览武当风景了。”
“咦?阿钟居然会游览风景?”纪无敌惊讶道,“我一直以为阿钟一有时间就睡觉的。”
“……门主怎么会如此觉得?”钟宇很喜欢睡觉么?他怎么不觉得。
“因为他经常不说话打瞌睡啊。”纪无敌摸着下巴道,“不过阿钟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就算睡觉,眼珠子也能牢牢地盯着说话的人不动。”
尚鹊:“……”钟宇那时候是睡着的么?不是睡着的么?
他也迷茫了。
钟宇终于赶在晚饭前回来。
四人用过晚饭,便围着桌子开起小会。
尚鹊早已托人将书信送回辉煌门,只是从这里到辉煌门还有一段路程,一来一往要花去不少时间。恐怕凌云道长不会等这么久,因此他们必须要先想办法拖住他。
纪无敌道:“不如,伤寒吧?”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屡试不爽的手段。
袁傲策挑眉道:“端木回春正在武当,这‘伤寒’恐怕挨不了多久。”
纪无敌惊叹道:“阿策,你记住他的名字咧。”
袁傲策哼道:“纪敌敌闭嘴。”
“你干嘛叫人家弟弟这么亲昵啊。阿尚阿钟在看呢。”纪无敌羞涩地将头埋进袖子里。
……
袁傲策自己闭嘴。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的办法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端木回春虽然治毒颇为高明,但是据说反倒对普通病症不太在行。说不定,用普通病症反而能难倒他。”
袁傲策若有所思道:“他只会治毒,不会治病?”
钟宇道:“并非不会,只是不精。自从栖霞山庄因破解蓝焰盟的邪术,而与其结怨之后,他们便专心致志地研究破解蓝焰盟毒术之法。”
尚鹊道:“这我倒是不知。”
袁傲策道:“如此说来,这个栖霞山庄岂非是靠着蓝焰盟才在江湖立足的?”
尚鹊眼皮一跳。他顿时有几分了悟袁傲策话背后之意。
纪无敌抬头道:“也就是说,我可以‘伤寒’咯?”
尚鹊道:“伤寒是小病,莫说端木回春,怕是随便一个大夫也能医治。”
袁傲策道:“不然弄个疑难杂症?”
钟宇道:“若门主在武当身患重症,怕会引起白道武林的动荡,让蓝焰盟有可趁之机。”
尚鹊点头。不错,如今白道武林最具地位和影响的便是少林、武当、辉煌门和栖霞山庄。凌云道长中毒已让白道人士惊慌不安,若是纪无敌此刻出事,恐怕更会人心惶惶。
袁傲策道:“不如想一个不重,却不易医治的病。”
纪无敌兴奋道:“不如相思病吧?”
……
半晌之后。
尚鹊道:“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钟宇突道:“凌云道长为何要门主统领白道精英?”
尚鹊面露不解。这个问题也曾想过,想出的答案不少,但每一个都似是似非。
袁傲策道:“大概中毒太深。”
纪无敌眼睛一亮道:“所以临危授命吗?”
袁傲策道:“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尚鹊缓缓道:“我想到两种可能。”
纪无敌道:“哪两种?”
“一来,凌云道长是看中纪老门主的威望。只要门主登高一呼,自然有不少武林同道应和。”尚鹊顿了顿,又接着道,“二来,恐怕凌云道长另有打算。”
钟宇追问道:“什么打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尚鹊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至于暗渡什么,我却猜不出来。”
袁傲策漫不经心道:“我也有两种可能。”
“哦?”尚鹊眼中精光一闪。
“一,让他带领精英攻打蓝焰盟总部是幌子。”他手指一指纪无敌。
纪无敌也很配合地用口型比划着‘我’。
袁傲策又道:“二,蓝焰盟总部所在的位置是幌子。”
纪无敌崇拜地抓着袁傲策的袖子,“阿策,你好聪明。这么晦涩的事情都被你想到了。”
尚鹊咳嗽一声道:“门主,是我先想到了两种可能。”
纪无敌道:“你的比较肤浅,要再接再厉。”
……
肤浅?
尚鹊纠结地抓着扇子。
“哎,对了。”纪无敌捋掌道,“反正道长说寿诞之后再说,只要寿诞之后,我们找个借口悄悄溜走,岂非两全其美?”
尚鹊道:“门主准备找什么借口呢?”
纪无敌略作沉吟道:“阿左和阿右的婚事?”
……
尚鹊望横梁。
钟宇望桌脚。
袁傲策望茶盏。
纪无敌道:“这样不好,万一凌云道长要跟来就麻烦了。”
“嗯嗯。不错不错。”一定要阻止门主脑袋里的荒谬念头。不然万一成了事实,遭殃的恐怕不止门主一个人。尚鹊想象着左斯文和右孔武两大护法联合发飙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
“要不说阿左有了?”纪无敌继续提议。
尚鹊无奈道:“不如说,辉煌门某分行出了事,需要门主紧急处理。”
纪无敌摇头道:“这太普通了。”
普通才好啊,太惊世骇俗的一般人都受不了。尚鹊劝说道:“离开才是上策,其他的,不必计较太多。”
纪无敌道:“我觉得我的那两个都不错。”
尚鹊只好求助于袁傲策。
袁傲策眉头一挑,淡淡道:“我喜欢普通的这个。”
纪无敌竖起大拇指,赞道:“阿策最有眼光了。普通的果然大好。”
……
尚鹊道:“门主,这个好像是我提议的。”
纪无敌语重心长道:“阿尚,难得阿策认同你,你应该感恩啊。”
尚鹊:“……”

糊弄无敌(二)
武当掌门受伤之后,单独密会辉煌门门主这桩事引起了相当多的关注。由于辉煌门门主平日足不出户,大多人只闻其名,未逢其人,这个时候自然没什么借口去探听消息。
不过程澄城显然不在其列。
隔日一大早,他就笑容满面地跑去找找纪无敌。
“纪门主昨夜睡得可好?”
纪无敌转头看袁傲策,“你猜他是来做什么的?”
袁傲策正在喝粥,闻言头也不抬道:“打听消息。”
程澄城笑容微僵,不过很快恢复从容道:“凌云道长乃武林名宿,人人敬重。他遭逢此难,青城上下都忧心如焚,希望能略尽绵力。”
“以前听说有人会怒极反笑,所以你是忧极反笑?”纪无敌叹气,“你果然是忧心如焚啊,不然是绝对笑不出这种愉悦中带着三分怅然,欢乐中又有几丝凄美的味道。”
“……”程澄城的脸板得像石敢当。
袁傲策道:“粥凉了。”
纪无敌顿时不耐烦地看着程澄城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程澄城干脆直言道:“不知道昨日凌云道长和纪门主商讨了什么大事?是否有需要青城出力的地方?”
纪无敌咕哝道:“早说不就结了,害得我粥都凉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等着他开口。
纪无敌道:“昨天凌云道长说的话啊……”
“嗯嗯。”
“不能告诉你。”
程澄城:“……”
“对了,我们正在吃早饭,是粥……”纪无敌侧了侧身,以便让他能看到那锅粥。
程澄城早上匆匆赶来,正是腹中空空,闻着那粥香,不由食欲大起。
纪无敌又挡在他面前道:“不过只够我和阿策的份,不能给你吃。”
“……”程澄城一拍手道,“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办未办,先告辞了。”
纪无敌看着程澄城仓促离去的背影,纳闷地看向袁傲策,“为什么他们每次要走,都说是有事忘了办呢?他是,端木回春也是。难道他们以为我会挽留他们么?”他顿了顿,落寞地望着天边的朝霞,摇头道,“他们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袁傲策道:“因为这样会让他们落荒而逃得更体面些。”
程澄城是第一拨。
他离开后不久,晓风道长到访。
那时,碗正被武当小道士收走,纪无敌正在想要不要去借把琴来高山流水一番。
“纪门主,我有事要与你单独谈。”晓风道长开门见山。
纪无敌深情地看着袁傲策,道:“道长,我和阿策向来形影不离。”
晓风道长目光凌厉地望向袁傲策。
袁傲策不为所动。
“道长,如果不能单独谈你就不谈的话,我也不为难你。”纪无敌说得真心实意。
晓风道长眼中凌厉尽释,“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在这里说吧。”
或许是晓风道长和纪无敌头一次见面时给的下马威威慑力十足,因此纪无敌倒是乖乖听话地将门关上了。
晓风道长在桌边坐下,长叹出一口气,“纪门主,贫道此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纪无敌很郁闷,自从他来武当山之后,这里的香火全烧给他了,个个一见面就是有事相求。
“纪门主,我希望你能答应掌门师兄的建议,率领白道精英直捣蓝焰盟,铲除蓝焰盟的妖孽!”晓风道长一想到凌云道长被抬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无敌干咳一声。
晓风道长道:“恕贫道愚昧,不知道纪门主究竟有何顾虑,迟迟不肯答应掌门师兄所请?”
纪无敌道:“因为我怕死。”
……
晓风道长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接连变换了七八个神情,才恢复正常。
袁傲策对他颇为同情。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一下子堕落成少年狗熊,这不是人人能够接受的。
“纪门主真是爱说笑。”晓风道长伸手想拿杯子,才发现从进门到现在,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没有斟茶。他只好讪讪收手道,“既然纪门主另有苦衷,贫道倒有另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纪无敌的精神终于一振道:“愿闻其详。”
“不知纪门主可曾听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晓风道长缓缓道。
纪无敌道:“昨天刚听过。”看来最近大家都喜欢忽明忽暗,又明又暗,明了又暗,明明暗暗。
晓风道长倒没有深想,只是接着道:“贫道想用的,正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着,纪门主答应师兄所请,带领白道精英偷偷前往蓝焰盟老巢。暗地里,我会带武当好手,抢先一步将他们一锅端了!如此一来,既不会让纪门主失信于掌门师兄,又消灭了这些邪魔歪道,真正一举两得。”
袁傲策道:“道长为何不直接向凌云道长请缨呢?”
晓风道长叹气道:“贫道何曾不想。只是掌门师兄坚持要纪门主出战,贫道也无可奈何。但是只要纪门主答应,掌门师兄便会让我调遣武当好手前去襄助,如此才能实施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纪无敌望着一脸成竹在胸的晓风道长,徐徐道:“不知道道长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结局?”
晓风道长道:“哪种结局?”
“你若是壮烈牺牲了怎么办?”回答的是袁傲策。
晓风道长张大嘴巴半天,才道:“没想过。”
纪无敌诚恳道:“道长要回去好好想想。”
晓风道长迅速回神,挥手道:“不必想了。人死灯灭,若上天注定如此,贫道无话可说。”
……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道:“道长。根据你的计划,你无话可说的时候,我还在去的路上。”
晓风道长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除魔卫道,乃我辈理所应当。”
纪无敌面色不改道:“我是晚辈。”
晓风道长见他水泼不进,油浇不进,不由动气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难道不怕给纪老门主蒙羞么?”
纪无敌仰头,用无限感慨的语气道:“若是怕,我就不来贺寿了。”
……
袁傲策看他怒气冲冲甩袖而去的背影,淡然道:“你不怕辉煌门的声望在你手中毁于一旦?”
纪无敌望着他,“你觉得我是这种人么?”
……
袁傲策一时分不清楚心中是悲是喜。按理说,纪辉煌后人无能至斯,他应该欢欣鼓舞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日后要与这么一个人朝夕相对两年,他的欢欣鼓舞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
晓风道长离开后,尚鹊和钟宇立刻过来串门,并细细闻讯访客之事。
纪无敌只得一一告知,但凡有不详尽之处,袁傲策都会一一指出。
尚鹊听得直捏扇子,“晓风道长的建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门主不该拒绝得如此干脆。”
纪无敌可怜巴巴道:“阿尚,你怎么忍心把我推进火坑?”
“门主若是能趁此机会一举铲除蓝焰盟,那么从今往后,左护法右护法都不会再催促你练武了。”尚鹊诱之以利。
纪无敌道:“若是铲除不了呢?”
尚鹊道:“既然有晓风道长打头阵,门主何必担忧?”
纪无敌道:“连凌云道长都栽了,晓风道长去,也不过是给人打牙祭。就算加上我,也只是塞牙缝。”
尚鹊道:“凌云道长是凌云道长,晓风道长是晓风道长,怎能混为一谈?”
“但凌云道长是掌门,晓风道长不是。”
“……”
钟宇见尚鹊语塞,出口相助道:“若是晓风道长不幸失败,门主可另寻借口,中途折返。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纪无敌道:“阿钟,先给我一个领着人杀到门前,突然自己要跑路的借口吧?”
钟宇想了很久,慢慢道:“比如,左护法和右护法的婚事?”
尚鹊、袁傲策:“……”
钟宇道:“或者左护法身怀六甲?我想事关门主安危,两位护法还是能够谅解的。”
纪无敌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两个借口听起来有些耳熟?”
袁傲策低喃道:“这两个借口还真是放诸四海而皆准。”
第三拨。
袁傲策原本猜测的是端木回春,谁知道来的居然是樊霁景。
樊霁景的第一句话是:“凌云道长中的毒可解了?”
纪无敌囧道:“这个应该问本人或大夫吧?”
樊霁景苦笑道:“端木公子门庭若市,据说访客都被一一挡在门外。凌云道长处也是如此。晓风道长一大早便不见踪影,也不知何处去寻。”
……
怪不得端木回春没来,原来是被堵了。
纪无敌望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可知昨天凌云道长找我何事?”
尚鹊和钟宇齐齐一怔。
樊霁景道:“凌云道长既然单单约见各位,想必是机密之事。”
纪无敌神秘兮兮道:“的确是件大机密,而且事关铲除蓝焰盟。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樊霁景赞道:“纪门主果然是重然诺之人。霁景佩服。”
……
尚鹊等人看着他脸上那单纯的敬仰,不禁叹气。若是自家的门主,也这般单纯好骗就好了。

糊弄无敌(三)
樊霁景和纪无敌算是一见如故,两人七扯八扯,各说各的,竟然也能把对话进行下去。
“武当风景绝秀,地杰人灵,能在此修炼乃是福气。”
纪无敌点头道:“嗯。想必连蛐蛐都比别处的凶悍。”
“不错不错。霁景只想到人,纪门主却联想到虫蚁,不愧为辉煌门门主。”
……
尚鹊感慨地想:若是天下人都如樊霁景这般,他们也不必把纪无敌深藏在辉煌门里,不敢让他抛头露面了。
樊霁景此刻对纪无敌的崇敬已经在了一个难以言喻难以表达的层次上,左右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九华派最出名的便是九莲剑法。若是纪门主不嫌弃,可否指点我一二招?”
尚鹊脸色大变。
袁傲策嗤笑一声,抱胸看着纪无敌如何化解。
不过这声嗤笑落在樊霁景耳里,就变成他太不自量力,那点微末之计也敢厚着脸皮向武林第一高手的爱子切磋。樊霁景耳根通红道:“纪门主切莫误会,我只是想舞几招剑法,请你指点,并无不自量力,切磋之意。”他顿了顿,又道,“纪老门主乃是我生平第一崇敬之人,能够得到其后人的指点,不枉我此生。”
尚鹊道:“九莲剑法乃是九华派的独门武功,你这样演练出来,难道不怕贵掌门怪责?”
樊霁景道:“尚堂主过虑。我所演练的几招,乃是九华派人人皆会的招式,连有些熟识的江湖同道也能比划一二,掌门断断不会怪责。”
尚鹊恍然。九华派的剑法从头到尾只有一套,掌门出手是九莲剑法,入门弟子一出手也是九莲剑法。但是此九莲非彼九莲。掌门练的九莲剑法,又叫仙莲剑法,乃是顶上乘的武学。而入门弟子那套九莲剑法,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入门功夫,但凡能比划几下的,莫有不会的。这样看来,这个樊霁景在九华派的地位并不高。只是不知为何如程澄城这样的青城精英竟然与他相交。
纪无敌一手支腮,一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樊霁景喜得脸上放光,兴致匆匆地在屋里绕了一圈后,讪讪道:“我忘带剑了。”
尚鹊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用剑的。唯一用剑的袁傲策,那把剑还被陪葬了。
无奈之下,尚鹊只好将心爱的扇子递给他。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屏息立于桌前。
房间不小,桌子离门约有一丈半的距离,但是当他凝神握扇而站时,那一丈半的空间仿佛被他的气势所盈满,微微压得人喘不过气。
尚鹊与钟宇面色渐渐凝重,连袁傲策都轻轻地咦了一声。
樊霁景突然身姿如燕,一招一式地比划起九莲剑法来。
他姿势优美,气贯长虹,明明是普通的招式,他却使得犹如行云流水,飘逸如仙。明明是把扇子,在他手中却比剑更为英气逼人。
待他收扇时,尚鹊和钟宇仍沉浸在适才的招式中不可自拔。
袁傲策看向他的目光已不似刚才那般轻佻。
樊霁景将扇子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于尚鹊,然后又期待又忐忑地看向纪无敌道:“还请纪门主指教?”
纪无敌倒是很淡定,颔首道:“若是有琴有酒,就更好了。”
樊霁景微微一怔,随即捋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纪门主不愧为纪老门主的后人。我练剑之时常常会有凝滞之感,如今想来,想必是不够投入。若是有琴声相和,又有酒撞胆气,定然能克制那股凝滞!”他一揖到地道,“多谢纪门主指点。”
纪无敌笑眯眯地摆手道:“好说好说。”
袁傲策毫不怀疑,他刚才说的‘有琴有酒’是觉得光看剑舞太无聊。
樊霁景道:“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试试纪门主的法子,先行告辞了。”
纪无敌笑吟吟地朝他挥手道:“如有不懂,随时欢迎再来。”
……
尚鹊等人走远,才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程澄城会与他相交。”
袁傲策道:“他是武学奇才。”
纪无敌吃惊道:“啊?”
尚鹊道:“他的内功平平,剑法也无奇,可是偏偏这样的内功这样的剑法被他用来,却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个一流高手。”
尚鹊道:“若是他有机缘学会一套真真正正的绝世武功,那么恐怕当今天下,他将罕逢敌手。”
袁傲策嘴角微扬道:“我万分期待着那一天。”
钟宇道:“他的资质,不亚于老门主。”
尚鹊状若不经意地望了眼袁傲策,才道:“不错。这是我见过的第三个武学奇才。”
纪无敌道:“你们说了那么多……是想收他为徒吗?”
尚鹊和钟宇互看一眼。
尚鹊叹气道:“可惜,他已经拜入九华门下。”
尽管辉煌门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却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徒弟。
袁傲策冷笑道:“误人子弟。”
尚鹊不语。以樊霁景的资质,居然不会仙莲剑法,无论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钟宇突然道:“门主,你为何告诉他蓝焰盟之事?”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我有么?”
尚鹊微笑道:“虽然说得不多,但是有。”
纪无敌了无诚意地忏悔道:“我错了。”
袁傲策道:“铲除蓝焰盟对整个白道武林都是诱惑,若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凌云道长那里请缨。”
尚鹊摇摇扇子道:“到时候,门主就能自然而然地脱身了。”
纪无敌捧着脸,望着窗外那在天上飘浮的白云,微笑道:“这真是美好的前景啊。”
但此后一日,没动静。
两日,没动静。
连端木回春又来这里下了两盘棋,说了半天有的没的之后,还是没动静。
纪无敌幽怨了,“阿尚,你明明说我能脱身的。”
尚鹊感叹道:“只能说,樊霁景也是位重然诺之人啊。”
纪无敌咬唇。
程澄城在家门口看到纪无敌的时候差点以为眼花。
不过当他看到纪无敌身边那个寒气逼人的袁傲策的时候,就知道花的不是眼,而是脸——被眼刀刮花。
“咳咳,纪门主怎么有空拨冗莅临?”程澄城边说边在肚子里揣摩着他的来意。
纪无敌望着他,眼中充满了伤感。
“纪门主?”程澄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阿程。”
……
阿程?
程澄城不知道对于这个称呼,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受宠若惊。
“我想过了。”纪无敌严肃地看着他。
程澄城不觉也严肃起来。
“上次你问我的事情……”他拖长音。
程澄城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
“还是不要告诉你。”
……
胃口一下被冷风塞饱。
程澄城想,如果他不是纪无敌,不是辉煌门门主,身边不是站着一个看上去很强大的跟班……那他一定一定要……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很多血腥的场面。
纪无敌望着他,坦然而直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勉强,“阿程,我是为了你好。我不能告诉你其实这件事和铲除蓝焰盟有关。”
……
铲除蓝焰盟有关?
程澄城的耳朵立刻像兔子般竖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冀望从他的嘴巴里听到更多的内幕。
但是纪无敌抿了抿嘴巴,又不说了,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纪门主,你刚才说……凌云道长单独与你谈的事情,与铲除蓝焰盟有关?”程澄城又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
纪无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程。知道太多,没有好下场的。”
……
这算是诅咒吗?
程澄城呆滞地看着他和袁傲策在视线中渐渐走远。
等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袁傲策问道:“你确定他会向凌云道长请缨?”
纪无敌耸肩道:“不知道啊。”
“……”
“不过武当这么多人,慢慢来,总有去的吧。”纪无敌无辜地望了眼四处攒动的人头。
“……”
“啊,阿策,你看。”纪无敌突然兴奋地指着某处,“那里有人弹琴,我们去看看吧。”
袁傲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已经很久没有弹了呢。阿策喜欢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袁傲策道:“我喜欢清静。”
纪无敌害羞道:“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阿策明明就说很想听我弹的琴。”
这是他人生最重大的失策之一。袁傲策不愿回想。
“咦,那不是樊霁景?”纪无敌道,“难道他在这里练剑?”
‘樊霁景’三个字还是成功得引起了袁傲策的注意,也阻止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纪无敌高兴地走过去,朝正垂头丧气的樊霁景道:“练得如何?”
樊霁景眼睛一亮,道:“纪门主?你教的方法极好,只是有一招,我却始终练不得法。”
“哪一招?”问的是袁傲策。
“四海生杀。”
光听名字就知杀气极重。袁傲策皱了皱眉。
纪无敌提议道:“不如由我来弹琴吧。”
袁傲策眼角一抽,刚要制止,就听樊霁景已经兴高采烈地答应道:“如此便有劳纪门主了。”

糊弄无敌(四)
原先的琴师高高兴兴地将琴让给纪无敌。纪无敌也不推脱,一敛衣袖,飒然落座。
袁傲策见周围一群因好奇期待而聚拢过来的人,眉峰微微一跳。他自认为定力过人,但是在纪无敌的琴声考验下,仍感到几分吃力,不知这些人又如何。
纪无敌双手轻轻抚摸琴弦,似在试音。
袁傲策道:“你不是擅长古筝么?”这算是为一会儿的灾难埋伏笔吧。希望他们会相信,纪大门主之所以弹出一手棉花,完全是因为不擅古琴。
纪无敌落落大方道:“无妨,反正也是拨弦。”
樊霁景道:“不如我去取把古筝来?”古筝和古琴虽然外形颇似,但弹起来还是不同的。
纪无敌笑道:“其实古琴我也会的。”
樊霁景佩服得五体投地,“纪门主果然博学多才。”
袁傲策望天长叹。
当。
纪无敌拨了一下,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持剑凝神静气而立。
除了袁傲策之外的其他人也个个引颈以待,洗耳倾听。
纪无敌目光缓缓落在琴上,突然双手齐舞,在琴弦上挥洒。
……
不少人瞬间倒地,有几个颤颤巍巍地拔腿想跑,但没走出几步,双腿便软了。
倒是樊霁景,在初时的一怔之后,即刻起手挥剑。
袁傲策边抑制漫溢到胸口的揍人冲动,边屏息看着樊霁景的剑招。
同样一条剑法,樊霁景先前使来飘逸清闲若仙,此刻却杀气纵横如魔。
只见他脚尖轻点,唰唰唰扫出三剑,配合纪无敌的当当当三拨,竟然天衣无缝。
袁傲策目光一沉。上次他正是在此收剑,可见并不是全套剑法,至少没有舞出那招‘四海生杀’。
樊霁景突地回剑,却不收手,反而仰身将剑朝后刺出。之后剑势不歇,反手向下,剑尖落在地上,剑身微弯,生出一股弹力,将他猛地送上半空。
纪无敌的琴声在此刻稍歇,突地又如石头在铁桶里翻滚一般,当啷当啷的乱响。
樊霁景头下脚上落下,就一丈处,突然双脚一沉,上身借力抬起,全身微缩,剑如长虹,横扫半圈!
当!
弦断,人定。
纪无敌的琴声虽然没有绕梁三日,但绝对绕脑三圈,余韵不绝。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将脑海里那隆隆当当嗡嗡声驱逐出去,恢复正常的听力。他们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四个:活下来了!
樊霁景平了平气,才转身对纪无敌深深一鞠躬道:“纪门主的一番琴音,让霁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纪无敌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滴。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滚,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樊霁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纪门主打破常规,故意乱弹琴,让我跳脱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烦躁、愤怒、焦虑等情绪,并将它们熔炼于剑法,我也不能这么快领悟‘四海生杀’的意境。”
观看者互相扶持着站起里,幽怨地望向他——他们现在也很能体会‘四海生杀’的意境!他们终于明白了陪太子读书的滋味,真是桩苦差事。
纪无敌呆了呆,低头看断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后转头看袁傲策,扁着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门主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还认识别的门主吗?”
袁傲策道:“难道门主怕流血?”
纪无敌很干脆地点头。
袁傲策看向樊霁景。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跳出来为纪无敌歌功颂德一番,以便于让大家都知道,纪无敌的行为有多么伟大光辉。
这次樊霁景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笑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果然真性情,不矫揉伪饰。换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伤疼得要命,在别人面前也一定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其实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无愧,那么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有人道:“但是纪门主只是手指割伤,似乎不应大惊小怪?”
袁傲策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反应。
樊霁景摇头道:“十指连心,虽然只是手指割伤,却不啻心上一刀,怎会不疼?”
袁傲策:“……”此人无可救药了。
“啊呀呀……头疼死了!”
“哇!耳朵烂了。”
樊霁景的身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袁傲策拉着纪无敌及时撤离。
纪无敌小步跟在他后面,难得的安静。
袁傲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叽叽呱呱?”
纪无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敛目。
袁傲策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抬。
纪无敌闭着眼睛,撅起嘴巴,相当配合地往他脸上凑。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改抬为拨。
“阿策。”纪无敌伤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点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着他道:“你见过黑白两道,哪个门派的掌门需要跟班来疼的?”
纪无敌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掌门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觉得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微软。
纪无敌涎着脸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宽,你随便住。”
“心很宽?这倒是。我看你刚刚和樊霁景一琴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想必他在你心里也住得很宽敞舒适吧?”
纪无敌愣住。
袁傲策见他光发呆,不反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尚鹊看窗外天色渐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纪无敌的个性,断断不会错过晚饭才是。
他见钟宇坐如老僧入定,坚若磐石,顿时想起纪无敌曾经的揣测,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反应?
尚鹊意外地看着钟宇那半张半合的眼睛。难道他真的经常睁着眼睛睡觉?
“你做什么?”钟宇开口问。
尚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鹊把筷子回转过来,“我只是想问,你饿不饿?”
钟宇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尚鹊咬着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
尚鹊松了口气。这脚步声一听就是纪无敌。
果然,不多时就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纪无敌拼命地想绕到袁傲策面前,但是无论他脚步加快减慢,袁傲策始终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
“阿策……”直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纪无敌才气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
尚鹊眼皮一跳。莫非门主发现袁傲策的不轨行为?
袁傲策冷冷地看着他。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慎重地问道:“你刚刚,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
尚鹊拿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钟宇眼睛终于瞪得滚圆。
袁傲策唇抿得死紧,与纪无敌不屈不挠的目光做着殊死搏斗。
半晌,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纪无敌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铿锵有力。
纪无敌顿时泄气地坐在凳子上。
“门主,吃饭。”尚鹊这几年在辉煌门终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复从容,起身盛了碗饭给他。
纪无敌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尚鹊,喷着满口白饭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鹊看着那盘被白饭玷污的青菜,镇定地将身体朝左边移了移,“门主,吃醋不如吃饭。”
纪无敌低头,又扒拉了一口,然后朝钟宇的方向喷道:“阿钟,阿策……”这个‘策’字的气比较足,直接将饭粒送到了钟宇的碗里。
钟宇的冰脸崩裂出一道细缝。他放下碗,缓缓道:“我吃好了。”
……
尚鹊低头拼命地吃着碗里的饭。
纪无敌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脸上,嘴巴刚张开,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夹住他的鼻子。
……
纪无敌用嘴巴呼吸着。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饭,没有第三条路。”
纪无敌憋屈地点点头。
袁傲策松开筷子,沉思地看着眼前这张像个小媳妇似的白嫩小脸,内心不断地冷笑着:不过是一个蒙父荫作威作福的绣花枕头罢了。他会为他吃醋?哼,和那个只会逢迎拍马的樊霁景倒是一对……哼!
尚鹊吃完饭,舒出一大口气,这才悠然道:“门主,你今夜早点睡。明日要早起。”
纪无敌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凌云道长的寿辰。”
这么快?纪无敌睁大眼睛。这岂非意味着……
尚鹊缓缓道:“恐怕对凌云道长的答复,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对程澄城透露风声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没有这么快的动作。纪无敌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底。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樊霁景一棵树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费那么多天。
袁傲策道:“既然是偷偷攻打蓝焰盟,那么凌云道长应该不会公然提出此事。”
尚鹊拍额道:“不错。只要门主再度推脱,道长自然死心,另觅人选。”
纪无敌点头如捣蒜,满眼崇拜地望着袁傲策。
……
哼。逢迎拍马。袁傲策边不屑地想,边愉快地下筷。

糊弄无敌(五)
尽管凌云道长中了毒,但是寿诞还是办得热热闹闹的。事实上,为了体现凌云道长生命力顽强,武当派努力将寿诞办得比往年都盛大。
纪无敌原本打算过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的时候溜进去,但是被尚鹊一口否决。“辉煌门与武当素来亲密无间,若是到的太晚,会落人口实。”
纪无敌不为所动道:“武当派是容貌贫瘠地,我看不亲密无间也罢,劳燕分飞了吧。”
尚鹊求救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施施然道:“今天道贺者众,不乏名门公子,如果早去,还可以坐在堂内看他们鱼贯而入。”
尚鹊看到纪无敌明显意动了,连忙趁热打铁道:“听说江南第一公子花淮秀也会来。”
“花淮秀?”纪无敌眼睛一亮。在袁傲策未出现的时候,花淮秀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标。
袁傲策皱眉道:“江南第一公子?他是花家的人?”
尚鹊点头道:“正是花家三少。”
袁傲策冷笑道:“一家的绣花枕头。”他撇头,发现纪无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看什么?”
“阿策认识花家的人?”
袁傲策道:“见过花去芜。”
纪无敌兴奋道:“那他好看吗?”
“不记得。只记得他的武功烂得可以喂狗。”
“……”纪无敌伤心道,“阿策很讨厌武功烂的人?”
袁傲策看他把头低得都快贴在桌面上,才淡淡开口道:“我讨厌武功很烂,却自吹自擂,以为天下无敌的人。”
纪无敌抬起头,澄清道:“阿策,我从来没有以为过自己天下无敌。只是我爹给我取名叫纪无敌。”
“我知道。”袁傲策顿了顿,“不过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也可以。”
纪无敌愣了下,随即开心地笑道:“没错,有阿策在,我的确可以天下无敌。”
“不是指我,”袁傲策道,“我是指你天下无敌的琴声。”
有时候无心之语的后果是严重的,譬如现在。
纪无敌兴致勃勃让尚鹊去向樊霁景借古筝,准备在寿诞上大显身手。
尚鹊只好再次向袁傲策求救。祸本来就是他闯的,他自己收拾残局也很正常。
袁傲策倒是挺想看看这些白道人士听到辉煌门门主这一手妙音时的表情。
尚鹊见袁傲策没反应,不由轻咳了一声道:“若是门主在寿诞上出丑,会使得辉煌门的声誉一落千丈。”
纪辉煌的辉煌门要是一落千丈,他爆竹庆贺。
“记得当初的约法三章中有一条,不得以直接或间接的手段损害辉煌门的利益。”尚鹊尾音拖得很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纪无敌在寿诞上出丑与他何干?
袁傲策撇了撇嘴巴。他不过说了一句他的琴音无敌,可以四海生杀而已,纪无敌非要曲解,又岂能怪他。
想虽如是想,他仍是心不甘情不愿道:“你想在寿诞上弹琴,莫不是为了大出风头,好引起花淮秀的注意吧?”
“哎?”纪无敌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阿策,你又吃醋了吗?”
袁傲策眼皮一跳,“谁说我吃醋的?”
纪无敌扁着嘴巴,脸上写着: 明明就是。
“还有,你说‘又’是什么意思?”袁傲策眼睛微微眯起。
尚鹊怕他们继续纠缠不休,误了去寿宴的时辰,忙解围道:“就是吃饺子又要沾醋的意思。”
纪无敌囧囧地看着他,“阿尚,我们昨天没有吃饺子。”
钟宇道:“今天也没吃。”
尚鹊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刚才坐在那里看热闹不帮腔也就算了,居然还跑来扯后腿。“门主,时辰不早了。”
“说实话,”纪无敌边起身边叹气道,“我发现从小到大,这时辰在你们嘴巴里,就从来没早过。”
尚鹊用扇子敲了敲手掌道:“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尚鹊道:“就是门主替老门主守灵时,左护法对半夜溜回房间睡觉,又在早晨溜回来的门主说过。”
袁傲策好奇道:“说什么?”
“门主,你今天起得真早。”
纪无敌面无愧色道:“这不算,他没提时辰。”
尚鹊道:“还有后半句——我以为这个时辰,你应该在怡红院里买醉的。”
纪无敌是头一回在凌云道长的寿诞上露面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头一回在江湖同道的聚会上露面。因此少不得许多慕名而来的人过来寒暄。
尚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纪无敌那张嘴巴绝对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非要开口,就只用来吃饭。
纪无敌本来就对这些长得奇奇怪怪的人没什么兴趣,乐得在尚鹊和钟宇的护卫下悠悠然地坐进主桌。
主桌不大,一共只有十个位置。往年都是尚鹊或左斯文代他来的,所以和一干掌门相比,只能敬佩末座。但今天来的是本人,位次自然要提一提。
但是他名声虽大,背景虽厚,年轻却小。在座不少都是他的长辈,因此凌云道长考虑再三,也只是把他排在代青城掌门来的程澄城和栖霞山庄的端木回春上座。
袁傲策和尚鹊等人只能坐到其他席。
不过在未开席之前,尚鹊还是很尽责地守护在纪无敌左右。
纪无敌一落座,就摇头道:“这个位置不好。”
凌云道长正在外面迎客,如今在这里招呼客人的是晓风道长。晓风道长之前对纪无敌的好感早在他的拒绝和贪生怕死下荡然无存,闻言冷笑道:“哪里不好?难不成纪门主怕门口的风太大,把你吹死吗?”
纪无敌眨着眼睛无辜道:“道长何出此言?”
晓风道长一楞,才惊觉蓝焰盟之事乃是机密,知者甚少。而他和纪无敌的对话更是鲜为人知。他的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却是刻薄失礼。但是看着纪无敌的一脸无辜,他又想不出什么好话,只好含糊道:“我是怕纪门主年纪轻,经不得风吹。”
少林慈恩方丈笑道:“纪施主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功夫已得老门主真传。想当年,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的事迹,到如今都广为流传。”
……
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
谁告诉他飞云十八寨是什么东西?在哪个位置?
还有,他到底提了哪杆倒霉的枪,骑了哪匹倒霉的马?
纪无敌咬着筷子,莫名地看向尚鹊。
尚鹊干咳一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右护法。”
……
阿右应该比他高出半个头吧。更何况是想当年。
纪无敌囧囧地想。
雪山派掌门方秋水道:“只是当初听说纪门主乃是个英武俊挺的青年,没想到竟然如此……文质彬彬。”
纪无敌微笑道:“闯完飞云寨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太英武了,所以读了点书。”
方秋水连忙道:“我并无贬低纪门主的意思,只是觉得纪门主……深藏不露而已。”
纪无敌点头道:“不错,我爹在世时也常说我没什么高手风范。”
……
方秋水终于明白什么叫多说多错。
幸好此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众人引颈望去,却是凌云道长与一位白衣翩翩的绝世公子一同走进堂来。
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沉,随即一轻,生怕自己太粗鲁,唐突了眼前之人。
那白衣公子眼睛微扫大堂,然后在纪无敌和袁傲策的身上分别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带了开去。
纪无敌呆道:“好好看。”
程澄城好看,是清爽。端木回春好看,是优雅。袁傲策好看,是孤傲霸气。他们虽然容貌上佳,但吸引人更多的却是本身的气质。唯独花淮秀,光是他的容颜,便足以将一切比下去。
方秋水也惊叹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花家三少。”
花家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响亮,却多半是因为他们家族人脉和每代传人的出色容颜。论武功和江湖地位,却是远远比不上很多人的。所以花淮秀虽然是凌云道长亲自迎进来,却还安排不上主桌。
花淮秀入座之后,适才还喧哗阵阵的大堂立刻变成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
不多时,端木回春、程澄城和樊霁景也到了。
端木回春和程澄城都是能上主桌的,樊霁景被安排与袁傲策一桌。
这时客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
尚鹊见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正打算回去,却被纪无敌抓住袖子道:“阿尚,你有没有发现,花淮秀一直在看阿策?”
尚鹊愣了下。刚才他只顾着担心纪无敌会不会露馅,却忘记袁傲策才是他们此行的最大隐患。虽说凌云道长已经知道了袁傲策的身份,但是他一个人的表态并不代表整个武林。当初袁傲策横行江湖的时候,在他手下吃过苦头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且听他提起花家的语气,恐怕也有梁子。
他不动声色地朝花淮秀望去,随即皱眉道:“他看的不是……他。”
纪无敌道:“啊?”那一桌还有谁比他家阿策更好看吗?
“他看的是……”尚鹊左左右右确认了好几遍,才道,“樊霁景。”

糊弄无敌(六)
凌云道长入座,众人起身开始大唱祝词,赞美声此起彼伏,光是主桌便已然华彩四溢。
待轮到纪无敌,他刚要开口背尚鹊之前教的话,却被凌云道长抢先打断道:“纪门主若是能答应贫道之请,便比什么祝词都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如此一说,不禁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方秋水第一个忍不住道:“凌云道长指的是何事?”
凌云道长笑眯眯地看着纪无敌,“纪门主心知。”
人总是这样,越是不说,越是好奇。凌云道长越是故作神秘,他们探听的势头便越高。
程澄城知道个大概,此刻再联系凌云道长的话,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见其他人都探头探脑的询问,心中暗笑。幸好他辈分不高,轮不到他插口,因此乐得坐在一旁看戏。
另一个辈分不高的是端木回春,他侧头对程澄城道:“程兄似乎胸有成竹?”
程澄城一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端木兄何出此言?”
端木回春笑而不答。
纪无敌在凌云道长开口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再看程澄城漠然的模样,便知他铁定什么都没去说,心中更是懊恼。早知道就普遍撒网,重点打捞。如今可好,樊霁景和程澄城竟然都是守口如瓶的君子,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未想到的是,并非程澄城想守口如瓶,而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眼巴巴地跑到凌云道长面前去剖白心迹,凌云道长也只会当他年少气盛,扬名立万心切。他毕竟不是青城掌门,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只能一边修书回青城,一边静观其变。反正以青城的地位,若真要铲除蓝焰盟,绝对不会缺他们这一份的。
凌云道长见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又道:“今日是贫道诞辰,这些事且搁浅一边,他日再议吧。”
他如此说,其他人也不便反驳。只是心里个个嘀咕:起头的是你,起完头装好人的又是你,哪里有这样吊胃口的。
被这么一折腾,纪无敌吃饭也恹恹的。更何况一桌的素,连油都没有。
端木回春与他相邻,见他光用筷子拨弄饭粒,就是不张口,便道:“纪门主食欲欠佳?”
纪无敌萎靡道:“我想吃肉。”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其他人换气的间隙。
晓风道长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拍桌子问他是否是来砸场子的。
凌云道长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我们武当都是全真弟子,委屈各位掌门与我一道吃这素斋。”
方秋水忙解围道:“道长客气了。我还怕我等凡俗心太重,扰了武当的清修。”
慈恩方丈道:“这素斋正合老衲之意。”
此刻就算与座之人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位辉煌门门主与传说中的出入了。莫说这模样没有传说中的英挺威武,怎的连性子也像被宠坏的孩子似的,由着自己来?
凌云道长看众人望纪无敌的神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道:“纪门主是头一次参加寿宴,不习惯也正常。”
看主人家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没理由再挑刺,都一一附和。
端木回春漫不经心地瞥了纪无敌一眼,却见他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花淮秀。
花淮秀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颇为不悦地转过头来。他的容貌被人盯着看是常事,但看得如此大咧咧的却还不多见。他见盯着看的人竟然坐在主桌上,不禁微讶。能坐上主桌的,都是白道武林最具分量的门派,而这般年纪便代表门派出席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三个人。
他目光一扫,看到端木回春和程澄城的背影,更证实心中猜测。他是见过端木回春的,剩下的,不是辉煌门主纪无敌便是青城新秀程澄城。
想到这两个人,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他虽然刚到武当,却已经听说他们和樊霁景的关系相当热络。尤其是那纪无敌,先前便经常听樊霁景无敌门主前无敌门主后的提起他,直把他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样子。他这次之所以抢了二哥的差事亲自来武当贺寿,就是为了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无敌门主是否真的那般无敌。
正在众人眉来眼去,心思各异之际,就见一个小道士匆匆忙忙地从外跑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白中带蓝的帖子。
由于他的神色太过惊慌,因此引起堂中大多数人的瞩目。
不少人看到他手中的帖子时,都惊疑出声。
帖子送到凌云道长手上。晓风道长第一个变色,“蓝焰夺魂帖?”
‘蓝焰’二字一出,更是证实大多数人的猜测,微微沸腾起来。
凌云道长倒很气定神闲,似乎中毒只是桩小事,慢条斯理地打开请帖,完全不管周围一大堆好奇得要死的人的心情。
不过看完帖子时,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却是惊讶。
晓风道长按捺不住道:“师兄,你快说,蓝焰盟究竟要做什么?”
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点头。蓝焰盟在武当掌门寿宴上,当着所有白道人士的面公然投帖,想必不会是贺寿。
凌云道长拿着帖子,意味深长地看向纪无敌,缓缓道:“这帖不是给我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嘴巴里的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恐怕贫道那个不情之请,纪门主不应也要应了。”他将帖子递过去。
纪无敌看着帖子上那团栩栩如生的蓝色火焰,轻声道:“能不接吗?”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就是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今天不接,明天也要接的。
纪无敌长叹,见帖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蓝焰盟的字倒书得工整,只是那内容太过触目惊心——
睥睨山恭候大驾。
右上是辉煌门主纪无敌。
左下是蓝焰盟。
“不公平。”纪无敌拿着帖子喃喃道。
端木回春收回瞥向帖子的目光,淡然问道:“哪里不公平?”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公然向纪门主下战书,可见他们已将门主当做生平大敌,门主切莫因辈分而自谦,不肯带领武林同道铲除这帮恶徒。”
他这么一开口,众人方知原来凌云道长之前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没想到纪无敌虽然说话不经思考,但为人却十分谦恭。不少人之前对他无知、不识大体的印象也随之消散。
方秋水道:“莫非凌云道长已知蓝焰盟所在?”
凌云道长点头道:“贫道的确得到风声,为怕打草惊蛇,未及与各位同道相商,惭愧。”
慈恩方丈道:“蓝焰盟狡猾多端,凌云道长谨慎也是应当的。”
方秋水道:“只是道长为何将此事托付于纪门主呢?”
凌云道长见众人都疑惑地望向他,神态自若道:“各位掌门在江湖上走动多时,与蓝焰盟对抗中出力甚多,让蓝焰盟忌惮已久,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眼线,但有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惊恐而走。而纪门主甚少在江湖走动,与蓝焰盟还未有过正面交锋,由他出马,更让蓝焰盟防不胜防。”
众人听得心中舒爽,适才盘桓的些许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端木回春道:“凌云道长顾虑周详。只是不知为何蓝焰盟也看中了纪门主呢?”
众人醒觉,又向纪无敌看去。
凌云道长沉吟道:“或许他们看穿了贫道的打算,所以先下手为强,故意邀约纪门主,化被动为主动,其实早已经暗中撤离。”
慈恩方丈摇头道:“若是要撤离,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方秋水道:“或许他们已在睥睨山设下重重机关,待我们自投罗网。”
慈恩方丈又摇头道:“若是如此,何不悄悄部署一切?”
方秋水一想也是。
晓风道长道:“不管他们有何目的,去了便知。”
众人互看一眼,点头称是。
纪无敌托腮看着他们,“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说要去。”
……
众人都稀奇地看着他,好像他突然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又从女人变成了狗熊。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那么纪门主去,还是不去?”
纪无敌刚要张口,就被尚鹊暗中点住穴道。
“辉煌门又岂容蓝焰盟在头上撒野?”尚鹊笑得柔和,说得豪气。
众人得了满意答复,都各自商讨讨伐蓝焰盟的事宜去了。好好一个寿诞,倒变成了誓师大会。
尚鹊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解开纪无敌的穴道,拉到了自己那桌。
纪无敌开心地坐到袁傲策身边,撒娇道:“阿策。有人要欺负我。”
袁傲策早将刚才这些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闻言嗤笑一声道:“那个蓝焰盟打得好算盘,知道怎么样让白道这群笨蛋土崩瓦解的最快。”

糊弄无敌(七)
纪无敌边看袁傲策边吃饭,很快就将袁傲策的碗吃个底朝天。
袁傲策提着筷子瞪了他半天。
这碗饭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口还没动过。
倒是樊霁景最体贴,赶紧将自己碗里没动过的饭拨了一点给他,拍拍他的肩膀道:“纪门主等会儿就要去铲除蓝焰盟了,要多吃。”
纪无敌呆住,“等会儿……铲除蓝焰盟?”
樊霁景道:“自然。这种事是越早越好。”
为什么找死的事情要越早越好?
纪无敌幽怨地瞟向尚鹊。
尚鹊低下头,用袖子捂住嘴巴干咳一声道:“门主,既然蓝焰盟指名道姓,你就……”他顿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当仁不让吧。”
纪无敌差点把筷子咬断。
“我想左护法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门主的。”尚鹊加重自己这边的砝码、
纪无敌依然不为所动。
“毕竟辉煌门的财政大权都握在左护法手中,万一他一时愤怒……”尚鹊用长长的叹气声来暗示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纪无敌转头看袁傲策,哭丧着脸道:“阿策,我不要去。”
袁傲策将青菜炒香菇搬到自己面前,从他手中抽走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阿策。”纪无敌把脸凑过去。
袁傲策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用筷子顶住他的额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去。”
如果他不去,他怎么抢回地盘?如果他不去,他怎么找那些鸠占鹊巢的蓝焰盟算账?如果他不去,那么多天的房租他找谁收?
……
他一定是被纪无敌荼毒太深,才会想到房租这个问题。
纪无敌脸垮下来。“非去不可?”
“嗯。”
“一定要去?”
“嗯。”
“不去不行?”
“嗯。”
“阿策会保护我?”
“嗯……嗯?”
纪无敌开心地转头对尚鹊道:“阿尚,你听到了,阿策说要保护我。”
尚鹊正站在他身后,帮他布菜,闻言微笑道:“那门主多吃点,好上路。”
纪无敌从他手中接过筷子,纳闷地低语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好想要上黄泉路似的。”
樊霁景悄悄地探过头,不好意思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如果纪门主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纪无敌侧头想了想道:“若是你带上琴……好啊。”
樊霁景面露喜色,“多谢纪门主。”
尚鹊突然道:“我记得每年凌云道长寿辰,步掌门都会亲自到场,为何今次只是派你前来?”
樊霁景道:“掌门说我从小到大只呆在九华山,足不出户,也未见过世面,所以特地让我来见识一番,也好结交些江湖同道。”
如此听来,九华派对他也算不错,至少在座来宾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代表各自门派势力来参加的晚辈,都是已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比如程澄城、端木回春、花淮秀。既然如此,为何步楼廉不将仙莲剑法传授于他呢?明明是良玉。
不过这是别家门派的事,因此他只是略微想了想,并未放在心头。
他见凌云道长与众人相谈正欢,低头对纪无敌和袁傲策道:“先回去,我有话要说。”
袁傲策知他想必要说蓝焰盟之事,他心中也正有疑问,因此便拉着纪无敌起身。钟宇与他们坐得较远,但是见他们起来,也悄悄尾随其后。
尚鹊等众人都进屋后,才关上门道:“我觉得蓝焰盟的邀约十分蹊跷。”
纪无敌拼命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从他嘴巴里吐出句:前途凶险,门主身娇肉贵,万万不可冒险前往。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尚鹊道:“虽然门主已经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最起码,要先知道蓝焰盟为何如此看中门主。”
他顿了顿,又道:“我猜凌云道长选择门主,一是看中辉煌门和老门主的余威,二是看中袁先生乃是魔教旧人,熟悉睥睨山地势。但是这两条对于蓝焰盟都是大大的不利,他们这番作为,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袁傲策悠然道:“或许他们已经探知这位纪门主只是只纸老虎,所以故意让他出头,好让白道武林乱了阵脚。”
钟宇道:“你是说辉煌门有奸细?”
他的话让尚鹊心头一惊,“辉煌门如今留在庄子里的,都是老门主的旧部,绝不可能是奸细。”
袁傲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不过是猜测。”
尚鹊道:“我倒觉得,蓝焰盟好像知道门主不愿意去睥睨山,所以故意大张旗鼓地下战帖,让他不得不去。”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为什么?”
袁傲策也抬头看他。
尚鹊道:“蓝焰盟的来历成谜,却能在魔教之后迅速崛起,可见这位神秘的蓝焰盟盟主绝非常人。”
袁傲策和钟宇都同意。
“那么在蓝焰盟崛起之前,这位神秘的蓝焰盟盟主又在何处以何面目做什么呢?”
尚鹊的问题犹如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袁傲策道:“但凡身负才学之人都会有些自傲,但他却这么沉得住气,是否说明他另有身份,不便抛头露面?”
尚鹊击掌道:“正是如此。”
纪无敌插嘴道:“那和他看上我有什么关系?”
尚鹊道:“或许,他和老门主有嫌隙,想借机报复。”
纪无敌一下子缠住袁傲策的胳膊,拼命摇头道:“阿策,那里太危险,我不要去。”
袁傲策无奈地看尚鹊,“非要拖着他去不可?”
尚鹊叹气道:“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门主的确是非去不可。因为对方目的既在门主,那么门主不去,蓝焰盟恐怕根本不会露面。”
袁傲策伸手拍了拍纪无敌的脑袋,“松手。”
纪无敌撅着嘴巴松开手,幽幽道:“我恨蓝焰盟。”
袁傲策道:“我也不喜欢。”
“我恨凌云道长的寿宴。”
袁傲策想了想,“这倒还好,至少有香菇。”
纪无敌脚尖踢着桌脚,“我还恨我爹。”
“应该的。”袁傲策深表赞同。
“我喜欢阿策。”
“……烦死了。”袁傲策侧头看着门的方向。尚鹊和钟宇已经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纪无敌扑过去,狠狠地抱住他,使劲用头往他怀里钻,“我好喜欢阿策!最喜欢阿策了!”
袁傲策不屑地撇嘴,手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搭住他的背。
两人依偎良久。
纪无敌抱着他低喃道:“对了,这次一定要带上花淮秀……光摆着也好看啊。”
袁傲策身形一闪,开门,关门。
纪无敌倒地当了个滚葫芦,半天才爬起来,对着门的方向摸摸摔青的下巴小声抱怨道:“还说不吃醋。”
走出门外,恰好看在凌云道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纪无敌转身就想缩回去,却被眼明手快地尚鹊挡住道:“门主,今日是凌云道长的寿辰,你多担待些。”
纪无敌郁闷道:“今年我也要办寿辰。”一定要提出些古古怪怪,乱七八糟的要求糗死他们。
尚鹊叹息道:“门主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他们又不知道。”
谁说不知道?辉煌门纪大门主的生辰整个江湖都十分关注,只是他们年年等请帖,等到的都是左斯文的道歉帖,因为纪大门主又‘伤寒’了。
凌云道长走到近前,笑容满面道:“纪门主果然是急性子,前脚收到战帖,后脚就来收拾行李了。”
纪无敌道:“其实我想先回家一趟。”只要他回了辉煌门,他就把自己粘在房间里的床上,谁都不能把他扒下来。
尚鹊眼皮一跳。自家门主会打什么算盘,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凌云道长道:“归家之事可缓,歼灭蓝焰盟之事刻不容缓。以蓝焰盟的狡猾,只怕我们这里多耽误一分,那里的凶险就会多一分。”
纪无敌见大势已去,只好抖动着嘴唇,悲怆地望着前方。
“蓝焰盟的帖子既然是冲着纪门主而来,那么帮手自然也由纪门主亲自挑选。”凌云道长微笑着侧身,将身后庞大的队伍露出来道,“还请纪门主示下。”
他这句话是大大的言重,分明是贬低自己借机抬高纪无敌的身份。要知道纪无敌虽有有个辉煌的老爹,但自身资历尚浅,适才给众人的印象又不佳,此刻跟来的人大多是看凌云道长的面子。凌云道长如此说,显然暗有回护之意。
果然众人听完,也都收起一脸的不满,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目光左转右转,终于瞄到站在最后的樊霁景身上,“我想请九华派的樊霁景帮忙。”
……
九华派樊霁景?
那是谁?
各大掌门面面相觑。
樊霁景落落大方地走上来,朝他一揖道:“多谢纪门主。”虽然事先知道,但是没想到会头一个点名。高兴之余,不禁有些飘飘然。
众人一看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都有些不以为然。
凌云道长捋须笑道:“纪门主英雄出少年,结交的朋友自然是少年英雄。”
众人只好颔首。

糊弄无敌(八)
“那么纪门主中意的第二位是……”凌云道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纪无敌眼神立刻火辣辣地瞄准花淮秀。
就算站在乌压压的一堆人群里,他依然是鹤立鸡群,风姿绰约的。
刷。
袁傲策用鞋底磨了下地。
已经冲到嘴巴边缘的‘花淮秀’三个字顿时被吞咽了回去。纪无敌屁颠屁颠地靠在袁傲策身边道:“当然是我的阿策。”
齐刷刷的目光向袁傲策瞪去。
如果说樊霁景还勉强搭得上少年英雄的边,那么这个高傲得像只孔雀的青年就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嵩山掌门孙良玉忍不住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阿策就是阿策。”纪无敌追加一句,“是我的跟班。”
……
众掌门沉不住气了。
纪无敌先挑樊霁景,他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九华派也算是名门大派,他们既然有交情,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把自己的跟班这般郑重得在众人面前提出来,还排在其他门派之前,这就未免欺人太甚了。莫非他认为武林中除了辉煌门无其他高手了吗?
晓风道长向来爱憎分明。当初他看中纪无敌,自然怎么看他都觉得顺眼。知道他贪生怕死之后,那简直越看越可恶。“如此说来,莫非纪门主准备仅凭你们三人,就去攻打蓝焰盟?”
凌云道长低喝道:“晓风。”
晓风道长忿忿住口。
其他人乐得有人出头,因此都静静地看好戏。
“可以么?”纪无敌眼睛一亮。如果就这么三个人的话,开溜也方便。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真是风趣。蓝焰盟殃及的是整个武林,我们又怎么能将全部的重任都交托于你一人手上?将来有一天,若此事传扬出去,让我等的老脸往哪里放?”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顿时一收,皆沉着脸点头。
突然有人高叫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浓浓的惊恐,在一片木然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尚鹊心头一沉。
他嘴中的‘他’十有八九是——
“袁傲策!他是魔教暗尊,袁傲策!”那人嚷嚷着,却是始终不敢露面。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或许有人对袁傲策三个字陌生,但绝对不会有人对‘魔教暗尊’四个字陌生。不过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所以他们在震惊之余,又不免讶异于他过于年轻的脸。毕竟他的名字流传于江湖已经不下十年。
袁傲策右眉轻扬,脸上竟显露出几分愉悦,“‘开山掌’史铎。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一个头戴浅蓝方巾,身材短小的男子被抛弃在正中。
史铎两腿颤得不能自已,显然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不但他记得袁傲策,袁傲策居然也记得他。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你认识他?”
“我们曾经在一起练功。”袁傲策笑得很高兴。
“什么在一起练功!”史铎迅速跑到少林慈恩方丈的身后,畏葸地探出头道,“分明就是你抓了我去……”他嘴唇抖了又抖,却始终接不下去。
“去干什么?”看他的模样,方秋水也好奇了。
“去劈山。”袁傲策帮他回答?
……
众人都是一副二张金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史铎委屈道:“那年他突然找到我,把我抓到阴山山脚,叫我劈山。他说我既然是‘开山掌’没道理连阴山都劈不开。然后……”他声音有点哽咽,“我就在那里被他强制地劈了半年的山。途中我出逃过六次,每次都被他抓回去。最后一次,他为了让我不再逃跑,干脆……干脆……”
众人见他光是脸红,却不说话,急得直挠耳朵。
袁傲策再度好心地接下去道:“干脆把他剥光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有效,因为他只在固定的范围裸奔。”
……
众人先是同情,其后不断地扫视着他的身材,想象着他裸奔的模样。
史铎很后悔,要是知道揭穿袁傲策的身份之后,众人非但没有一哄而上,把他乱刀砍死,还多嘴地问长问短,翻出旧事,打死他都不跳出来。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还请纪施主解释,为何袁傲策施主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会成了你的跟班?”
“此事说来话长。”这种关键时刻是绝对不能让纪无敌自由发挥的,不然眼前还在努力克制的江湖同道很可能会化身洪流,将他们吞噬。“其实老门主身前一直很惋惜袁先生的误入歧途。” 他知道‘纪辉煌’三个字对武林的绝对影响是,所以在编故事之前,先把他抬出来当楔子,以加深众人对袁傲策的好感。
袁傲策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说话。
“袁先生从小身在魔教,耳濡目染,言行举止自然受魔教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况初生之牛犊?”
尚鹊说得声情并茂,果然让不少人开始同情袁傲策的遭遇。毕竟眼前的他这么年轻。
尚鹊长叹了一口气道:“但是纵然心怀怜惜,袁先生毕竟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武林同道之事,本身又戾气未消,所以老门主才特地建立十恶牢,一面是为了羁押江湖上十恶不赦之人,以免为祸江湖。另一面却是希望他们能弃恶从善,思过忏悔。”
听到此处,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脸上都露出憧憬钦佩之情。
慈恩方丈更是双手合什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此理。可惜老衲只会空口白说,纪老施主却是身体力行,果然非寻常人。”
凌云道长连连点头道:“我们只道纪老门主惩恶,却不知他其实是扬善。”
尚鹊见他们两位开口,知道此事成了一半,连忙趁热打铁道:“正是如此。不过可惜,十恶牢所关之人,大多对于恶念根深蒂固,就算偶有向善之言,也只是虚与委蛇。这点诡计又如何骗得过老门主和门主?”是时候把纪无敌抬出来了。
方秋水道:“那么袁傲策怎么会……”
尚鹊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适才说的,是对恶念根深蒂固之人。但是袁先生至多是不辨善恶,对于恶念却并不执着。”
众人顿时想到他对史铎的恶作剧,都是忍俊不禁,有几个甚至轻笑出声。
袁傲策听到‘不辨善恶’的时候,眼睛危险地眯起。
纪无敌朝他靠了靠,手悄悄地牵起他的手指。
袁傲策冷哼着甩开,但是面容又缓和下来。
孙良玉道:“照你这么说,袁傲策是弃暗投明了?”
尚鹊一锤定音道:“这是自然。不然他又怎么可能成为纪门主的跟班呢?”
众人不由颔首。的确,以袁傲策以往的傲慢,莫说他当别人的跟班,就算别人当他的跟班,恐怕也会被削掉胳膊腿。
史铎见附和之声渐起,恼怒道:“那六月山庄呢?难道六月山庄一百多条人命都这么白白算了?”
众人缄默。
虽然六月山庄之事过了很久,但是屠庄……这对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提起,都是不可原谅的。
尚鹊道:“此事虽然是袁先生做的,却不能完全怪在他的头上。莫忘了,六月山庄当时正与魔教为敌,而袁先生却是魔教暗尊。他出手对付六月山庄,只是忠于他的门派。更何况当年他才十六岁……”他本想说,他还是个孩子。但是目光一接触袁傲策冰冷的眼神,立即吞了回去。
凌云道长道:“袁先生只杀了八十六人,另外的三十四位老弱妇孺是黄山五鬼所杀。”
一言惊场。
方秋水道:“道长怎会知晓?”
凌云道长面容一黯道:“因为我的俗家妹子便是这三十四人之一。”
他没有说这个消息是袁傲策说的,其他人自然以为是他亲自查出来的,当下不疑。当年六月山庄在袁傲策下手之前已经得到风声,很多与六月山庄有姻亲关系的统统赶赴支援。这也使得六月山庄一役之后,没留下旁系后人。现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凌云道长都称袁傲策为‘袁先生’,显然已经放下仇隙,其他人自然更无立场说什么。
慈恩方丈道:“今日是凌云道长的寿辰,讨伐蓝焰盟之事不急于一时,我们不如稍后再说。”
众人顿时醒悟自己过于心急,将凌云道长的寿宴弄得不伦不类,对慈恩方丈的提议自然称善。更何况袁傲策之事,他们也需要时间来冷静。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樊霁景还想留下来,却被纪无敌一句‘本门有要事相商’给打发走了。
他们回转屋里,纪无敌看着猛喝水的尚鹊,赞叹道:“阿尚,你真是太能掰了。”
尚鹊放下茶杯道:“若是老门主能活到今日,那么我刚刚说的,就不是掰。”
纪无敌开心地盯着袁傲策,“爹真好,这么早就帮我拴住了阿策。”
袁傲策怒极反笑道:“你说什么?”
尚鹊和钟宇顿时全神戒备。
三人僵持。
……
纪无敌突然扼腕道:“早知道,应该让爹把花淮秀也关起来的!”

糊弄无敌(九)
当纪无敌第六次答话,换来袁傲策的冷脸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冷战开始了——
“唉。”
纪无敌一边撕床单一边垂泪。
钟宇忍无可忍道:“门主,请自重。”
纪无敌张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阿钟,你不明白。”
钟宇张了张嘴巴,最后无奈地看向尚鹊。
尚鹊收到暗示,真心诚意道:“门主,你若是想发泄,直接打钟堂主就是,不必拿床单出气。床单是武当派的,要赔的。”
纪无敌不在意地挥手道:“没关系,我逛怡红院时花的银子更多。”
……
幸好没有武当派的道士在场,不然这绝对会引起江湖的一阵腥风血雨。
尚鹊叹气道:“门主,你若是为了袁先生……”
“你有办法?”纪无敌炯炯地望着他。
“我是想说,门主你若是为了袁先生,那还是趁早放弃吧。袁先生毕竟曾是魔教暗尊,”他缓缓收拢扇子,调整好心态,才慢吞吞道,“实在不是当家主母的适当人选。”
撕拉——
纪无敌狠狠地对半撕开床单,“可是,我只喜欢阿策。”
钟宇冷脸一抽道:“那花三少呢?”
“他当然也很好看。”纪无敌破涕一笑,随即敛容道,“不过再好看也没有阿策重要啊。因为阿策是我的。”
尚鹊很为难。他应该为了让纪无敌离开袁傲策,而鼓励他去追花淮秀吗?……为什么这个念头让他有种棒打鸳鸯的罪恶感?
钟宇冷不丁冒出一句道:“门主有没有想过,坐享齐人之福?”
……
尚鹊对他刮目相看。果然,闷骚比风骚更可怕。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想过的。”
……
尚鹊想,其实风骚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但是,”纪无敌话音一转,哀伤道,“阿策一定不会同意的。”
钟宇道:“门主想过生米煮成熟饭吗?”
……
他真的是钟宇?他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钟宇?他真的不是被鬼附身,被其他人易容假扮?
尚鹊嘴巴大得可以塞下鸭蛋。
纪无敌认真道:“想过的。但是我要当下面的那个,所以要阿策主动才行啊。”
……
尚鹊觉得自己头很疼,身体很麻木,心情很复杂。
钟宇默然半天,才点头道:“这是个问题。”
“用春药吧。”尚鹊晕乎乎地吐出一句。
……
纪无敌和钟宇一起瞪着他。
尚鹊的脑袋有点清醒了。
纪无敌叹气道:“没想到阿尚,你居然是这种人。”
尚鹊莫名。
“武当山是道教圣地,你居然想到春药……”纪无敌摇头道,“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钟宇冷冷道:“的确。”
尚鹊:“……”对啊,他怎么会提出这么猥琐的提议呢?他正在深切地自我反省,纪无敌突然蹦到他身边,悄声道:“哪里能弄到啊?”
“什么?”尚鹊脑子还浸在浆糊里。
“春药啊。”
“……”尚鹊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的。至少今天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很聪明的。
纪无敌捧着从武当厨房里要来的稀米粥,屁颠屁颠地回房。
袁傲策正托腮坐在桌边,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闪。
就在纪无敌进来的前一刻钟,他已经想通了一件事。他是袁傲策,堂堂魔教的暗尊,就算以后不干了,那也是让江湖白道闻风色变的魔教前暗尊。何必跟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较真?他喜欢花淮秀?哼,更好,这样他才有办法从跟班这个该死的身份中解脱出来!
“阿策,生气伤胃,喝点粥吧。”纪无敌小心翼翼地将粥放在他面前。
“春药?”袁傲策眼睛看都不看粥。两个屋只跟着一道墙,而且还是隔音极差的墙,真是想让他当做没听到都不行。
纪无敌眼睛一亮。虽然他没看粥,但是他至少和他说话了。“阿策,你和我说话了。你原谅我了?”
袁傲策看着他半天,慢吞吞道:“我为什么不原谅你?”
“因为花淮秀很好看。”纪无敌嗫嚅道。
“……”没错,只有他觉得花淮秀很好看,他的计策才能奏效,所以他不但不该生气,反而应该该死地觉得欣喜若狂!袁傲策一边猛说服自己,一边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很喜欢花淮秀?”
“他长得好看。”
哼。以貌取人,阿斗就是阿斗。袁傲策道:“若是他当你的跟班,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纪无敌答得极快,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阿策答应让他享齐人之福?
……居然连考虑都不考虑,想必在心里头憧憬了很久吧?袁傲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死紧,“那好。我们约法三章,如果我能让花淮秀成为你的跟班,那么我们之前的约定自动废除!”
纪无敌从惊喜中解脱出来,茫然道:“啊?”
“当然。左斯文提出的那些还是不变。你放心。”
“阿策。我不要。”纪无敌摇头。
……
一听有花淮秀,就说‘阿策,我不要?’
袁傲策眼睛危险地眯起。
“我不要花淮秀,我只要阿策!”纪无敌绕过桌子,朝他扑去。
袁傲策身形微动,他扑了个空。
纪无敌抬头,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袁傲策,可怜兮兮道:“阿策……”
袁傲策这次是下定决心,抱胸睨着他道:“这碗粥你端去给花淮秀吧。春药对那些不入流的花花草草来说,最合适不过。”
纪无敌呆呆地看着他。两眼饱含泪水,泪珠仿佛随时就会从眼眶里落下。“我没放。”
袁傲策冷冷地撇开头。
纪无敌望了很久,久到确定袁傲策这次是铁了心后,慢吞吞地坐到桌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粥。
稀米粥一路从厨房吹到这里,早吹得冰凉。纪无敌越吃就觉得心头越凉,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在粥里,淡淡的粥有了微微的咸哭味。
袁傲策眼角扫了一眼,微讶,不过最终一言不发。
尚鹊的床单也报废了。
不过这次纪无敌汲取教训,大半夜得跑到山顶上边吹风边撕床单。
尚鹊道:“门主。诗人云: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可见必定要历经千帆,方知真爱是谁啊。”
“阿尚是让我被千人骑吗?”纪无敌抬头看他。
尚鹊:“……”如果有一天门主真的被千人骑,恐怕他只有去老门主墓前以死谢罪了。
“而且,那个诗人不是等心上人等不到,才在这里发牢骚么?”纪无敌继续看着他,那看似纯真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尚鹊无语。左护法不是一直说门主只喜欢玩的么?为什么也会读书?
纪无敌继续撕床单。
钟宇道:“门主放心,花淮秀不会当你跟班的。”
“为什么?”纪无敌和尚鹊异口同声地问。
“只是安慰一下。”
……
尚鹊看纪无敌又失去光彩的脸,拍掌道:“简单,只要我们从中作梗便是。”
撕拉——
床单彻底分解。
纪无敌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们,“我的下半辈子幸福全仰仗你们了。”
……
他只是不让花淮秀也来掺一脚而已,和门主的下半辈子幸福有什么关系?
尚鹊笑得勉强。
钟宇道:“门主决定了吗?”
“嗯!”纪无敌坚定地点头。
尚鹊忍不住劝道:“门主,断袖是条不归路。”
“勇往直前不回头。”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我有阿策,生活幸福。”
尚鹊听得浑身一抖,再接再厉道:“纪家一脉不可绝后。”
“生子如我不如绝后。”
“……”尚鹊险些吐血。
纪无敌望着天边那暗沉沉,见不着山,也见不着云的夜空,幽幽道:“我爹生我本身是错,我又何必一错再错。”
尚鹊和钟宇的神色错杂。
尚鹊安慰道:“门主,只要你从今开始,奋发向上……”
“你必然能够光耀门楣,扬威武林,带领辉煌门重建辉煌。”纪无敌接下去。
“……”
“我要是能的话,早八百年就一统江湖了。”
“……门主,我们辉煌门是武林正道。”
纪无敌叹气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格格不入啊格格不入。”
尚鹊、钟宇:“……”
尚鹊半天才找回声音,“门主,无论如何,袁先生目前对讨伐蓝焰盟十分有用,决不可放他走。”
纪无敌猛点头。
“为今之计,只有将花淮秀排除在名单之外。袁先生无法接近他,自然也就不能做任何动作了。”
纪无敌迟疑了下,咬牙点头。
尚鹊又道:“另外,门主切不可在袁先生面前再提起花淮秀的名字。若是做到这两点,我想袁先生这两年之约是逃不掉的。”
纪无敌听到结论,精神顿时一震,“好,我们分头行动。”
钟宇看着纪无敌欢快的背影,突然道:“袁先生介意门主提起花淮秀,是否意味着……”
“嘘。”尚鹊道,“有些话,千万不要让门主听到。”门主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求而不得,多半就无趣了。他就坐等这股子热劲过去吧。若是万一过不去……那就回庄,让左右护法好好烦恼去。

队伍无敌(一)
寿诞已过,讨伐蓝焰盟便成了头等大事。
凌云道长一大早,便和晓风道长二人登门拜访。他们到的时候,尚鹊和钟宇正在过招。
“贫道打扰了。”凌云道长笑着拱手。
尚鹊和钟宇连忙收手,请他们入内。
屋子里,纪无敌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袁傲策打坐,对来人视若无睹。
尚鹊用手肘撞了撞他,“门主,凌云道长和晓风道长来了。”
纪无敌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草草地抱拳。
晓风道长眼见着就要动怒,却被凌云道长抢先道:“纪门主正在思虑蓝焰盟之事么?”
纪无敌道:“不是,我在发呆。”
“哦?想什么?”凌云道长颇为好奇。
“咳咳。”尚鹊用扇子挡住脸,偷偷朝他投以收敛的暗示。
于是纪无敌十分收敛地回答:“想你。”
……
凌云道长嘴巴微张,素来慈祥从容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呆滞。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尚鹊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在短短一刹那,就已经想好补救的措辞,“门主的意思是说,这次参与铲除蓝焰盟的名单,还需要道长指点。”
纪无敌看着他,他是这个意思?
尚鹊用余光斜了袁傲策一眼。
……
纪无敌点头承认,他就是这个意思。
凌云道长捋须到:“纪门主真是太谦虚了。其实以纪门主的阅历,这点小事实在难不倒你。”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突然挺佩服凌云道长。若说尚鹊和左斯文等人在众人面前称赞纪无敌还可以说是为了保住辉煌门的声誉,那么凌云道长对他的赞许完全可以说是猪油蒙了心。
他和樊霁景还真是一对绝配。
凌云道长转头对正在心里鄙视他的袁傲策道:“袁先生对睥睨山地势最为熟悉,你觉得我们这次带多少人去为妙?”
不管凌云道长是顾全大局,还是真的不计前嫌。尚鹊和钟宇对于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得和袁傲策说话而感到敬佩。那个,毕竟是杀妹婿的仇人啊。
袁傲策眼皮一抬道:“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人多人少有什么区别?”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有袁先生出马,蓝焰盟自然手到擒来。只是袁先生曾是堂堂魔教暗尊,若是单枪匹马独闯龙潭,未免寒碜。”
……
高人就是高人。
不但三言两语把铲除蓝焰盟的重任丢到袁傲策的身上,还不改初衷。
袁傲策看了纪无敌一眼,“别人我不管,我只管要一个人。”
凌云道长失笑道:“纪门主自然是要一同去的。”
……
刚才阿策说,别人他不管,只要他一个人!
纪无敌顿时双眼桃花朵朵开。如果不是尚鹊和钟宇一左一右地封住他的去路,他真想立刻扑过去。
“我说的是花淮秀。”袁傲策一字一顿道。
凌云道长微愕,“花三公子?”
纪无敌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向尚鹊求助。
尚鹊也很为难。袁傲策时机挑的太好,凌云道长应当不会拒绝,不然这个请教未免太无诚意。而纪无敌更不能拒绝。因为一旦拒绝,他不止是得罪袁傲策和凌云道长,还得罪了花家。他叹了口气,朝纪无敌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凌云道长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地一口应承,而是不疾不徐道:“不知袁先生可否告知,挑中花三公子的缘由?”
尚鹊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错。若是无特别缘由,恐怕很难服众。”
凌云道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问缘由,只是想知道袁傲策谁都不选,偏偏选中花淮秀的原因。毕竟花淮秀的武功不强,花家的好手也不多。但是听尚鹊的话,倒好像非常不想花淮秀参与此事。
袁傲策冷笑道:“樊霁景很能服众吗?”
“他与门主、袁先生都算薄有交情。至于花三公子……”尚鹊趁机,赶紧替自家门主洗白道,“和门主连话都不曾说过,毫无交情可言。”
袁傲策道:“但是神交已久。”
纪无敌张口欲言,却被尚鹊用折扇挡住,“九华派是江湖大派,九华掌门步楼廉的武功在江湖十名之内……”幸好樊霁景虽然名头不想,但背景还算硬。
“步掌门的武功已在十名开外了。”凌云道长突然插嘴道。
“咦?”尚鹊微怔。若是他记得没错,一年前的江湖高手榜上,九华掌门还是敬陪十大末座的。
凌云道长道:“就在两天前,铁笔翁将纪门主列入十大高手,因此步掌门如今排名第十一。而且我想袁先生重现江湖的消息若是落入铁笔翁耳里,恐怕很快也会在十大中占有一席之地。”
……
他家门主挤入江湖十大高手榜?
尚鹊和钟宇面面相觑。
这位铁笔翁究竟是怎么排榜的?难道是抓阄?不然得喝多少酒才能列出这么昏头昏脑的排名。
纪无敌好奇地问道:“我排名第几?”
“第八,紧随青城掌门之后。”凌云道长见尚鹊和钟宇不做声,以为他们对此排名不甚满意,不由安慰道,“纪门主乃是少年英雄,很快就会继承其父衣钵,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
那他们得多送点酒给那位铁笔翁。
尚鹊和钟宇不约而同地想。
“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谁?”袁傲策冷冷地问。
凌云道长叹气道:“汗颜得很,是贫道。”
袁傲策双眼微微眯起,杀意在他周遭蔓延。
晓风道长猛地上前一步,拦在凌云道长身前,喝道:“魔头,要动我师兄,先过贫道这关!”
袁傲策盯着他,半天慢慢放松神情,撇嘴道:“他毒伤未愈,不配和我动手。”
“你!”晓风道长气得要死。
凌云道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贫道自知与纪老门主相差甚远,天下第一高手这个头衔却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只是蓝焰盟未灭,这武当掌门贫道还辞不得。待铲除了蓝焰盟之后,贫道自会金盆洗手,潜心修道,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袁先生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袁傲策道:“不行。我在十恶牢呆了整整八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会会纪辉煌,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惜他命太短,等不到那一天。既然如今你成了天下第一,那么这一战你推辞不得。”
晓风道长冷哼道:“纪辉煌死了,但是纪无敌不还活着?反正你们年纪也差不多,你怎么不和他打?看他贪生怕死的那副模样,估计活个七八十年没问题,绝对短命不了,你可以好好找他挑战。”
凌云道长低喝道:“晓风。”
晓风道长反正说痛快了,于是乖乖袖手站到他身后。
凌云道长歉意道:“师弟口无遮拦,让各位见笑了。”
尚鹊汗颜道:“哪里哪里。”更见笑的,是他家门主才对。
凌云道长对袁傲策道:“袁先生若是想找天下第一高手,贫道倒有一个人选。”
“谁?”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直接说个咬牙切齿的仇人让他来砍吧?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盟主。”
……
果然是。
袁傲策挑眉,脸上露出几分讥嘲。
凌云道长道:“贫道并非因为想铲除蓝焰盟才如此说的。其实那蓝焰盟盟主的武功的确在贫道之上。只是铁笔翁不想让邪压正道,所以才将贫道拉上来,让他占据次席。”
袁傲策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便道:“你与他交过手?”
“不曾。但是嵩山孙掌门曾与他交过手,不幸……七招落败。孙掌门的武功贫道很清楚,即便贫道一开始便施以绝招,恐怕也要缠斗至十招开外。”
纪无敌道:“打架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孙掌门看到蓝焰盟盟主的时候,觉得他面目可憎,心情不好,便速战速决地输了。看到凌云道长时,心情无比欢喜,所以自然就打啊打地打了久了些。”
……
凌云道长哭笑不得。纪无敌这算是唯恐天下不乱么?非要袁傲策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尚鹊干笑道:“门主说的也颇有道理。道长千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说此次铲除蓝焰盟由门主挂帅,但你我皆知,真正领袖正道武林之人,非道长不可。”
凌云道长连连谦虚。
尚鹊连连恭维。
他们一来一往的客套让袁傲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道:“你们不是要谈正事?”
两人这才停下来。
凌云道长干咳一声道:“不知纪门主对于花三公子加入此次行动,有何看法?”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纪无敌脸上。
尚鹊偷偷点了点头。目前安抚袁傲策为上,也不宜得罪花家,终于未来……堂堂江南第一公子、花家三公子想必也不会跑来辉煌门当个小跟班。毕竟如袁傲策这般遭遇的……实在是千年难见。
纪无敌得了暗示,立刻点头如捣蒜。
袁傲策抿起唇。
凌云道长道:“既然如此,纪门主不如将剩下的名单也一起拟出,好让参与之人早做准备。”
尚鹊道:“此事事关重大,门主甚少下山,对于江湖上的好汉并不熟识,恐会有遗珠之憾,反倒不美。我看此事还请道长多多担待。”
凌云道长推脱了几回,见他心意已决,才答应下来。

队伍无敌(二)
凌云道长完成任务相当积极,纪无敌刚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后山扑到一只蛐蛐带回屋子准备训练,他就带着晓风道长上门来交名单。
尚鹊和钟宇哪能不知道自家门主正在干的好事,于是故意在隔壁屋招呼他,成功地将他拖了一会儿,好让纪无敌有时间把装蛐蛐的罐子塞进被窝里,从容开门。
“袁先生。”凌云道长与纪无敌打过招呼之后,转头看向在床上打坐的袁傲策,“武当虽然没有琼楼玉宇,倒还有几分风景可看,袁先生不出去走走么?”
袁傲策道:“来来去去都是些山石草木,还不如人来的变化多端,有什么好看的。”
纪无敌应和道:“而且阿策要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的。”
袁傲策撇头。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拿出名单递过去道:“纪门主久候了。”
纪无敌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晓风道长咬牙道:“你不错什么?你看的是纸的背面!”
纪无敌波澜不惊地将纸翻过来,“我是说道长的字不错,力透纸背。”
凌云道长谦虚道:“纪门主过奖。”
晓风道长:“……”
凌云道长见纪无敌一个一个地数着名单,便道:“连同纪门主、袁先生、尚、钟两位堂主和贫道在内,一共十四人。”
尚鹊瞥了眼名单,奇道:“晓风道长不去?”
晓风道长目光一转,可怜巴巴地看着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不为所动道:“此去宜快不宜多。”
他虽如此说,尚鹊却不如此想。莫非是凌云道长觉得此去凶险难测,所以留下晓风道长,以防有什么不测也有人主持武当大局?
纪无敌突然道:“让他去吧。”
晓风道长眼睛一亮,对他的恶感顿时去了几分。
凌云道长不置可否,“纪门主何出此言?”
纪无敌道:“十四十四,是死是死。太不吉利。”
晓风道长:“……”好吧,尽管这话有贪生怕死的嫌疑,但看在他是为他说话的份上,他就不鄙视他了。
凌云道长道:“何不说是视死如归的视死呢?蓝焰盟为祸江湖已久,难得此次正道武林团结一心,又有纪门主亲自挂帅,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当以誓死之气势,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
纪无敌慢吞吞道:“我还年轻。”
尚鹊眉眼一跳,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你活了那么多年,够本。”纪无敌摇头道,“可是我太亏。”
凌云道长目光灼灼,含笑捋须道:“是贫道考虑失周。纪门主放心,若蓝焰盟有人想杀你,必要踏着贫道的尸体。”
纪无敌道:“那若是别人要杀我呢?”
凌云道长眼中精光一闪,“那要看是什么事。”
尚鹊和钟宇同时盯住他。
凌云道长随即笑道:“不过以纪门主的人品威望,要杀你的恐怕也只有蓝焰盟等宵小了。”
“你一点都不可靠。”纪无敌显然对他的答案并不领情,转头对袁傲策道,“还是阿策最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这边。”
“是么?”袁傲策盘腿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朝他床的方向一弹。
被子震了下。
纪无敌脸色大变,立刻扑过去查看。
尚鹊狠狠地瞪了袁傲策一眼,连忙用身体挡住凌云道长和晓风道长的视线,“我来武当这么久,还未好好游览过武当名胜,还请两位道长带我看看。”
可惜他的身体不够宽,钟宇又站在桌子另一边,若此刻走过去,动作太大,反倒容易引起瞩目。因此晓风道长还是从尚鹊遮不住的那边看到纪无敌从被子里摸出一只罐子。
“咦?”晓风道长皱眉。
凌云道长道:“何事?”
晓风道长指着纪无敌手上的罐子,“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清风用来装蛐蛐的罐子。”
尚鹊张了张嘴巴,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袁傲策在那边似笑非笑道:“不错,那就是装蛐蛐的罐子。”
……
晓风道长看着纪无敌道:“难道纪门主也喜欢斗蛐蛐?”
尚鹊瞪向袁傲策的目光已经不是狠狠,而是恶狠狠。“晓风道长误会了,其实门主是用它来……呃……”
“练功。”钟宇镇定地接道。
晓风道长将信将疑,“练功?”
钟宇点头道:“不错,蛐蛐在战斗时动作迅速有力。门主觉得若是能将它们运用在招式上,必定能达到先发制人的效果。”
晓风道长看着将罐子视如珍宝的纪无敌,怎么也无法想象他用武功先发制人的样子。
凌云道长赞许道:“纪老门主也常常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领悟出高深的武功,但那也是他三十岁武功登峰造极后才做。没想到纪门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武功的悟性竟远胜令尊。”
纪无敌见蛐蛐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好心情地敷衍道:“哪里哪里。”
凌云道长又就名单之事询问了下纪无敌的意见,他都回答得无可无不可。凌云道长见他神色略有不耐,便识趣地告辞。
从屋子里出来,晓风道长的神情就不大好,等走远了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为何百般容忍他?叫我看,那什么狗屁少年英雄,后起之秀,根本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凌云道长一下收住脚步,转头看他,虽然一言未发,但眼中隐隐透出怒色。
晓风道长入门晚,虽然和凌云道长是同一个师父,但是一身武功大半却是凌云道长代师传授的,因此在他心里,凌云道长就是他的半个师父。此刻见他容色如此严厉,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凌云道长这才重新迈步。
屋子里,纪无敌、尚鹊和钟宇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凌云道长留下来的名单。
尚鹊道:“我总觉得这个道长不简单。”
纪无敌道:“嗯,写了那么多名字,居然没有错别字。”
“……”尚鹊清了清嗓子道,“我指的是,他对门主竟然如此信任。”
纪无敌好奇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袁傲策冷笑道:“你见过有人把一锭金子放在猪的脑门上,然后信任地放它出去买东西么?”
纪无敌皱眉道:“阿策,你白天不要胡思乱想,省得晚上做这种荒诞的怪梦。”
袁傲策磨牙。
尚鹊又清了清嗓子道:“无论如何,凌云道长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门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纪无敌对着名单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会不会是凌云道长将他的老相好安插在名单里,然后借我当掩护?”
“……”
纪无敌纠结地看着名单,“会是谁呢?”
尚鹊和钟宇无言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寿诞那天方秋水对凌云道长最殷勤,一直围着他打转。可疑。”
“嵩山的孙玉良也很可疑。他那天穿的衣服颜色和凌云道长的道袍是同一种。”
“慈恩方丈……他不可疑就没人可疑了。”
“……”
“樊霁景。”纪无敌点评到他时,手指顿住。
袁傲策目光立刻瞟过去,“这个是谁的相好?怎么不说了?”
纪无敌道:“他好几天没来了。”
袁傲策挑眉道:“你很想他来吗?”
“嗯。”纪无敌点头,随即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把他的琴带过来啊。该不会进名单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吧?”他撅起嘴,突然伸手指去抠纸上的名字。
尚鹊道:“樊霁景是门主第一个钦点的,就算你抠得掉纸上的名字,也抠不掉当时在场众人的记忆。”
纪无敌道:“我不能出尔反尔吗?”
尚鹊道:“理由呢?”
“他耍赖,他不给我琴!”
尚鹊一口回绝道:“不能。”
“那,那他武功太差,会拖我们的后腿。”
“……门主,你要和他比试一下吗?看看到底是他拖你的后腿,还是你拖他的后腿?”
纪无敌委屈地看着尚鹊,“好歹我也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袁傲策慢吞吞道:“所以说,如果我打败他,我就直接进入江湖十大高手的排名?”
纪无敌讨好道:“阿策,你不用打我,我也败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
袁傲策迅速移到他的身侧,一掌拍在桌上,让茶杯茶壶齐齐一跳。他俯身瞪着他,道:“你说谁的石榴裙?”
纪无敌想起尚鹊之前说的,绝对绝对不能在袁傲策面前提起‘花淮秀’三个字,于是他此刻异常坚定地回答道:“你的。”
砰得一声,桌子裂了,茶具碎了。
尚鹊和钟宇站在门外。
钟宇听着乒乒乓乓的声音,沉默半晌道:“这样好么?”
屋里突然尖叫一声,紧接着是纪无敌的大声喊道:“阿尚阿钟……”
尚鹊和钟宇身形微动,眼见就要往里冲,又听纪无敌在那里又笑又叫道:“千万别进来!”
……
尚鹊缓缓道:“我觉得挺好的。”

 

队伍无敌(三)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
凌云道长等人整装待发。
虽然名单上的只有十四个人,但是这十四个人中不是掌门就是世家公子,随从弟子是绝对少不了的,所以当真正出发时,尚鹊一数人头,三十人。
他摇头道:“凌云道长果然有先见之明。”
怪不得说十四个人绝对只多不少。尽管他们此刻看得见的只有三十个,但是背地里埋伏跟随的恐怕要翻上好几番。
他昨天收到左护法传来的消息,右护法已经率领辉煌门精英日夜兼程地赶来,若无意外,四五日后便可到武当,七八日后便可追上他们的脚程。
“看来这是近几年来,江湖动荡最大的一次,若是真的能凯旋而归,不但辉煌门和白道武林的声威大震,恐怕江湖黑道接下来的几年都不敢公然抛头露面了。”尚鹊笑着说完,却见钟宇心不在焉地看在别处。
“你在看什么?”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袁傲策朝纪无敌走去。
纪无敌边笑边往一边缩,“嘻嘻。”
袁傲策额头青筋一跳,“你笑什么?”他一来,他就笑,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纪无敌敛容道:“没什么。”
“嗯?”袁傲策的眼睛充满威胁。
纪无敌低下头,害羞道:“每次你过来,我就想起我们的那一晚。”
……
那一晚?
尚鹊和钟宇齐齐竖起耳朵,伸长脑袋。要知道那一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无人知晓,只知道第二天袁傲策和纪无敌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大为缓和。袁傲策看到纪无敌也不在是一副丈夫看到红杏出墙妻子的绿脸。
袁傲策脸色稍霁,“这有什么好想的?”
纪无敌对手指道:“人家毕竟是第一嘛。我觉得我配合得不大好,我太退缩了。”
袁傲策讶异道:“难道之前没有人这样对你做过?”
纪无敌垂着脑袋,飞快地摇了摇。
袁傲策无语,半天才道:“那晚是我过分了。”
纪无敌抬起头,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盯着他。
“我不该那么久的。”袁傲策撇开头,状若漫不经心道。
纪无敌望着他,双眼充满柔情蜜意,“只要阿策开心,我没有关系的。”
袁傲策干咳一声,眉眼却止不住地露出喜色。
……
尚鹊和钟宇面面相觑。
尚鹊颤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钟宇脸上的那层冰霜也有崩裂的迹象,半天才徐徐道:“我什么都没想。”
……
又是一阵沉默。
尚鹊道:“你说门主会不会……”
“不要说。”钟宇飞快地阻止他。
尚鹊立刻收口。
两个人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你看我,我看你。
尚鹊忍不住道:“或许是我们想错了。”
钟宇道:“嗯。”
“反正右护法也快到了。”
“嗯。”
“老门主临终托孤时,把门主一半托付给了左护法,一半托付给了右护法,所以我们只是辅佐门主治理好辉煌门的属下而已。”
“嗯。”
尚鹊觉得良心上稍微好过一点了。“所以,我们刚刚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钟宇眼角又朝袁傲策和纪无敌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用力地点头。
“那么,叫门主和袁先生上路吧。”尚鹊抬脚。
钟宇道:“他们在那边。”
“我只是想先平静平静。”
一行三十个人走在哪里都颇为引人注目。不过反正蓝焰盟主动下战帖,必会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睥睨山位于嘉峪关外,从武当出发,行程何止千里,就算纪无敌等人想隐匿行藏,也是藏不住的。
因此他们反而正大光明地走官道,住客栈,一路倒也行得悠闲。
沿路打点行程的并非凌云道长,而是走南闯北,运镖无数的振威镖局总镖头姜百里。
过旬阳县月三四十里,他便道:“天色渐晚,至镇安县还须一般路程。前方有客栈,我们不如今夜在此歇下。”
众人都无异议。
唯独花淮秀看到那客栈的模样时,不由皱眉。
倒不是说那客栈如何陈旧残破,而是坐在客栈大堂中大多是贩夫走卒。如今天热,他们有的敞开领子,光着脚丫在那里喝酒。
众人还未进门,就闻到汗臭味排山倒海而来。
除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之外,其他人几乎同时收住脚步,花淮秀还倒退了好几步。
姜百里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我三年前来这家客栈投宿时,刚好是冬天。”话虽如此,到底是他考虑不周详,便沉吟道,“或者我们再行十几里,那里也有一家客栈。”
众人都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则问纪无敌道:“纪门主以为如何?”
纪无敌道:“为何不先问问掌柜有没有上房?”
凌云道长点头道:“纪门主所言甚是。”
他话还未完,姜百里就很识趣地进去问掌柜。
他们一进大堂,原本喧闹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且不说他们一身江湖人的打扮,便是花淮秀、袁傲策等人的容貌,足以惊人。
掌柜毕竟是生意人,惊讶只是刹那,很快恢复镇定道:“上房还有八间,通铺却是一张都没了。今日来过好几人来问,都是一样。”他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自然看出眼前这些人有的是随从。
纪无敌道:“上房都要了。”
花淮秀皱眉道:“非要这家不可么?”
尚鹊道:“店家说好多人来问过通铺,却没有了。那么他们多半是要去下一家的,所以就算我们去下家结果也差不多的。”
花淮秀刚才只说了一句话,便觉得胃里的酸水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似的,因此只是点点头,却坚决不再开口了。
掌柜被荼毒久了,倒不觉的如何,不过看他们脸色也知所为何事,便唤来伙计,速速将他们领上楼。
待走到二楼,这味道虽然还有,但已经淡了许多,到了三楼,就完全没有了。
花淮秀这才呼出口气,脸色由青转白。
伙计看着他们一群人围在可怜的八道门外,不由小声问道:“客官们准备如何安排房间?”
众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道:“若是慈恩方丈不嫌弃,你我同住一间可好?”
慈恩方丈自然连声答应。
跟着他们的弟子自然也挤到一间里去。
三十人少了四个,八个房间少了一间。
纪无敌拉着袁傲策的袖子,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看来就是慈恩方丈了。”
袁傲策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凌云道长暗中塞进来的老相好,不禁无语。
既然凌云道长带了头,其他人便纷纷响应。
孙玉良和方秋水一间。
姜百里和黄河帮帮主宫肃一间。
樊霁景和程澄城一间,他们二人都是两袖清风,因此凌云道长的弟子清泉便匀了过去。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仆役众多,因此各住一间。
剩下两间房,尚鹊、钟宇和黄河帮一名帮众一间。
纪无敌和袁傲策一间。
原本姜百里想将挤一个手下进去的,但是最终顾忌袁傲策的身份,没有开口。
房间安排妥当,众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纪无敌进房间看到那张大床,两眼发亮,早早地叫来伙计打水洗澡,还非要他弄些花瓣。伙计无可奈何,翻遍整个客栈,找到些劣质的茶叶放在澡盆里。由于洗澡水水温不高,因此茶叶大多沉在桶底下。
纪无敌在桶里扑腾很久,确定将自己洗得香喷喷后,早早地跳上床,然后羞怯地看着刚从外头回来的袁傲策,轻声道:“阿策,天色不早,你早早上床吧。”
袁傲策看着桶里的冷水,又看看他,“穿好衣服。”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将被子拉下一点点,露出雪玉般的肩膀,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阿策……”
袁傲策眼皮一跳,伸手将屏风上的衣服扔到他身上,盖住他整张脸,“穿衣服!”
纪无敌将衣服从脸上趴下,决定用杀手锏。
他微微仰起头,媚眼如丝,舌尖轻轻地在唇上一舔,手慢慢将被子拉下,露出精致的锁骨。
但是他的手还没有停,锁骨下紧接着的是洁白无暇的胸膛,还有那粉红如豆的两点。
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好像慵懒的小猫。
被子滑过肚脐,下腹……
袁傲策忍无可忍,直接掀开被子,将床上的衣服迅速套在他身上。
纪无敌看着被穿反的衣服,和两只艰难地并在一只裤管里的脚,委屈道:“阿策……”
袁傲策充耳不闻,开门朝外叫唤道:“换水。”
纪无敌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不停地叫道:“阿策阿策阿策……”
如果他这副德行被同行的人看到,这次行动立刻回冰消瓦解吧?
袁傲策头疼地关上门。
“阿策,”纪无敌趴在床上,头伸出床外,痛苦地往上抬,“明明翠花姐姐说我刚才那些动作非常妩媚迷人,一定能迷倒所有男人的,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袁傲策替自己倒了杯茶,闻言冷声道:“迷倒所有男人?”
纪无敌吃惊道:“还是说,阿策不是男人?”
砰,茶杯碎成粉末,茶水从他的指缝里流下来,他转头,阴恻恻地看着他,“你刚才说,谁不是男人?”

队伍无敌(四)
尚鹊和钟宇紧张地站在门外,一手拦住正准备敲门的伙计。
伙计莫名道:“里头的客官说要换水。”
尚鹊听着自家门主那尖锐的笑声又开始在房间里肆虐,便道:“不急不急。”
伙计狐疑地看着他。
尚鹊道:“你先去我房间帮我换壶茶水。”
伙计无奈,只好去他房间将那壶他刚送过去没多久,连重量都和原先一样沉的茶壶重新拿去厨房里换。
等伙计走后,尚鹊轻声问钟宇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钟宇思虑了下道:“上次门主让我们千万别进去。”
“话虽然如此,但是……”尚鹊的良知在挣扎。
钟宇看着门板。向来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此刻的眼神却十分错杂。
尚鹊开口道:“好歹我们也是辉煌门堂主,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门主误入歧途,而不加以援手?”
钟宇慢慢地撇了撇嘴角,似是认同。
两人互望的眼中,都多了一分坚定。无论如何,在里面挣扎的,都是辉煌门的门主。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猛地拉开。
尚鹊的手还停在半空。
袁傲策冷眼看着他们,“终于决定进来了?”
尚鹊和钟宇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这些动静瞒得过袁傲策的耳朵,因此也并不觉得尴尬。
“我是来问,门主和袁先生何时下楼用膳?”
尚鹊说着,眼睛朝床的方向望去。他不望还好,一看之下,整个人就呆住了。
纪无敌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乌黑的发丝完全散了下来,发簪早已不知道丢到何处。通红着一张脸,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珠。这倒还不如何,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衣衫凌乱,裤子被撕开,露出半条白嫩的的腿。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能想象他们适才在做什么。
“袁先生,你、你、你你你……”心里想想是一回事,眼睛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尚鹊双眼直瞪瞪地瞪着袁傲策,胸口的怒火烧成一团,反倒哑口无言。
袁傲策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脑袋里此刻装的是什么,他眯了眯眼睛,冷冷道:“不管你如今想的是什么,统统都是错的。”
尚鹊努力压下怒火,沉住气道:“那袁先生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正在此时,隔壁突然传来开门声。
几乎同时的——
袁傲策侧身让路,尚鹊和钟宇进屋关门。
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慢慢下楼。
尚鹊突道:“袁先生竟然说我所想之事都是错的,那么为何刚才还如此紧张?”
袁傲策抱胸道:“连你都误解,更何况另外的人。”
钟宇道:“我倒觉得,正是因为是我们,才会如此想。”
因为其他人根本不了解他们家门主的真面目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
尚鹊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袁傲策吃不消,终于松口解释道:“我只是挠痒痒。”
……
尚鹊和钟宇都是一脸你把我们当白痴的神情。
“真的是挠痒痒!”袁傲策几乎是低吼了。
“挠痒痒挠得连裤子都破了?”尚鹊的声音越来越高。
“因为他之前两只脚穿在一条裤管里。”袁傲策难得好脾气地解释。
尚鹊追问道:“门主为何将两只脚穿在一条裤管里?你莫要骗我,我家门主虽然其他不行,但是衣服还是会穿的!”他说得斩钉截铁,一副你要是敢在这点上瞧不起我家门主,我就和你拼命的模样。
……
袁傲策很懊悔。他为什么要挠痒痒呢?揍人多么的干脆,而且还能留下证据,为什么偏偏要挠痒痒?
钟宇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突然道:“袁先生,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没想到你其实是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袁傲策更怒,“你说什么?”从不是男人,到敢做不敢当的小人,他今天受的侮辱比他以前加起来的都多!以前那些被他杀的人最多骂他杀人狂、大魔头,却还没有人说过他是小人,不是男人!
钟宇道:“你既然做了,又为何不认?”
看不出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开口言辞竟然如此犀利!尚鹊偷偷递给他一个干得好的眼神,然后转头继续恶狠狠地瞪着袁傲策。
袁傲策:“……”
砰!
正在院子里扫地伙计一抬头就看到窗户从天而降,砸落在地上,随后砸下来的还有三道极为迅速的身影。
他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见过武林高手,一看就知道又有一桩江湖恩怨上演了。
袁傲策虽然精于剑法,但是他的剑被拿去给纪辉煌陪葬了,所以只能用一双肉掌来格挡尚鹊和钟宇的联手进攻。
尚鹊的武器就是他平常用的扇子。扇骨是精铁制成的,连扇面也混合着极为难得的天蚕丝,很是柔韧,纵然刀剑砍在上面,也会被反震回去。
钟宇的武器是一根腰带。腰带全部由天蚕丝支撑,就尚鹊扇面上的那几条还是用钱从他的腰带上买来的。
但饶是由两样如此趁手的武器,尚鹊和钟宇也只是和袁傲策斗得个旗鼓相当而已。
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
孙玉良、方秋水等人是正大光明地看。
樊霁景还跑下去,想劝架。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的窗都是半开半掩,状似漫不经心,但仔细一看,那开启的缝隙里都藏着一双眼睛。
突地——
纪无敌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叫。
听声音,却是纪大门主。
袁傲策正打到对面的围墙上,闻声齐齐一惊,迅速朝纪无敌的房间扑去。
房间里,纪无敌穿着内衣站在窗前,外衫落在地上。不过他身上这一身却不是刚才尚鹊和钟宇推门进来时看到的那一身了。
凌云道长站在他的身前,手中持着一柄青钢长剑,长剑剑尖直指跪坐在地上的干瘦青年。
袁傲策等人一眼就认出这个青年就是先前领路的伙计。
慈恩方丈和孙玉良等人都匆匆赶到。
“发生何事?”
尚鹊、钟宇、袁傲策等人的嘴巴闭得一个比一个紧。
纪无敌想开口,却被袁傲策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云道长捋须到:“看来,纪门主等人不愿意居功,还是由贫道来说吧。”
他这么一说,不但孙玉良等人一头雾水,连袁傲策他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凌云道长道:“其实在出发之前,纪门主便已经和贫道商量过,说沿路必然会遭遇蓝焰盟的埋伏,让我们不可大意。”
……
众人看向纪无敌,显然都无法想象这种话会是从让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是既然凌云道长这么说,他们姑且听之。
“果然,踏进这家客栈之后,纪门主便对贫道说,他认为这里有蓝焰盟之人。”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原来当时你离开房间,是与纪门主来商量此事。”
凌云道长点头。
其他人听得迷迷糊糊,但是袁傲策和纪无敌心里再清楚不过,纪无敌再洗澡前一直和袁傲策在一起,纪无敌洗澡时,袁傲策一直守在门外……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凌云道长的踪迹。但是听凌云道长的口气,好像是在替他们周全什么,因此他们也没有反驳。
尚鹊和钟宇此刻的心情和他们是一样的。尽管他们怀疑过凌云道长表面上好像真的被他们骗得团团转,但实际上另有图谋,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有便利而无一害,所以怀疑归怀疑,也没有开口揭穿。
凌云道长接着道:“为了让蓝焰盟的人主动曝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他转头看向纪无敌道,“只是委屈纪门主、袁先生和两位堂主了。”
“哪里哪里。”尚鹊和钟宇齐齐抱拳,此刻他们除了配合演戏也没有其他办法。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武功天下第八,众所皆知。而袁先生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蓝焰盟就算想向他们下杀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因此,纪门主主动提议,假装和袁先生不和,身受重伤。然后,尚、钟两位堂主假装为纪门主报仇,将袁先生引开……如此一来,纪门主落单,其他人又都去为袁先生和两位堂主劝架,蓝焰盟便有了痛下杀手的时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纪无敌一眼道,“不过纪门主办法虽好,演得却太差。尤其是身受重伤时的呻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那里发笑呢。”
被他们这么一解说,众人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他们之前也有不少人听到纪无敌屋里传来陆陆续续痛苦又兴奋的笑声,如今想来,原来这就是纪无敌在演戏了。
见众人赞许地看向纪无敌,袁傲策等人相当无语。他们对凌云道长的钦佩也上升到了一个新台阶。
不愧是武当掌门,武林名宿,连这么乱七八糟的情况都可以被他用这么完美的故事落下帷幕,绝对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凌云道长道:“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从这个人口中撬出蓝焰盟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姜百里道:“这是我不懂,但是宫帮主是行家。”
众人转头看向宫肃,却见他沉着脸,眼中却露出嗜血的光芒。
连那被俘虏后,一直沉着冷静、保持缄默的伙计都冷不住打了个寒战。

队伍无敌(五)
一场风波过去,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平静。
袁傲策、纪无敌、尚鹊和钟宇围着桌子做成一桌。
尚鹊道:“袁先生之前真的只是挠痒痒?”他问的是纪无敌。
纪无敌失落地点点头。
尚鹊松了口气,看到袁傲策讥讽的眼神,诚恳道:“是我鲁莽,错怪袁先生了。”
袁傲策冷哼。
钟宇道:“门主当时是如何遇袭的呢?”
纪无敌回想了一下道:“我当时看你们打起来,就想换好衣服跑下去看热闹……谁知就有人闯进来要杀我,然后凌云道长就冲进来把他制服了。”
……
换好衣服跑下去看热闹。
三个人同时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句话上。
纪无敌叹气道:“不过可惜……”
他不说,其他人也知道他可惜的是没看成热闹。
袁傲策看着尚鹊,尚鹊看着钟宇,钟宇看着天。
他们究竟是为谁在打啊?!
尚鹊干咳一声道:“我们还是想想,为何凌云道长今天会帮我们周旋此事吧。”
纪无敌道:“也许,他是为了掩盖另一件事。”
其他人精神一振,都竖而倾听他的高见。
纪无敌缓缓道:“比如说,他刚刚其实和慈恩方丈一起在房间做些……嘿嘿嘿嘿。”他露出和那张圆圆嫩嫩的脸极为不符的猥琐笑容。
……
他们一定是打傻了,才会认为他能想出正常的原因。
尚鹊迟疑道:“或许门主说对了一半。凌云道长之前的确在做什么事情,却不想让大家知道,于是用此事来转移注意力。”
钟宇道:“什么事?”
尚鹊慢吞吞道:“一件,能够让凌云道长不惜说谎也要隐瞒的事……”
三人顿了顿,脑海中竟然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两人在床上……
“咳咳咳。”
三人各自喝茶。
袁傲策放下茶杯,“会不会是他想用此事要要挟辉煌门?”
尚鹊和钟宇神色一凛。
随即袁傲策又自顾自地摇头道:“不过凌云道长当面说了谎,等于将自己和辉煌门系在一条船上,又怎么要挟呢?不可能。”
尚鹊松了口气,不由瞪着他。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想成熟了再说,害得他提心吊胆。
纪无敌道:“他只有一个人,辉煌门却是一个门派,还是合算啊。”
……
尚鹊那口气还没松开多久,又被强行提了起来。
袁傲策抬头看着门的方向,道:“来了。”
凌云道长的手刚抬起,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面对尚鹊一脸包含深意的微笑,凌云道长笑得心照不宣。
门关上。
凌云道长在唯一留出的位置上落座。
尚鹊和钟宇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边,纪无敌和袁傲策坐在他的对面。
凌云道长不等他们开口,便抢先道:“你们定然有很多话要问我,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先问纪门主。”
尚鹊和钟宇的腰板微微一直。
凌云道长盯着纪无敌,一字一顿道:“纪门主是否武功尽失?”
……
纪无敌面不改色地摇头道:“没有。”
凌云道长道:“若是纪门主不能据实以告,那么你们要问贫道的问题,贫道也无法回答。”
“真的没有。”纪无敌依然不改答案。本来就是,他的武功从来都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可失的?
凌云道长垂眸,“既然纪门主不愿意直言相告,那么贫道就只能告辞了。”说着,他慢吞吞地站起来。
“等等。”袁傲策道。
凌云道长噌得又坐回去,“袁先生请说。”
袁傲策道:“他的确没有武功尽失,只是……失了一部分。”
至于这一部分究竟是大是小,那么就见仁见智了。
凌云道长闻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纪无敌很久,才点头道:“不错,今日我来救纪门主时,他身上的确还有内功。”
……
他家门主身上居然有内功?
尚鹊又惊又喜。
钟宇虽然仍保持一张冰山脸,但是眼底也有了几分不可置信。
“只是……”凌云道长艰难地吐出,“很少。”
从他的脸色来看,袁傲策相信,如果可以不顾及面子的话,他一定更想说‘忽略不计’。
袁傲策道:“我们已经告诉你真相,你也可以告诉我们,今天为何如此维护他了吧?”
纪无敌捧着脸,忧郁道:“不过事先说好哦,我的心里只有阿策,你是没希望的。”自从纪无敌武功很烂的事实被揭穿之后,他在凌云道长面前的表现完全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
尚鹊差点要冲过去和钟宇一起抱头痛哭。
虽然说是真相,但也不必真相得如此彻底吧?
凌云道长面色不变道:“纪门主放心,其实贫道是另有目的的。”这次他不等纪无敌插话,直接说下去道,“贫道的目的,就是找出藏匿在白道武林中的蓝焰盟盟主。”
他说完,众人反应平平,只有尚鹊还算给面子,点头道:“原来如此。”
凌云道长对他们的性格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因此不以为意道:“其实,我之前怀疑的,是纪门主。”
……
这次尚鹊和钟宇总算露出吃惊的表情了。
袁傲策则是摇头。白道这群人武功差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脑子都没长好。
尚鹊道:“凌云道长为何会如此想?”
凌云道长捋须沉声道:“近几年,蓝焰盟的势力越来越庞大,贫道联合武林正义人士想出种种方法都不能查出他的蛛丝马迹,甚至经常早早地就被识破,所以贫道怀疑白道有蓝焰盟的内奸。”
袁傲策道:“黑白两道互相倾轧,各派奸细到对方门派,很正常。”
“但是有好几次行动,参与的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首脑,非一般人能参与。他们的年龄比蓝焰盟还要大,个个名扬天下,贫道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收买他们。直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蓝焰盟盟主是否正好就是某位掌门的另一面。”
这个想法尚鹊等人先前也有过,只是觉得自己猜测得太过荒谬而不了了之,如今听凌云道长提起,虽然思路不同,但结论竟然惊人的一致。
“贫道想了很久蓝焰盟盟主的藏身之地,想来想去,都只有大隐隐于市了。”凌云道长说到此处,顿了顿道,“贫道这番话绝非一时臆测,而是深思熟虑了很久。”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是怀疑纪无敌么?怎么又不怀疑了?”
纪无敌抗议道:“阿策,你怎么叫我名字?”
……
袁傲策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是当今皇帝,连名讳都提不得?”
纪无敌嘟嘴道:“可是我都叫你阿策的。”
“还是你真的想让我叫你纪敌敌?”
纪无敌殷勤地点头。
袁傲策道,“还是纪无敌吧。”
“……”
尚鹊干咳一声,“凌云道长请继续。”
凌云道长道:“贫道之所以怀疑纪门主,是因为他甚少出现在江湖,几乎可说是足不出户。他若是蓝焰盟盟主自然可以四处走动,而不怕惹人疑窦。因此头几年贫道发邀请帖是为了寿宴,后两年却是试探了。”
尚鹊道:“怪不得今年凌云道长竟然亲自上辉煌门想邀。”
凌云道长点头道:“不错,贫道上辉煌门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会一会纪门主。”
钟宇道:“道长又是何时打消怀疑?”
凌云道长道:“若说完全打消,便是刚刚。之前在辉煌门中,我以为纪门主真的如他所说,是武功路数不同,所以异于常人。想那蓝焰盟盟主的武功路数也是十分诡异,因此,我得知蓝焰盟总部的消息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纪门主率领江湖同道前往。”
尚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亏他还以为真是老门主的威望福泽绵长。
“纪门主的推脱在贫道意料之中。以贫道和纪门主这么多天的相处,知道不管是真盟主假盟主,纪门主遇到这种事,都不会一口应承的。贫道本来想另择他法,谁知就在这时,纪门主竟然在寿宴上收到蓝焰盟的帖子。贫道当时就想……”
袁傲策道:“活该?”
纪无敌郁闷道:“狗屎运?”
尚鹊道:“天赐良机?”
钟宇道:“嗯?”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缓缓道:“露出狐疑尾巴了。”
……
“只要纪门主能够率领江湖同道打败蓝焰盟,那么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必定如日中天。到时候,纪门主就可以轻易地脱离蓝焰盟盟主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白道领袖。”
听凌云道长这么说,尚鹊心中懊恼得要死。早知道有这一招,他们就该在魔教退出去的时候,先搞个白焰盟黑焰盟,然后让自家门主挥挥衣袖,将他们灰飞烟灭,也省得现在兜得这么艰辛。
凌云道长道:“不过刚才纪门主遇袭,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和内功都让贫道相信,呃……你是无辜的。”
……
好吧,不管过程如何,至少结果是很美妙的——纪无敌洗白了。
尚鹊动情道:“凌云道长辛苦。”
钟宇也难得地向他露出微笑。
“难道,”纪无敌两手托着下巴,缓缓地开口,“你们不觉得从头到尾就是他一个人在做白日梦吗?”
“……”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凌云道长脸上那仿佛永远温和的笑容终于凝结住了。

队伍无敌(六)
袁傲策道:“你刚才说因为很多行动是江湖各大门派掌门才能参与的,因此怀疑蓝焰盟盟主是某个掌门,但是纪、无敌他应该没参加过那些行动吧?”
纪无敌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阿策,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我数到三,如果你不把脑袋移开,就会看到它飞出去。”
“阿策。我的眼睛也是长在脑袋上的,就算脑袋飞出去,眼睛也是看不见的。因为它也在飞。”纪无敌不等他发飙,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道,“不过阿策对我真好,还给我一二三,留恋的时间。”
“……”袁傲策身影猛地闪到凌云道长的身后,“换位置。”
凌云道长看看纪无敌,又看看他,苦笑道:“那个位置,贫道是坐不起的。”
尚鹊和钟宇见袁傲策的目光看过来,立刻一个看上,一个看下。
纪无敌缩着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阿策,我不碰你了。”
……
这对白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像闺房私话?
尚鹊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缩在角落掩面哭泣的娇羞少女,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满脸淫 笑奸笑坏笑的花花大少,此刻他志得意满道:“我不碰你就是了,哭什么?”
……
他终于发现潜藏在内心很久的秘密。那就是,如果说真的有一天门主非要断袖分桃不可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门主能够高高在上的。虽然……他不换对象的话,希望很渺茫。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
纪无敌果然把身子让得很远。
不过这样袁傲策又不爽了,“我身上有瘟疫么?”
纪无敌嗖得抱住他的手臂,“就算有瘟疫,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阿策。”
……
尚鹊对凌云道长抱拳道:“两小无猜,两小无猜。”
凌云道长笑道:“果然天真烂漫。”
袁傲策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凌云道长慢慢地捋了把胡须道:“尽管纪门主没有亲自与会,但是关于那些行动的方案,贫道每次都飞鸽传书于纪门主了。”
纪无敌很茫然,“我没吃过从武当来的鸽子肉。”
尚鹊用扇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敲了敲道:“与各派的来往事宜,向来都是左护法负责的。”
纪无敌恍然点头道:“原来在凌云道长的白日梦里,辉煌门就是蓝焰盟的大贼窝。”
凌云道长汗颜地拱手道:“贫道昔日多有得罪,还请纪门主谅解。”
“其实,做白日梦也没什么。”纪无敌道,“只要你不把荒诞的梦境告诉对方。”
凌云道长道:“贫道之所以坦诚相对,一来是自觉愧对辉煌门,二来,则是想请各位出手相助。”
尚鹊闻弦音,知雅意,当下道:“莫非凌云道长让我们联手将这位蓝焰盟盟主揪出来?”
“正是。”凌云道长正色道,“不瞒诸位,贫道有信心,即便蓝焰盟盟主不在这十四位的名单之中,也必定脱不了关系。”
纪无敌吃惊道:“难道你连慈恩方丈也怀疑?”
凌云道长道:“慈恩方丈德高望重,他来不过是掩人耳目。”
……
果然是掩人耳目!
纪无敌动容地看着他。
袁傲策等人只一眼就知道他脑海中转的是什么心思,可不知怎的,自己看着凌云道长的时候,眼前竟然也浮现他和慈恩方丈搂在一起的情景……
“诸位的表情为何凝重又痛苦?”凌云道长好奇道。
尚鹊捂住脸,“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呢!”
“呃。”就算想,也不用想得这么用力吧,连脸都皱起来了。
钟宇的眼角也跳了下,“应该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的?”凌云道长被他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钟宇盯着他的脸,慢慢地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摇出去。
袁傲策还算镇定,只是喝水,没有发表任何感慨。
纪无敌看凌云道长茫然的神情,好心问道:“你和慈恩方丈住得还愉快么?”
“慈恩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我与他一起谈论道经佛理,自然十分愉快。”
好好一句‘道经佛理’落在纪无敌的耳里,立刻转换成‘风花雪月’。因此十分羡慕地转头对袁傲策道:“阿策,我们晚上也好好谈谈风花雪月吧?”
……
两个男子谈风花雪月也就罢了。反正这位辉煌门的门主向来都是如此出人意表,但是,这个‘也’是什么意思?凌云道长皱着眉头,内心十分疑惑。
“咳咳。”尚鹊赶紧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来,“那么凌云道长心中怀疑的人选是?”
凌云道长垂下眼眸,开始磨磨蹭蹭起来。
纪无敌幽怨道:“道长刚刚怀疑我时,挺爽快的。”
凌云道长微笑道:“能证明纪门主清白,贫道如释重负。”
“那现在,你爽快地说吧,说不定你一说出来,他们就又清白了。”纪无敌大咧咧道。
尚鹊连连咳嗽,眼睛不停地向他递着暗示。不管怎么说,凌云道长现在总算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万一把他惹急了,一拍两散,把纪无敌的真实面目抖出去,那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因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凌云道长正在怀疑其他人的事情抖出去的。
纪辉煌虽然是白道领袖,但是他的座右铭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未必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必定往死里犯人。当然这种座右铭只有辉煌门内部高层才知道。一出辉煌门的大门,座右铭就立刻变成: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人不为我,我往死里为人人。
凌云道长叹气道:“其实并非怀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当初蓝焰盟进犯月光山庄,青城掌门本因一早就到,谁知偏偏完了两个时辰,蓝焰盟盟主带着人前脚走,他后脚才到。后来阴山派、桃花坞也是。若说一次是巧合,那么连续三次,就不得不让人费解了。”
袁傲策嗤笑道:“蓝焰盟盟主倒是挺闲。”
凌云道长好奇道:“何解?”
纪无敌回答:“没事就带着弟子闲逛。”
……
凌云道长叹气道:“若真的只是闲逛就好了。”
“他们还做什么?”
“杀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道:“太闲了。”
说完,袁傲策脸上便露出嫌弃之色,似乎想不通为何自己竟然和纪无敌异口同声。
纪无敌则喜得脸都红了,“阿策,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袁傲策咬牙道:“马上堵死它!”
纪无敌抓着袖子,兴奋道:“我知道阿策心里高兴得要死。”
袁傲策的嘴角抽了两抽,“你怎么知道?”
“因为还没堵死,我感觉得到。”纪无敌转头,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情意。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谁和我换位置,我今天就不揍谁!”
“我换!”纪无敌举手很积极。
袁傲策:“……”
尚鹊努力地忽视着他那张发黑的脸,再英俊好看的脸如果一天到晚都黑得像锅底,那么绝对不会赏心悦目到哪里去。“刚刚凌云道长说,所有的怀疑对象都在十四人中了。”
凌云道长捋须道:“尚堂主觉得栖霞山庄如何?”
……
真是老谋深算,抛了块砖,就要引玉。
尚鹊缓缓道:“崛起极快。”
凌云道长道:“也不算太快,只是蓝焰盟出现后不久的事情。”
尚鹊道:“道长怀疑端木慕容?”
凌云道长道:“栖霞山庄之所以能够在几年内,成为江湖中举足轻重不可忽视的势力,这和蓝焰盟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这‘脱不了干系’五个字可轻可重,可褒可贬,可进可退。尚鹊一边佩服他的太极掌法,一边低头道:“不错。很多中了蓝焰盟的毒和摄魂术之人,都是端木庄主解救的。”
凌云道长道:“说来惭愧,贫道在黄山遇险中毒,事后也是承蒙端木少庄主出手相救。”
纪无敌慢悠悠道:“所以,你是觉得他救人救得太殷勤了,所以不是好人?”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道:“端木少庄主乃是贫道的救命恩人,而栖霞山庄却是对付蓝焰盟的中坚力量之一,于公于私,贫道都不希望他是坏人。”
尚鹊赶紧打圆场道:“正是正是,参与此次行动的无一不是白道武林的中流砥柱,无论是谁,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凌云道长叹道:“正是此理。”
被纪无敌这么一打岔,接下去的话自然不好再围绕着内奸这个话题上打转。于是凌云道长和尚鹊默契地谈到了对付蓝焰盟之事。
如此坐了会儿,凌云道长便借口困乏,起身离去。
他走后,尚鹊便叹息道:“门主,纵然凌云道长先前怀疑过你,你也不该得罪他。”
纪无敌道:“其实我思前想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占着这么好的人力物力财力,居然不是蓝焰盟盟主,实在是件很失算的事情。”
尚鹊道:“那你为何还对凌云道长咄咄逼人?”
“我哪里有咄咄逼人。”纪无敌嘟起嘴巴,“我只是觉得不服,他谁都怀疑,就是把自己撇清了。”
尚鹊和钟宇都是一惊。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先下手为强,好计。”

队伍无敌(七)
尚鹊回过神,刚想说什么,袁傲策突地皱眉道:“起火了。”
“什么?”
不等袁傲策回答,就听楼梯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伙计敲着锣冲上来,“走水了,快去救火!”
尚鹊和钟宇对视一眼,双双朝外走去。
走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袁傲策看着赖在桌上的纪无敌,道:“你不去?”
纪无敌懒洋洋道:“他有闲情跑来找人救火,可见火势不急,没什么戏可看。不去。”
袁傲策若有所悟地睨着他道:“你有时候还算有用。”
纪无敌欣喜地直起身子,“那你收了我吧?”
袁傲策挑眉道:“我只是你小小的一个跟班,怎么收你?”
纪无敌害羞道:“没关系,我不介意下嫁的。”
……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但是我介意高攀。”
纪无敌垂首道:“阿策,你总是伤我的心。”
“天天这么做戏,不烦么?”不知怎的,看他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袁傲策心头就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纪无敌抬起头,捂着胸口,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阿策,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袁傲策突然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脸,狠狠地往旁边一拉。
于是好端端的欲言还羞顿时成了半张大饼脸。
纪无敌半咧着嘴巴道:“阿策,你的爱好……真古怪。”
袁傲策松手,不悦地威胁道:“下次你要是再装哭,我就再捏。”
纪无敌受教地点头,“为了阿策,我下一定真哭,努力哭,使劲哭。一定哭得跟阿策死了似的。”
……
袁傲策眯起眼睛道:“纪无敌,你真的活得很不耐烦!”
“没有,我很耐烦的。和阿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耐烦的。”
耐……烦?
袁傲策阴恻恻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很烦?”
“……阿策,你想太多了。很容易老的,看,皱纹都有了。”纪无敌指着他的眼角,在他发飙之前又赶紧剖白道,“不过放心,就算阿策变老变丑,我也要的。”
袁傲策看着他,慢慢地收起笑容,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纪无敌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陪笑道:“当然。只是假设,阿策还是很美貌的。真的,怡红院那些姐姐妹妹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
袁傲策弯下腰,慢慢地凑近他的脸颊。
纪无敌眼睛猛地睁大,脸噌得红起来,一时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羞,两只手抓得衣摆紧紧的,恨不得将它揉到手心里,“阿,阿策……”他轻轻唤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
大约在一指处,袁傲策终于停下来,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若是再提怡红院,我就把你打成怡红院的样子!”
“……”纪无敌似是吓住了,半天没回答。
袁傲策暗自得意地缩回头。
“阿策。”纪无敌道,“怡红院很大的,就算你把我的骨头掰着两半当房梁用,也是不够的。更何况,我的肉软软的,不能当瓦片。”
……
袁傲策回身,上床,睡觉。
大约半盏茶时间。纪无敌又不甘寂寞地问:“阿策,这么久了,有动静了吗?”
袁傲策冷哼道:“尸体都凉了,你说呢?”
纪无敌吃了一惊,“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那,那凶手呢?”
“走了。不然留下来自首么?”
纪无敌想了想,小声道:“死的是谁?”
“不知道。听倒地时的声音,应该不是那几个弱不禁风的。”
纪无敌突然叹了口气。
袁傲策道:“怎么了?”
“所以说,现在整个客栈除了我们,都已经跑去救火了,对不对?”
“嗯。”
纪无敌垮下脸,“通常故事里,如果案发的时候有人在现场的话,那不是被杀人灭口,就被嫁祸成凶手。”
袁傲策嗤笑道:“凶手,那杀人的动机呢?”
纪无敌看着他,“你以前每次杀人都有动机么?”
袁傲策被问住。
纪无敌垂头道:“所以啊。唉。”
“但是至少你没有理由。”
“有啊。”纪无敌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对阿策死心塌地。无论阿策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到底的。”
袁傲策嘴角微扬,又很快撇下来,“哼,花言巧语。”
“肺腑之言啊。”
“……真的任何事都支持?”
“嗯!”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解散辉煌门呢?”
纪无敌一脸的求之不得,“这简单,阿策可以打劫我,劫财劫色我都愿意!”
袁傲策:“……”
脚步声陆续响起,尚鹊和钟宇终于回来。
尚鹊似乎并不意外他们没有去,只是拿出手巾擦了擦脸的黑污道:“火已经扑灭了。”
“火很大吗?”纪无敌好奇地眨着眼睛。
尚鹊道:“倒是不大,只是有点远,来来回回提水便费了点时间。”
袁傲策突然道:“凌云也去了?”
尚鹊道:“自然去了。”他顿了顿,狐疑道,“为何这么问?”
“啊!”某间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袁傲策施施然道:“这就是原因。”
毕竟死了人,饶是袁傲策不悦,也只能被纪无敌拉着过来看看。
纪无敌等人感到的时候,房间已经被里里外外堵了好几层。不过看到他们到来,那些随从立刻让出一条路。
死的是宫肃。
十四个人中,他和姜百里的块头最大。
端木回春正蹲在他的尸体边检查,须臾道:“一掌震碎心脉,是走的是阳刚类的掌法。”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
凌云道长脸色难得阴沉,“谁最后见到宫掌门的?”
宫肃的一名弟子立刻站出来道:“是弟子。”
“宫掌门为何会独自留在房间?”
那名弟子强忍着悲痛道:“蓝焰盟的俘虏被师父施了各种手段,终于撑不住要说。但是他说此事极为机密,只告诉师父一个人。师父见他身受重伤,便允了。后来伙计喊走火,我和几名师弟正在大堂里,便一起赶着去了。”
凌云道长猛地一醒,“速将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一并拿下!”
他本是温和之人,此刻口气竟这般强硬,可见是急怒到了极点。
端木回春突然道:“当时我救火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纪门主和袁先生。”
这话放在此刻,无疑是一记惊堂木,顿时将众人的脑海啪得嗡嗡作响,齐齐朝纪无敌和袁傲策看来。
端木回春淡淡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好奇纪门主和袁先生为何没有救火而已。”
纪无敌转头幽怨地看着袁傲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和故事里说的一模一样。
袁傲策眉峰一挑,从容道:“我们不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端木回春道:“哦?愿闻其详。”
袁傲策冷笑道:“不过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问?”
端木回春脸微微一僵,原本疏淡的表情顿时流露出几分冰冷。
孙玉良怒道:“袁傲策,你果然劣性不改!”
袁傲策哼道:“不说就是劣性不改?那我问你老婆身上有多少颗痣,又长在何处,你说是不说?”
孙玉良气得发抖。
慈恩方丈道:“袁施主,孙施主且稍安勿躁。大家此番都是为了铲除蓝焰盟而来,理当齐心协力,切不可让蓝焰盟看了笑话。”
孙玉良撇开头。
慈恩方丈看向纪无敌道:“纪门主若是觉得不便当着众人之面说,不如挑个可信任之人。”
纪无敌嘴巴努了努,正要张开,就听袁傲策道:“既然你们一定要知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他刚刚被蓝焰盟的人打伤了,我帮他疗伤而已。这个消息应该是蓝焰盟最想听到的吧?真是多亏你们两个,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纪无敌低头,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一声。
慈恩方丈面露忧色,“纪门主伤得如何?”
袁傲策道:“足以让蓝焰盟手舞足蹈。”
端木回春上前一步道:“纪门主若不嫌弃,不若让我看看。”
袁傲策侧身挡住他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
端木回春连看都未看他,径自对纪无敌道:“纪门主?”
纪无敌从袖子后面露出半张脸,深沉道:“我很嫌弃。”
端木回春的脸霎时又青又白。
站在他旁边的人相信,如果不是这里还躺着一具尸体,如果不是站在这里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各派掌门,他铁定立刻扭头甩袖而去。
前去寻找客栈掌柜和伙计的人回来了,都说找不到,连那些住在通铺的贩夫走卒也趁着着火的时候走得精光。
凌云道长此刻又恢复了沉静,捋须到:“看来,这是蓝焰盟早已预谋好的陷阱。用着火之名调虎离山,他们已经算好,万一刺杀纪门主失败被俘,他必定会被审讯。于是他就可借这个机会拖住审讯之人,然后趁落单之际,暗杀他。”
姜百里惭愧道:“都怪我,眼巴巴地带进了陷阱,不然也不会害得宫帮主……”说到这里,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蓝焰盟毒辣,一计扣着一计,端的是让人防不胜防。”凌云道长道:“姜总镖头不必太过自责。再说蓝焰盟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既然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即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如今,我们还是先将宫帮主入殓,送回黄河帮。”

队伍无敌(八)
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姜百里带着人跑了好远才运回一口柳木棺来。
众人匆匆将宫肃的尸身入殓。这些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罕见地噙起男儿泪,颇有兔死狐悲的味道。
纪无敌踮起脚尖,凑在袁傲策的耳边道:“阿策,我饿了。”
不说不觉得,折腾到现在,已是亥时,袁傲策也肚子空空。他站在这里本来就是勉勉强强,如今更乐得有借口偷溜。
两人向尚鹊使了个眼色,又在出口阻止之前做了个嘘的动作。
尚鹊犹豫了下,无奈地点点头。自家门主的个性他最了解,要是硬留下他,保不齐会因为不爽而惹出什么事来。
纪无敌和袁傲策悄悄来到厨房。
厨房一片狼籍,锅碗瓢盆都放得横七竖八,笤帚簸箕都被散在地上,由此可见,众人在救火的时候是多么匆忙和积极。
纪无敌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口锅,眼巴巴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嘴角一抽,“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烧饭。”
纪无敌扁着嘴巴,“那我告诉你,我连菜也不会烧。”
“……”袁傲策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觉得我像是会的人吗?”
纪无敌用力地点头,“阿策是无所不能的。”
“不要以为你给我带高帽子,我就会了。”袁傲策别过头,伸手在一堆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找起来,“快看看有什么直接能吃的东西没有。”
纪无敌也埋头苦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碰头,汇总成果。
袁傲策拿出一把蔫蔫的大葱和两只生鸡蛋。
纪无敌拿出一小瓢米和一只盐罐。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很久,袁傲策终于让步道:“我来生火。”幸好以前他经常露宿野外,所以生火还难不倒他。
纪无敌放下东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袁傲策朝锅的方向一指,“把手里东西放到锅里去。”
纪无敌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转身蹲在灶前专心致志和木柴搏斗的袁傲策,问道:“就这么扔进去?”
袁傲策没好气地抬起头,“鸡蛋去壳,盐斟酌着放。”
“米和大葱呢?”
“随便放。”
……
灶里的火很旺。
锅里烧得很欢,但是烧出来的东西和袁傲策想象得差很多。“鸡蛋你去壳了?”
“嗯嗯!”纪无敌邀功道,“你都不知道鸡蛋有多狡猾,我一打,它就从里面溜出来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又把它抓了回去。”
“你从哪里抓回去的?”
“地上啊。”纪无敌目光所及处,还有一点点蛋清留在地上。
“那盐呢?”
“我全放了。反正客栈是蓝焰盟的,不放白不放。”
袁傲策不死心地继续道:“……米呢?”
“也全都放了。”纪无敌托腮,疑惑道,“不过为什么和吃的饭不一样呢?我以前一直以为饭是米煮出来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袁傲策抽了抽嘴角道:“谁看到这么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都知道你错了。”
“哪里又着火了?”樊霁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他就出现门口,惊讶地看着纪无敌和袁傲策,“你们怎么在这里?”
袁傲策面不改色道:“宫肃死得时候没吃饭,我想煮点东西祭拜一下。”
樊霁景拍了拍脑袋道:“若不是袁先生提醒,我都没想到。袁先生不愧是袁先生,果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
纪无敌和袁傲策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樊霁景式的夸奖了。
樊霁景快步走到灶前,看了看锅里的东西,虚心求教道,“不知袁先生和纪门主在煮什么?味道闻起来这么像烧焦。”
纪无敌掰着手指数道:“鸡蛋、米、大葱……盐。”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道:“分开来还是一起?”
袁傲策和纪无敌都惊奇地看着他。
纪无敌道:“难道要分开来?”
“所以……”樊霁景想了想,用一句话总结道,“现在大葱、鸡蛋、米和盐就是在没有油和水的情况下,干炒?”
纪无敌和袁傲策点头。
樊霁景默然地将锅直接塞到角落,然后问,“还有别的锅和米吗?”
……
三人又开始分头扒拉起来。
在扒拉中,纪无敌闲扯道:“你这几天很忙么?一直都没有拿琴来。”
樊霁景翻东西的手微微一顿,“抱歉,我一会儿就去拿。倒不是忙,只是……”
他越是不说,纪无敌越是好奇,索性挤到他身边,“看你面色红润,莫非为情所困?”
樊霁景愣了下,摇头道:“纪门主说笑了。不过说是为情所困也不为过,只是此情非彼情罢了。”
纪无敌道:“什么是此情,什么又是彼情?”
咣当。
袁傲策将一把刀飞插在柱子上,淡淡道:“不是亲情就是友情。”
樊霁景叹气道:“正是亲情。”
……
纪无敌吃惊道:“你是宫肃的私生子?”
袁傲策:“……”
樊霁景呆了呆,连忙摇手道:“当然不是。宫帮主只比我年长十岁,如何会是我的父亲?”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宫肃一看,就很早熟。”
“可惜英年早逝。”樊霁景神情黯然。
纪无敌拍了拍肩膀他的肩膀,道:“你刚才说亲情……”
樊霁景道:“其实花淮秀是我的表哥。”
……
纪无敌很努力地控制着脸上的兴奋之情。
“想笑就笑啊。”袁傲策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道。
纪无敌的手偷偷在大腿揪了一把,眼眶迅速凝聚泪花,无比哀痛地拍着樊霁景的肩膀道:“我很同情你,有花淮秀这样的表哥。”他努力将眼睛眯得小点,以证明的确是同情,不是羡慕。
樊霁景感动道:“纪门主真是宅心仁厚。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我娘当初离开花家嫁给我爹之时,就预料到了所有的后果。而且她一直过得很开心。所以,即便花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纪无敌眼泪一收,小声道:“花淮秀有喜欢的人么?他喜欢怎么样的人?”
“哼。”虽然很轻,但是樊霁景和纪无敌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袁傲策大人的冷哼声。
于是纪无敌马上高声接道:“花家这样可恶,我们一定要让花淮秀一辈子娶不到心上人。他喜欢谁,我们就去谁面前抹黑他,玷污他,凌 辱他!”
“玷污?凌 辱?”樊霁景傻傻地重复。
纪无敌点头道:“嗯。玷污他的名声,凌 辱他的尊严……和他的身体没关系。”他说着,用衣袖抹了抹湿漉漉的嘴角。
樊霁景道:“其实他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九华派一个不入流的弟子,这次若不是……”他顿了顿道,“也不会轮到我代替掌门前来赴宴。”
袁傲策用拿出面粉丢在灶台上,“聊天能饱腹?”
“啊,对,我还没有为宫帮主烧饭。”樊霁景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翻出的几片白菜叶,灶边,又去舀水缸里的水。为了扑火,水几乎用尽,水缸里剩下的不到两指。他好不容易舀了两瓢,又要洗菜,又要烧水,捉襟见肘得很。
纪无敌好奇地看着他用水和着面粉捏着一小坨一小坨,“你在做什么?”
“面疙瘩。”樊霁景笑道,“我爹生前最爱吃我娘做的面疙瘩。”
“好吃吗?”纪无敌充满期待。
大概怕他期待大,失望更大。樊霁景补充道:“因为除了面疙瘩之外,我娘烧的东西都不好吃。”
纪无敌感慨道:“……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樊霁景愕然道:“为什么?”
袁傲策接道:“至少可以肯定面疙瘩是好吃的。”
樊霁景将面疙瘩放入滚开的水里,又从盐罐里扫了扫剩盐,故作不经意道:“我爹我娘都已经过世了。”
袁傲策:“……”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更何况,父母双亡对他这种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来说,并不算什么。
还是纪无敌忍不住安慰他道:“不怕,我爹我娘也过世了。”
袁傲策:“……”
樊霁景道:“纪门主教训得是,我已近弱冠之年,的确不该再纠结于这些往事。”
袁傲策:“……”
面疙瘩终于在袁傲策和纪无敌火辣辣的瞩目下从锅子里捞出。
不等他们接手,樊霁景就分出了三碗,“袁先生和纪门主也饿了吧?吃一点吧。”
……
还真是吃一点。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语地看着碗里孤独地站在一片汤汤水水中间的小面疙瘩。
樊霁景只喝了点汤,就捧起那碗最多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袁傲策脚步轻移,挡在他面前。
“送去给宫帮主。”樊霁景随即醒悟过来,“还是袁先生想亲自送去?”
“……”袁傲策很饿,但还不至于和死人抢东西吃,所以慢慢地移开脚步,“不用。”
樊霁景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朝厨房外走去。
纪无敌和袁傲策看着他的背影,都露出不舍。
“起火了!”大堂方向传来一阵惊呼!
咣当一声,樊霁景丢了碗,撒腿就跑。
纪无敌和袁傲策先是一怔,随即眼睛同时移到地上那几只从破碗里滑出的面疙瘩上。米黄饱满的小身躯,带着点点水光,衬着乌黑的地板更加乌黑。
目光不舍地,收回。
外头一阵耳熟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惊呼声,好像要把房顶掀翻。
……
纪无敌与袁傲策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共识,一起低下头,舀起那颗珍贵的面疙瘩,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队伍无敌(九)
火蹿得很高。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
樊霁景头一个反应过来,叫道:“救火啊!”
黄河帮弟子如梦方醒,疯了似的扑过去,“帮主!”
仿佛呼应他们的叫声,整个棺材瞬间被火焰吞噬,连角都看不到了。
樊霁景转身就要往厨房跑去。谁知才跑了两步,便见袁傲策和纪无敌慢吞吞地抬着水缸往外走。
樊霁景道:“还是纪帮主和袁先生思虑周详,我只顾着跑,却忘了抬水。”
慈恩方丈等人此刻看他们的眼神也都带着些许赞许。
孙玉良更是走过来要帮忙一起抬。
“不用了。”纪无敌阻止道,“你要闪了腰,我们还要抬你。”
孙玉良:“……”
在众人瞩目下,他们终于艰难地抬到火堆旁,然后慢慢举起水缸,往棺材的方向泼。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
一滴、两滴、三滴……
水珠一点一点害羞地从水缸里落下来。
“……”
纪无敌叹气道:“我找遍整个厨房,只找到这么点水。”
众人:“……”那你们还郑重其事地抬来?
袁傲策道:“把缸砸过去,也许能灭火。”
众人:“……”那棺材里的尸体也一样废了。
黄河帮的弟子惊呼着拦在他们身前。
纪无敌道:“我举得手好酸。”
“那放手吧。”袁傲策眼睛也不眨。
“好。”
纪无敌的声音刚落,水缸就砰得摔在地上。
在同一刻,袁傲策已经拎着纪无敌退到远处。
水缸的残片统统溅在黄河帮弟子的身上。
“阿策。”纪无敌不满地叫道。
袁傲策了无诚意地检讨道:“我下次会放得轻一点。”
“我不是说这个。”纪无敌指了指还提着他后领的手,“我是说这个。”
袁傲策放下手,撇头道:“我本来想提起来往前扔的,没来得及。”
纪无敌看着距离碎片一步远的火棺材,默默地闭起嘴巴。
像是认同这场大火已经无可挽回,除了黄河帮的弟子之外,也没什么大人物真的跟着团团转地去找水。只有端木回春和花淮秀两人意思意思地派出随从跟着他们一起瞎转。
火烧无可烧,渐渐弱了下来。
纪无敌捶了捶腿道:“站得好酸。”
他的声音不大,但四周太静,所以他又理所当然地受到众人的关注。
纪无敌道:“不知道姜总镖头是从哪里买的棺木,这么耐烧。”
……
黄河帮弟子齐齐地停下手,开始咬牙切齿地从人堆里搜寻姜百里的身影。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纪无敌一眼。
其实在场不少人都想到棺材有问题,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提出来。毕竟黄河帮之所以能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完全是依靠宫肃个人的能力,如今宫肃一死,黄河帮等于土崩瓦解。而扬威镖局不同,莫说振威镖局有百年声誉,树大根深,光是姜百里在黑白两道盘根错节的关系便不可小觑。
黄河帮弟子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姜百里,立刻将气全不都撒在在场的振威镖局身上,逼迫他们交人。
振威镖局的人觉得很委屈。自个儿的总镖头千里迢迢给你们的死鬼帮主买棺材也就算了,买了之后棺材着火他们也过来围观了。围观着围观着自家的总镖头还给围观丢了。围观丢了就一起去找呗。可偏偏对方不肯,只会傻乎乎地围着他们,逼着他们交人!一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们能把人藏到哪里去?真是好笑了。
于是一边愤怒,一边委屈,两边从口角到推搡,眼见着就要演变成操家伙上的局面,凌云道长开口了,“贫道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凌云道长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双方很有默契地停下来看他。
凌云道长看着慢慢熄灭的火,“宫帮主乃是不世出的英雄,他在世的时候,蓝焰盟千方百计要杀他,贫道能够理解。可是人死灯灭,为何蓝焰盟要烧宫帮主的棺材呢?”他朝端木回春看去。
端木回春是在场唯一一个查看过宫肃尸体的人,他沉吟道:“宫帮主当时的确身亡,而且致命伤的确是胸口震碎心脉的掌法。”
方秋水道:“会不会,宫帮主在世的时候还受过蓝焰盟的暗算,比如中毒什么。蓝焰盟怕我们查出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别人的目光已经告诉他,这个想法有多么荒谬。
震碎心脉应该也是暗算。而且蓝焰盟从来都不是会为下毒害羞的门派的。
孙玉良道:“还是,宫帮主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比如前朝皇帝在国破之前将国库和皇宫的财宝秘密转移的地图?”有人接道。
“嗯。有此可能。”
“又或者是以前哪个武功盖世的绝代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
“嗯嗯。”孙玉良顿觉对方是知音。
“还有可能是一只凶猛无比,百战百胜的蛐蛐将军。”
“嗯……嗯?”孙玉良愕然地朝那人看去,才发现附和他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是纪无敌。
凌云道长干咳道:“依贫道看,此时再猜测也是枉然,还是先找回姜总镖头和安顿……宫帮主的骨灰要紧。”
此刻火势已灭。
骨灰铺在一堆烧焦的黑木里头。
黄河帮弟子强忍悲痛,从厨房里找来一个罐子,将它一点一点、恭恭敬敬地装回去。
纪无敌边上楼,边小声对袁傲策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罐子挺眼熟?”
“盐罐。”
“啊。”纪无敌摇头叹道,“没想到宫帮主这么大的块头,烧出来这么一点。看来他挺虚的。”
袁傲策道:“因为一大半都粘在那些弟子的手上了。”
纪无敌想了想道:“这样算不算被分尸?”
“……”
纪无敌和袁傲策刚回房,就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纪无敌看了袁傲策一眼,见他没有半分移动的念头,只好叹着气去开门。
门打开,居然是端木回春。
“不请我进去坐么?”端木回春看着仍挡在门口的纪无敌。
纪无敌道:“哦,凳子在睡觉,不太方便。”
“那套白玉棋具……”
“啊,差不多是起床的时候。”纪无敌侧身让开。
袁傲策冷哼。显然对他这种见风使舵的行为相当鄙视。
纪无敌转头就对他邀功道:“阿策,我用凳子抱住了你的棋具!”
……
袁傲策嘴角一抽。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的’那套棋具被他交给尚鹊,送到辉煌门的商行里去了吧?
他看向坦然坐下的端木回春,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端木回春道:“打商量。”
袁傲策冷笑道:“我们不是杀宫肃的嫌疑人么?”
“当然不是袁先生和纪门主。”端木回春微笑道,“就算我们中间有蓝焰盟的人,那个人也绝对不会为了杀宫肃而主动曝露的,这样太得不偿失。”
袁傲策皱眉。
端木回春继续道:“我当时那么说,只是想故意让人以为我和两位不和而已。”
纪无敌道:“其实我觉得不用故意两个字,也说得通的。”
端木回春不以为意道:“此行凶险。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合作为上。”
纪无敌突然道:“你爹的表妹的姑姑的二表哥的小姨的姥姥的娘舅的侄子的孙女今年几岁?”
端木回春:“……”
纪无敌道:“你说过要开诚布公的。”
端木回春道:“我爹没有表妹。”
纪无敌:“……”他的千古难题啊,难倒多少人,没想到居然轻轻松松地被破了!他面壁难过。
袁傲策道:“你想怎么合作?”
“很简单。还是这四个字,开诚布公。”端木回春有条不紊道,“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也将你们知道的告诉我。”
“你为何选我们,而不选……凌云道长呢?”袁傲策抱胸睨着他。
端木回春面色不改道:“我说过,我信任二位绝非蓝焰盟之人。我想蓝焰盟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收买纪辉煌之子和魔教的暗尊。”
高帽子人人爱戴。袁傲策的脸色总算缓了缓,“那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关于姜百里之事。”端木回春面色凝重道,“在武当山上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神情极为奇怪地从外面回来。”
“奇怪?”
“或者说,麻木。就好像中了摄魂术。”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摄魂术他们也见过。当初刚从辉煌门出来,在去武当山的路上,纪无敌便被中摄魂术的人差点暗算。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
端木回春苦笑道:“若他是普通人,我自然追究到底,偏偏他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若是看错,恐怕有损他的清誉。不过之后有留心过,他却再也没有露出过那种表情。”
袁傲策低头想了想,抬头却见端木回春还坐在那里,不由道:“你还有消息?”
“没了。”
“那你还坐着做什么?”
端木回春愣了下,没想到他过河拆桥得这么快。但是他反应极快,当下起身拱手道:“既然有袁先生和纪门主出手,那我可以放回一半的心了。”
纪无敌问道:“另一半呢?”
“自然是蓝焰盟盟主伏诛之日。”
“不,我是问,你平时把它放在哪里?”
端木回春默然离开。

合作无敌(一)
端木回春走后,袁傲策冷嘲道:“这便是江湖正义人士的嘴脸。”
纪无敌道:“比邪魔歪道好。”
袁傲策眼睛微微眯起。
“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蓝焰盟到底是怎么样的嘴脸。”纪无敌有些遗憾。
袁傲策不屑道:“他们算什么邪魔歪道?顶多几只跳梁小丑而已。”
“蓝焰盟的人不止几个吧?”要是只有几个,白道武林大概会兴奋地相约去裸奔。
“但是够资格跳梁的,不过几个而已。”
……
这就是传说中的同行相忌啊。
纪无敌了然地点点头。
“只是想不到凌云和端木回春居然会互相怀疑。”袁傲策眉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又是同行相忌啊。”纪无敌叹气。
袁傲策沉默了会儿,“你的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凌云忌讳端木回春,端木回春又忌讳凌云啊。”纪无敌无辜地眨着眼睛,“我说错了吗?阿策。”
袁傲策道:“他们之间或许不是互相忌讳。”
“难道是互相爱慕?”纪无敌接得飞快。
袁傲策:“……”
“可是慈恩方丈怎么办?”
“……”
“程澄城又怎么办?”
“……”什么时候程澄城也搭上他们的线了?袁傲策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感到分外的疑惑。
纪无敌捧着脸,双眼闪烁着艳羡的光芒,“慈恩方丈为了凌云道长,即便光头,也无怨无悔追随。”
“……”光头和追随有什么冲突?
“而程澄城为了端木回春,即便一身青衣,也傲然地站在端木回春那身白衣的身侧。”
“……”青衣为什么不能站在白衣的身侧?难道会染色?袁傲策的思绪越来越紊乱。
纪无敌感慨地总结,“他们是这样的无所畏惧,这样的痴心无悔!这真是一段可歌可泣、老少皆宜的爱情故事。”
“……”袁傲策翻身,睡觉。
“阿策。”纪无敌涎着脸靠过去。
“你敢再上前走一步,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袁傲策背对着他警告道。
纪无敌柔声道:“阿策,如果你想抱着我的头一起睡的话,我的身体是可以一起配合的。而且,除了一动不动之外,还可以配合你的动作上下扭动,左右晃动。”
咯咯。
是骨关节发出的声音。
……
纪无敌一脸担忧道:“阿策,你落枕了吗?”
纪无敌忧郁地站在尚鹊和钟宇的房门口。
尚鹊无奈道:“袁先生又发脾气了。”
纪无敌道:“不,是我惹阿策不高兴了。”
其实这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尚鹊觉得难得的是纪无敌居然发现了。“为什么?”莫非这次事件很严重?
纪无敌仰起头,叹息道:“因为我揭穿阿策落枕了。”
“……”尚鹊让开身,“门主请进。”
纪无敌走进房间,发现钟宇正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天色。“阿钟在想嫦娥吗?”
尚鹊失笑道:“门主该不会认为他是后羿转世吧?”
“不。会肖想嫦娥的,不一定是后羿,还有可能是八戒。”
尚鹊皱眉,“门主又看杂书了。”
纪无敌道:“你应该庆幸我看的是杂书,不是艳书。”
尚鹊道:“那门主看过艳书吗?”
纪无敌沉吟了下,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诚实会比较好。”
……
尚鹊长叹。
纪无敌对钟宇道:“阿钟,你去房顶和老相好眉来眼去吧。我很冷,先把窗户关了吧。”
钟宇默默地关窗。
“对了,看你们这么无聊,告诉你们一件事吧。”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刚刚端木回春找我,说他怀疑凌云道长是坏人。”
……
尚鹊惊讶道:“端木回春的原话是这样的?”怎么看端木回春都不像是会对人推心置腹到这等程度的人啊,尤其对象还是自家门主。
“不是。”
“那原话是……”
纪无敌望着天花板,“很长。我记不全了。”
“那关于凌云道长的那段是……”
“他没提。”
尚鹊笑容很勉强,“刚刚门主似乎是说……”
“这是我用智慧和经验得出来的结论!”纪无敌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
尚鹊想了想道,“是不是端木公子来讨还那套白玉棋具了?”
……
纪无敌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阿尚,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套白玉棋具来诬陷端木回春?”
尚鹊没有正面回答。
“阿尚,你太不了解我了。”纪无敌很伤心,“如果我为了白玉棋具,我只要死都不给就好了,何必诬陷他这么浪费口水呢?”
“那门主究竟是为什么浪费口水呢?”尚鹊问道。
“……无聊啊。”
或许是怕他们太无聊,外头突然传来砰砰砰的砸东西声,不一会儿便有人大声呼叫“刺客”。
这次脚步声冲得很快。
走道大概被拥挤了太多次,纪无敌几乎能听到木板吱嘎吱嘎的叫声。
纪无敌道:“大家的反应很快啊。”
尚鹊苦笑道:“此时此刻,人人自危,反应自然快。若不是怕蓝焰盟在客栈外准备了更多的陷阱,我们早已离开。”
钟宇见他们都站着不动,问道:“我们不出去?”
纪无敌道:“通常渔翁都是等鹬蚌死透了才登场的。”
嗖!
一只羽箭从窗外射进来。
钟宇随手一抓,抓住箭尾。
尚鹊道:“似乎,我们是鹬,不是渔翁。”
……
纪无敌道:“下次出门一定要记得戴斗笠穿蓑衣,拿钓鱼竿!”看这样还有谁会认错。
出得门来,发现袁傲策正走过来。
“阿策,你是来接我的吗?”纪无敌开心地扑过去。
袁傲策身影一闪,拎起他的后领道:“客栈很黑,所有房间的蜡烛都被打灭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尚鹊房间里的最后一根蜡烛也被一道箭影熄灭。
走廊两边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木板挡住了,月光照不进来,四周黑蒙蒙一片。这时候无论去掀开木板还是回房间那蜡烛显然都是很危险的。
“阿策,你应该早一步说的。”纪无敌悄悄地抓住他的袖子。
袁傲策松开手里的领子,任他拉着。因为拎后领这个动作其实挺累的。
尚鹊道:“恐怕蓝焰盟这次是准备瓮中捉鳖了。”
袁傲策感到黑暗中纪无敌拉着他的袖子偷偷往前走去。
“门主,你去哪?”尚鹊虽然听不出袁傲策的脚步声,但是纪无敌的脚步声还是很好认的。
纪无敌不说话,只是拉着袁傲策的袖子。
尚鹊和钟宇慢慢朝他们的方向摸过来。
袁傲策感到袖子被越来越紧,终于叹了口气,将他拦腰抱起,在尚鹊和钟宇走到身边之前,朝原先对客栈的记忆,三两步移到楼下去。
楼下此刻正是腥风血雨,打得不可开交。
袁傲策抱着纪无敌走到楼梯下。
“为什么避开尚鹊和钟宇?”他的声音原本就清亮又清冷,此刻听来更如秋夜凉风,在一片嘈杂声中格外清楚。
“因为……”纪无敌凑在他耳朵旁边道,“我想和阿策单独在一起。”
砰。
纪无敌屁股落地。
突然火光一闪。
是谁拿出了火折子,但是很快被人用掌风熄灭了。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袁傲策已经看清楚大堂里的形势。
除了他们和尚鹊、钟宇之外的人几乎都在这里,而且战场一片混乱。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孙玉良的对手是程澄城和花淮秀。端木良秀的对手是少林弟子,樊霁景的对手倒是没错……
“怎么了?”纪无敌揉着屁股站起来。
“凌云不在。”
“……没想到堂堂武当派掌门人关键时刻居然逃命去了。”
袁傲策道:“若是逃命反倒好了。就怕他是去要命。”
纪无敌道:“端木回春胜。”
“什么?”
“端木回春和凌云道长的第一回合啊。”
“……”他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地想去了解纪无敌脑袋里的想法呢?
袁傲策无声地抓起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阿策。”纪无敌反手紧紧地握住他,“你要带我私奔吗?”
“想要被灭口吗?”
“灭口同时知道了某项秘密……”纪无敌道,“难道阿策要带我私奔是个秘密?难道这是真的?”
袁傲策的声音在黑暗中阴森森的,“如果嫌一个人太聒噪,想让他闭嘴,也可以是灭口。”
“这种事,通常用嘴巴堵住嘴巴比较好吧?”纪无敌羞涩中,带着浓浓的期待。期待中,又带着淡淡的喜悦。
袁傲策把嘴闭得死紧。
“对了,阿策,我们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袁傲策压低声音,“抬脚。”
纪无敌听话地抬起脚,但脚尖还是踢到一个类似于门槛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测,这里是应该是通铺。”袁傲策道,“厨房和大门都被门板挡住了,只有这里没有木板。”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一,有人先一步来了这里。二,有人想引人走这条路。无论哪一种,我都很感兴趣。”
纪无敌道:“所以说,我们现在很可能正踩在陷阱里,而且旁边还有人窥视?”
“你怕?”袁傲策讥嘲道。
纪无敌郁闷地嘟囔道,“明明是好不容易的独处机会,唉。”
“……”
纪无敌朝四周张望了下,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蓝焰盟思虑周详,连这里都堵上了木板。“那到底有没有人?”
“没有。”袁傲策道,“至少,在我方圆五丈内,没人。”

合作无敌(二)
“没人啊……”黑暗中响起纪无敌的窃笑声。
袁傲策冷静道:“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还容易变成孤魂野鬼。”
纪无敌迟疑道:“阿策,我已经长大了,不怕鬼了。但是如果你怕的话,你可以躲在我后面。”
袁傲策:“……”
纪无敌牵着他的手转了一圈,“既然这里什么都没有……”
“等等。”袁傲策突然拉住他。
“怎么了?”
袁傲策朝床的方位移过去。
大通铺进门两边都是床,一排可以睡十二个人。
他的手掌此刻正不停地在床铺上摸索。
“阿策。宝藏一般藏在深山里的。”纪无敌道,“床铺下面最多藏奸夫。”
刷。
床铺的板被推开,微弱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纪无敌愣了愣,叹气道:“这年头奸夫都没有宝藏多。”
袁傲策往下探了探,然后伸手抱起他,跳下去。
纪无敌把头靠在他的颈窝,甜蜜蜜地道:“阿策,其实这么高的距离,我自己也可以跳下来的。”他武功是不济,但不是不会。
袁傲策放下他,淡淡道:“我只是怕下面有机关,所以找样东西挡暗器。”
纪无敌:“……”
暗道很长。
纪无敌鼻翼动了动,“阿策,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硫磺和雄黄。”袁傲策的脸色凝重。
纪无敌伸长脖子,半天道:“难道这里有蛇?”
“你连鬼都不怕,怕蛇?”
纪无敌道:“阿策不怕?”
袁傲策挑眉。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那这样,鬼来了,我挡。蛇来了,你挡。”
袁傲策道:“我们若是遇不到鬼呢?一直我挡?”
纪无敌想了想道:“阿策,你可以不往蛇堆里走的。”
袁傲策突然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伸手抱起他,将他的头按在怀里,让他尽量不发出呼吸声。
前面,光线越来越亮,隐隐有拂袖和挥剑带起的风声可闻。
不过交战双方显然都不想让人发现,因此谁都没有开口。
袁傲策施展轻功,蹑手蹑脚地掠过去。
地道尽头是一小方石室。
石室里,五个黑衣打扮的人正在围攻凌云道长。
两个黑衣人的面巾已经被凌云道长挑落。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认出是之前来投宿时,坐在客站大堂的脚夫。
虽然袁傲策呼吸和脚步声都很轻不可闻,但是他并未掩藏身影,而是将纪无敌放下来,一起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因此凌云道长和黑衣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
黑衣人见到他们固然是大惊失色,凌云道长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袁先生,快来助我拿下这些蓝焰盟的贼子!”凌云道长反应极快。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冷笑道:“哼哼。现在来了人,你再想杀我们灭口已是不能。难道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抖搂出去?”
凌云道长闻声笑道:“虽然来了人,但是你应该知道袁先生是谁吧?”
袁傲策和纪无敌虽然看不到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听到此话后的反应,但是看那两个露面的黑衣人脸色有些难看。
凌云道长道:“无论如何,贫道今天都已经留你们不得。你若是说了,等同让贫道重见天日,贫道反倒要谢谢你。”
果然,黑衣人听闻此言都像河蚌似的,把嘴巴闭得死紧。
纪无敌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是看凌云道长和袁傲策的脸色,又吞咽了回去。
凌云道长见袁傲策在一旁不帮手,也不恼,只是沉住气,拼命攻击那两个没有面具的黑衣人。
袁傲策一看便知五个人中这两个人的身手最弱,凌云道长显然是想各个击破。
他这个念头刚起,凌云道长的剑上已经开了红。
其中一个露面的黑衣人被他一剑穿心而过,不等黑衣人惊怒,他反手一剑,又将另一个露面的黑衣人解决了。
五个黑衣人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剩下三个当然更不济事,更何况身旁还有虎视眈眈的魔教暗尊和辉煌门门主。
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个凌云道长,险些让你骗过去了!你说的不错,袁傲策若是知道了,也许不但不会杀你,还会帮你周全。但是别忘记,现在在这里的还有一个纪无敌!”
纪无敌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精神一振,“嗯嗯,我在呢。”
“纪大门主,你想不想知道眼前这个武当掌门不可见人的……大秘密啊?”凌云道长的攻击越发凌厉。虽然有另两个黑衣人支援,但是他依然被攻得手忙脚乱,无暇分心说话。
纪无敌在一旁着急。
说秘密就说秘密,何必在说秘密之前加那么多开场白?如今可好,什么秘密也说不了了。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袁傲策,希望看在秘密的份上,他能出手留黑衣人一口气,至少让他把秘密说完再死。但是袁傲策一脸的胸有成竹,仿佛已经运筹帷幄,随时便可出招决胜千里。
凌云道长脚下打滑,剑势陡然一缓,露出一个破绽来。
黑衣人哪里肯放过。
高大的黑衣人刚要叫不好,便见凌云道长中途变招,化破绽为陷阱,一剑扫过两人的颈项,一鼓作气朝他攻来。此刻高大黑衣人已知自己绝无侥幸之理,索性边使出玉石俱焚的杀招,边高叫道:“其实凌云道长的真正……”
凌云道长挽出一朵剑花,从高大黑衣人的颈项前含苞,从他的颈项后绽放。
剑花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四溅的血花。
凌云道长收剑道:“怠慢两位了。”
纪无敌道:“如果我问你,那个秘密是什么,你会告诉我吗?”
凌云道长微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还是不说的好。”
纪无敌叹气,眼睛一扫堆积在石室角落的麻袋道:“这是什么?”
“硫磺、雄黄、硝石。”凌云道长道,“贫道是一路跟踪他们来到此处的。想来,他们本来是打算用它们将我们葬身火海。”
袁傲策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他们进来的?”
“刚刚。”凌云道长答得飞快。
袁傲策道:“蓝焰盟发动进攻之时?”
凌云道长捋须点头道:“不错。贫道正是听到外头有动静,才下楼来看,正好看到他们走进这里,便一路跟了下来。”
袁傲策道:“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你居然还能看到他们,并一路跟下来,实在是火眼金睛啊。”
凌云道长道:“他们当时手上拿着烛台照路。”
纪无敌道:“道长的意思是说,别人都躲在黑暗里,只有他们拿着烛台走来走去?”
袁傲策冷笑道:“想必是他们一个两个都活得不耐烦,所以想当活靶子。”
凌云道长沉默。他编纪无敌的故事天衣无缝,一是因为无人怀疑他,让他从容不迫,二是因为那时他是旁观者,眼观八方,自然顺风顺水。但是轮到自己就不免做贼心虚、心烦意乱,而破绽百出。
袁傲策道:“你应该不是跟他们下来,而是答应了他们的邀请而来。”
凌云道长道:“贫道又为何要答应他们的邀请?”
“因为秘密。”纪无敌插嘴。
凌云道长道:“也罢。贫道的确有秘密在他们手中,他们想以此要挟,让贫道当蓝焰盟的爪牙。贫道既为武当掌门,又深得同道信任,自然不从。至于杀人灭口,”他微微一笑,却是不急不躁,不羞不恼道,“岂非人之常情?何况他们的确有意火烧客栈,贫道即便无秘密在他们手中,也不会留下他们。”
既然隐瞒不住,他索性摊开来谈,口齿反倒恢复原先的水准。
袁傲策道:“你不从,并非因为你是武当掌门,深得同道信任吧?”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袁先生既然知道,何不替贫道保密?”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道:“理由?”
凌云道长摸了摸胡子。“看在贫道一把年纪的份上?”
纪无敌道:“刚刚死掉的五个,加起来年纪比你大。”
凌云道长苦笑道:“纪门主何必落井下石?”
纪无敌仰头叹气道:“因为,我也是人,我也有好奇心啊。”
凌云道长道:“有时候太过好奇并非好事。”
纪无敌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若只做好事,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凌云道长:“……”
袁傲策终于开口道:“外面还打得很欢,武当掌门不去帮手?”
此言等于同意替他保守秘密。
凌云道长松出口气,连忙答应“自然自然。”说着,他竟真的毫无疑虑地转身朝外走去。当得一个潇洒如风,洒脱如云。
袁傲策转头看纪无敌,“你真的不知道这秘密是什……”
“阿策。”纪无敌正半蹲着身子摸那尸体,“他的胸硬邦邦的,好好摸。”
“……”
“幸好摸得早,还是温热的。”他的手又在尸体上流连了会儿。
“……”袁傲策转身往外走。
“阿策等我。”纪无敌连忙站起身,追在后面想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他可怜巴巴道:“阿策,你不抱我,我上不去。”
“你刚刚不是说可以?”
“上去和下来不一样的。”
袁傲策一抖眉毛,“上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有硬邦邦的胸膛给你靠。”

合作无敌(三)
袁傲策和纪无敌两人纠纠缠缠地从密道上来,上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但是脚步声很凌乱。偶尔也能听到几声尴尬的道歉声。
烛光从大堂的方向照进来,刚好是通铺门前的小块。
纪无敌拉住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我们不如待会儿再出去吧?”
袁傲策挑眉道:“为什么?”
“因为外面一定有很多尸体。”
“你怕尸体?”袁傲策眼中分明写着不信。
纪无敌摇摇头道:“我不怕尸体。但是我怕他们不够人手抬尸体。”
……
袁傲策在通铺上躺下来。
等尚鹊和钟宇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躺在一起睡得欢。
纪无敌的一只脚挨着袁傲策的小腿,手紧紧地扯着他的袖子。
尚鹊眉眼一跳,上前一步小声道:“门主。”
袁傲策睁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尚鹊不甘示弱地回视。
两人以眼交战许久,尚鹊忍不住先眨了一下眼睛。于是杀气顿无,败退。
袁傲策重新合上眼睛睡觉。
纪无敌嘴角微微一扬,神情无比幸福。
尚鹊朝钟宇看了一眼,嘴巴朝床的方向努了努。
钟宇转头看墙壁。
……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啊!
尚鹊瞪着他的背影许久,见他毫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只能无奈地自己低头思索。过了会儿,他猛然抬头,用扇子击掌道:“门主,你尿裤子了。”
……
钟宇无声地走出去。
袁傲策用手抹了把脸,然后坐起身。
纪无敌跟着起身,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看着尚鹊。
尚鹊干笑,“我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袁傲策的头低得很低,肩膀微微抽动。
纪无敌冷静道:“阿尚,一会儿你帮我洗裤子。”
只是洗裤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尚鹊不以为意。
“一定要洗出尿来哦。不然不算洗干净。”纪无敌笑得十分天真。
尚鹊觉得背脊发凉,通常纪大门主这么笑的时候,就说明某个人要倒霉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禁又想起某个毫无义气,抛弃他先离开的家伙。
“外面的尸体处理好了?”袁傲策开口问道。
“各门各派已经将自己门下的尸体认领了回去。如今正在商讨启程事宜。”尚鹊暗暗松了口气。对于袁傲策,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如果袁傲策是女的,哪怕他是魔教暗尊,他也会举双手双脚赞成门主娶他。因为在这世界上,除了纪老门主之外,他是唯一让纪大门主乖乖听话的人。
可惜他是男的。
只是这么一条,就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纪无敌打了个哈欠道:“可是天还没亮。”
尚鹊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各派掌门都提议提前动身。”
袁傲策道:“外面或许有很多的陷阱。”
“因此凌云道长提议,分开行动,以便保存实力。”尚鹊道,“道长还将修书给沿途的武林同道增援。”
纪无敌跳起来道:“分开好,我要和阿策一组。”
尚鹊微笑道:“我们自然是一组的。”
“不是,我说的是,我和阿策单独一组。”
“……”尚鹊哀伤道,“门主,难道你决定要抛弃我们了吗?”
纪无敌叹气道:“阿尚,这种悲情的角色不适合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
“潇洒地摇摇扇子,然后仰头微笑道:单独甚好甚好,其实我窥视阿钟的身体很久了。”
尚鹊:“……”
纪无敌一行人出门。
众人正聚在大堂里一圈一圈地窃窃私语。
凌云道长看到纪无敌和袁傲策出来,立刻上前微笑道:“纪门主乃是此次行动的牵头人,这件事还是由他定夺。”于是,他又将众人准备分头走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之前已经听尚鹊提过,但是这次再听,纪无敌仍是表现得十分认真,“原来如此。”
“纪门主以为如何?”凌云道长的笑容一如以往,仿佛密道之事从未发生。
纪无敌道:“我也觉得这是上策。”
“那纪门主准备如何分组?”
这是所有人讨论的重点。
大多数人都提议各自门派为一组,剩下人少如青城、九华的再合并成一组。不过凌云道长却希望各派打散,这样更能保存各派的实力。
两种意见各有利弊,一时僵持不下。所以此刻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沉吟道:“不如……我和阿策一组。”
凌云道长等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半句,不由追问道:“接下来呢?”
纪无敌道:“抓阄。”
……
孙玉良差点跳起来,方秋水早有所料地按住了他。
凌云道长干咳道:“既然纪门主同意打散,那么我们便商量打散的方法。依贫道看,纵然是打散,人数也不宜过少,以免蓝焰盟趁虚而入。”
其他人点头称是。
端木回春道:“道长所言甚是。只是打散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化整为零,掩人耳目,若是人数过多,恐怕还不如大家一同上路。”
其他人又觉有理。
凌云道长看向纪无敌道:“不知纪门主以为多少人一组?”
……
纪无敌伸出手指道:“两个。”
凌云道长凑近他,小声道,“莫非纪门主是为了方便和袁先生在一起?”
纪无敌道:“当然。”
“可是眼下蓝焰盟猖獗,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
纪无敌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我为何答应你来当靶子吗?”
凌云道长当然不会认为他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因此很直接地问道:“蓝焰盟的挑战书?”
“不是。”纪无敌深沉道,“是因为方便假公济私。”
“……”
端木回春道:“不知纪门主和凌云道长商量得如何?”他的语气似是颇为不满纪无敌和凌云道长当着众人的面交头接耳。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的意思是,组与组之间不必一概而论。武功有高有低,经验有浅有深,与其硬要定下人数,倒不如……我们选出几个组,剩下的人各自挑选便是。”
众人一合计,都觉此计甚佳。
纪无敌以门主之尊强迫尚鹊和钟宇一定去其他组之后,很兴奋地答应了。因为他和袁傲策都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想不开地送到他们这组来。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不但有想不开的人,还有想不到的人。
纪无敌看着凌云道长统计上来的名字,纳闷道:“端木回春?樊霁景……花淮秀?”一个也就罢了,为何一来就三个?
凌云道长笑道:“都是英雄少年,想必纪门主会和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的。”
看到花淮秀这个名字的时候,纪无敌的嘴角悄悄向上咧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来道:“其实,我大多数时候,都不好色的。”
凌云道长:“……”英雄少年和好色有什么关系?
袁傲策等凌云道长走开后,才冷笑道:“大多数时候不好色?”
纪无敌立刻安抚道:“阿策,你放心。虽然我大多数时候不好色,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满足你的。”
“……”
“我知道阿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纪无敌羞涩地扭着袖子。
“……”
尚鹊和钟宇都选了凌云道长的那组。即便如此,尚鹊还是十分不放心地对纪无敌再三叮嘱。
“袁先生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性格阴晴不定。他毕竟是魔教暗尊,门主就算信任,也该有个限度。还有端木回春,我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他父亲端木慕容的栖霞山庄也十分蹊跷,门主对他也要多加提防。至于樊霁景和花淮秀,虽然此刻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们一个是九华新秀,一个是花家传人,也绝非池中物。他们又是表兄弟,若是他们联手……”
“阿尚。”纪无敌垮下脸道,“为什么你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夸我呢?”
尚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最后一句,即便他们以后有什么不是之处,门主也千万要看在他们背后势力的份上,不要做得太过。”
纪无敌道:“阿尚,你确定这句是在夸我?”
尚鹊点头道:“我很确定。”
纪无敌惆怅地叹了口气,“那我若是不做点过分的事,岂非很对不起你的夸奖?”
尚鹊道:“……门主,我可以收回刚才那句话吗?”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做了那般事,才能得到你的夸奖?”纪无敌更惆怅了。
……
尚鹊望着端木回春、花淮秀和樊霁景依然无知而平静的面孔,默默地忏悔。
分完组,众人决定分批上路。
凌云道长、尚鹊和钟宇等人第一批。
这使得尚鹊和钟宇原本准备偷偷跟在纪无敌身后照应的计划流产。
纪无敌站在门口,看着尚鹊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动情道:“阿尚!”
尚鹊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准备只要他说一句回来,就立刻转身冲回来。
“你忘记留银票给我了。”
“……”
纪无敌是第三批。
凌云道长特地留了五匹马给他们代步。
纪无敌看着马叹气。
樊霁景好奇道:“纪门主为何叹气?”
纪无敌道:“若是只有四匹马就好了。”
樊霁景道:“为何?”
袁傲策在另一头回答道:“因为他喜欢跟在马屁股后面跑。”
……
樊霁景佩服道:“纪门主不愧是纪门主。即便是在如此为难的时刻,仍时时不忘勤加练功。与纪门主相比,霁景实在是惭愧。”
纪无敌收拾心情,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能够学到东西就好。”
袁傲策:“……”这是无耻的新境界。

合作无敌(四)
一行人上路,竟然相安无事。
纪无敌无聊地打着哈欠,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袁傲策在旁边时不时地拉他一把,他早就掉下去了。
比起他,更加痛苦的是花淮秀。他自小到大,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仆役成群,但是这次为了加入纪无敌这一组,他和端木回春的随从都没有跟来。
因为纪无敌说人越少越好。
端木回春倒是适应得挺好,沿途赏景,悠然得很。
袁傲策突然咦了一声。
纪无敌和他靠得最近,立刻醒神道:“有床了?”
“不是床,是人。”袁傲策道,“我听到马蹄声。”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在,众人陆陆续续听到马蹄声传来。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都暗自对袁傲策的武功骇然。
樊霁景远眺道:“那旗帜,好像是镖旗。”
“定远镖局的旗。”端木回春道。“前面是安康,和定远镖局所在西京很近,遇到他们也是必然。”
花淮秀皱了皱眉道:“我们能绕过去吗?”
端木回春道:“我们既然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必然也看到了我们。此刻再绕路,太过刻意。”
花淮秀眉头皱得更紧。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你猜他是欠情债还是钱债?”
袁傲策想也不想地回答:“情债。”
纪无敌笑道:“我也这么想。阿策,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他们说话素来旁若无人,所以花淮秀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花淮秀脸上顿时有几分不悦,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花家精于算计,为着这点小事得罪辉煌门和魔教暗尊,实在不算是智举。
两路人马近了。
对方冲出一匹马来。
马上少女红衣雪氅,娇美如花,看到花淮秀时,双眼更是化作两汪春水,明艳照人。“花表哥。”
花淮秀尚不及回答,就听纪无敌感慨道:“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好妹妹?”
樊霁景压低声音对他道:“我与他的关系,知者甚少,还请纪门主代为保密。”
“不多。连带霁景在内,不过十六个而已。”花淮秀面无表情地回答。
纪无敌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压低声音道:“放心,你的秘密,我会继续保守下去的。”
樊霁景:“……”
少女明眸一扫,眼睛顿时一亮,“江湖上几时又多了这么多年轻俊杰?”
花淮秀道:“你不如猜猜。”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我打赌,他一定是懒得介绍。”
袁傲策道:“同意。”
少女却真的猜测起来。她端详了端木回春半天,道:“衣白如雪,温雅如玉,风度翩翩,器宇轩昂……栖霞山庄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含笑施礼,“宋姑娘好眼力。”
少女道:“你怎知我姓宋?”
端木回春不紧不慢道:“定远镖局的‘火凤’宋大小姐,江湖又谁人不知呢?”
宋茗蓝笑道:“我虽然小有名气,但和你们这些大人物比起来,却大大不如了。”
端木回春谦虚道:“大人物三个字,在下是万万不敢当的。”
“端木公子谦虚了。”宋茗蓝转向樊霁景,“适才花表哥叫你霁景,想必你就是九华派新秀樊霁景。”
樊霁景道:“见过宋姑娘。”
“你母亲与我母亲虽然不是同宗,但是同族,说起来,我也该叫你一声表哥才是。樊表哥。”宋茗蓝叫得落落大方。
樊霁景却有几分尴尬。当初他母亲执意下嫁给他的父亲,惹得花家大怒,将他母亲的名字从族谱中消除。所以,严格说起来,他和花家已经没什么瓜葛了。
花淮秀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说到大人物,这两位却绝对当得起。”宋茗蓝策马到纪无敌和袁傲策面前,盈盈一笑,“若是我没猜错。这位想必是年少扬名天下的魔教暗尊!而这位,必然是辉煌门门主,江湖中最受推崇的少年英雄,纪无敌纪门主。”
……
静,极静。
四周只有风刮过定远镖局镖旗的喇喇声。
宋茗蓝脸上自信的笑容从有到无。
花淮秀缓缓道:“错了。”
樊霁景接道:“反了。”
宋茗蓝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无敌和袁傲策。
纪无敌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像阿策啊?”
宋茗蓝呆呆道:“我并不是觉得你像魔教暗尊,我只是觉得……他更像辉煌门门主。”
袁傲策:“……”也就是她对魔教暗尊根本没什么印象,只是淘汰完,剩下谁,谁就是了。
端木回春打破呆愣的气氛,道:“宋姑娘为何为在此出现?”
宋茗蓝回神道:“凌云道长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到了安康城,正好我爹在安康城访友,知道各位和蓝焰盟之间所发生的事,便遣我出来接应。”
端木回春道:“那凌云道长现在何处?”
“他们已经和我爹一起前往西京。”她顿了顿道,“凌云道长说过,第二批出来的是孙掌门,可是我沿途行来,并未遇到。”
端木回春道:“或许是去了别的岔路。”
宋茗蓝闻言也不再计较,“既然如此,还请各位随我一同上路吧。”
定远镖局加入后,队伍立刻热闹起来。
宋茗蓝是个好热闹的,不时和花淮秀、端木回春说话。花淮秀应得敷衍,宋茗蓝仿佛习以为常,浑然不介意。过了一会儿,她又放慢马速,和纪无敌、袁傲策并肩道:“你真的是纪无敌?”
纪无敌道:“很难说。”
宋茗蓝一愣。
“也许我出生的时候,被人掉了包,那我就不是你想的那个纪无敌了。”
宋茗蓝忽然笑道:“你真有趣,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纪无敌回答道:“你这样。”
“也不是。”宋茗蓝道,“我心目中的纪无敌,应该是方脸阔耳,高大威猛。眼如铜铃,鼻若悬胆。光是一声吼,就足以让四方胆寒。”
袁傲策道:“最后一条倒还沾边。”
宋茗蓝道:“纪门主是辉煌老门主的传人,威慑敌人胆寒,自然不是难事。”
……
他不是威慑敌人胆寒。而是琴音如魔音,让人胆寒。
袁傲策无语地想。
宋茗蓝突然轻声道:“袁先生真的是如别人所言,因为敬佩纪门主的为人,才同意供他驱策吗?”
……
袁傲策扬眉道:“我几时供他驱策了?”
宋茗蓝奇道:“可是江湖传言,你是纪门主的跟班啊。”
纪无敌道:“阿策是卖身不卖艺的。”
宋茗蓝、袁傲策:“……”
进入安康城,宋茗蓝便提议找家客栈歇息。
纪无敌等人都是折腾了一天,又累又困,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分房间的时候,纪无敌又闹腾了一下。原因是房间太多。
“我要和阿策一间房。”他很坚持。
宋茗蓝道:“我怎能让纪门主和袁先生挤一个房间?”
“这样阿策才能保护我啊。”纪无敌死拽着袁傲策的袖子不放手。
宋茗蓝尴尬道:“若是纪门主不放心的话,我会派人守在纪门主房间的门口。”
纪无敌还是不松手。
袁傲策淡淡道:“或者,我们自己走?”
花淮秀道:“既然纪门主坚持,茗蓝,你便照着他的意思做吧。”
宋茗蓝只得照做。
进房间,纪无敌飞扑上床,踢开被子,躺在里面,朝袁傲策勾手指道:“阿策,来。”
袁傲策挑眉道:“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纪无敌惆怅道,“我们认识这么久,居然连亲都没有亲过。”
……
袁傲策眼角又开始抽,“你和尚鹊亲过吗?”
“没有。”
“钟宇?”
“没有。”
“左斯文?”
“也没有。”
袁傲策道:“所以,我们还认识得不够久。”
“可是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纪无敌理直气壮道:“阿左有阿右可以亲亲。阿尚有阿钟可以亲亲。所以,我和阿策亲亲。”
袁傲策狐疑道:“你确定尚鹊和钟宇亲过?”
“虽然没看到,但是……”纪无敌握拳道,“我是这么坚信的!”
袁傲策:“……”
“阿策,如果你不想亲脸的话,亲嘴也是可以的。”纪无敌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袁傲策惊奇道:“难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不会感到不自在吗?”
“为什么会不自在?”纪无敌眨着眼睛,“而且我在怡红院跟着翠花学了很久。翠花说我现在这个级数,当花魁也绰绰有余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花魁?”
“这样阿策要一掷千金才能看到我。阿策这么穷,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们岂不是见不到面了?”对于这个结果,纪无敌很忧郁。
……
“你还不睡?”袁傲策走向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累了一天,实在不想打地铺。
纪无敌兴奋地捂着脸,“睡,马上睡。”
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宋茗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袁先生。”
“阿策,不理他。”纪无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开门。
“阿策……”纪无敌幽怨了。
“袁先生。”宋茗蓝刚要开口,就看到袁傲策眼神无比冰冷。
宋茗蓝顿时把满腔的话都咽了下去,化作两个字。“好梦。”
砰。门无情地关上了。

合作无敌(五)
袁傲策关好门上床,发现纪无敌正睡得七平八稳,平时一刻不停的嘴巴微张着,卷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顺手帮他盖上被子,他缓缓躺下,正要合眼,便感到纪无敌正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移过来。
“装睡的功夫不错。”袁傲策似假还真地称赞着。居然连他都没有发现。
纪无敌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偷偷观察了下形势,继续往前移。
“纪无敌……”袁傲策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低声警告着。
纪无敌置若罔闻,两只脚蹬着床,身体拼命往上移,嘴巴向袁傲策脸的方向努力撅着。
“纪、无、敌!”袁傲策忍无可忍转过头。
纪无敌看准时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一扑。
袁傲策手中的腰带一轻,纪无敌整个人已经压了下来。
他眉头微皱,手掌下意识地想将他拍飞,却在触摸到衣服的刹那又收了回去。
纪无敌趁机一下亲在他的唇上。
袁傲策怔住。唇上传来温软细腻的触感,轻柔而陌生,让他引以为豪的反应顿时化作一团糨糊。
彼此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纪无敌眼睛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反应,见他只是发愣,没有流露出嫌恶和讨厌,立刻遵照翠花的嘱咐,慢慢张开嘴巴,将舌头悄悄往他的唇上探去。
只是他学得虽然多,但做起来却是初次,因此不免紧张生涩,远远没达到翠花形容的销魂噬骨。
唇上突如其来的湿润让袁傲策神智一清。他反手推开他,坐起身,气息不稳地皱眉道:“你做什么?”虽然是斥责,但是说出口的语气却远不如想象中的理直气壮,反而有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虚。
“亲亲啊。”纪无敌失望地跟着坐起,毫无羞涩地回答。
“……”看着这样无辜的表情,袁傲策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更何况他的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火,有的只是满腔的疑惑。
“阿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纪无敌期盼地看着他。
“不记得。”他撇开头,答得飞快。
“你说要我当你的男宠。”纪无敌眨巴着眼睛。
袁傲策转回头,“我是说,看看你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男宠。”
纪无敌咧嘴偷笑,“阿策明明记得。”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少了一个糊弄我的机会,真是抱歉。”
“阿策。”纪无敌目光扫到他手中的腰带上,害羞地低下头,“你准备今天就要了我吗?”
……
袁傲策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纪无敌迅速躺下,大义凛然道:“来吧。”
……
袁傲策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手腕一抖,将腰带挂到与床遥遥相望的窗台上。
眼不见为净!
袁傲策冷哼一声,躺下睡觉。
这一睡,不但睡掉了这两日的疲惫,也睡掉了这两日的心惊胆战。
等翌日起床,端木回春、樊霁景、花淮秀个个神清气爽。
袁傲策和纪无敌倒是看不出来。因为袁傲策还是一贯的傲慢,纪无敌还是一贯的慵懒。
宋茗蓝在客栈里摆了一桌酒席,“各位先将就一下,等到了西京,家父会亲自做东。”
众人客套着落座。
都是饿了一天的人,吃起东西来自然风卷残云。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还自持身份,筷子动得十分有分寸,纪无敌和樊霁景就相当的旁若无人。袁傲策的筷子看似动得不多,但是每一筷都夹着相当数量,往往他的筷影闪逝后,半盘菜没了。
宋茗蓝识趣地频频加菜。
吃到筷子和盘子的契合度不再那么高时,她开口道:“不知各位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你准备送点盘缠给我们,打发我们上路吗?”这台词分明是那些大官遣散养在家中的幕僚所用。
“……”宋茗蓝愕然,转而笑道,“在座各位个个富可敌国,茗蓝哪里敢奉送盘缠?”
纪无敌转头对樊霁景道:“她蔑视你。”
袁傲策虽然身无分文,但到底是魔教暗尊。只要他愿意,随便找上一个魔教分舵,进去转一圈儿后,出来就腰缠万贯。所以这里真正的穷人只有一个。
樊霁景哪怕加上他身后的九华派都不算是有钱人。
只见樊霁景摇头道:“不打紧。宋姑娘不是有心的。纪门主不必介怀。”
……
他是介怀么?他明明是挑拨。
宋茗蓝腹诽,脸上却涓滴不露,落落大方道:“茗蓝失言,还请纪门主和樊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诸位准备如何去睥睨山?”
众人沉默了会儿。
纪无敌道:“骑马去。”
端木回春等人附和。
……
宋茗蓝汗颜道:“我并非此意。”难道她表达得真的这么不清不楚?她反省了下,直接了当道:“我的意思是,各位是否等待其他武林同道一起上路?毕竟蓝焰盟做惯了暗地里的勾当,让人防不胜防。”
纪无敌道:“无妨。我们有阿策,阿策对这些很熟的。”
袁傲策眼睛危险地眯起,盯着纪无敌道:“我几时做过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的目光极冷,仿佛只要纪无敌回答错一个字,他就会出手。
不过这只是其他人的感觉,纪无敌倒是很坦然道:“阿策不是暗尊吗?”
“……”
“所以应该很熟悉暗地里的勾当啊。”
魔教只分明尊和暗尊。明尊处理教内事务,暗尊处理教外事务,和辉煌门左右护法分别处理文武是一样的道理。难道左斯文每次出门都只往左拐,不往又拐?难道右孔武每次出招都只攻别人的右边不攻别人的左边?
袁傲策在心里狠狠地反驳。“……”
纪无敌见袁傲策还瞪着他,委屈道:“而且暗地里三个字,明明是她说的。”他手指所向,正是宋茗蓝。
……
宋茗蓝看着袁傲策随即扫过来的眼神,有苦说不出。她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面还好好的,只不过一个晚上,纪无敌就开始处处针对她。她只能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想,若是各位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们联络各地英雄。”
她见众人都不说话,目光立刻求助般地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无奈开口道:“纪门主以为如何?”
以前他见凌云道长事事问纪无敌还颇不以为然,此刻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问的好处。毕竟端木回春也好,袁傲策也好,都不是随随便便会听命于人的人。纪无敌虽然行事出人意表,但是在凌云道长的刻意为之下,众人已经理所当然地唯他马首是瞻,也省去一群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
纪无敌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辛不辛苦?要不要多几个使唤的人?”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袁傲策连眼皮都不抬道:“要那么多废柴做什么?用来生火么?”
纪无敌道:“阿策,你确定你是在说他们?”
袁傲策终于抬了抬眼皮,“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说谁?”
他这个谁说的极有暗示性。
纪无敌撅了撅嘴。
袁傲策的眸光一沉,猛地转头。
宋茗蓝干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各位上路了。”
樊霁景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宋茗蓝眼睛一亮。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找个契机提出此事,原本以为没希望了,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当下欣喜地唤道:“樊表哥……”
袁傲策和花淮秀都炯炯有神地瞪着樊霁景,显然是责怪他多嘴。
宋茗蓝的欣喜顿时化为乌有,强笑道:“镖局里还有事,我实在脱不开身。”他见花淮秀仿佛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委屈,“各位请。”
“等等。”纪无敌看着店伙计刚刚送上来的烤鸡。“找个我能打包带走吗?”
宋茗蓝一怔之后,立即道:“当然,若是不够的话……”
“再来一只,我要成双成对。”
宋茗蓝:“……”
带着两只烤鸡上路,纪无敌心情大好。
宋茗蓝勉强送他们出安康城之后,便借口有事离去。
他看着花淮秀轻松的背影,转头问袁傲策道:“你说是男的始乱终弃,还是女的红杏出墙?”
袁傲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们说得隐晦,但是这几个人哪个没有一点就通的玲珑心?
花淮秀当下快马加鞭,与他们拉远了段距离。
樊霁景将马策到他们身边道:“宋姑娘心仪花淮秀之事并非秘密。只是花家更中意官家小姐。毕竟花家先是生意人,其次才是江湖人。官府对花家更为重要。”
纪无敌皱眉。
樊霁景道:“我知道纪门主古道热肠,只是此事乃花家家事,旁人难以插手。更何况花淮秀对宋姑娘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事恐怕只是花姑娘一厢情愿。纪门主还是莫要为此伤神了。”
袁傲策不得不佩服他强大的误解能力。
“我倒不是在意这个。”纪无敌终于揭晓答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叫花淮秀花淮秀?”
樊霁景一愣道:“不然我该如何称呼?”
“花花?秀秀……淮淮?”
樊霁景:“……”
花淮秀再次快马加鞭,并暗自悔恨刚才放慢马速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合作无敌(六)
行至中午,纪无敌等人找到一处树荫,下马歇息。
袁傲策下马时,若有所思地往来路看了一眼。
“阿策,吃烤鸡。”纪无敌挑了个离端木回春等人五六丈远的地方坐下,贤惠的小媳妇似的屁颠屁颠地打开油纸,递给他。
虽然已经冷了,但冷掉的烤鸡比馒头香,尤其是看着端木回春一些人只能馒头就凉水的时候。
纪无敌一边啃着烤鸡,一边用油腻腻的嘴巴道:“阿策,你有没有发现花淮秀经常偷看樊霁景啊?”
袁傲策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上移开,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两厢情愿,没想到还是满腹闺怨。”纪无敌由人及己,看着袁傲策的目光顿时哀怨起来。
袁傲策视若无睹地继续吃鸡。
纪无敌突然放下烤鸡,认真道:“阿策。我们亲亲好不好?”
“咳。”袁傲策被呛到。
纪无敌害羞道:“阿策,你何必这么兴奋?”
袁傲策冷冷地瞪着他,“你一会儿不想昏睡着上马吧?”
“如果阿策抱我的话……我很愿意。”纪无敌笑眯眯道,“而且不用点昏穴,我装睡一流。”
“那倒是。”袁傲策若有所思道,“在客栈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你没睡着。”呼吸平缓,与睡梦中人无异。
纪无敌得意道:“以前我爹经常查我功课,我只好装睡。家里的规矩是睡觉和吃饭最大,他见我睡觉,只好在一旁干等。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我醒来,就到了吃饭时间,查功课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睡觉和吃饭最大?”袁傲策无法想象这居然是纪辉煌的家教。
纪无敌点点头道:“他这人虽然缺点无数,好在还有这个优点。”
“你觉得他缺点无数?”袁傲策不可置信地重复。无能如纪无敌居然觉得他近乎万能的父亲缺点无数?他该不会是嫌弃纪辉煌不会吃喝玩乐斗蛐蛐吧?还是觉得他太过严厉,让他不能吃喝玩乐斗蛐蛐?
纪无敌接下来的话,印证他一半的猜测,“尤其是查我功课和教我武功的时候。”
“……”袁傲策突然站起身,眼睛看着山上的方向,冷声道,“验证你武功的时刻到了。”
他这句话是故意大声说的,端木回春等人闻言立刻跟着起身,朝他目光落处望去。
只见山上树木掩映处,数十道身影飞快地冲下来。
袁傲策下意识地挡在纪无敌身前,脑海里不停地转着念头。虽然以他的身手保护纪无敌安全不成问题,但是找个时候若是光他一个人出手,纪无敌站在一旁不动,恐怕会引起端木回春和花淮秀的怀疑。
花淮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讯号火箭,直射上天空。
不消片刻,山上和来路两处人马都露出了身形。
来路是定远镖局的人,他们比山上那路来得更快,当下团团围住花淮秀。
纪无敌小声道:“他不喜欢宋姑娘,用人家的人倒是不含糊。”
袁傲策冷笑道:“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纪无敌立马讨好道:“阿策,我用你,但是我更喜欢你!”
“……别逼我掉转剑。”
“可是,阿策,”纪无敌迟疑道,“你哪里来的剑?”
“……”
山上那路终于赶到,一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策马冲上来。
“阿策,他们像山贼。”
袁傲策冷哼道:“不过是蓝焰盟的山贼。”他说抓起纪无敌的腰,飞身跃上一匹马,掉转缰绳道,“他们是冲着纪无敌来的!我引开他们!”
说着,也不管端木回春何等反应,便朝去路奔去。
蓝焰盟果然分出大部分的人马朝他追去。
纪无敌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悠然道:“阿策。你真有奉献精神。”
“闭嘴。”袁傲策打算将他们引到远一点的地方,一网打尽。
这样既保全了纪无敌的颜面,又保全了他的秘密——不过他为什么要保全纪无敌的颜面和秘密?
他的脑海猛地闪过这个念头,立刻被身后的破风声打断。
七只铁蒺藜正朝他的后背打来。
这样的暗器对他来说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他头也不回,一卷袖子,将铁蒺藜重新掷了回去。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丢的却比蓝焰盟等人还要几精准。
只听“唉”“啊”两声,冲在最前的追兵便翻身坠马。
纪无敌道:“还有几个?”
袁傲策嘴角一扬,“你数数看。”他突地一蹬马镫,身体腾空跃起,在马臀上一点借力朝后掠去。
纪无敌连忙拉住缰绳,回头。
只见袁傲策身如闪电,双掌齐翻,所到之处,哀叫不绝。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将所有追兵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翻身坐回马上,傲然道:“数了么?”
“没来得及。”
袁傲策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
纪无敌叹息,“阿策果然秀色可餐。每次一看到你,我就什么都忘记了。”
“……”袁傲策额头青筋跳动。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沦落到靠美色获得赞许的地步?
“而且阿策打架的动作也很好看。”
“打架?”袁傲策努力不让自己联想到街头地痞抱在一起群殴的画面。
纪无敌猛地搂住他的腰,“总之,只要是阿策,无论做什么都好看!”
就这句还能勉强入耳。
袁傲策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得太明显。
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
袁傲策不耐烦地转头。
却是端木回春。
他看着一地的尸体,抱拳道:“不愧是纪门主和袁先生。花三少和樊少侠对二位的担心,显然是多余。”
袁傲策冷然道:“没什么。只是和他玩个游戏,看谁杀的多罢了。”
端木回春低头看了会儿,笑道:“摧心掌是纪老门主的独门绝技之一,而袁先生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用的想必是指。看来,是纪门主赢了。”
纪无敌微愕。
袁傲策淡淡道:“他运气好,那个人刚好站得离他比较近。”言下竟是默认。
端木回春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回去接应花三少和樊少侠。”
纪无敌眼珠一转道:“你先去。我和阿策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
蓝焰盟是从后面杀过来的,怎么会有鱼漏到前面去?端木回春不动声色地一笑道:“我来时,蓝焰盟已经所剩无几,我去也只是锦上添花,倒不如随纪门主一道去前面看看。”
纪无敌不悦地撅嘴。
袁傲策别有深意地看了端木回春一眼,策马向前。
端木回春坦然地跟在身后。
遇到分叉路。
袁傲策突然道:“蓝焰盟既然埋伏在半路,想必料到我们要去西京。倒不如绕道走,让他们措手不及。”
纪无敌立刻附和道:“阿策,你好聪明!”
……
这种称赞听上去和小孩背了首古诗似的,太无诚意。袁傲策对他的赞美不屑一顾。
端木回春道:“只怕会拖延行程。”
袁傲策道:“加紧赶路便是。”他这么说,等于是铁了心,神情颇有种你爱跟不跟。
端木回春含笑道:“既然如此,自当听纪门主和袁先生调遣。”
袁傲策这才施施然地一夹马腹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走到一半,纪无敌朝端木回春喊道:“你走得慢些,我和阿策有话要说。”
……
说悄悄话说到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也是古今难得。
端木回春只好勒住缰绳,由着他们的身影在视野内慢慢变小。
“阿策。”等端木回春落得远了,纪无敌才道,“你怀疑端木回春?”
“有么?”袁傲策懒洋洋地问。
纪无敌点头,然后小声问道:“你是因为他可疑,才怀疑他。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想嫁祸他?”
……
袁傲策有种把缰绳扯下来,去勒他脖子的冲动。“你觉得他长得好看?”等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一句傻话……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起居习惯,不能再被影响下去。
“没有阿策好看。”纪无敌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我心目中,阿策最好看。”
“花淮秀呢?”好吧,下次再注意。
“呃……”纪无敌思考着。
“哼!”居然要思考。看来这个‘最’字的水分大得很。袁傲策催马快行。
纪无敌道:“阿策,你吃醋了。”
袁傲策眉头一扬,“再吵,就把你丢下去。”
纪无敌委屈道:“这是恼羞成怒。”
“……”袁傲策撇开头。
端木回春突然驾马冲过来,“我突然记起来,这前面有座木耳山,山上有一座神木寨,经常下山打劫过路商人旅客,是这一带的霸王。”
纪无敌好奇道:“他既然在木耳山上,为何叫神木寨,不叫木耳寨?”
端木回春道:“或许是是神木更为气势凌人吗?”
“神神叨叨,木木讷讷,哪里有气势凌人?”纪无敌道,“若是要气势凌人,应该叫菊花寨才是。”不等端木回春发问,他已经自己接下去道,“一树菊花压海棠。这是何等的气势,何等的凌人啊!”
端木回春道:“难道不是梨花么?”
纪无敌道:“梨花哪里有菊花耐寒?”
端木回春:“……”

合作无敌(七)
袁傲策隐隐闻到后面有马蹄声渐近,意有所指地看着端木回春道:“真是巧。竟然有人和我们走同一条路。”
端木回春一惊。他内力不比袁傲策,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马蹄声,微惊道:“咦?”便是他之前也没有想到袁傲策会走这条路,蓝焰盟居然神通广大地追来了,这不得不让人生疑。还是蓝焰盟盟主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撒网?
纪无敌道:“你确定你不认识蓝焰盟盟主?”
端木回春道:“纪门主怀疑我是内应?”他的脸上毫无吃惊之色。
纪无敌摇头道:“我不是怀疑你是内应,我是怀疑你和蓝焰盟盟主是否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纠葛?”
端木回春的眉毛疑似抽搐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有。”
“那他为何对你穷追不舍?”
端木回春不答反问道:“他穷追不舍的难道不是纪门主么?”
纪无敌咬着手指想了想,“难道这就是艳名远播的烦恼?”
端木回春:“……”
纪无敌突然转头看着袁傲策道:“阿策,我是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纪大门主如此艳名远播,何不亲自教训身后这些登徒子?”
“阿策,你一定很少看书。”
“……”他是在指责他文盲?袁傲策愕然。
纪无敌道:“你看书里头那些被调戏的美人,有哪个是自己捋袖子上去打登徒子的?”
“……”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书?袁傲策没好气地想。
“跟班的用场,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又是跟班!袁傲策突然飞身迎向那些冲过来的追兵。
追兵来的不多,但有两个好手。
袁傲策和他们各自对掌的时候,竟然没有将他们震开,只是将他们逼到马下。
剩下的喽啰顿时围了上来。
纪无敌和端木回春留在后方。
纪无敌两眼放光地看着袁傲策周旋在蓝焰盟众敌中的潇洒英姿,感慨道:“有阿策真好。”
端木回春道:“传言纪门主武功得到了纪老门主真传,在江湖高手榜中排名第八。我一直很想见识一下。”
“你是要我和切磋么?”纪无敌问。
端木回春愣了下。他原本只是想将他引入站圈而已。
纪无敌不等他回答,又径自接下去道:“不过敌众我寡,我们还是不要狗咬狗了。”
“……”堂堂辉煌门门主竟然顺口就将自己比作狗……端木回春已经不知道该称他豁达,亦或无脑。
“对了。”纪无敌看着越来越少的敌人,突然道:“你身上抹的是什么香?”
“香?”端木回春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道,“莫非纪门主是指这个?”他从身上解下香囊。
纪无敌瞄了一眼。“荷花?”
“我是六月荷花正盛时出世的,因此家母便亲自绣了一只香囊于我。”他神情黯然道,“自从家母过世后,这便是我唯一的想念。”
纪无敌道:“双亲只过世一个,说明还有一个,应该庆幸啊。”
端木回春嘴角一抽,想起纪无敌双亲俱亡,遂将心中不悦按捺下来。
“不过这香味很特别。”
“是家父研制的。”
“哦。听说西域有一种香,可以用来千里追踪,不知道令尊会不会研制?”
纪无敌说完,端木回春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了一下。
适逢袁傲策解决完那两个高手凯旋而归,纪无敌便没有注意。
“阿策,你刚才那招飞蛾扑火真是太帅了。”纪无敌满眼的崇拜。
“飞蛾扑火?”袁傲策皱眉。
“就是刚才飞过去的那招。”纪无敌张开双臂比了一下。
“……这叫大鹏展翅。”
“不好听。”纪无敌执拗道,“飞蛾扑火更诗情画意。”
袁傲策道:“烤飞蛾有什么好诗情画意的?”
“……”
三人重新上路,才走了一段,端木回春便道:“不知花三少和樊少侠如今如何。蓝焰盟如此穷追猛打,我总有点不放心。”
纪无敌道:“其实,你想见花淮秀直说就好,我能理解的。”
“……”端木回春面色不变道,“纪门主想多了。”
纪无敌讶异道:“难道你中意的是樊霁景?”
“……”
袁傲策突然插了一句,“为何不是程澄城呢?”
一个被遗忘许久的人重见天日。
纪无敌击掌道:“言之有理。这样双双对对,谁也不落空。”
端木回春立即调转马头道:“两位若有事,可托西京定远镖局带口信。还有那神木寨并不简单,两位若是遇到,还请小心。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他急急地说完一连串,便头也不回地驱马而去。
看着他一骑绝尘,纪无敌感叹道:“好一招火烧屁股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除了飞蛾扑火和火烧屁股之外,还知道什么招式名么?”
“当然。我即便没看过猪走路,但好歹也吃过猪肉。很多招式我使不出来,但是喊还是喊的出来的。”纪无敌颇为自豪。
“哦?”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开始背书,“烽火连天、电光火石、野火燎原……”
袁傲策皱眉道:“有没有不火的?”他怎么不记得纪辉煌的武功招式这么火?
“有倒是有,只是我还没背到。”纪无敌道,“我爹把招式分别用火水木土金为名叫我背。可惜我只背了个火,他便过世了。”
“……需要我离开吗?”袁傲策看着他落寞的脸,缓缓开口。
纪无敌收起表情,郁闷道:“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把我紧紧地搂入怀里,然后一边心疼一边拼命安慰我么?怎么会是丢下我独自离开?”
袁傲策道:“身为男人,即便哭,也应该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是阿策和我不一样。”
袁傲策无声询问。
“若是有一天阿策哭了,我一定搂住你。”纪无敌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所以我也要在阿策的怀里哭。”
袁傲策避开他炯炯的注视,不自在地仰起头,无声地地策马前进。
“阿策。”他的头拼命在他怀里钻啊钻。
“……”
“阿策!”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
“阿策……”声音越来越柔软。
被呼唤的人无奈了,“嗯?”
“你说神木寨的人会下来打劫我们么?”他的眼里分明写着期待。
“不知道。”
“万一他们不来怎么办?”纪无敌突然很担忧。
“……”
袁傲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堆人,无奈地想:纪无敌的嘴巴不仅伤人于无形,而且还乌鸦得要命。
“两位是哪条道上的?”为首的是个满面横肉的粗壮大汉,手中的刀子在青天白日下闪烁白光。不过他的脸长得虽然凶,说话倒挺客气。
纪无敌摇头道:“你错了。”
粗壮大汉一楞,“什么错了?”
“你的话错了。”纪无敌纠正道,“你应该气势汹汹地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说完,神木寨的众匪们都大笑起来。
粗壮大汉道:“即便此山不是我开,此树不是我栽又如何?我们居住于此,便是此地的主人,你从这里过是借道。你借我道,我收你金银,天经地义。”
纪无敌转头对袁傲策道:“阿策,他们说的有道理。”
袁傲策看在对方同是黑道的份上,倒没有为难,只是冷冷道:“你们这道值多少钱?”
粗壮大汉嘿嘿一笑道:“那要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有分别么?”纪无敌好奇道。
“自然是有分别的。”粗壮大汉道,“若是来往行商,那么咱做的就是长远生意,一趟一两银子,以后有来有往。若是赶路人,咱看衣着,好料子一两,差料子十个铜板。”
袁傲策终于有了兴趣,“那若是江湖人呢?”
“江湖人也分三六九等。”粗壮大汉道:“看两位打扮应该就在这三六九等里。”
纪无敌道:“我也很好奇,我是哪一等的。”
“江湖有黑白两道。黑道就是同行,来者是客,我们不收钱,反而送盘缠。虽然不多,但送的是交情。”
“哦?那白道呢?”
“白道也分。江湖世家那是有钱人,收五两。名门正派收二两。普通江湖散客收的少,一两一人。”
纪无敌好奇道:“江湖世家和名门正派真的会给么?”
粗壮大汉笑道:“世家家主和门派掌门自然是无须给的。我们这点子眼色还有,至于门下弟子嘛,那便不由得不给了。”
“阿策,你说我们算那一种?”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
袁傲策道:“你交银子,我收银子。”
“可是我也是掌门。”
“那我们应该还能赚一笔。”
粗壮大汉有些不信地打量着他们,“未知二位高姓大名?”
纪无敌谦虚道:“其实,我们入江湖没多久。”
粗壮大汉狐疑地看着他。一个入江湖没多久的白道掌门?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黑道朋友?
……
为什么这个组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呢?
粗壮大汉皱着眉头努力想。
纪无敌很害羞地回答:“我叫纪无敌,他叫袁傲策。”
“……”
咣当。
粗壮大汉手里的刀一个拿不稳,差点砸到脚板。

合作无敌(八)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情况听起来似曾相识了,因为前几天开早会的时候,老大才重点提醒过。
纪无敌看着呆若木鸡的山贼,转头问袁傲策道:“阿策,他们是不是在暗暗算计着对付我们的法子?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袁傲策微笑道:“一人一半?”
纪无敌道:“那你解决他们的上半身,我解决下半身。”
袁傲策:“……”
粗壮大汉终于回过神来,大汗淋漓道:“袁暗尊,纪门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多多见谅。”
纪无敌好奇道:“你不怕我们是冒充的?”
“当今天下有谁敢冒充纪门主和袁暗尊呢?”粗壮大汉赶紧拍马屁。
纪无敌道:“这句话听着……”
袁傲策道:“很不顺耳。”
粗壮大汉呆住。
纪无敌点点头道:“是啊,好像冒充我们是件很不屑的事情。”
“小人并无此意。”粗壮大汉郁闷地快要哭出来。不过他也看出来,纪无敌和袁傲策调侃归调侃,但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然他们刚刚就不会这样好好的说话,还自报名号了。
纪无敌道:“你刚刚说若同是黑道的就会送盘缠,那阿策算是吧,你准备送多少?”
粗壮大汉很为难。他们以前遇到同行说是送盘缠,其实是卖交情,真正的礼轻情意重。但是眼前这两位显然不是这一类的。说多说少都不是件易事。
他想了想,老老实实道:“神木寨创立这么久,头一次遇到如袁暗尊和纪门主这般尊贵的客人。小人实在拿不了主意,还要请示寨主才行。”
纪无敌惊讶道:“你不是寨主?”
粗壮大汉汗颜道:“我不过是寨中六个堂主之一,哪里当得起寨主。”
纪无敌道:“辉煌门只有三个堂主,你们居然有六个。”
……
粗壮大汉考虑着要不要一会儿劝自家寨主在说话之前,先宣布撤掉三个堂主。
既然有盘缠拿,焉有不拿之理。
于是纪无敌和袁傲策心安理得地跟着粗壮大汉上木耳山神木寨。
神木寨的外型和他们想象中有很大的区别。
“这个就是神木寨?”纪无敌看着眼前这个类似于庄园的房子发怔。
粗壮大汉对自己的家园很是自豪,点头道:“是啊,寨主亲自规划的,还改建了好几次。”
袁傲策道:“普通的庄园如何经得起外敌?”
粗壮大汉道:“原本我们寨也不是这般模样,只是寨主来了之后,便都改了。”
袁傲策听出他话中隐藏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寨主是后来来的?”
粗壮大汉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们原本只是一群只是对过路行商强行收取买路钱的乌合之众,若非寨主,恐怕我们不是变成一盘散沙各奔东西,便是被官府或白道人士剿灭了。”
纪无敌道:“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何来当你们的寨主?”
粗壮大汉挠了挠头道:“这我也不知。只知道有一天,我们正打劫回来,就看到她坐在寨里头,吃着我们的菜,喝着我们的酒。我们刚准备出手,就发现她已经下了毒,我们人数虽多,也只能任她宰割。”
纪无敌道:“所以他们就认他当寨主了?”
“哪里那么容易?”粗壮大汉嚷嚷道,“我们虽然是粗人,但好歹也是男人,哪里这么容易就听凭一个姑娘摆布?她想收服我们,我们不肯,她就提出用赌来分胜负。”
纪无敌同情道:“你们输得一败涂地?”
粗壮大汉干笑道:“把把都输,输的我们都没脾气了。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们才能有这样一个好寨主,才能有现在的神木寨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是说,她是个精通毒术和赌术的女子?”
纪无敌转过头,幽怨道:“阿策,你相好?”
袁傲策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纪无敌沉默。
一直到庄园门口,纪无敌突然对粗壮大汉道:“你能不能帮我带个口信去辉煌门?”
粗壮大汉拍了拍胸脯道:“自然没问题。纪门主要带什么口信?”
“让阿左阿右带起人马,来灭了神木寨。”
“……”粗壮大汉的笑容顿时僵了。
神木寨里面的环境十分清幽。
纪无敌边走边挑剔,“桥都造不直,可见人品不正直。”
粗壮大汉默默在内心回答:这是曲桥啊曲桥。
“只有花盆没有花,庸俗。”
粗壮大汉无语:现在是秋天。
“门居然是圆的。”
粗壮大汉泪了:这是拱门。
就这样,一路走到神木寨寨主的沁心园书房门口。
袁傲策突然俯身在他耳边道:“我离开的时候,她才九岁。”
“……”纪无敌眉开眼笑道,“门前的这根柱子真好看。”
“……”粗壮大汉望着那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柱子,默默地想,难道这个庄园的精华都在这根柱子上?
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宫装少女娉婷而出,圆脸杏眼,唇角微微上扬,不笑也笑的模样。她的眼睛在看到袁傲策的时候,顿时一亮,“暗尊。”
袁傲策颔首,“长大了。”
纪无敌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一句长大了就完全拉开了两个人的辈分。
少女又看向纪无敌,不禁皱眉道:“他是纪无敌。”言语颇为不屑。
纪无敌突然搂住袁傲策的腰,“我是暗尊夫人。”
“……”
这是粗壮大汉第二次目瞪口呆。
袁傲策见少女惊愕万分的脸,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天上白云飘。
纪无敌小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朋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这样才能奠定我未来的地位啊。”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没有小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步。
少女当下叫道:“谁对你有好印象!就凭你爹莫名其妙关了暗尊八年,你就休想踏进我魔教的门半步!”
粗壮大汉一怔道:“寨主是魔教中人?”
“这个以后再说。”少女一挥袖,继续怒瞪纪无敌。
袁傲策眯起眼睛警告道:“安然。”
纪无敌立刻狐假虎威道:“嗯嗯。安然,你这样很不好,很不对。”
“……”安然气得脸都红了。
袁傲策道:“我累了,有话进屋再说。”
安然狠狠地瞪了纪无敌一眼,侧身让开路。
虽然是书房,但每样摆设都透露出女子的妩媚。
粗壮大汉原本想跟进来,但是被安然一个眼神制止了。
袁傲策挑了张茶几旁的椅子坐下,安然立刻坐到茶几另一边,然后趾高气扬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平静地搬走茶几上的摆设,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你……”安然银牙暗咬。
纪无敌晃荡着自己的脚,“安然寨主,我和阿策是来向你要盘缠的。”
安然愣了下,身体向后靠了靠,擦着纪无敌的背看向袁傲策道:“暗尊要用钱?”
纪无敌道:“不拿白不拿啊。”
“……我不是在和你说!”
纪无敌道:“可是刚才那句,你明明是听了我的话才问的。”
安然语塞。
袁傲策道:“你怎么会成为神木寨寨主的?”
说起这个,安然满腹委屈,“是明尊的命令。”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年。”安然越说越郁闷。“明尊说武林会有一场大的纷争发生。可是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两年,除了每天打打劫做消遣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无敌赞美道:“至少你把打劫这一行当发扬光大了。”
安然道:“……哼!”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他还说过什么吗?”
安然道:“暗尊千万不要怪明尊当初没有援手。其实这几年明尊一直暗暗关注辉煌门的动向。只是他发现辉煌门并未对暗尊下毒手,所以才袖手旁观的。”
袁傲策冷笑道:“意思是说,只要我不死,便如何都无所谓么?”
安然忙道:“当然不是,其实明尊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袁傲策道:“什么原因?”
“明尊说……”安然权衡利弊,觉得与其让暗尊误解明尊,造成魔教内部不和,倒不如合盘托出,至少让暗尊知道明尊的用意所在。“他说暗尊那些年锋芒太露,以至于荒废武学,如今能在十恶牢安心研究武学,也不失为一件……”她好事两字还没有说出,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隔着纪无敌朝她涌过来。
“这么说来,他这几年的武功进展很快咯?”袁傲策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
安然吓了一跳,忙道:“明尊的资质向来不如暗尊……”
“说不定他这些年潜心研修,武功胜我多多呢?”
听袁傲策这么说,安然便知自己好心做坏事,遂转移话题道:“暗尊怎么会来神木寨?”
纪无敌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说了是为了盘缠嘛。”
安然道:“暗尊要多少?”
纪无敌伸出一只手掌。
安然想了想道:“五千两?”
纪无敌摇头。
“五万两?”安然皱眉。
纪无敌还是摇头。
“五十万两?”安然此刻的表情完全可用大吃一惊来形容。
纪无敌还是摇头。
安然不耐烦地问:“那到底是多少?”
“五两。”
“……”堂堂暗尊和辉煌门门主跑到神木寨就是为了五两银子?安然无语。
袁傲策道:“太少了。”
纪无敌道:“那多少?”
袁傲策想了想道,“六两吧。我心情不好。”
……
所以,暗尊大人的心情值一两?
安然想:暗尊大人真的是离开魔教太久了。

合作无敌(九)
虽然暗尊大人开口只要六两,但安然一出手,还是送来了六千两。
纪无敌摸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喜滋滋道:“阿策,我们来来回回多走几趟吧,很快会变成全国首富的。”
袁傲策不置可否。
安然没好气道:“纪门主不是还要去睥睨山吗?哪里还有闲暇在这里逗留?”
纪无敌道:“你也知道了?”
“这件事情江湖中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为她住在偏远,就算孤陋寡闻吗?
纪无敌道:“我以为你这么讨厌我,根本懒得去探听我的消息。”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安然道:“我只是打听暗尊的时候,顺带、听了一点点你的消息。”
纪无敌抓住袁傲策的手,开心道:“阿策你听,连她都承认我们是一对。”
安然惊道:“我哪里有承认你们是一对?”
“你刚刚明明说因为听到阿策的消息,所以听到了我的消息。这说明整个江湖都知道我和阿策是一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纪无敌说得很得意。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暗尊是你的……”安然在要紧关头把‘跟班’两个字吞了下去。
纪无敌接道:“我的人。”
安然委屈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已经开始学会放弃和纪无敌争论这些问题,反正争论来争论去,除了一肚子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结果。
由于他的沉默,纪无敌越发嚣张,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顶着白云飘。
安然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脸,对袁傲策道:“听说蓝焰盟沿途追杀去睥睨山的白道人士,不少人都受了池鱼之殃。”
“池鱼之殃?为什么?”纪无敌好奇地问。
“因为武当凌云道长先前发了很多英雄帖给白道各派,蓝焰盟为了杀一儆百,挑了长刀门和黑虎门以示警告。但其实长刀门和黑虎门根本没有收到过英雄帖,更别说去参加围剿蓝焰盟。”
袁傲策道:“杀鸡儆猴的事,自然要挑不会引起公愤的软柿子下手。”
纪无敌朝他竖拇指道:“阿策,你真有经验。”
袁傲策假装没听到,问安然道:“你有没有凌云等人的消息?”
安然点头道:“有。自从蓝焰盟盟主发挑战帖,凌云道长率白道众人接战之后。这俨然成为当今武林最大的大事。”
纪无敌小声道:“听说挑战帖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安然道:“暗尊说过。杀鸡儆猴的事,要挑不会引起公愤的软柿子下手。”
纪无敌默默地挠桌。
袁傲策道:“凌云等人现在如何?”
“据我所知道,如今去睥睨山的一共有四路人马。一路以凌云道长为首,沿途又加入了不少闻讯而来的人。一路是孙玉良和方秋水他们所率领的各大派子弟。第三路实力最弱,人也最杂,是黄河帮和一些与黄河帮关系不错的帮派组成。与其说他们去睥睨山灭蓝焰盟,倒不如说他们失去为宫肃报仇的。”
“那第四路呢?”纪无敌眨着眼睛。
袁傲策道:“第四路自然就是我们和端木回春等人。”
“正是。”安然顿了顿道:“暗尊一路上来,有没有遇到蓝焰盟的人?”
纪无敌道:“有,还被追杀了一路。”
安然当下拍案站起身道:“我即刻派人去解决他们。”
“不必。”袁傲策淡淡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但是……”安然还想说什么,却被纪无敌硬生生打断了,“安然,你还小,你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一起亡命天涯,是情趣。”
安然:“……”
“对了,还有一件事。”纪无敌烦恼地捏着那叠银票,“我要撕多少,才刚好算六两?”
安然:“……”
纪无敌郁闷道:“我找不开。”
安然无力道:“我都给你了还不行吗?”
“不行。”纪无敌道,“虽然你们是强盗,但是打劫也很辛苦。我不能拿那么多。”
安然忍不住用手掩面道:“我拜托你拿那么多吧!”
纪无敌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道:“要不,我打张欠条给你?”
“……”安然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挑眉道:“六两很难吗?”
安然终于认命地收回那叠银票,让人重新送了六两碎银上来。
纪无敌用手掂了掂,笑道:“果然是六两。”
安然道:“暗尊大人要不要留宿一晚?”
纪无敌问道:“收房钱吗?”
安然迟疑了下道:“若是你想交的话,也行。”
纪无敌幽怨地看着她,“好歹阿策也是你们家暗尊,你怎么能收他的房钱?”
……
安然咬牙切齿道:“我当然不收他的房钱,我只收你的房钱!”
“可是我们从来都是住一间屋的啊。”纪无敌眨了眨眼睛。
安然这次没有看向袁傲策,她直接站起身走了。
生气归生气,安然还是替他们安排了一间房,但是外屋另置了一张床。
晚上歇息的时候,纪无敌瞪着那张床,抱怨道:“阿策,为什么房间里有两张床。”
袁傲策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因为房间里住着两个人。”
“可是阿策,我想和你一起睡。”纪无敌抱起里面那张床上的被子,屁颠屁颠地走到外间,站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袁傲策想都不想,直接抱起那床的被子走到里间。
“阿策……”纪无敌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袁傲策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地跳上床,拉过被子睡觉。
纪无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袁傲策始终没有软化的迹象,终于放弃了,认命地抱着被子爬上外间的床,默默躺下睡觉。
夜很静。
连风声都听不到。
这样静谧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的那张床上又有了动静。
纪无敌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后凝坐不动,确定里面没什么反应之后,才赤脚落地,蹑手蹑脚地朝里走。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朦朦胧胧的白。
一个人影靠近桌子,犹如天狗食月般将光线遮住,然后慢慢地移动着,又过了会儿,月光被重新吐了出来。
人影却已经站在了床侧。
纪无敌无声地看着袁傲策沉睡的脸庞,眉眼嘴角都露出温柔。
尽管袁傲策醒来的时候冷傲卷狂,但是当他闭上眼睛睡觉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柔和安详。
纪无敌怔怔地看着,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头慢慢地凑向他的唇。就在快要印上的刹那,他感到腰被猛地抱住,整个人天旋地转地躺到了床上。
身边是袁傲策舒缓的呼吸,他的手和脚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上。
纪无敌努力不让脸上的窃喜表现得太明显。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轻声唤道:“阿策。”
“嗯。”袁傲策淡淡地应着。
“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两只手放在胸前,互相交叉着。
“嗯。”
“所以,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很正常的。”
“……”
纪无敌见身旁半天没反应,忍不住转头去看,却发现朦胧的黑夜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半睁着看他。
“阿策?”纪无敌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嗯。”他应了一声,眼睛又缓缓闭上。
纪无敌失望地张大眼睛盯了他很久。直到睡意渐渐袭上眼睑,他才不得不任由眼皮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很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袁傲策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别人,只有阿策。”纪无敌半睡半醒地回答,身体努力朝他靠了靠。
袁傲策收回手脚,任他慢慢靠入自己的怀里,嘴角缓缓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纪无敌和袁傲策便起身上路。
安然亲自送到木耳山下。
那个粗壮大汉看着纪无敌,颇为不舍,“纪门主和袁先生下次若是有空,一定要再来。”
纪无敌道:“有银子拿吗?”
安然淡淡道:“多没有,六两总还是有的。”
“六两不够。”纪无敌又伸出一只手掌,“这个数。”
这次安然学乖了,往少里猜,“五十两?”
纪无敌摇头。
“……五百两?”
纪无敌继续摇头。
安然想了想道:“十五两?”
纪无敌皱眉道:“好歹阿策也是暗尊,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安然不猜了,直接问道。“你说多少?”
“五十万两。”
安然脸色一黑道:“……你不如去抢!”
“你们不就是在抢吗?”
安然道:“你做什么需要五十万两?”
“成亲啊。我和阿策成亲,你们难道不该送聘礼吗?”
纪无敌说得理所当然。
安然听得风中摇摆,“你……”
“阿策,她不给。”纪无敌委屈地望向袁傲策。
安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卖了他书房里的古董,绰绰有余。”
安然此刻的表情一点都不安然,完全是木然。
等袁傲策和纪无敌上马离开很久,粗壮大汉才小声问道:“寨主,刚才袁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都没听懂。”安然斩钉截铁地说完,又轻声地低喃道:“我没听懂他说要把明尊书房里的古董卖掉当聘礼,迎娶纪无敌……我真的没听懂。”
……
那一天,神木寨到处都回响着类似于没听懂之类的声音。

联手无敌(一)
坐在马上,纪无敌蹦跶得很欢,屁股不停地挪来挪去。
袁傲策皱眉道:“你屁股上有跳蚤吗?”
“如果有,阿策要帮我脱下来看吗?”纪无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袁傲策道:“不会,我会把你踢下去。”
……
纪无敌咬着下唇,睫毛拼命抖动,“可是阿策,你刚刚明明亲口答应要对我负责,一辈子照顾我,疼我,爱我的。”
袁傲策眼角疾抽了两下,“我几时说了?”
“就刚刚。”纪无敌恨不得把马掉头回神木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过的话重新再演一遍。
“哪一句?”
“你说……”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将脸颊两边的肉努力往里吸,想将自己圆鼓鼓的脸模仿成袁傲策那张酷脸,“卖……”一开口,脸颊又弹了出来,“他书房里的古董,绰绰有余。”
“所以?”他表情不明。
“所以你不是准备让明尊把书房里的古董卖掉当聘礼娶我吗?”纪无敌的眼睛亮若黎明晨星,霎时将周围的花花木木都比得个暗淡无光。
“我是这个意思?”袁傲策低头看着他。
纪无敌用力地点头。
“我只是看他那些古董不顺眼,想让他卖掉罢了。”袁傲策耸耸肩。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
“然后?没了。”袁傲策一脸的漫不经心。
“应该有的。”他的手死攥着袁傲策的袖子不放。
“比如说?”
纪无敌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哦……”他拖长音。
“嗯嗯嗯。”纪无敌拼命点头。
袁傲策慢慢吞吞道,“你想分一杯羹?”
……
纪无敌忧郁了。
当纪无敌安静的时候,袁傲策发现,其实天地间的声音很少,除了马蹄声,还是马蹄声。
由于端木回春等人在西京的缘故,袁傲策特地绕过西京城。虽然多好几天的路,但好歹耳根清净。
在他决定绕道的时候,纪无敌开口了。“阿策,你是因为不想见花淮秀所以才绕道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
袁傲策见他的脸又黯淡下去,道:“因为我讨厌人多。”
纪无敌失落地走开。
……
袁傲策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兴奋地扑过来说:阿策,你果然是想和我独处的吗?
还是说,他那天有点过火了?
袁傲策摸着下巴思索。对于纪无敌的个性,他自以为已经从愤怒过渡到适应,再到透彻,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差点火候?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不爽。
“纪无敌,过来。”他朝站在小树前,用脚尖刨坑的落寞身影道。
纪无敌回头,用下堂妇般幽怨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后又默默回头。
袁傲策眉毛一挑,“纪、敌、敌。”
……
“什么事?”纪无敌屁颠屁颠过来了。
袁傲策无语。真的有不喜欢别人叫名字,喜欢叫绰号的人?“我骑马骑得累了。”
纪无敌疑惑道:“我们不是正在休息吗?”
“……”袁傲策微微仰起脖子,以掩饰脸上刹那的不自在,“我的意思是说,一会儿你来驾马。”
纪无敌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很认真地问道:“你确定?”
“当然。”他看过他单独骑马,没什么问题。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乐观了。
“向左,向左,向左!”袁傲策怒吼道。
纪无敌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勒住缰绳。
袁傲策回头道:“就算你想撞树,也要问问马愿不愿意!”
马很无辜地回头,喷气。
纪无敌缩了缩脖子。“可是我看不见路。”
袁傲策沉默了下,“我们换位置。”
……
于是,纪无敌在前抓着马缰,袁傲策在后,重新上路了。
……
半柱香后,袁傲策忍无可忍地飞身拦住马,朝坐在上面一脸无辜的纪无敌,忿忿道:“你故意的吧?”
纪无敌飞快地摇头。
“不然每次都屁股往后一滑,把我撞下来?”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纪无敌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在那道缝里一览无遗。
“要不,你骑马,我在下面你牵绳?”纪无敌委屈求全。
袁傲策想了想,点头道:“好。”
接下来的一路果然很太平。
——除了在某个村的村口,遇到一个正牵着毛驴的庄稼汉。
“毛驴哟走,毛驴哟走,走到村口瞅一瞅,哪家姑娘水灵又清秀,咱就牵着毛驴把她媳妇儿接走啊接走!”庄稼汉唱得得意,在和纪无敌擦身而过的时候,还特地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挺憨厚的,但是落在袁傲策的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幸好纪无敌还会安慰他。
他说:“阿策,没关系,我们的这匹是马。”
“……”袁傲策深深地怀念只有马蹄声的日子。
他们慢悠悠地顺着山路走,边走边逛,等到了官道才发现竟然早已远离西京,将近兰州。
袁傲策和纪无敌这几日都是风餐露宿,连洗澡也是在野外找溪水解决,看到繁华人烟,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纪无敌想起那给被他们遗弃许久的队伍,难得良心发现地感慨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袁傲策道:“你担心他们?”
纪无敌叹气道:“万一他们在路上死光了,那到了蓝焰盟,岂不是没人给我挡刀挡剑?”
袁傲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他们死光了,你也要去睥睨山?”
纪无敌点了点头道:“我这几天看着星星的时候,脑海里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哦?”
“我要在睥睨山的山巅上写上……纪敌敌到此一游!”纪无敌得意道,“很威风吧?”
“是挺威风。”袁傲策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爬上陡峭如刀削的山巅。”
“……没有阶梯吗?”
“能上山的人,都不用阶梯。”
纪无敌突然靠过去,“阿策,如果我挂在你身上的话,能上去吗?”
袁傲策睨着他道:“你觉得我可能挂一个大活人当玉佩吗?”
“……”
前头有一座小镇,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纪无敌和袁傲策当下就冲进一座酒楼,点了一堆的菜。
纪无敌边喝茶,边感慨道:“我终于知道,其实茶的好坏不是用味道来区分的。”
袁傲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半句。
“是心情,是时机。”他忍不住又深深地啜了一口,“那么多天没喝茶,觉得洗茶杯的水都是香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喜欢喝茶。”
纪无敌捧着茶道:“在喝那么多溪水之前,我也不知道。”
菜很快上来。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放开肚子,大快朵颐。
楼下突然来了一伙人,动静极大。
酒楼老板唯唯诺诺地迎上来,嘴里不停地说:“黄爷,真没江湖人经过。这边都是客商。江湖人哪里会上这种小地方来?”
“怎么?看不起我们江湖人?”那个被叫黄爷的人冷声道。
老板立马自打了个嘴巴,“看我这张嘴,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但见了大人物就说不利索了。”
“哼。”黄爷带着一群壮汉噌噌噌地走到楼上。
大多客人都低着个头,生怕被这群瘟神给看上。
纪无敌和袁傲策挺坦然,原来干嘛,现在还干嘛。
这副坦然的模样落在黄爷的眼里立刻与众不同起来。他挥开酒楼老板递来银子的手,谨慎地走到纪无敌和袁傲策的桌子边,打量半晌道:“哪条道上的?”
纪无敌小声道:“最近好多人爱问我们是哪条道的啊。”
袁傲策连眼皮都没抬,“因为最近不长眼睛的人越来越多了。”
纪无敌很配合着问道:“那他们是拿什么看路?”
“不看。撞了墙就知道疼了。”
纪无敌受教地点头。
黄爷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通常说话横的,不是手底下有真功夫,就是有背景有家世。虽说这个小镇偏僻,他原本没抱希望能见到什么厉害人物,但是难保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来这里体验一回生活。于是他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两位是过路的?”
纪无敌道:“不是,我们是吃饭的。”
黄爷吃不住他的来历和用意,只好继续试探道:“来救人的?”
救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袁傲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是哪条道的?”
他这么一说,黄爷以为自己摸到了对方的底细,心里有了底,回道:“黑道。不沾白,不沾蓝。”
“哦。”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是黑道,但不和蓝焰盟一路。袁傲策反客为主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黄爷道:“这要看,两位需要什么了。”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你能提供什么?”
“消息。”黄爷坚定道,“而且是绝对准确的消息。”
袁傲策道:“我怎么信你?”
黄爷笑道:“是真是假,等你们到了地方就知。如果两位有意,何不入内详谈?”
袁傲策缓缓转过头,正眼看着他。
黄爷心微微一颤。这个人的眼神和他的气势一样犀利逼人。
“也好。”
酒楼老板不敢怠慢,立刻将酒楼里唯一间包厢腾了出来。
包厢里一片狼藉,有椅子还是横躺在地上的,可见客人走的时候有多匆忙。
不过店里伙计的手脚很快,不到片刻,包厢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黄爷引着袁傲策和纪无敌坐下道:“两位是单独行动?”
袁傲策道:“你觉得我需要帮手?”
“需要。”黄爷肃容道,“如今白道和蓝焰盟的高手都向兰州云集。要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恐怕并不容易。”
“哈?”纪无敌吃了一惊。被抓的人是凌云道长?
黄爷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莫非,两位还不知情?”他知道自己被套话了,不过并不惊慌,反正他这几日逛遍各个城镇,就是为了散布消息。
“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纪无敌道。
“请问。”
纪无敌握着双拳,瞪大眼睛看着他,“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被抓时,是没穿衣服还是光着身子?”
“是没……”黄爷突然发现这是个语言陷阱,他干咳一声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纪无敌又重新问道。“他们被抓时,是光着身子还是没穿衣服?”
黄爷:“……”
袁傲策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茶,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

联手无敌(二)
黄爷毕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反应一流,在初时的一怔之后,即陪笑道:“这我便不知了。”
纪无敌有些失望,“蓝焰盟真是太小气了,这样精彩的事情居然不详加描述。”
……
黄爷有些吃不准了。这两个人真的是来救人,不是只来看热闹的?
袁傲策见纪无敌发挥的差不多,又将话题接了回去道:“你刚才说你能提供准确的情报?”
黄爷看了他半晌,突然干笑道:“哪里有什么准确的情报,我只是想结交两位,所以特地找一个借口罢了。”
纪无敌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刚刚骗人?”
黄爷道:“倒不是骗人。只是仰慕两位的风采,所以……”
“阿策,你记不记得上次骗我们的人怎么样了?”纪无敌慢吞吞道。
袁傲策道:“缺手还是缺脚?”
“这个是前前个。”纪无敌道。“这个是缺下面。不过总算是条后路,听说去了京城,准备去皇宫里混了。”
袁傲策看着黄爷发白的脸色,慢悠悠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黄爷赶紧点头,“我只是想和两位结交……”
不过他的声音太轻,很快被袁傲策盖过去,“割那东西,对兵器简直是亵渎。”
……
黄爷只能附和:“不错不错,万事以和为贵。”
纪无敌叹气,退一步道:“那么,只好砍手砍脚了。”
黄爷又怎么会看不出他们是在调侃威胁他,但是他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不敢随便招敌。他所在的门派虽然称霸兰州,但是出了兰州城那就啥都不是。万一惹了哪个不好惹的人,像当初魔教暗尊袁傲策血洗六月山庄一样,一个不爽就……
他脑海猛地灵光一闪。
刚才那个少年叫青年“阿策”?!
传言辉煌门现任门主纪无敌收服魔教暗尊为跟班,两人正结伴去睥睨山……看年纪、人数倒是与眼前两个一般无二。但是听说纪无敌和凌云道长交情笃厚,乃是江湖上最受人称道的忘年之交,怎的眼前这个对凌云道长被俘虏之事并不焦急,反而更关心他俘虏时有没有穿衣服?
他转念一想,又想起传言中纪无敌年纪轻轻,行事却经常出人意表,让人摸不透。难道眼前这一幕,只是他的故布疑阵?
他心里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动荡着,看着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阿策,我看这个人没什么用,宰了吧。”纪无敌打了个哈欠。
袁傲策道:“宰了做什么?”
“喂狗?饿肚子的狗是很可怜的。”
“……”饿肚子的狗很可怜,那被饿肚子的狗吃掉的人又算什么?黄爷无语地想。
袁傲策摇了摇头,“这个人目前看,还是有点用的。”
纪无敌道:“比如说?”
“至少他知道凌云被关在哪里,那里的布置又如何。”
纪无敌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一是为了卖人情,二是坐收渔翁之利。”袁傲策和纪无敌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剖析起黄爷的动机起来。
黄爷坐立难安。
纪无敌道:“他觉得这个情报可以卖人情给我们?”
袁傲策点头道:“他大概真的这么觉得。”
“咦?可是被关的人不是凌云道长吗?就算欠人情也应该凌云道长欠才对。”
“他原本想让欠的人多一些的。”
“真是一本万利啊。”
“何止一本万利,除了让别人记人情,他还能趁机扩张势力。”袁傲策虽然在笑,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蓝焰盟算蓝道,蓝道和白道鹬蚌相争,自然是黑道渔翁得利了。”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正是如此。”
纪无敌道:“怪不得他四处找江湖中人。”
袁傲策望着黄爷微微一笑,“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黄爷被他笑得全身毛骨悚然。
“两位可是……袁暗尊和纪门主?”他咬了咬牙,终于问出口。
纪无敌郁闷道:“难道你不是看到我们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么?”
黄爷汗颜道:“两位从未驾临兰州左近,我也未曾见过两位的画像……”
“也就是说,除非认得我们,不然我们就是那丢进人堆里,立刻被淹没的主?”纪无敌脸上的表情近乎屈辱。
黄爷感觉到袁傲策越来越森冷的目光,连忙擦擦汗道:“纪门主说笑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从进酒楼到现在,他的姿态已经一低再低。
但是纪无敌还不准备放过他。“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凌云道长被关的具体消息?”
黄爷想点头,但猛然想起刚才自己怀疑他们是蓝焰盟的人,已经否认了,如果现在再说有,他就是欺骗。但是如果他继续否认下去,那么他们一到兰州城,还是会听到他们门派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结果一样是欺骗。
也就是说,他在不经意间将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想到这里,不禁抬袖擦了擦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
袁傲策道:“一个人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念头如果太多,通常命都不会太长。”
纪无敌道:“为什么?”
“因为别人会忍不住想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黄爷擦汗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小片。
纪无敌对袁傲策涎着脸笑道:“如果阿策想知道我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用打开,直接问我就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没兴趣。”
纪无敌眼珠子一转,击掌道:“我知道了。”
“不想听。”袁傲策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但纪无敌又岂是别人手不想听就乖乖不说的人?他微笑着继续道:“阿策一定是对我藏在衣服底下的风景感兴趣。”
“……”袁傲策眉峰疾抖数下,“那里有风景吗?”
纪无敌眼睛亮起。“阿策要不要看?”
“没兴趣。”他回答飞快。
纪无敌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
作为旁观者,黄爷分明从纪无敌的眼里看到了纨绔子弟逼良为娼时所独有的猥琐。于是,对于眼前这两个人是否是辉煌门门主和魔教暗尊的疑问再次浮现在脑海。
不过不管真假,他都是没有勇气去验证的。挣扎许久的答案也终于有了定论,“不错,我的确知道蓝焰盟囚禁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具体消息。”
纪无敌瞥了他一眼,“这么机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居然不知道蓝焰盟抓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穿衣服?”
黄爷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郁闷道:“这件事蓝焰盟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我们也很难查探。”
“这有什么难的?”纪无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就是问下他们被抓的时候有没有在沐浴嘛。”他见黄爷脸上瞬间闪过的不自在,又追问道,“不然你觉得他们俩还有什么时候会不穿衣服?”
……
黄爷喝了一大口茶,干笑道:“我,我想的也是沐浴,呵呵,也是沐浴。”
看黄爷被欺负的差不多,袁傲策就没有再拿他前言后语不一致的事为难他。“凌云被关在哪里?”
黄爷也不含糊,立刻回答道:“兰州城外六里的静香庵。”
纪无敌兴奋地总结道:“这可着是尼姑和尚道士一锅粥啊。”
黄爷张了张嘴巴,见袁傲策只是慢悠悠地喝茶,也有样学样地低头喝了一口。
信了纪无敌和袁傲策八成之后,黄爷自报家门。
横刀堂在江湖上虽然比不上魔教、辉煌门这样的一流大派,但也算二流门派中的翘楚,不然也不会称霸兰州这么久。
纪无敌和袁傲策自然是听过的,但是都没露出什么表情。
他们没露出表情,对于黄爷来说反倒是好事。因为他们要是真露出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模样,他就要开始担心自家的门派是不是被人惦记上了。
在去兰州的路上,袁傲策不浪费地探听着兰州的消息。
把担忧、震惊等情绪压下去之后,黄爷内心充满惊喜。这两尊可是菩萨,要是堂主知道他把他们引去和蓝焰盟冲突,定然记他大功一件。因此他有问必答。
“现在兰州聚集了多少人?”
“这可不好说。”黄爷沉吟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他们被俘之事非同小可。据我所知,连原先出于观望的一些门派也纷纷派人前来打探。一个弄不好,睥睨山的大战恐怕会在兰州提前上演。”
纪无敌好奇道:“自家门前打架,你不担心被伤及无辜?”
黄爷叹气道:“这也是我家堂主让我们出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原因。只有各位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安全救出,才能免去我们门前的这场灾祸。”
袁傲策道:“你们这样公然偏帮,不怕蓝焰盟先灭了你们?”
黄爷干笑两声。
袁傲策已明其中奥妙。“如果我们是蓝焰盟的人,你们今天提供的,恐怕就是白道武林在兰州城内的动向了吧?”
黄爷见他笑容森然,急忙求饶道:“我们也只是求自保。无论是武当、少林,还是蓝焰盟都非我们惹得起的。若是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恐怕窗外事也未必不传声啊。”

联手无敌(三)
说到这个,黄爷也很怨念。原本他们在兰州城呆得好好的,即便偶尔和其他帮派起点小冲突,那也是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谁知突然蓝焰盟的总部被揭发了,兰州成了必经之地。而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早不被抓,晚不被抓,偏偏在靠近兰州的时候被抓。横刀堂就这样无辜地被卷进这场腥风血雨的中心!
袁傲策想了想,也的确是这道理。
兰州是横刀堂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方便,白道和蓝焰盟定然要争相拉拢。但横刀堂是黑道,若投靠于白道,以后恐怕将不容于黑道。而蓝焰盟虽然是黑道,但早已激昂整个江湖得罪泰半。他们本身也不是吃素的,横刀堂投奔于他,少不得要被吞并。想来想去,这墙头草虽然难看了点,但好歹还能在夹缝中生存。
纪无敌道:“阿尚他们来了吗?”
黄爷愣了下道:“不知道纪门主口中的阿尚是何许人?”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阿尚就是阿尚啊。”
黄爷望了袁傲策一眼,见对方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只好猜测道:“纪门主指的,可是尚堂主?”
纪无敌奇道:“难道我还认识其他的阿尚吗?”
这种事情他哪里会知道?黄爷又看了袁傲策一眼。袁傲策还在看前路。
黄爷只好叹气道:“尚堂主和钟堂主是最先赶到兰州城的。”
袁傲策这才想起,尚鹊和钟宇本来就和凌云道长同一批。
纪无敌看向他道:“阿策,我们可不可以不去?”
黄爷身体一僵。
“理由?”袁傲策倒是很镇定。
“他们一定会棒打鸳鸯的!”纪无敌满面苦楚地抓住他的手。
……
黄爷震惊地看着他们。虽然在酒楼的时候就觉得两人关系亲密,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赤 裸裸到这步田地。
袁傲策淡定地收回手,“鸳鸯在哪里?”
纪无敌笑眯眯地凑上去,“这里这里。”
袁傲策突然用眼角瞥向黄爷。
黄爷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离开。
袁傲策看着纪无敌,“真的不想见尚鹊他们?”
“我只想和阿策在一起。”纪无敌笑得很真诚。
袁傲策道:“那我们直接去静香庵。”
纪无敌道:“阿策很想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袁傲策弯腰,视线与他齐平。“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救他?”
纪无敌不以为意地笑道:“无论阿策做什么,都是对的。”
“哦?”他挑眉。
纪无敌头点得毫不犹豫。
袁傲策眼睑微垂,眸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黯然。
“阿策?”纪无敌拉住他的手。
袁傲策直起腰,神情又恢复原先的高傲漠然,“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看看静香庵究竟是龙潭还是虎穴吧?”
纪无敌用力点头道:“嗯!不过阿策,到时候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救不出来没关系。但是……”纪无敌铿锵有力道,“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你不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么?”袁傲策轻嘲道。
纪无敌深思道:“阿策,你觉得蓝焰盟的人会被这个虚衔吓到吗?”
“你可以试试看。”
“万一没吓到呢?”
“用你江湖排名第八的武功吓到他。”
纪无敌认真地想了想道:“也好。”
袁傲策有点惊奇,他竟然同意?难道他有什么深藏不露、不为人知的绝技?但是以纪辉煌的才智和个性,这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看纪无敌的眸色更加深沉。
“但是阿策,你一定要记得哦。”纪无敌又叮嘱道,“一定要确认那个人的武功比我差,你才能把他放过来给我糟蹋。”
“……”比纪无敌的武功更差?他先砍掉那些人的手脚吗?袁傲策蹙眉。
听说纪无敌和袁傲策不但不离开,反而直接去找静香庵,黄爷大大松了口气。魔教暗尊和辉煌门门主联手,即便不能将人救出,也定然能让蓝焰盟不敢轻举妄动。
按照纪无敌和袁傲策的意思,两人准备进城吃点东西,稍作歇息之后就径自上静香庵的。但是事与愿违,两人一踏进兰州城,就看到坐在凉茶铺里的尚鹊和钟宇。
“阿策,我们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纪无敌用极轻的声音叨唠。
但是尚鹊和钟宇却已经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看到他们,黄爷很识相地带着手下走了。反正他的任务是引起白道和蓝焰盟的冲突,又不招惹两方恶感,如今任务完成,自然功成身退。
“门主。”尚鹊摇着扇子,虽然他的脸上力持镇定,但是眼中闪烁的光芒仍是泄露了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纪无敌苦着脸道:“阿尚,你能不能当做没看到我?”
尚鹊道:“可以。”
纪无敌顿时眉开眼笑。
尚鹊对袁傲策道:“袁先生,好久不见,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纪无敌的目光又幽怨起来。
袁傲策知道既然已经碰上了,那装聋作哑都没用了。他嘴角一弯道:“反正有人请客,何乐不为?”
尚鹊转头对纪无敌道:“门主,我没有看到你,所以你可以不来。”
“……”纪无敌道,“阿尚,你学坏了。以前的你是很纯洁的。”
尚鹊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以前门主没跟别的男人跑。”
……
纪无敌抓住机会表白道:“阿策,你看,我是一直都是很清白的良家夫男。”
尚鹊请喝茶的地方就是城中最大的客栈。
一进大堂就看到很多张熟面孔。
樊霁景抢先迎上来道:“纪门主,袁先生,能在这里看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只要凌云道长被俘的消息一传出去,你和袁先生就一定会现身,果然不错。”
……
你的顺序是反的。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
跟在樊霁景身后的是花淮秀和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道:“纪门主,袁先生,好久不见。”
纪无敌道:“其实再久一点更好。”
经过上次被纪无敌的嘴巴杀得片甲不留之后,程澄城痛定思痛,脸皮又上升到了新的境界。闻言也不恼怒,只是淡然道:“的确,这里没有一个人希望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出事。”
袁傲策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他竟然学会了四两拨千斤。
花淮秀对他们就有点不冷不热,只是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端木回春呢?”袁傲策往人堆里看了看。
程澄城道:“似乎是栖霞山庄出了点事,他急需回去。不过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事情我已经派人传讯给他了。若无意外,应该会尽快赶来。”他顿了顿,又道,“即便端木兄有事来不了,栖霞山庄应该也会有其他弟子赶到。”
袁傲策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蓝焰盟能与那么多江湖门派周旋这么久,除了他们神出鬼没之外,还因为他们身怀摄魂夺魄的异术让人忌惮。若非冒出一个栖霞山庄与他们制衡,只怕白道的输面更大。
想必是栖霞山庄的人还没到,所以白道武林虽然云集兰州,却迟迟没有动作。
尚鹊道:“外头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不如入内详谈。”
袁傲策望了眼不断朝这里投来目光的众人,点了点头。
客栈早已经被花淮秀包下,因此要一间包厢轻而易举。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外头探视好奇的目光。
几人坐定,尚鹊不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发问,便开口道:“其实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中了蓝焰盟的圈套。”
纪无敌兴致盎然地盯着他道:“是春药?”
程澄城原本要去拿茶杯的手又缩了回来,改为摸了摸鼻子。
尚鹊干咳一声道:“蓝焰盟虽然卑鄙,但还没有这么卑鄙。”他故意加重‘这么’两个字的读音。
纪无敌扼腕,“卑鄙得不够彻底啊。”
……
袁傲策见众人神情各异,显然被纪无敌的话岔开了思路,不得不又将话题牵引回来道:“以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江湖经验,不应该是会轻易上当的人。”
尚鹊叹气道:“不错。所以这个圈套自然非同寻常。”
他后面要说的话,程澄城和花淮秀是听过的,因此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倒是樊霁景眼中露出几分愤怒。
尚鹊慢条斯理地接下去道:“因为钩上的鱼饵是姜百里。”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
自从宫肃尸体被烧之后,姜百里就似断了线的风筝,渺无音讯,没想到竟然会在找个关键时刻冒了出来,还成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上当的诱饵。莫非他真的是蓝焰盟的爪牙?
“当时钟宇正在前面探路,我原想和道长方丈一同追下去,但是又怕钟宇回来找不到人,所以就留在了原地。”说到这里,他颇觉愧疚,“我当初,本该坚持一下的。”
纪无敌道:“阿尚,三个人太挤了。”
樊霁景好奇道:“什么太挤了?”
纪无敌道:“床。”
樊霁景一脸的疑惑。
花淮秀用杯子轻磕了下桌子,淡淡道:“纪门主很多话,不听也罢。”
樊霁景充分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追问道:“为何?”
“因为我说的很多都是废话。”纪无敌笑眯眯地回答,神情自然。

联手无敌(四)
樊霁景道:“纪门主太谦虚了。其实你很多的话,都让我受益匪浅。”
……
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最高境界。
尚鹊、钟宇、袁傲策的内心都不约而同地对他生出些许佩服。能够从纪无敌的话中领悟出道理的人绝非普通人。
花淮秀气结,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想必纪门主应该也有令人受益匪浅的办法来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咯?”
纪无敌不疾不徐道:“办法自然是有的。”
樊霁景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何办法?”
纪无敌微笑道:“正在想。”
花淮秀不屑地冷哼。
樊霁景低头想了想,恍然道:“纪门主所言甚是。救人乃是大事,不能有丁点的差错,的确应该思虑周全。是霁景鲁莽了。”
花淮秀:“……”
尚鹊和钟宇对他的钦佩更深。要领悟纪无敌的道理,脑子非要转个九曲十八弯,和他的原话偏离十万八千里不可。
袁傲策道:“有多少人参与行动?”
程澄城道:“目前为止,一流好手有二十几位,其他的帮手过百。”
“一流好手二十几位?”袁傲策眉毛微微一挑。整个江湖黑白两道加起来都也没有二十几位吧?
“当然,如袁先生这样的超一流好手凤毛麟角。”程澄城有些尴尬。这二十几个一流好手不乏正派人士彼此之间的互相吹捧,而他自己就是被吹捧中的一员。若严格划分起来,他的武功和尚鹊就不是一个级数的。“听说蓝焰盟此次请了不少隐居已久的黑道高手出山,到时候恐怕要多仰仗袁先生和纪门主了。”
纪无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道:“其实,一般我是不出手的。”
程澄城道:“如今已非一般情况。”
“非一般我更不出手。”纪无敌死皮赖脸地咬定不出手。
程澄城看向尚鹊和钟宇。相比较而言,这两个看上去更能沟通。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的意思是,先让我们去掂量掂量,若是有值得他出手的对手,他才会考虑出手。”只是考虑,至于考虑多久,那就天知道。
程澄城的脑袋显然没有九曲十八弯,因此他很肯定地回答道:“这次的对手绝对值得。”
袁傲策倒有了几分兴趣,“哦?谁?”
“黑白双怪、翠羽客、红十一娘。”程澄城一脸凝重地报出一连串名字。
纪无敌感叹道:“好鲜艳。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刚好能彩衣娱亲。”
程澄城干笑,“好提议。可惜他们几个杀起人来都是六亲不认的,所以早八百年前就没有亲人了。若非纪老门主出道时他们已隐退江湖多年,恐怕如今也在十恶牢里吃牢饭。”
纪无敌拍拍胸道:“幸好幸好。省了。”
花淮秀道:“虽然纪老门主不在了,但是有纪门主在也是一样。”
“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纪无敌摇头。
樊霁景好奇道:“怎么不一样?”
“我是绝对不会把他们抓回十恶牢的。”
“为何?”花淮秀眸光一闪。
“因为我出门的时候,阿左千叮万嘱地对我说,辉煌门最近很拮据。他连我都快不想养了,更何况非亲非故的老头老太婆。”纪无敌顿了顿,又道,“难道他们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故意冒出来,想去十恶牢蹭饭吃?……他们太天真了。我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
辉煌门最近很拮据吗?
程澄城和樊霁景都看向花淮秀。
同为富商,花家对辉煌门经济状况应该很了解。
花淮秀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向中间靠拢,“我不曾听过辉煌门传出经营不善的消息。”
纪无敌道:“家丑不可外扬啊。大家记得要保密,不然阿左会杀人灭口的。”
“……”程澄城和樊霁景同时做了个给嘴巴上封条的动作。
花淮秀狐疑地看着他,“纪门主应该不会是在替自己找借口,想借机不出手吧?”
“就算没有借口,我也不会出手。”纪无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花淮秀见过不少种人。上至声名赫赫的一方雄豪,下至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可说阅人无数。但是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声名赫赫的一方雄豪说话行事犹如蛮不讲理泼皮无赖的。
眼前这个辉煌门门主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尚鹊见气氛僵持,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蓝焰盟想必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救人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等栖霞山庄的人到了之后,再从长计议。”
程澄城连忙附和道:“不错。事关重大,的确要谨慎再谨慎。”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大会看完,辉煌门小会开始。
尚鹊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今日听他们口吻,门主恐怕不出手是不行的。”
纪无敌无所谓道:“其实,我那套‘让你笑笑拳’打得还不错。阿右说过,我所有的武功里,只有这套拳的起手式是对的。所以,关键时刻我是可以出手的。”
尚鹊和钟宇的脸色都不好看。
袁傲策皱眉道:“辉煌门有这套拳法?”
一直一声不吭的钟宇终于开口了,“老门主用来惩罚属下用的。”
袁傲策颇感兴趣道:“如此说来,应该是很厉害了。”
尚鹊道:“用来挠痒痒很厉害。”
袁傲策:“……”
纪无敌贴上来,“阿策,下次我练给你看。”
袁傲策道:“如果敲背很厉害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
纪无敌道:“我可以把正面攻击改为背面攻击。”
尚鹊扶额道:“门主,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在众人面前蒙混过去更为重要。右护法已经在路上了,但是到兰州还需时日。若是赶不上营救行动……”以前在辉煌门的时候,他看左斯文经常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还觉得大惊小怪,如今轮到自己,他方知左斯文当日的神情已经算是处变不惊。
纪无敌道:“大不了,我们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尚鹊道:“但是凌云道长……”
纪无敌道:“说不定现在是他和慈恩方丈最幸福的时光,我们何必去破坏?”
尚鹊茫然道:“啊?”
钟宇道:“门主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和袁先生被抓了,会如何?”
纪无敌道:“阿策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抓。”
袁傲策下巴微微往上一抬。
“我是说如果。”钟宇道。
“嗯……”纪无敌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如果他们好吃好住地伺候着,还给我们单独一间房的话,你们就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吧。反之,你们一定要前赴后继、不畏艰难地来救我们。”
尚鹊趁机道:“门主,将心比心啊。”
纪无敌点头道:“我是很将心比心地任由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自生自灭的。”
尚鹊、钟宇:“……”
栖霞山庄的弟子终于在众人的千念万盼下到了。
来的是端木慕容的大弟子张奉贤,为人诚恳稳重,地位仅次于端木回春,是栖霞山庄的第三号人物。
尽管对于纪无敌,很多人都心存疑虑,但是之前凌云道长替他造的声势太好。以至于凌云道长不在时,几乎大多数人都将白道领袖的宝座拱手奉在他的面前。
花淮秀虽有心阻止,奈何潮大浪急,他人单势孤,抗议声如浪花般很快埋没在滔滔浪潮中。
既然人员到齐,营救计划又被提上议程。
各派领袖再次云集包厢。
张奉贤毫不含糊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顶梁柱石,庄主在临行前交代我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两位前辈救出来。”
他的态度立即赢得在场大多数人的好感。
但是袁傲策显然不在大多数人之列。他悠悠然道:“既然如此,端木慕容为何不亲自来?”
张奉贤并不认识袁傲策,但是敢当着各派直呼栖霞山庄庄主之名而不引起各派怒目的,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他强自咽下不悦,淡然道:“若非极重要的事,家师是绝不会不来的。”
“那端木回春又为何不来?”袁傲策紧咬着不放。
张奉贤脸上隐有不耐,“师弟自然也有极重要的事。”
袁傲策冷笑道:“除了蓝焰盟之外,还有谁能令栖霞山庄重要到走不开?”
张奉贤道:“此乃栖霞山庄的私事,请恕不便告知。”
“是么?”袁傲策笑得别有深意。
“阿策,”纪无敌突然小声道,“你是不是看上端木回春了?”
“何以见得?”袁傲策的笑容不见了。
“因为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担心他和他爹有奸情!”纪无敌抿着双唇,眼中充满幽怨。
袁傲策面色僵住,半晌才揉了揉眉心,“算是吧。”
纪无敌拍桌而起,“你真的看上了端木回春?!”
……
四周静极。
尚鹊镇定道:“袁先生,我知道你对端木公子的医书极有信心,但是我想张少侠的医术绝对不会下于端木公子。”
袁傲策终于尝试了一回辉煌门独有的力挽狂澜绝技,淡然地配合道:“如此,我拭目以待。”
张奉贤就算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数岁的青年其实是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魔教暗尊。他不禁后怕地呼出一口气。幸好刚才他与他的对答还算得体,不然恐怕他就算不掉脑袋,也脱一层皮。想到这里,他恭敬道:“定不负袁先生所望。”

联手无敌(五)
房间温度回暖。
程澄城不得不站出来主持会议。因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是看戏,就是演戏,都很忙。“想必在座各位都已经得到了风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被关在静香庵。横刀堂是兰州的主人,他们对静香庵的地形极为熟悉。”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幅卷轴,缓缓摊开。
在座虽然大多是江湖中人,但也不乏如花淮秀这般出身名门、琴棋书画皆精的世家公子,看到画时不由眼睛一亮,在心中暗赞一句“好”。
此画虽然白描,但是一笔一划,一瓦一柱,块块分明,根根清晰,无比精细。观者站在山坡上,将整个静香庵尽收眼底,即便在座大多数人都没有去过静香庵,但此刻对静香庵却都有了大致的印象。
程澄城笑道:“听说这幅图是横刀堂堂主的心头之宝,若非这次援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那堂主还不肯交出来呢。”
在座中一人冷笑道:“只怕他们是想多卖点人情罢了。”
这是很多人脑中在转的念头,自然得到大多数人赞同的眼神。
纪无敌却摇头道:“这的确是那个堂主的心头之宝没错。”
那人不服气,“纪门主如何得知?”
“看这里。”纪无敌朝画中一指。一抹极淡极灰的身影掩藏在重重屋舍之间,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孤独。“那堂主心头之宝的重点在这里。”
众人都眯着眼睛看。
程澄城叹笑道:“不愧是纪门主,果然心细如发。”
樊霁景也称赞道:“的确。我看着这些屋舍便眼花缭乱,难得纪门主还能从中找出人影。”
纪无敌很自豪,“我拥有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一双随时能发现奸情的眼睛。”
……
众人又被震慑了一回,原本因为包厢狭小而坐得稍近的各派掌门都忙不迭地分开一点,并努力让自己的腰挺直、挺直、再挺直。
尚鹊和程澄城无奈地对视一眼。
尚鹊只好出来收拾残局道:“虽然有了地形图,却还不知道蓝焰盟的人手分布。”
程澄城道:“这点倒是不易得知。不过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他们请了四位隐居的魔头,黑白双怪、翠玉客和红十一娘。我师父以前对我提过,黑山白水双怪为人心狠手辣,欺师灭祖,无恶不作。官府曾经出一千两悬赏捉拿他们,可惜那悬赏至今日仍在官府。”
袁傲策道:“哦?他们武功有何特征?”
程澄城微愕道:“难道袁先生没有听过他们?”
袁傲策道:“他们骂过魔教吗?”
“应该没有。”黑白双怪虽然嚣张,但还不至于和黑道霸主魔教为敌。
“那就没听过。”纪辉煌出道的时候黑白双怪就隐退了,更何况他出道的时候。
程澄城道:“黑白双怪的武功路数十分怪异。黑山老怪擅长爪,白水老怪擅长钩。他们一近一远,配合默契。无论对方是一人还是十人,从来都是并肩子上的。”
纪无敌总结道:“老夫老妻啊。”
程澄城眼珠一转道:“他们两个人,袁先生和纪门主刚好也是两个人。以二战二,联手御敌,说不定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
对于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种种猜测,在座大多数人都已经听过,没听过的人看着其他人这么镇定的表情也不好意思流露出惊讶来。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听起来果然很美好。”
尚鹊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不过……”纪无敌拖长音道,“你觉得黑白双怪值得我出手吗?”
程澄城似早有所料他会有此一言,不慌不忙道:“除却黑白双怪之外,还有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可供选择。”
“还是纪门主喜欢单挑黑白双怪?”花淮秀道。
两人一搭一唱,一黑一白,配合得天衣无缝。
“阿策。”纪无敌轻唤了一声。
袁傲策道:“嗯?”
“你觉得他们俩对付黑白双怪如何?”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能拖延时间。”也就是说,指望他们退敌就免了。
花淮秀面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双颊就不自主地漾起红晕,他容色绝秀,此时看来竟是明艳照人,不可正视。
袁傲策原本还对纪无敌、花淮秀针锋相对心感愉悦,但是转头见纪无敌看花淮秀看直了眼,无名火又噌噌地冒了起来,冷哼道:“没想到白道武林连救个人都必须要依靠我这个魔教中人。”
投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道精英们立刻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凳子上磨啊磨啊磨,义愤填膺之情溢于言表。
花淮秀首先发难道:“既然如此,袁先生凭何坐在这里?”
袁傲策嘴角一冷,杀气迸发。
突听纪无敌道:“凭他是白道家属。”
……
包厢里再次静得像潭死水。
程澄城的嘴巴张了三次,每次又合了起来。
尚鹊清了清嗓子,顶着百倍压力,硬着头皮道:“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袁先生早已与我们亲如一家。”
袁傲策侧头看着他,心中莫名的烦躁。第一次尚鹊的解围他觉得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觉得有些碍眼。
程澄城也打圆场道:“蓝焰盟所作所为,人人得而诛之。若非如此,横刀堂也不会主动将消息告知于我们。”因为横刀堂也是黑道,所以这次解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不仅仅是白道的事,而是整个武林的事。这样一来,他们将袁傲策计算在救援行动之内,也就无可厚非。
在座大多数聪明人,脑袋稍稍一转,便理解他的意思。剩下的那些虽然不聪明,但是不多嘴。
尚鹊知道,尽管表面上兜回来了,但是梁子还是结下了。他看了看一脸漠然的袁傲策和满不在乎的纪无敌,头疼得快要炸开。以前苦归苦,累归累,也只需担心纪无敌一个。现在倒好,还要加上个袁傲策。两人碰在一起,完全是火上加油,越发不可收拾。他们的暧昧关系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和他一样头疼的还有程澄城。看眼前这个形势,若再将主导权交给纪无敌,怕会引起在座大部分人的反弹,但是另选一个领头人却是很难。又要德高望重,又要处事稳妥……
他的眼睛在包厢里扫了一圈,终于挑中泰山派掌门陆青衣,堆笑道:“不知陆掌门有何高见?”
陆青衣觉得千里迢迢跑去铲除蓝焰盟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所以凌云道长飞鸽传书的信他烧了,鸽子吃了,求见他的武当弟子一律挡了。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出门访友。偏偏这个朋友住在兰州附近,害他在半途遇到蜀川大侠,二话不说被拉来充人头。充人头就充人头吧,反正打瞌睡在哪里不是打,于是他特地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位置,其他人的说话声权当催眠,谁知正当他和周公下第二盘棋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睁开眼,却见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
他就这样张着稀松的睡眼和程澄城对视着。
……
程澄城脸笑得发酸,只好重复道:“不知陆掌门对于营救的计划有何高见?”
陆青衣抹了把脸,点头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我没意见。”
……
程澄城笑得僵了,“陆掌门,我们还没有计划。”
陆青衣道:“那你们刚刚在做什么?我明明听到你们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嗡。”
“……”程澄城嘴角终于垮下来,“我们在讨论。”
“结论呢?”
“还没有。”
陆青衣迷茫道:“那你叫我干什么?”
在四周同情的目光下,程澄城麻木地重复着第一句话,“我想请问,陆掌门有何高见。”
陆青衣扭了扭睡得有些僵硬的头,视线刚好对准纪无敌的方向,于是想也不想道:“听纪门主的。他说什么就什么。”
……
焦点再度回归。
尚鹊郁闷地差点哭出来。
纪无敌突然直起身子,缓缓道:“其实救人不就是……”
其他人都等着他的惊世之言。
“冲进去,救出来吗?”纪无敌神情很无辜。
程澄城小心翼翼道:“纪门主的言下之意是……”
“就是大家一起冲进去,然后把凌云道长救出来就是了。”
……
他当然知道救人就是大家一起冲进去,然后把人救出来。但问题就出在冲要怎么冲,救要怎么救。程澄城深呼吸。
花淮秀道:“纪门主的意思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纪无敌道:“其实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的肚子饿了,能不能到此为止,大家开饭?”
程澄城皱眉道:“但是计划还没有……”
“我觉得纪门主刚才的计划相当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纪无敌一说肚子饿,陆青衣就听到自己腹鸣如鼓,忙不迭地应和道。
“……”程澄城懊恼地想,他刚才不应该叫醒他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总算知道了。
会议被纪无敌和陆青衣这么一打岔,其他人也没什么心思了,个个意兴阑珊的样子。
程澄城看着犹如一盘散沙的白道群英,心顿时凉了一大截。罢了,他不过是青城晚辈,何必做难人强出头?即便真的救不出凌云道长,首当其冲受责难的也是纪无敌和辉煌门,世人不会将账算在他头上。如此一想,程澄城便破罐破摔道:“那么纪门主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等我吃饱喝足。”纪无敌一副迫不及待要走的样子。
程澄城道:“不如先定个时辰,也好让我们准备。”
钟宇打破沉静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
纪无敌摇头道:“不好不好,今晚月色明媚,适合赏月。”
张奉贤开口道:“不如明晚?”
“我怎知明晚的月色是否也明媚得适合赏月呢?”纪无敌眨眨眼睛道,“不如等月色不够明媚的那晚再去?”
不少人忍无可忍。就算他是辉煌门门主,纪辉煌的儿子,但毕竟是后生晚辈,若非凌云道长对他信赖有嘉,此刻怎么也轮不到他说话。但没想到对于这样疼爱的凌云道长,他却表现得如此淡漠!正当他们要发作,就听樊霁景击掌道:“纪门主所言甚是。月光太亮,容易曝露行踪,倒不如趁着月色黯淡的时候去。”
众人恍然大悟,想起适才不忿,不由暗自羞愧。

联手无敌(六)
由于讨论出来的计划相当简洁,简洁到只要关注月亮亮不亮就可以,所以白道人士一到晚上,就各自在房间里,屋檐上,柏树下,举头望明月。
明月不负众望,一连两天都散发着银亮的月辉。
纪无敌搬了两把椅子,和袁傲策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着点心喝着茶赏月。
“阿策,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肚子凸起来了?”他捏起肚子上的一块。
袁傲策眼角瞥都不瞥道:“现在后悔吃太多,会不会太晚了?”
“我不是后悔吃太多。我只是在想……”纪无敌将手拢在嘴巴边,极小声道,“别人看到了,会不会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
袁傲策不言不语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不会。”
纪无敌撅嘴道:“阿策,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
“我其实是想问,”纪无敌的手指在桌子上戳啊戳啊戳,“阿策,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圆房?”
……
袁傲策继续喝茶。
“阿策,我们都已经亲过了。你不会始乱终弃吧?”纪无敌的神情很担忧,非常担忧。
袁傲策将已经饮尽的茶杯放下,挑眉道:“你确定?”
“嗯!”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即使,从此以后不能再看其他的男人也无所谓?”袁傲策嘴角挂着冷笑,但是放在身侧的拳头却慢慢捏紧。
纪无敌皱眉道:“为什么?”
袁傲策的拳头猛然放松,冷哼道:“那就算了。”
纪无敌立刻抓住他的手,可怜兮兮道:“阿策,再给我一次机会嘛。”
袁傲策盯着他,“再问一次,你就会同意?”
“为什么?”纪无敌还是刚才那句话。
袁傲策差点把牙根咬碎。“因为我高兴。”
“难道阿策想把我当禁脔?”纪无敌两眼放光。
“……谁说的?”
纪无敌道:“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见阿左阿右阿尚阿钟阿夏他们?”
袁傲策道:“我几时不让你见他们了?”
“你明明说以后不能再见其他的男人。”纪无敌压低声音道,“虽然阿尚他们长得没有阿策好看,但他们的确是男人没错。”
袁傲策:“……”
月过中天。
白道人士眼见今天不可能乌云盖顶的奇迹,便陆陆续续地准备回房。
纪无敌突然站起来道:“我们去救凌云道长吧。”
所有人的动作顿住,然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院子里那个笑得一脸无辜的人的身上。
花淮秀很不悦道:“纪门主不是说月光太盛,不适合救人吗?”
纪无敌道:“我只是说月光太盛,适合赏月,但是没说不适合救人啊。”
程澄城道:“不知纪门主要此刻救人的原因是?”
纪无敌道:“阿策说我的肚子凸起来了,要多散步。”
其他人立刻将视线移到袁傲策的脸上。
袁傲策淡淡道:“爱去不去。”
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显然惹怒了大多数人,眼见着他们准备甩手说不去。袁傲策又接道:“如果我们救出凌云,我会告诉他,只有我们想救他。如果我们救不出凌云,我就告诉他,除了我们,没人愿意救他。”
……
居然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令人发指,太令人发指了!
白道人士不断用内心戏对他进行口诛笔伐。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表情丰富又多彩。
程澄城干咳一声,道:“但是今夜天色太亮,恐怕不便潜入。”
樊霁景突然一拍栏杆,道:“我明白纪门主的用意了。”
纪无敌这种毫无章法,任意妄为的行为能有什么用意?
其他人不屑地想。但是出于礼貌,他们还是静待他的解释。
樊霁景道:“我们都想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去救人,因为月色太亮,容易曝露行踪,但是蓝焰盟的人何尝不这么想?所以月黑的时候,他们会提高警觉,月色太亮的时候,反倒会松懈。我想纪门主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大多数人的脸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纪无敌的目光自是不同。
连尚鹊和钟宇听完樊霁景的解释,一时都有些吃不准自家门主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程澄城见大势已去,只好带头附和道:“纪门主果然心思缜密,既然如此,我们收拾东西,即刻前往静香庵。”
“不好。”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冒起。
程澄城转头看去,却是披着单衣出来的陆青衣。
“不知道陆掌门有何高见?”他嘴上客客气气的,但心里却异常不痛快。既然不同意,为何不早点出来?为何非要等他开口了才出来?这分明是故意落他的面子。
陆青衣倒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抱怨道:“我睡得正香,没精神去。”
程澄城转头看纪无敌。这样的烫手芋头让他接正好。
纪无敌跟着一起抱怨,“你上次明明说听我的,我说什么就什么。”
……
上次是为了省事,谁知道这次会多事。
陆青衣很懊恼道:“但是我正睡得四肢无力,没力气去静香庵。”
纪无敌道:“没关系,程澄城年轻力壮,让他背你去就好了。”
……
程澄城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陆青衣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他脸皮再厚,当着那么多人面总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两人发现他们还滞留在原地。
少了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程澄城松出口气,“呃,陆掌门……”
“你等等,我换身衣服。”陆青衣转身进屋。
他换衣服倒是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收拾了一身深蓝布衣出来。
和袁傲策、花淮秀等人相比,陆青衣长得不很起眼,仿佛站在人群即会被淹没的模样。但是单独出来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他五官柔和,与月色呼应,让程澄城有些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陆青衣系好腰带,便朝他招手。
程澄城连忙上前道:“陆掌门的武器呢?”
陆青衣道:“我的武器是大家伙,一会儿你背我不方便,我搁在屋子里头了。”
……
程澄城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堂堂泰山掌门竟然真的要让他背?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青衣,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尴尬和腼腆。但是他失败了。陆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只等着他弯腰。
程澄城修炼多年的修养差点一朝破功。
不过只是差点。
面对陆青衣毫不掩饰的期待,他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慢慢弯腰,温声道:“陆掌门,请。”
陆青衣一下子跳上他的背。
程澄城深吸一口气,飞身冲向明媚的月色里。
路上静悄悄的。
月光照在地上,洒下清辉如镜。
纪无敌搂着袁傲策的脖子,享受着他一高一低地纵跃。
“阿策。”他将脸紧贴着他的颈项。
袁傲策感到脖子上一阵清凉,放慢脚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很冷?”
纪无敌又蹭了蹭他,“只要在阿策的身边,我的心永远是春天。”
袁傲策皱了皱眉头,尽量挑有树木茂密的地方走。
远处,好几座屋舍接连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纪无敌道:“阿策,我们不去救人了吧?”
“为什么?”
“我舍不得走完这条路。”搂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袁傲策默不作声。
“阿策?”纪无敌撒娇地咬着他的耳朵。
袁傲策的耳朵噌得一红。
他突然收住脚步,放下他。
纪无敌兴奋道:“不去了?”
“我有件事问你。”
袁傲策看着他的表情很严肃,让纪无敌不得不收起兴奋,认真地点点头道:“阿策问。”
“你知不知道凌云的那个秘密是什么?”袁傲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
“知道,还是不知道?”袁傲策看着他,生平第一次,手心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渗出了冷汗。
纪无敌缓缓地点头,“知道。”
袁傲策松了口气,直觉告诉他,纪无敌是知道的。他的直觉向来灵敏,他不信这次会例外。但他担心纪无敌,他担心他等来的是和直觉相反的答案。
幸好,他没有骗他。
纪无敌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道:“阿策不再问了吗?”
“问什么?”
“问我知道什么啊?”纪无敌道,“这才是最精彩的部分,不是吗?”
袁傲策笑着摇头道:“不,你已经说了最精彩的部分。”
纪无敌想了想道,“阿策是觉得有凌云这样的魔教教众一点都不精彩吗?”
袁傲策没好气道:“当然。我堂堂魔教长老居然沦落到靠那么多白道联合搭救的地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纪无敌道:“这说明凌云道长人缘好啊。”当魔教长老当到让整个白道心急火燎地救人的地步,不可谓不成功啊。
袁傲策道:“若非蓝焰盟揭破,我也很难相信魔教竟然在白道安插了这样一枚棋子。”
纪无敌低头,小声道:“阿策不怕我说出去?”
“你会么?”袁傲策淡淡道。
“不知道。”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他从来不是铁齿的人。
袁傲策摸摸他的头发,“那就随他去。”
纪无敌呆呆地看着他。
“反正我在出十恶牢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你不再回魔教。”他耸肩,“所以即便你说了,头疼的也只是那家伙而已。”

联手无敌(七)
月渐渐西移,已是丑时。
袁傲策背着纪无敌来到静香庵外。
庵里很静,像一座孤城。
纪无敌突然回头,指着兰州的方向,“看,那烟花真好看。”
袁傲策回头,却见一团赤红的烟火在半空中散开。他眉头轻蹙,“看来蓝焰盟果真有不少探子混在白道里。”
纪无敌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看?”
“今天把人都救出来了,明天怎么还会有烟花看?”
“那我们就别救了吧。”纪无敌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低声撒娇道,“我们明天依样画葫芦地来一遍。一直到看够为止。”
袁傲策看着身后陆陆续续赶到的人,将纪无敌放了下来,浅笑着道:“也好。”
于是纪无敌在大多数人到达之后,就公布了自己伟大的决定。
这次倒没什么人反对。毕竟他们都不是瞎子,那么大的一朵烟花任谁都看得见。他们再笨也明白现在跑去静香庵叫做自投罗网。
所以不等樊霁景为纪无敌的行为作注解,他们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回走。
程澄城的轻功本来不错,但是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起步又晚,所以等他在快到的时候就看到白道人士慢悠悠地往回走。
“发生了何事?”程澄城边拦住花淮秀,边不动声色地将陆青衣放了下来。
花淮秀一脸凝重道:“有人泄露了行踪。”
“谁?”
“不知道。”花淮秀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有好几人也正与他做着一样的动作,“但是至少可以证实,我们中间的确有蓝焰盟的人。”
程澄城看着其他惊疑又懊恼的表情,心中一凛。从凌云道长的寿宴开始,蓝焰盟的阴谋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白道目不暇接,损失惨重。这次连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都赔上了,蓝焰盟却只损失了一些小喽啰,实在不由人不沮丧。
花淮秀目光一闪,见樊霁景正跟着纪无敌往前走,立刻道:“程兄也回去早些歇息吧。这些事明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他说着便向樊霁景的方向追去。
程澄城叹了口气。从长计议……的确,他们现在除了从长计议,竟然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摇了摇头,想到白道武林的精英几乎全云集于此,却仍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钻,毫无章法秩序。而号令之人却是任性妄为,不按常理出牌的辉煌门门主,不由对白道前景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正要往回走,手臂却被勾住。转头却见陆青衣正不满地瞪着他。
“陆掌门。”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慢慢移到自己的手臂上。
陆青衣道:“你应该不会把我就这样丢弃在荒山野岭吧?”
……
难不成他意思是回去也要背?
程澄城情绪正低落,闻言竟是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强忍着不悦道:“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以为陆掌门已经清醒了。”
陆青衣不放手,“我这一路都是睡过来的。”
程澄城无语。
“而且越睡越困。”他抱怨。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好好的晚上不用来睡觉,偏喜欢用来赏月。赏月就赏月吧,反正不碍着人。谁知赏到一半,那群人又不知道被月亮刺激到了哪里,要跑去救人。救人就救人吧,反正早去早散伙,谁知道救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他越想越不乐意,甩袖道:“罢了,你们爱救人就你们自己去,等你们把人救出来,我送帖子庆贺便是。”
程澄城吃了一惊,反手抓住他的抽走的手,“你到哪里去?”
“去找我朋友啊。”陆青衣看了看四周,又是他们两人被单独留了下来,那个唧唧歪歪的蜀川大侠也不在,正是脚底抹油的大好时机,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但程澄城不松手。笑话,若是他此时任由他走了,只怕明日里就会有泰山和青城不和的传言。白道武林已经够乱的了,可不能再加一条窝里反。
陆青衣想甩开手,程澄城不让。
僵持中,程澄城手越握越紧。
陆青衣怒了,“你放手。”
看着他的表情,程澄城张口就想说我不放,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很理智地忍住了,“陆掌门。”
陆青衣瞪着他。
“我们青城弟子从小就被教导,东西从哪里拿来就一定要放回哪里去。”程澄城缓缓道。
陆青衣原本就瞪圆的眼睛张得更大,不可置信道:“你说我是东西。”
……
关于是东西还是不东西这样敏感的问题,程澄城当然不会正面回答。他只是含蓄道:“请陆掌门成全。”
陆青衣:“……”
客栈掌柜大半夜地起来上茅房,却看到无数身影从四面八方跳进院子,吓得他连动都不敢动。等那些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原来是住店客人。
饶是如此,他也吓得不清。
江湖上的白道黑道他是分不清楚的,他只是知道江湖人都有武功,都喜欢拿武器,都有用小指头碾死他的能力。
所以当这些与他擦身而过时,他除了赔小心还是赔小心。
“掌柜。”一个面容白皙喜气的少年在他面前停步。
掌柜大气都不敢出。倒不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有多可怕,而是跟在他身后,那个一身傲气英俊男子让人望而生畏。“客倌请吩咐。”
“我肚子饿了。”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掌柜从床上带下来的睡意在看到他们像跳蚤一样一只只弹进来时就已经被吓得一干二净,此刻除了内急之外,精神得很,于是毫不犹豫道:“客倌要吃什么,我着人去做。”
少年眼睛一亮,“我要吃糖葫芦!”
……
肚子饿了吃糖葫芦?
掌柜笑得十分勉强,半天才道:“卖糖葫芦的可能要过两个时辰才上街。”
少年的嘴巴撅了起来。
少年身后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于是掌柜的心悬了起来,忙不迭地应道:“但是我认识那家人,我立刻让店伙计去找他。”
少年扁着嘴巴,“可是我等不了了。”
……
“我自己去。”掌柜转身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走。
等他走出客栈很远,才被腹胀感惊醒——他好像忘记去一个地方了。
掌柜正急着找个地方解决问题,抬头却见一个高大伛偻的身形正从城门的方向走来。
显然,兰州城墙再次被无视了。
等身形近了,他才看清楚是一个青年背着一个蓝衣人。
那个蓝衣人的头靠在青年的肩膀上,看不出是死是昏。不过当他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好奇地偷瞄了眼蓝衣人的表情,却是很安详。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青年回头。
掌柜浑身一颤。明明是个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但是此刻的神情却说不出的阴森。
身体里的尿意一下子缩了回去,他打了个寒战,都头也不回地朝卖糖葫芦人家走去。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的赏月经验,接下来的半个月所有人都赏得非常习惯,非常自然,非常有默契。官府原本紧张兮兮地提防着这群喜欢翻墙的武林高手,但后来发现他们除了赏月踏青没有其他举动之后,便由着他们去了。因为他们的行为实在很有规律——
晚餐过后,收拾东西。月亮升起,往城外挤。烟花爆开,达到目的。打道回府,不得异议。
内奸一直没有找到,烟花依旧夜夜照空。
由于来来回回都走了很多次,乃至于心情也不似刚开始那般激动,反而充满了平和、舒缓、宁静。天上皓月当空,身边是结交多年的好友,提一壶酒,抓一把花生,边聊边走,何等快哉。
虽然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顺着大多数人适应着这种生活,除了陆青衣。
事实上这种夜间郊游的行动他只参加过一次,第二天就开始一病不起。第七天就外出求医,且一去不归。
但是他的离开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本来泰山掌门遗世独立,不喜与人为伍早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们反倒对他会来参加这次救援而感到万分好奇。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蜀川大侠。因为人是他请来的,没想到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程澄城。因为他不用再做牛做马。
正当众人正抬头看着烟花在空中绚烂的绽开,准备转身回城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袁傲策和纪无敌杀进去了!”
这句话被连着重复了三遍,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忙忙地丢下酒壶花生,拎着武器朝静香庵里杀去。
许多年后,当奇袭静香庵成为证明辉煌门门主智谋超群的佳话流传于世时,左斯文忍不住问纪无敌道:“关于此事,我想了很久,仍然想不通门主的深意。”
纪无敌示意他继续。
“虽说时隔半月,蓝焰盟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因频频防备频频落空而放松警惕,但是白道众人亦然。当你和袁先生闯进静香庵的时候,其实双方的士气都差不多,实在算不上占据优势。为何门主还要如此拖延得如此之久?”
纪无敌含笑道:“你不觉得,天天带着一大群人出去遛遛,很有趣?”
左斯文:“……”他既然忍了那么多年没问,又为什么不继续忍下去呢?

联手无敌(八)
话说静香庵的大门被纪无敌一脚踢开,他和袁傲策手拉手进门。
埋伏在静香庵里的蓝焰盟众正准备等他们走后,好好打个盹儿,没想到从来过门不入、充分发挥大禹精神的白道众人竟然想开冲进来了,所以听到声音时,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阿策,我们假装冲进去,然后找个地方看戏吧。”纪无敌如是提议。
袁傲策默默附议。
等在门口,能在第一时间到达的人都是蓝焰盟最下等的弟子。当他们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却只见眼前两道轻烟晃过,速度极快,眨眼即逝。稍微有点身份有点地位的高手都是躲在房间里躲懒睡大觉的,因此等他们杀出来,袁傲策和纪无敌早找个地方凉快去了,他们只遇到白道大队。
双方相见,眼睛分外火红,很快杀成一片。
虽然花淮秀、程澄城等人在刚开始的时候找过纪无敌和袁傲策的行踪,但是往里探了几步被堵住之后,只当他们俩武功高强,无人能敌,已经杀入腹地,解救凌云道长去了。
尚鹊和钟宇知道纪无敌的底细,但是相当他的为人和袁傲策的武功,倒不是很担心。
其实他们也的确不用担心。
因为他们俩此刻正窝在厨房里。
“阿策,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居然吃肉。”纪无敌很是愤慨,“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啊。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那你现在把肉放进嘴巴里的行为又算什么?”袁傲策抱胸睨着他。
“我是替他们毁尸灭迹。”纪无敌道,“也算帮这些肉超升了。”
袁傲策无语地走到窗边。
外面杀声震天,即便厨房里门口隔着两道墙,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阿策,你不吃吗?”纪无敌啄了啄手指,将盘子递到他面前。
袁傲策扭头,看了眼盘子里的肉,又看了看他的肚子。
每次赏月之后,纪无敌就会找客栈掌柜亲切谈话。掌柜躲了两三次无果之后,很识相得在他们出去赏月散步时,搜集着各种点心小吃。
从此,纪无敌的小肚子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外发展。
“你在辉煌门也吃那么多?”
纪无敌点头。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肚子还是很……娇小的。”袁傲策怕打击他的自信,还特地找了个比较隐晦的词。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纪无敌的脸皮。对于他的肚子,纪无敌是相当的无所谓,“那是因为我那时候满腹心事啊。”
……
袁傲策努力地回想着刚认识纪无敌时,他是否露出过和满腹心事沾边的神情。可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脑海中的那幅画卷依然是空白。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当时有什么心事?”
纪无敌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的终身大事。”
袁傲策:“……”
纪无敌握住他的手,幸福道:“现在我遇到了阿策,所以就心宽体胖了。”
“……你心宽得太早了。”袁傲策慢慢抽回手。
“阿策,难道你想出墙?”纪无敌的眼神很忧郁。
袁傲策道:“出墙总比与猪共枕好吧?”
……
纪无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就准备往外走,“那赶快在我变成猪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吧。”
袁傲策:“……”
生米还是生米。
因为有人把煮饭的路给堵了。
纪无敌看着眼前一绿一红的一男一女,好奇道:“你们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红花绿叶吧?”
红衣女眨了眨眼睛,“传说中的红花绿叶?传说是怎么说的?”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道:“红花绿叶一相逢,便吓死人间无数。”
……
袁傲策默默地将纪无敌藏到身后。
红衣女面色一板,脸上的粉刷刷往下掉。
绿衣男抢在他发飙之前道:“袁傲策,我当年和你师父还算有几分交情。我念在你是魔教门下,不和你计较,你还是快走吧。”
袁傲策挑眉道:“既然你和我师父有交情,为什么不找他喝茶呢?”
绿衣男皱眉道:“你师父不是死了吗?”
袁傲策笑而不语。
绿衣男顿时领悟他言下之意,大怒道:“无知小儿,你竟敢戏弄我!”
纪无敌从袁傲策身后探出头,看着他摇头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承认自己被戏弄的。”
绿衣男道:“为什么?”
纪无敌和红衣女同时道:“因为那说明你很蠢!”
红衣女说完,神情还颇为得意,朝纪无敌仰了仰下巴。
纪无敌朝他竖起拇指:“不愧是红十一娘,果然名不虚传。”
红十一娘脸色好看起来,“哦,你知道我是谁?”
“如雷贯耳。”这半个月白道闲得没事,天天拿蓝焰盟和他们几个老魔头练嘴,祖宗十八代的坟都被刨干净了,哪里还能不如雷贯耳。
红十一娘自然没想到其中的弯弯道道,只道自己退隐多年,盛名犹在,不禁喜道:“算你这个小娃娃有几分见识。”
绿衣难突然怒吼一声,朝她拍出一掌。
红十一娘似是早有所料,头也不回地侧身让开。
“你这个婆娘,居然联合外人来气我!”绿衣男气得浑身直发抖,攻击一招接着一招。
红十一娘一边和他缠斗,一边气定神闲道:“谁是外人,谁又是内人?翠羽客,你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翠羽客怒火更炽,手下越发不留情,“我认识你数十年,居然还比不上刚见面的小白脸!红十一娘,你好,你真好!”
红十一娘见招拆招,“我好,我当然好,我又没有上妓院寻花问柳,被人精疲力尽地抬出来,我怎么会不好?”
翠羽客脸上一红,趁着绿色的锦缎袍子格外扎眼,“你,你……都十几年的事情,你居然还提。”
红十一娘突然痛下杀手,“谁让我是女人!”
……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
纪无敌道:“我们要不要劝架?”
袁傲策道:“你准备怎么劝?”
纪无敌想了想道:“两个人的武功都这么差,打来打去都是小打小闹,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既然出不了结果,还是算了,回家洗洗睡吧。”
袁傲策沉默地看着场中攻势陡然凌厉的两个人须臾,道:“这次应该会出结果了。”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打了一会儿,双方的眼睛越杀越红。眼见翠羽客的拳头要碰上红十一娘的脸,他突然硬生生地将手挥开,并用身体硬接了红十一娘一掌。
看着翠羽客倒退三步,吐出一口鲜血,红十一娘惊叫道:“你怎么不躲?”
翠羽客道:“来不及。”
“你真是蠢哪!”红十一娘气得跺脚。
更气愤的是翠羽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为了不伤到你,才受的伤吗?!”
红十一娘眼皮一翻,“谁稀罕!”
“白眼狼,你这只母白眼狼!”翠羽客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吵了。”纪无敌忍不住插嘴道。
翠羽客连眼角都不瞥,“哼。你一个后生晚辈也想来劝架?”
“我不是想劝架。”纪无敌连忙撇清自己,“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准备休息多久再接着动手?”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瞪着他。
纪无敌耸肩道:“我和阿策下了注,赌你们的输赢,如果你们不继续,我们很为难。”
翠羽客恨声道:“你们居然把我们当赌注?”
纪无敌道:“就像斗蛐蛐一样。我看好你哦!不要让我失望。”
红十一娘不高兴了,“为什么你看好他,不看好我?”
纪无敌道:“因为我喜欢男人。”
……
红十一娘啐了一口,“你个死断袖!”
袁傲策缓缓站起身,神情冷如这一地的月光。
“阿策。”纪无敌抓着他的手指。
袁傲策低下头,脸上的冷意才稍稍化开了些,“坐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好。”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凝重起来。
袁傲策回身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擀面杖。
翠羽客怒道:“你就准备用这个当武器?”
袁傲策道:“如果这里有柳树,我更喜欢柳枝。”他喜欢柳枝是因为柳枝有韧性和弹力,更适合他的武功招式。但是这句话落在翠羽客和红十一娘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他那神态那语气那姿势好似在冷笑说:对付你们,用柳枝就绰绰有余。用擀面杖算是抬举。
红十一娘挡在翠羽客面前,“你受了伤,我来。”
翠羽客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听袁傲策漫声道:“一起上吧。天不久就亮了。”
……
莫说对翠羽客和红十一娘来说,袁傲策只是一个后生晚辈。即便不是后生晚辈,他们也没遇到过敢这样嚣张地对他们挑战的人。气怒到极处,他们反倒笑了。
翠羽客连说了三个好字,和红十一娘并肩而立,“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你从哪里来的狂妄!”
……
很快,袁傲策就让他们看清了。
纪无敌看着翠羽客和红十一娘第三次被擀面杖打到地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的眼光依然愤恨,但是锐气已经耗尽。
被打倒一次可以说是侥幸,两次可以说是运气,但是第三次……怎么也轮到实力了吧。
袁傲策把玩着擀面杖,淡然道:“事不过三,我最多再陪你们玩一次。”

联手无敌(九)
其实他是投机取巧的。因为翠羽客受伤,所以出招的时候总会被红十一娘慢上一步。这样的空隙足以给袁傲策可乘之机。他故意只攻翠羽客,红十一娘只能频频解围。她解围越多,自己露的空门越大,和翠羽客的配合就越乱,自然败得越快。
如果红十一娘单枪匹马上场,可能他还不能赢得如此迅速顺利。
当然这里面的奥妙,袁傲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翠羽客很快地站了起来,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敌意。看他的样子,显然还要再放手一搏。
红十一娘却盘坐在地,嚷嚷道:“不打了。”
袁傲策看向仍在防备的翠羽客。
翠羽客慢慢后退了半步。
红十一娘怕打着地面,撒泼道:“打败两个年纪比你大得多的老人家有什么好得意的?”脸上的脂粉已经掉得差不多,幸好是夜晚,看上去不太明显。
袁傲策道:“你怎么不说你们两个欺负一个?”
红十一娘冷哼道:“你当我傻么?自爆其短的?”
纪无敌在一旁点头道:“阿策,她说的有道理。”
袁傲策低头瞪了他一眼,“你帮哪边?”
纪无敌故意撇开头不看他,“如果阿策认输,我当然帮阿策。”他指的是先前的赌约。
“他们刚才交手明明是红十一娘占了上风,为何要我认输?”袁傲策挑眉。
纪无敌对手指道:“可是只有阿策认输了,我才有借口能光明正大地逼阿策煮饭啊。”
这个煮饭不用说,袁傲策也知道煮的是生米煮成熟饭的饭。
夜色深,他的眸色更深。
……
红十一娘见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简直当他们不存在,不由怒道:“你们不想找凌云和慈恩了吗?”
纪无敌道:“他们还好吗?”
“没死。”红十一娘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概坐得有点久,脚麻,所以起来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翠羽客下意识地去扶她的手,却被她拍开。
翠羽客脸色一黯,捂着受伤的地方默默退到一边。
纪无敌终于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他们过得好吗?”
红十一娘道:“你觉得武当和少林掌门落在蓝焰盟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纪无敌想了想道:“座上宾?”
红十一娘道:“你在做梦么?你觉得蓝焰盟盟主是那种把敌人带到自己家,好吃好喝供起来的大善人?”
纪无敌道:“他是啊。”
红十一娘面露怪异,“你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你见过他?”
纪无敌道:“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蓝焰盟盟主也有善良的一面的。”
红十一娘嗤笑。
“如果你没见过他善良的一面,这说明……”纪无敌摇头叹气道,“他看你们不顺眼。”
红十一娘道:“我们是他重金礼聘的高手,他怎会看我们不顺眼?”
纪无敌安慰道:“这种事情很难说的。比如以前快过年的时候,厨房前面的院子里会养几只鸡,等过年的时候宰杀吃新鲜的。我虽然不喜欢鸡,但还是要容忍着它们。”
红十一娘和翠羽客的脸色都很难看。
“你说我们是鸡?”
杀气重新在翠羽客身上蔓延。
袁傲策密切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纪无敌则毫无所觉地继续道:“不然你们说,你们见过蓝焰盟盟主几次?”
“一次。”
“很多次。”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答道。
毫无意外的,翠羽客被红十一娘用目光凌迟了三百遍。
纪无敌耸肩道:“自从我知道那里养着鸡之后,也很少去了。”
红十一娘深吸了口气道:“你不必挑拨离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凌云和慈恩的下落的。”
“他们在一起吗?”纪无敌问。
红十一娘狐疑地看着他,显然猜不出他为何这么问,“在一起又如何?”
纪无敌道:“在一起的话,我们就不去救他们了。”
……
“为什么?”翠羽客和红十一娘都很吃惊。白道武林这次为了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几乎倾巢而出,劳师动众。如今都已经杀到门口,白道领袖却问了句在不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就不救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翠羽客道:“你若是想用此来松懈我们的心防,便不必了。不管你想不想救人,我们都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纪无敌诚恳道:“其实,我也想请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的下落。”
……
红十一娘和翠羽客精神一阵恍惚,不约而同地想道:他们不该下山的。山上如一日,山下已数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世道变化太快,而他们适应得太慢。
纪无敌接着道:“我想,他们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这样不被人打扰,完完全全只属于彼此的两人世界。所以,就让他们这样静静地在一起吧。”
……
翠羽客还在怔愣中。
红十一娘却有些懂了。
她看着袁傲策,“凌云和慈恩有这种感情?”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不要出去乱说。”
不要乱说和不要出去乱说听起来相似,其实大有差别。
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下,对红十一娘而言,等于默认。
她看着翠羽客。翠羽客正好也看过来。
两人视线一撞,都没有转开。
半晌,红十一娘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乱飞,“没想到啊没想到,江湖的两大泰山北斗竟然是断袖!整个白道江湖竟然被两个断袖统辖……一个戒色的和尚,一个修心的道士,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天生一对呢?”
袁傲策无所谓道:“你觉得就好。”……真相,就让它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
这边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红十一娘的笑声越来越轻。
她仰起头,“辉煌门纪无敌,你很有趣。”
纪无敌欣然接受她的赞扬。
红十一娘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父亲死得太早,不然我很想看看那个成名江湖十余年,让整个江湖都倾倒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翠羽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纪无敌轻声道:“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红十一娘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是何模样?”
纪无敌道:“因为没有人能想象出他的真实模样。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能。”
袁傲策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身体微微一颤。
红十一娘沉吟道:“也对,若非见过你,我的确想不到时下风头最健的辉煌门门主竟然是你这样的。更想不到,魔教暗尊竟然真的当了你的跟班。”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不是跟班。”
袁傲策有些意外地扬眉。跟班这个身份一直以来不都是他在坚持吗?
纪无敌道:“阿策是我未来的夫婿!”他的声音坚定而铿锵有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红十一娘默然片刻,幽幽道:“江湖上还有什么人没断袖吗?”
纪无敌认真道:“难道你想把他们也撮合成断袖?”
红十一娘:“……”
打斗声已到门外。
尚鹊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到他和袁傲策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道:“你们没事就好。”他的目光一转,落在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身上,“翠羽客?红十一娘?”
红十一娘见他一脸的戒备,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忧。我们都只是袁暗尊的手下败将而已。”
尚鹊看向袁傲策,见他眨了眨眼睛,这才又松出口气。
不过他这边放松,外边就有些不妙了。
蜀川大侠在门口哇哇大叫道:“尚鹊,你快来!撑不住了!”
说着一个魁梧的身躯被撞飞了进来。
尚鹊飞身接下。
蜀川大侠怔怔地看着他的下颚,“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
尚鹊还维持着横抱他的姿势,痛苦道:“等等,让我缓缓,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
“那你放我下来啊!”蜀川大侠更急了。胳膊脱臼了还抱什么抱?
“你确定?”尚鹊强忍着额头的冷汗。
蜀川大侠拼命点头。
尚鹊猛然松手。
蜀川大侠肥肥的屁 股自然落地——
溅起一地灰尘。
纪无敌在一旁皱眉道:“蓝焰盟不扫地啊。”
袁傲策道:“留着灰尘或许是为了今天给他当垫子。”
纪无敌感叹道:“蓝焰盟真是个温柔体贴的组织。”
钟宇、程澄城等大约五六个高手突然往里退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黑一白两个老头。
袁傲策的面色突然一紧。
红十一娘幸灾乐祸道:“如果你以为打败我们就天下无敌的话,那就太天真了。我和他本来就不爱练武,这几年更荒废得厉害。黑白双怪中无论哪一个都能轻易打败我们联手。”她这话是有水分的,黑白双怪虽然能打败他们联手,但绝对算不上轻易,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黑白双怪武功之高。
黑白双怪朝袁傲策看来。他们的容貌极其平凡,就是那种拿着钓竿像渔翁,拿着斧头像樵夫的脸。但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沉稳气度,却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袁傲策不屈不挠地与他们对视着。
黑山老怪突然咧开嘴,冲着他笑道:“娃娃,过来玩玩吧。”

挑衅无敌(一)
纪无敌拉住袁傲策的胳膊,朝他们摇头道:“阿策是我的,你们还是玩彼此吧。”
类似对白白道人士最近已经听得很多,早就练就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本领,所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是黑白双怪颇受冲击。黑山老怪几乎是颤声问:“你,你是断袖?”
袁傲策目光一凝。
纪无敌疑惑地盯着他须臾,舒眉道:“难道你们也是?”
黑山老怪激动地点头。
纪无敌突然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沉声道:“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人选。但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遇到你们了。”
黑山老怪明显的受宠若惊,“什么问题如此神秘?”
“就是,”纪无敌认真地看着他,“两个男人到几岁的时候会力不从心?”
……
黑山老怪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崩裂。
比起他,白水老怪倒是很淡漠,“因人而异。”
纪无敌继续虚心求教,“那煮饭煮得多了,那里会松弛吗?”
黑山老怪脸上刚刚缝合的缝隙重新裂开,显然很清楚煮饭的深意。
白水老怪道:“因人而异。”
纪无敌道:“那你们谁是上面的那个?”
黑山老怪退后了很多步,以表明自己拒绝和纪无敌说话。
白水老怪依旧板着脸道:“因姿势而异。”
纪无敌恍然大悟地击掌道:“受教了。”他眼中闪烁着动人的神采,“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怪我爹去世得早,不能亲自教导我,我才只能想两位求教啊。”
黑山老怪倏地蹿回来道:“纪辉煌也是断袖?”如果是断袖,纪无敌是怎么蹦出来的?
纪无敌摇头道:“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教导你,而不是打死你?”通常父亲知道自己儿子是断袖,恐怕早就一掌劈死了吧?他不免感慨地想起自己那个没有劈死他,反倒被他劈死的短命老爹。
纪无敌道:“这是我美好的愿望。”
白水老怪道:“我知道你爹为什么死了。”其实纪辉煌的死对于武林来说是个谜,因为他死在壮年,而且先前活蹦乱跳,无任何征兆。辉煌门的解释是他练功走火入魔,但是以纪辉煌的武功、智慧和心性,要走火入魔的可能太小。
周遭的人顿时好奇地竖起耳朵听。
纪无敌道:“我一直觉得他是愁死的。”
“……”白水老怪点头,“我同意。”
黑山老怪在一旁不耐烦道:“你们聊得有完没完?”
白水老怪抬头看了看渐亮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打完,回去睡觉吧。”
黑山老怪一听睡觉,立刻亢奋起来,“今天可以吗?”
白水老怪看也不看他道:“只要你不半路睡着就可以。”
黑山老怪顿时炸毛了,“谁半路睡着了?我只是……我只是暂时休息一下,谁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睡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白水老怪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等你两个时辰?”
“……”黑山老怪郁闷地看着自己钩子。
纪无敌转头对从刚才就跟在他身边的袁傲策道:“阿策,你要好好锻炼身体。这是前车之鉴啊。”
袁傲策不自在地撇开头,瞪着黑山老怪道:“一起上?”
黑山老怪道:“当然,我和水水从来没有分开过。”
……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阿策,你现在明白,阿策这个称呼有多好听了吧?”
袁傲策对比了下,不情不愿地点头。
黑山老怪呱呱大叫道:“我家水水哪里难听了?哪里?”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道:“就这里。”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往前冲的黑山老怪,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怎么还不改改。被人一挑衅就忘了东西南北中。”
黑山老怪尴尬地收回脚步,“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
白水老怪对袁傲策道:“虽然我不讨厌你们两个,但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能让你们轻易地离开。”
话虽然如此,众人已经听出话里的松动。
尤其是在外面仍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更显得微妙。
纪无敌道:“我们是来救人的。”
黑山老怪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救凌云和慈恩那两个老鬼。”
纪无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救他们吗?”
黑山老怪嗤笑道:“白道武林没事都能找事,何况这次是真的有事?”
纪无敌道:“不是这个原因。”
黑山老怪斜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也是断袖。”
……
在场白道人士的表情可想而知。
纪无敌和袁傲策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两个从来都怪胎。他们也懒得去管他们的闲事。但是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程澄城等人努力地想让自己看上去很镇定,但是眼中的慌乱和震惊怎么都掩饰不住。
怪不得凌云道长对纪无敌另眼相看,原来是臭气相投?很多怪异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黑山老怪也是顿了很久,才叫道:“凌云和慈恩?道士和和尚?武当和少林?”
纪无敌点头,“不信你问他们?”
他指的他们就是红十一娘和翠羽客。
红十一娘看到黑山老怪询问的目光,缓缓地点头道:“我们也是刚知道。”
……
黑山老怪觉得如今的武林太疯狂了。
想当年他和白水老怪为了在一起,不但弑亲杀友,还要遮遮掩掩不为人知,最后干脆隐居来躲避世俗目光。没想到几十年过去,断袖竟然已经普及到白道,而且还是白道领袖!
他转头看着白水老怪,一脸的不可置信。
白水老怪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波却不似刚才那般平静。
黑山老怪看着他,“水水,现在怎么办?”
白水老怪道:“回头对凌云和慈恩好点。”言下之意是放人没门。
纪无敌等人也没不意外。要是他们一听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断袖就急急忙忙地放人那才叫奇怪。
纪无敌叹气道:“这么看来,没办法了。”
黑山老怪将钩子横在胸前,昂首道:“不管你们几个人一起上,我们就是两个。来吧。”
红十一娘突然对纪无敌道:“你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亲亲我我,两人世界很幸福,不想救他们出去了吗?怎么一转眼又要救了?”
纪无敌道:“因为黑白双怪也是断袖。”
红十一娘不解。
白水老怪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纪无敌道:“他们是断袖,而且是年纪老迈的断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欲求不满,看上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硬生生地拆散他们这对小情人?”
……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小情人?
程澄城等人非常非常地想把耳朵捂起来。
黑山老怪怒极反笑道:“我原本还想念在你也是断袖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如今看来,你很想找死。”
纪无敌退后半步,身体半依着袁傲策道:“这叫恼羞成怒。”
白水老怪突然看了黑山老怪一眼。
黑山老怪叫冤道:“水水,你不会也信了他的鬼话吧?”
白水老怪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的提议还不错。”
黑山老怪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水老怪的右爪犹如猎鹰,猛而疾地朝纪无敌的面门抓去。
袁傲策似是早有所料,一手将纪无敌藏到身后,一手抬起擀面杖,轻描淡写地朝白水老怪的掌心袭去。
白水老怪五指一收,正要抓住擀面杖,却见袁傲策手腕一翻,擀面杖擦着他的指甲划出去。
白水老怪心里头一惊,正要退后,黑山老怪已经从他身后跃出,挥着钩子朝袁傲策的百会穴袭去!
纪无敌忽然从袁傲策的身后滑了出来,手腕一抖,朝白水老怪投去一枚东西。
白水老怪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是纪无敌在高手榜上排名第八之事还是有所耳闻,因此半点不敢怠慢,侧身收爪,将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早将手掌练得如铁一般,比普通武器更加坚硬,因此倒不怕他投来的东西伤到他。只是他抓住后翻掌一看,眉头立刻嫌恶地皱了起来。
原来纪无敌丢出去的是一只肉包。白水老怪出手极重,肉包哪里经得起他的拿捏,肉汁和肉早被挤了出来,沾了一手。
趁白水老怪分神的间隙,袁傲策用擀面杖轻轻挡开黑山老怪的钩子,但是从钩子上传过来的内力却将他震退半步,擀面杖硬声而断。
不过黑山老怪也不好过,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才在地上站稳。
纪无敌看着白水老怪的手,摇头叹息道:“怪不得古语说,肉包子打什么……有去无回。果不其然啊。”
由于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凶险,尚鹊和钟宇怕一个不慎反倒拖累他们,所以这时才赶过来,护在纪无敌的周遭。
黑山老怪也有样学样地上前几步,与白水老怪并肩而立。
白水老怪看着手中的肉包,又看看纪无敌,冷声道:“你的内力呢?”刚才的包子打得准归准,但是绵绵软软的,完全不像是高手出手。纪无敌是传说中的年轻高手,甚至可说是白道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就算比不上他们功力深厚,也应该比刚才围着他们的几个强才是啊。
全场肃静。

挑衅无敌(二)
尚鹊的心猛地缩紧。难道他们周全了这么久,就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其他人都狐疑地看着纪无敌。
原先不觉得,但是被白水老怪这么一说,他们才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见过纪无敌施展武功。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和袁傲策单独在一起,就是和尚鹊、钟宇在一起。每次出手,都是身边的人。
难道说……这个辉煌门门主只是徒有虚名?
但是铁笔翁的高手榜明明将他列为第八高手……
他们屏息等着纪无敌的回答。
纪无敌倒是很淡定,“我的内力当然是在我的身体里,总不能放在家里吧?”
白水老怪将肉包子丢在地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丝巾,缓缓地擦着手掌,“我感觉不到。”
纪无敌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因为我的身体只有阿策能进来。”
……
程澄城等人面红耳赤地望天。他们什么都没听懂……
黑山老怪不满地拉着白水老怪的袖子,“水水,你要感觉内力,感觉我身体里的就好了。不但内力一流,而且耐力和冲击力也很一流。”
白水老怪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他掌中扯出来,“这是二十多年前。”
水水是在间接地表达对他的不满吗?
黑山老怪瞪大眼睛。他突然觉得纪无敌刚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水水的附议也不仅仅是为了引开袁傲策和纪无敌的注意力。
凌云、慈恩……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或许,让这些人把凌云和慈恩救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在黑山老怪动摇,白水老怪狐疑之时,袁傲策丢开了手里的半截擀面杖,在四周巡了一圈,终于挑中程澄城手中的剑,“借用一下。”
程澄城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剑,干笑道:“我只有一把。”
纪无敌鼓掌,“程少侠是准备一剑单挑黑白双怪吗?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那我们就在这里祈愿你凯旋而归。”
黑山老怪和白水老怪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
程澄城迅速低头,双掌托剑,递给袁傲策,恳切道:“能得到袁先生垂青,是此剑的荣幸。只是这把剑乃是师父所赠,所以还请袁先生用时稍加小心。”
袁傲策接过剑,淡淡道:“最差也不过是第二根擀面杖罢了。”
擀面杖的残骸正无声地躺在地上。
程澄城左手抓住右手,努力克制着把剑夺回来的冲动。
白水老怪望着纪无敌,别有深意道:“也好,以二对二,公平得很。”
纪无敌道:“哪里以二对二?”
黑山老怪知自家老伴心意,立刻道:“我和水水,你和这娃娃,不正好以二对二?”
纪无敌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道:“又不是打擂台。我们当然是并肩子上。”
白水老怪看着自己的手掌,“你也上?”
尚鹊一步上前,“要和门主交手,必须先过我们这关。”
黑山老怪冷笑道:“我们刚才不是已经交过手了么?手下败将还敢多言?”
纪无敌总结原因道:“那是因为刚才人手还不够多。”
……
尚鹊、钟宇、程澄城、蜀川大侠,外加两个丐帮长老,这样还叫人手不够?
饶是尚鹊和钟宇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红十一娘突然道:“既然你们要加人手,那么我们也要加入战圈了。”
尚鹊等人皱紧眉头。
如此一来,恐怕又是适才的僵局。
“也好。”纪无敌对程澄城等人道,“一会儿我和阿策对付红十一娘和翠羽客,你们对付黑白双怪。”
“啊?但是……”程澄城面色一变。
纪无敌道:“不用担心我们。虽然我们解决了一半的敌人,但是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任务很艰巨。这样的打法他们刚刚已经试过了,结果黑白双怪稳占上风。就算再试一次,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更何况他手里的剑还被袁傲策征用了。
丐帮其中一个长老忽而嘿嘿笑道:“既然是一半的敌人,那么纪门主和袁先生为什么不挑黑白双怪呢?”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两个比较厉害。”
丐帮长老笑容僵住。
“而且你们人数比较多。”纪无敌继续道。
丐帮长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本来他们六个人对付两个人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拣软柿子,那就是丢人丢到家。
袁傲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了下来。
就他而言,自然希望对手是黑白双怪。武功到了他的级数,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当之难。这也是为何当初他知道纪辉煌死后,心中无比失落的原因,因为这种高手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如果他一个人对付黑白双怪,输面太大。他虽然不怕,却担心别人因此看出纪无敌武功不济。
白水老怪慢吞吞道:“你们要等到天亮么?”
东方隐隐透出白光,四周景色已经由黑漆漆变得灰蒙蒙。
纪无敌道:“那我们速战速决。阿策,你搞定黑山老怪。阿尚三程大屁股,拦下白水老怪。剩下的,拖死红红绿绿。”
他话说到一半,黑白双怪和袁傲策就已经动了。
袁傲策想挤身入两怪之间,想破坏他们联手的优势,而黑白双怪则迅速贴在一处。
尚鹊是第三个反应过来的,他迅速朝白水老怪出手,想借机引开他的注意力。白水老怪一边搁挡,一边将后背贴向黑山老怪。他们联手御敌时,从来都是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之前尚鹊等人就试图将他们分开,但是他们的武功和黑白双怪相差甚远,只能隔靴搔痒,根本无力拆分。但袁傲策不同,他一出手,剑上的寒气就直逼黑山老怪的面门,使得他不得不将身子往旁边斜了斜。
虽然他动的幅度极小,露出的空隙几乎可忽略不计,但是在高手眼里,要的就是这个细小的空隙。如他们这样级别的高手交手,再小的破绽都是致命的!
袁傲策手腕一翻,剑势如破浪之舟,朝白水老怪后背袭去。
钟宇和蜀川大侠已经先后抢到。
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典故在此刻充分展现出来。
钟宇和蜀川大侠一左一右地夹击让袁傲策原本开阔的视线顿时狭窄起来。那个破绽一纵即逝。
袁傲策怒得想骂人,但是黑白双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趁势双背靠在一起。黑山老怪的攻势源源不断,朝袁傲策反攻而来。
袁傲策只得暂时打消分开他们的主意,平心静气地对付黑山老怪。
他们这边打得如火如荼,红十一娘那边也开了张。
丐帮两个长老和大喝一声,拦下了红十一娘和翠羽客。
纪无敌冲闲在一边的程澄城道:“刚才你怎么不去打黑白双怪?”
程澄城故作吃惊道:“纪门主叫我了?”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的名字稀奇古怪的有三个程?”
“此城非彼程。”
“那现在可以去援手了吧。”纪无敌看着很快落下风的丐帮长老道,“他们撑不久了。”
程澄城道:“那纪门主呢?”
纪无敌道:“我居中策应。”他见程澄城依然不动,微笑道,“还是你觉得你无论智慧武功都比我更加适合居中策应?”
程澄城当然不能承认,他叹气道:“可是我没有武器。”
纪无敌淡淡道:“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妇孺遇到强盗,也会拳打脚踢的。”
“……”程澄城飞身挡下红十一娘即将拍在其中一名丐帮长老身上的掌!
天色越来越亮。
两个战圈形成僵持。
黑白双怪渐落下风,而红十一娘和翠羽客却占尽上风,不过他们不敢出狠招,因为纪无敌还没有出手。每当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将眼前三个解决掉时,就发现纪无敌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破绽上。于是犹豫,于是良机错失,于是一拖再拖。
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不少白道人士从外面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官兵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官府几时会插手江湖的事了?而且时机挑得这么好,正是蓝焰盟和白道武林精疲力尽之际。莫非这又是蓝焰盟的阴谋?
黑白双怪趁尚鹊等人一愣分神之际,钩爪齐齐出手,同时攻向蜀川大侠!围攻他们的几个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低。
当钩子和指甲朝他伸来的刹那,蜀川大侠几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脑海一片空白,他们的速度太快,快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白双怪的身影在他面前放大。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千钧一发,袁傲策的剑从斜里升了出来,剑身在他脸上轻轻一拍。他的头被拍得往后一仰。剑趁反弹之力架住了黑山老怪的钩子。而白水老怪的爪子则堪堪从蜀川大侠的额头划过,仅留下一道血痕。
……
黑白老怪见偷袭落空,当即疾退。
袁傲策收剑而立。
官府既然介入,这场架是打不下去了。
蜀川大侠惊魂未定地站直,向袁傲策道谢道:“多谢袁先生援手。”
袁傲策冷声道:“你的脸太松弛了。”
蜀川大侠怔怔道:“啊?”
纪无敌跳过来,拉着袁傲策的袖子,笑眯眯解释道:“弹性太差。”

挑衅无敌(三)
他们这边还在对峙,蓝焰盟众已经和官差一起冲了进来,跟在后面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尼姑。
看着这样的局面,尚鹊等人顿时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如果现在逃跑,只怕更落人口实。白道人士下意识地聚拢到纪无敌的周围。
蓝焰盟众原本想靠向黑白双怪,却被黑山老怪一个眼刀劈得四肢发软,颤巍巍地走到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身后。
“你们谁是这里的头?”捕头从官差中走出来,虽然他说话趾高气扬,但是只要用心观察,就能看出他握着刀的手正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白道人士哪个不是目光如炬,见此状,心中疑虑去了三分,轻蔑之心生了七分。
纪无敌在其他人的期盼下,徐徐道:“我们自己都有头的,不用别人的。”
捕头呆了呆,还是旁边的官差提醒才想明白纪无敌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觉得纪无敌在戏耍他,他的手不颤了,气得嘴颤,“你叫什么名字?”
“纪无敌。”对于别人问名字,纪无敌从来不吝啬于告知。
捕头眉头微微皱起,“纪无敌?”对于辉煌门的年轻门主他有所耳闻。听说凌云道长失踪之后,白道武林就以他马首是瞻,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想到这里,他不禁谨慎起来。
纪无敌道:“你没听过我的名字是很正常的,因为我确定我过去的十几年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良民?”捕头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良民会拿着兵器一大早在静香庵打打杀杀?”
袁傲策眼神一凛,官差们顿时觉得握着刀的手微微地发颤。
纪无敌毫无所觉,悠悠然道:“良民当然不会一大早拿着兵器打打杀杀……”
捕头一脸的‘你当我傻瓜’。
纪无敌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们昨天晚上就来了。”
……
和捕头站得比较近的官差都听到他的嘴巴发出了类似磨牙的声音。
“那就罪加一等!”捕头瞪着纪无敌阴森森的开口。因为对方接二连三的挑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已经忘记站在面前的不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不是一群只会使蛮力的贩夫走卒,而是一群江湖顶尖的高手。他此刻满脑满心都是将他们送进牢房里,好好伺候。
纪无敌无辜道:“官爷,我们何罪之有?”
“光天化日,强入静香庵,意图……”
纪无敌打断他道:“我说过,我们昨天晚上就来了。”
“晚上来罪加一等!”捕头气得嘴角的两撇胡子都翘起来了。
“可是你明明刚刚已经罪加一等过了,同一样罪名,你怎么可以加两等?”纪无敌不等捕头反驳,又道,“而且我们是来静香庵上香的,没有强入。”
……
捕头用拳头捶了捶胸,以便将胸中郁结捶开,“你上香……你说你们上香,那香呢?那证据呢?”
“香当然插在香炉里。”纪无敌回答得极为自然,“一个晚上,够我们插好几遍的。”
“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捕头气得口不择言,一手指向蓝焰盟。
蓝焰盟众人骚动。原本是他们指使那些尼姑跑去贿赂知府,让他们天蒙蒙亮的时候带人来拘捕白道武林人士。纵然抓不了他们,也能让他们成过街老鼠,处处掣肘。怎么现在东风变西风,矛头指向他们了?
“哦,我们上完香要走,就见他们跳出来说……”纪无敌表情很痛苦。
“说什么?”捕头催促道。
“说要劫色。”
捕头看了红十一娘等人一眼,心里暗骂:都是猪么?怎么光听不反驳?把话都让他一人说去了?他嘴上依然敷衍着:“所以你们反倒是见义勇为的正义之士咯?”
“不是这样的官爷。”尼姑们焦急地否认道。她们不料事情急转直下,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看向蓝焰盟众个个都是望着黑白双怪和红十一娘、翠羽客。
偏生红十一娘和翠羽客都是后辈,从来视黑白双怪马首是瞻。在他们未开口之前,自然不敢随意开口。
黑白双怪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副对四周之事漠不关心地样子。
这样一来,官府反倒有点里外不是人了。捕头只好抓住尼姑当突破口,问道:“既然不是这样,那又是怎么样的?”
“其实是这样的……”纪无敌刚说了半句,就被捕头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
……
清晨的曙光从东面照过来,落在这一院子僵硬的身影上。
捕头的额头上布满细小的汗滴。白道人士看他的目光犹如手中的兵器那般犀利。尤其是那个身穿黑衣,神情冷冽的男子。他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四周有那么多人的话,他此刻一定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尼姑们也被吓着了,讷讷着不敢回话。
“是谁叫你们来的?”白水老怪终于开口了。
捕头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回答道:“是静香庵的尼姑。”
白水老怪的眼睛眨了眨,望向尼姑们。
那些尼姑顿时感到脚底一阵冷意直冲脑门,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水老怪缓缓收回目光,淡然道:“我们只是和朋友印证武学而已。”
……
看着蓝焰盟众人、尼姑和官差错愕的表情,白道人士一个个内心都笑开了花。
蓝焰盟自以为机关算尽,想借官府之手来打压白道,却没想到他请来的黑白双怪大半辈子受官府追杀,早对官府恨之入骨,要他们向官府求援,简直是痴人说梦。
官差们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转头,恨恨地瞪着尼姑们。
尼姑们受蓝焰盟威胁利诱,哪里敢吭声,即使身抖如筛,也只能低头闷声不吭。
袁傲策又在官差们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把盐,“还是,你们想一起来印证武学?”他轻弹剑身,剑发出嗡嗡轻鸣。
捕头在官场里也算是摸爬滚打过的,识时务三个字还算懂,不过心里不免把静香庵里里外外都恨上了,当下一跺脚,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没说。
看着官差们如潮水般离开,纪无敌郁闷道:“我还没有说,他们是来劫我们的色的,和尼姑没关系。”
“……”在场所有听到的人脑海里掠过一个同样的念头:幸好没说。
纪无敌丢去那小小的怨怼,转头冲黑白双怪笑眯眯道:“打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吃早饭?”
白水老怪道:“你不救凌云和慈恩了?”
纪无敌伸了个懒腰,“打了一晚上都没结果,我要回去想个再卑鄙点的办法。”
……
白道众人无语地想:不能用‘高明’来替代卑鄙吗?好歹他们也是名门正派啊!
黑山老怪大笑道:“好好好,从来都只有我们被别人说卑鄙,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能被别人卑鄙了!真是让人期待!”
纪无敌道:“如果你被我下了春药丢在猪圈里,你还觉得期待吗?”
黑山老怪的眼睛顿时瞪如铜铃,“你敢!”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记下来。他怕猪。”
在三个时辰之前,无论是白道还是蓝焰盟都不会相信他们居然坐在一起吃早饭。
为了证明这个不是在做梦,他们已经把大腿掐红了三遍。
辉煌门和黑白双怪倒是适应得挺好。
双方边吃还边乐呵呵地聊天。
“你们是谁主动的啊?”纪无敌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黑山老怪挺自豪地一拍胸膛道:“当然是我,要不是我借着酒兴把他抱上床……哦!”他捂着肚子,怨念地看着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气定神闲地拿起一只白嫩的馒头塞到他嘴巴里,“吃。”
纪无敌幽怨地看着袁傲策,“阿策,你什么时候喝酒?”
袁傲策充耳不闻地喝粥。
纪无敌再接再厉道:“还是,阿策喜欢我喝酒?”
袁傲策无声地接过他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粥,递到他嘴边。
纪无敌张口,粥送进去。
反复几次,一碗粥很快见底。
纪无敌呷了呷嘴巴,“阿策,喝完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袁傲策:“……”
咚咚咚……接连好几声撞击。
众人朝发声处看去,才发现好几个白道人士居然趴下了。
一个将要趴下的人支着头,艰难地叫道:“馒头里……有毒!”
……
黑山老怪抓着馒头的手一紧。
白水老怪立刻点了他周身的穴道。
红十一娘叫道:“不可能,我在吃之前已经用银针试毒了。”
翠羽客皱眉道:“是迷药。”。
纪无敌扯着袁傲策的袖子,“阿策,我们也晕了吧。”
袁傲策道:“我们没吃馒头。”
纪无敌想了想,从黑山老怪手里抓过那剩下的半只馒头,道:“借借啊。”他将馒头对半撕开,分一半给袁傲策,“阿策,捏在手上,这样就很像了。”
袁傲策:“……”
尚鹊道:“门主。”
“阿尚,等会敌人来了,你和阿钟好好御敌。”纪无敌语重心长道,“记住。万一被俘虏了,一定要宁死不屈!千万不要把我和阿策供出来。”
尚鹊:“……”
白水老怪突然道:“问题不是出在馒头里。”
正要趴下的纪无敌茫然抬头道:“什么?”
白水老怪道:“你不觉得没中毒的人,很怪异吗?”
纪无敌转头一看。
除了蓝焰盟众人外,剩下的只有……辉煌门和袁傲策。

挑衅无敌(四)
为了防止蓝焰盟趁机下毒,白道人士特地和蓝焰盟夹杂在一起共食。因为人多,所以五六个蓝焰盟的人和五六个白道同用一份。
纪无敌是名义上的白道领袖,所以辉煌门对坐的是黑白双怪、红十一娘等人,靠在大长桌的最里边。
尚鹊面色一沉道:“迷药不单单是下在馒头里,还下在粥里。只是我们这份没有。”
钟宇皱眉道:“为什么蓝焰盟的人没事?”
“因为蓝焰盟的人事先服用了解药。”尚鹊冷冷地看着木然而坐的蓝焰盟众,“这种伎俩道上都用烂了。”
纪无敌郁闷地补充道:“没想到我们还是着了道。”
尚鹊锐利的眼刀顿时犹如劈在棉花中一般,气势全无。
白水老怪缓缓道:“此事我们事先并不知晓。”
黑山老怪瞪着蓝焰盟众,“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其中一人抱拳道:“此事是盟主的吩咐。还请黑先生见谅。”
“盟主?”黑山老怪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么?盟主难道能未卜先知?不然他怎么知道这些人会和我们一起坐下来吃早饭?”
他语音落后,是窒息般的寂静。
……
半晌。
白水老怪低笑道:“所以,这位蓝焰盟盟主极可能就在我们当中?”
只有混迹在他们当中,才能及时调整战术。
红十一娘见黑山老怪面露冷意,忙打圆场道:“我们只是来帮手的,谁是蓝焰盟主又有什么关系?”
白水老怪道:“蓝焰盟主是谁的确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蓝焰盟盟主独独不让辉煌门中迷药。”
红十一娘猜测道:“我想蓝焰盟主是不敢对我们用药,才连带便宜了他们。”她的目光朝纪无敌一扫,眼中分明写着‘要知恩图报’五个字。
白水老怪看向纪无敌,“你也这么觉得?”
纪无敌低声叹气,咕哝道:“怎么不是春药呢?”
袁傲策和黑白双怪突然同时朝门外看去。
袁傲策道:“有人来了。”
纪无敌想也不想地趴倒在桌上,“啊!我被迷倒了。”
尚鹊第二个反应过来,也跟着瘫倒。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无奈地闭起眼睛。
钟宇动作最慢,他在确定来者是谁之后才慢慢趴下。
剩下之人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从门口冲进来的一道一僧。
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远远地看到几个人慢慢地趴在桌上,就近一看,方知竟然是白道众人,面上都是一惊。慈恩方丈道了生佛号,立刻上前探脉。
凌云道长则望向黑白双怪。
黑山老怪叫道:“你和和尚不是关在一起吗?怎么跑出来的?”
凌云道长挑眉道:“不是你们放我们出来的吗?”
黑山老怪道:“我们一直在这里,怎么能放你出来?”
红十一娘看了白水老怪一眼,干笑道:“这事有点古怪。”
白水老怪更感兴趣的是纪无敌。因为慈恩方丈出手极快,一会儿已经检查到辉煌门了。他的手刚要去摸纪无敌脉搏,就见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正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纪门主。”慈恩方丈又惊又喜,“你们没事?”
纪无敌慢慢坐起身,故作迷糊道:“咦,你们怎么来了?”
黑山老怪和蓝焰盟众都发出类似鼻哼的声音。
袁傲策等人也趁机‘醒转’。
慈恩方丈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焰盟其中一人尖声道:“难道你们这都看不出来?辉煌门早已与我们蓝焰盟联盟。纪无敌表面上带他们来静香庵救你们,其实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慈恩方丈皱眉道:“休得胡言!纪老门主对武林的贡献有目共睹,辉煌门绝不可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那人冷笑道:“你也说纪老门主,纪门主和纪老门主虽然是父子,但是心中所思所想又怎会一样?”
慈恩方丈正要反驳,那人又径自接下去道:“不然你以为纪无敌为何要与我们一同吃早饭。又为何别人都吃了迷药,偏偏辉煌门无事?”
慈恩方丈语塞,求助地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慢条斯理道:“若非你这番豪言壮语,我差点要信了你。”
……
那人的脸顿时像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意思?”
“若是纪门主真的与蓝焰盟联盟,那么你们此刻应该急于和他们撇清关系才是。”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这样辉煌门在武林中声名不坠,对你们的合作岂非更有好处?”
这次语塞的是那人。
“其实刚才有人将我们放出来时,我心中便隐约有所怀疑。”凌云道长道,“若是同道中人,行事何必如此诡秘?我想来想去,可能最大的反倒是你们故意将我们放出来,暗中进行阴谋。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们是想借我和慈恩之手,嫁祸辉煌门,将他们逼入穷巷。”
那人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好几次偷瞄黑白双怪。
奈何他们二人犹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凌云道长又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你们为何要针对辉煌门呢?”既然能够下迷药,又为何不将所有人都毒倒?
袁傲策淡淡道:“普通迷药对我无用。”
尚鹊点头道:“此事我曾听老门主提起过,说是魔教明尊暗尊从小都受过极为特殊的训练,寻常毒药不但对他们无用,而且尝一口就能品出来。”也就是说,若是将迷药下在袁傲策的面前,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们下药了。
白水老怪状若无意道:“看来这位蓝焰盟盟主知道的不少。”
纪无敌苦着脸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天天被我爹灌药吃,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尚鹊:“……”好像是这个原因。
纪无敌抓着袁傲策的手肘道:“阿策,那春药对你管不管用?”
袁傲策右眉跳了跳,“没试过。”
“我们找个机会试试吧?”纪无敌双眼闪烁着绿光。
尚鹊道:“门主,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如何全身而退。”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虽然放出来了,但是陷进去的白道人士更多。他看着倒在桌上的一片人头,无语。
白水老怪突然轻笑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白水老怪道:“蓝焰盟主机关算尽,以为凌云和慈恩出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定然以为辉煌门与蓝焰盟串通一气。这样虽然不能亲自解决辉煌门,却能借正道武林之手将蓝焰盟除去。可惜的是,他想的再好,别人却未必按着他的步子走。”
一直代蓝焰盟开口的那人急道:“白道大势已去。凌云慈恩的武功尚未恢复,辉煌门势单力孤,只要四位前辈出手,定能手到擒来。”
白水老怪淡淡地看着他,“我们为何要出手?”
那人愣了下道:“四位不是盟主请来助拳……”
黑山老怪叫道:“我们的确是被请来的!”他故意将‘请’字读得极重,“但是你们请我们的时候并没有说会利用官府和下迷药。”黑白双怪当年靠一身功夫横行江湖,虽然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每次杀人都是光明正大,从不曾用低三下四的伎俩。蓝焰盟接二连三的手段已经犯了他们的大忌。
白水老怪道:“我说过,他想的再好,别人也未必按他的步子走。他的钱我们收了,今日的架我们打了。从此两不相欠。”
……
哪里两不相欠?盟主给他们的钱可远远不止一场架。
只是蓝焰盟的人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和摆明不讲理的人讲理,必须要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才行。他们的裤腰带都很松,挂不住脑袋。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踌躇。
眼前的情势十分微妙。黑白双怪已经摆明不再帮助蓝焰盟,但是没说不帮纪无敌等人。看起来,他们和纪无敌的交情反倒比蓝焰盟要深厚。红十一娘和翠羽客向来以他们马首是瞻,既然黑白双怪放话了,他们绝对不会为了蓝焰盟而和黑白双怪翻脸。因此蓝焰盟原本倚仗的四大高手统统靠不住了。
当初蓝焰盟盟主为了让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撞破’辉煌门和蓝焰盟勾结这个内幕后有能力逃出静香庵散播消息,没有封住他们的武功。也就是说,白道清醒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这样一来,危险的反倒是蓝焰盟了。毕竟他们之中有高手,却没有一个如黑白双怪、袁傲策这样的超一流高手。
就在惊疑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一只大鸟猛扑进来,白头尖嘴,颈毛怒张,向纪无敌的方向俯冲而下。
纪无敌呆住。
说时迟那时快,袁傲策一把搂过纪无敌,正要出手,就见钟宇已经将手中的碗砸了过去。
大鸟吃痛,怪叫两声,迅速朝外飞走。
……
纪无敌回过神,“它是来找吃的吧?”
尚鹊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只应该是秃鹰。”
纪无敌道:“如果看错了呢?”
“……”尚鹊面不改色道,“那就是只鸟。”
空中突然爆开烟花。
虽然是在白天,却极为明艳炫目。
蓝焰盟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往外奔走。
凌云道长下意识地移到他们面前。
蓝焰盟众顿时紧张地亮出兵器。
“解药。”凌云道长道。
蓝焰盟领头那人道:“只是普通的迷药,睡一个时辰便化解了。”
慈恩方丈又检查了番,才沉吟道:“的确是江湖通用的迷药。”
凌云道长又看向纪无敌的方向。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凌云道长看的其实是袁傲策。
袁傲策无所谓地耸肩。
凌云道长这才侧身让开路。
蓝焰盟众飞奔而走。
……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所以说,这场架就算不了了之了?”
翠羽客道:“若是纪门主想出手,我奉陪。”
纪无敌道:“所以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被我们救出来了?”
……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应该是蓝焰盟自己害人不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在场清醒的人都觉得纪无敌有点无耻。
凌云道长干咳一声道:“为了贫道二人,连累纪门主和各位武林同道费心,凌云深感不安。”
纪无敌眯起眼睛道:“嗯。所以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的恩德。”
……
他们错了,不是有点无耻,是非常无耻。

挑衅无敌(五)
一个时辰后,中迷药的人果然陆陆续续醒过来,看到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被救,皆是大喜过望——终于不用跟着纪无敌半夜三更出来爬墙郊游了!
不少人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
慈云方丈和凌云道长不免受宠若惊。没想到白道武林是如此团结,更没想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
这幅画面看在黑白双怪眼里就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
黑山老怪冷哼道:“是蓝焰盟自己摆了乌龙,将人放了出来,怎么弄得好像你们过五关斩六将把人救出来似的?”
纪无敌笑眯眯道:“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黑山老怪道:“你的脸皮是用什么做的?厚成这样?”
“像你这种没脸皮的,是永远不会了解的。”纪无敌同情地看着他。
黑山老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牙尖嘴利,也不想想,刚才若非我们退出蓝焰盟,你们焉有这般轻易得手?”
纪无敌眯起眼睛道:“所以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黑山老怪半天才恨恨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这么急着走了。”
纪无敌道:“尿急。”
“……”
庆贺了半天,热情总算慢慢退却。
很多人想起现实的问题来,比如黑白双怪为什么还在这里?比如红十一娘、翠羽客和蓝焰盟去了哪里?又比如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真的是断袖?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两人刚才还笑呵呵地接受众人道贺,一转眼,众人看他们的眼光又变得诡异起来。凌云道长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站在他对面的正好是程澄城。他避开目光,干笑道:“我看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平安回来,不由想起仍然下落不明的姜百里总镖头,心中难过。”
……
转的真快。不愧是青城希望之光。
不少武林前辈都对他暗暗竖起手指。
樊霁景正好也站在旁边,看着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咳!”程澄城猛然大咳一声。
樊霁景吓了一跳。
花淮秀当即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刚回来,需要休息,不要多问。”
程澄城又清了清嗓子道:“大概昏迷得太久,有点口干。”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认识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隐忍着,甚至为了对对方忠贞,不惜双双出家。这样高尚的情操简直媲美梁祝传说,超越了一切世俗偏见。
在场众人看看慈恩方丈那光秃秃的脑袋,又看看凌云道长那朴实无华的道冠,再看看那两张已经饱受岁月风霜摧残的脸,心中不由对刚刚涌起的不适和反感感到万分歉意。
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定然过得十分艰难。若非纪无敌将此事揭穿,整个武林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是……不过纪无敌是怎么知道的呢?
所有人转头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老神在在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众人一愣。
“我想,尼姑们在外头应该等了很久了。”
诸位白道大侠这才想起他们已经鸠占鹊巢了很久。
离开静香庵后,凌云道长原本提议回兰州稍作休整,众人连忙将兰州官差与他们的恩恩怨怨说了一通。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这才知道,为了他们,白道武林竟然和官府都杠上了,心中不由感动。
这样的神情落在其他眼中,顿时理解为两人患难情更深,更是唏嘘不已。
众人于是商定继续朝睥睨山的方向走。
黑白双怪借此告辞。
尚鹊在白道众人醒来之后已经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再由于黑白双怪为祸江湖的时候,在场众人大多都还未闯荡江湖,闯荡江湖的也只是小虾米,还轮不上被祸害,因此众人对这成名江湖已久的魔头倒什么憎恶之心。反正,他们队伍中已经有了魔教暗尊,一个魔头是魔头,两个三个魔头也是魔头。所以告辞时,个个恭恭敬敬。到底是前辈。
重新上路,大多数人心境已是大大不同。
来时是满腹义愤,更带着几许恐慌。就怕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已经遭遇不测。
而如今,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完好无缺被救回,而静香庵一战虽然结局有些许失误,但总算圆满,众人正是满腔雄心,满腹壮志。
纪无敌在众人气势最盛的时候问了一句,“饿吗?”
……
于是壮志壮烈了,腹空如野。
纪无敌拿出他们那盘里的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袁傲策,然后自己一口一口地啃着。
……
程澄城忍不住道:“纪门主适才问我们饿不饿,是否有……应急之道?”饿归饿,面子还是要的。
纪无敌嚼着馒头,口齿不清道:“没,就是没话找话说。”
“……”
这句话找的真好。
众人看着他手里那只白白嫩嫩的馒头,眼中金星乱冒。
小镇离兰州不远,规模不大不小。
镇上的人看到纪无敌一行人时都吓了一大跳,都以为遇到明目张胆的强盗打劫,个个飞奔回家。
纪无敌郁闷道:“就算他们像强盗,我也应该是被抢去的肉票啊。”
“……”众人渐渐练就可听可不听的本事。
万幸花家在这里开了家小布庄,有身为当地人的掌柜领着,他们总算没有被小镇武装起来赶出去。
他们住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掌柜收了定金,便带着一家老小跑去走访亲戚。伙计们拿人手短,只好战战兢兢地流下来,但是两条腿站着的时候左右颤,坐下来的时候上下颤。
最后凌云道长实在看不下去,打发他们去烧水煮饭,以免被吓死。
蜀川大侠感慨道:“没想到我们也有被人当强盗的一天。”
程澄城道:“小镇与兰州临近,即便有江湖中人路过,多半是更愿意赶路去兰州入住的。”
花淮秀点头道:“更何况……我们还这么多人。”
半个多月的颠簸日夜生活,早让他们疲惫异常,众人又叨唠了几句,便各自回房歇下。
纪无敌和袁傲策还是一间房。
纪无敌兴奋道:“阿策,我们鸳鸯浴吧?”
袁傲策对着床,倒头就睡。
“……阿策喜欢体味重一点的?”纪无敌两眼放光。
袁傲策转头,斜眼看着他,慢慢抬起手,向他勾了勾手指。
纪无敌狂喜,立刻飞奔着扑向床。
床幔被他带起的风轻轻撩起,遮住床上的半壁春光。
袁傲策搂住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纪无敌撅着嘴巴,睁着眼睛躺了会儿,终于坚持不住睡意来袭,一同找周公去了。
再醒时,天色已然黯淡。
袁傲策撑着右腮,侧躺着看他。
纪无敌扭了扭道:“阿策,你看了我很久?”
袁傲策挑眉,“我只是在想事情。”
纪无敌感动道:“阿策,房间里这么多东西,你什么都不看,只看着我想,一定是因为只有我能带给你灵感。”
袁傲策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态回答道:“……角度关系。”
纪无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阿策,你真是太羞涩了。”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终于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阿策,你刚才说你再想事情,你在想我吗?”纪无敌对手指道,“还是想我们是什么时候煮饭?”
袁傲策道:“我在想蓝焰盟盟主是谁。”
“呃,是谁?”
“在想。”袁傲策眯起眼睛道,“以蓝焰盟盟主的智谋武功,即便是隐藏在武林中,应该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才是。”
纪无敌点头。
“若非后来发现凌云道长是魔教长老,我几乎认定他就是那个盟主。”袁傲策顿了顿道,“后来,栖霞山庄端木慕容也很可疑。他与蓝焰盟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端木慕容和蓝焰盟盟主有奸情?”
“你除了奸情,还能想到什么?”
“煮饭。”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
袁傲策突然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
纪无敌一楞。
窗外突然咔嚓一声,窗被推开了。
袁傲策嗖得起身披衣,顺便将床幔重新挂好。
“叨扰了。”白水老怪从窗外慢悠悠地走进来,自然得如同自己家中。
黑山老怪跟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咕哝道:“没事住什么三楼,爬个窗户都不方便。”
袁傲策道:“这里有正门。”
白水老怪道:“有些话不适合让别人知道。”
袁傲策眸光一闪,“关于蓝焰盟盟主?”
黑山老怪道:“狗屁倒灶的蓝焰盟盟主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要问的是床上这个小家伙。”
纪无敌坐起身,耸肩道:“明知故问。”
白水老怪微微一笑道:“你承认你没有内力。”
“我有内力的。”纪无敌冲到他面前,把手腕伸出去,“不信你摸。”
黑白双怪愕然。
从他们出道以来,除了彼此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将手腕伸到他们面前。
白水老怪目光一沉,伸出手,缓缓搭住他的脉搏。
少顷。
黑山老怪问道:“如何?”
白水老怪点头道:“他的确有内力。”
黑山老怪惊讶。
“不过和没有没区别。”白水老怪缓缓道。

挑衅无敌(六)
纪无敌不乐意道:“有和没有当然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白水老怪抬眼瞥了他一眼。
黑山老怪趁机也搭了把脉,然后乐呵呵地笑道:“区别就是有内力的这个是前天下第一高手纪辉煌的儿子。”
纪无敌脸色微微一变,居然颔首附和道:“嗯。没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白水老怪意外道:“你似乎不以纪辉煌之子为荣?”普通人若是有这样厉害的父亲,巴不得昭告天下,人尽皆知,他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天天被一大帮高手架着去龙潭虎穴救人杀人很好玩吗?”纪无敌说得很委屈。
黑山老怪扑哧笑了出来。
“……”纪无敌用看冷血杀手的目光看着他。
黑山老怪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那些白道武林平日里自视甚高,关键时刻居然捧出一个啥也不会的小娃娃当领袖。”
纪无敌不服气地昂首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黑山老怪一副‘我就是看扁你怎样’的模样。
“我会弹琴!”纪无敌补充,“而且是一手好琴。”
“切,真的假的?”黑山老怪狐疑地看着他。他这模样弹棉花还差不多,弹琴?
袁傲策眼角一抽,连忙打断纪无敌将要出口的话,道:“两位还没说潜入这里所为何来?”
白水老怪张开嘴巴正要回答,就被黑山老怪抢先嚷嚷道:“你怎的不让他弹琴试试?”
纪无敌眼睛一亮,跃跃欲试。这么久没碰琴,他正觉手痒。
袁傲策一把将他搂住,冲着黑山老怪淡淡道:“太晚了,不要玩那么大。”
“……啊?”黑山老怪很迷茫。弹琴玩很大吗?比决斗还大?
白水老怪若有所悟,点头道:“夜深人静,的确不适合弹琴。更何况我们只是路过看看你们,也不想惊动太多人。”
既然老伴都这么说,黑山老怪只好作罢。
纪无敌一脸的失望。
袁傲策假装没看到,转移话题道:“你们来此,应该不止为了问纪无敌的内功吧?”
白水老怪道:“这只是其一。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何不加掩饰。”换了一般人,定然要寻词狡辩,就如当初在静香庵时。
纪无敌道:“掩饰有用吗?”
“没有。”白水老怪早在双方交战的时候已经看透他的底细。
纪无敌撅嘴道:“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
白水老怪眼睛眨了眨,“我看你的根骨上佳,又有内功底子,算是习武良才,收你为徒如何?”
黑山老怪吓了一跳,“水水,你不是说真的吧?这小子?他迟早会把我们气死!”
“会气死你,不会气死我。”白水老怪反驳。
“水水,气死我了你不是守活寡?”黑水老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纪无敌插嘴道:“没关系,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还活着。”
“你给我闭嘴。”黑山老怪恶狠狠地瞪着他。
纪无敌抬头看着袁傲策,“阿策,他瞪我!”
袁傲策道:“他们联手,我必败无疑。”
纪无敌垮下脸,目光在黑山老怪脸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幽幽道:“那我等着他被气死。”
“……”黑山老怪的胡子飘啊飘,手一个劲地拉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不理他,盯着纪无敌道:“我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纪无敌摇头道:“煮饭需要的是技术和经验,不需要内力和武功,我不学。”
……
白水老怪转头看着袁傲策。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望着别处。
白水老怪敛目想了想道:“一般人的确不需要,但是如果对方是你身边这位,武功和内力应该和需要吧?”他意有所指。
纪无敌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你们有什么一天包会的么?”
白水老怪默默地看着他,须臾道:“饺子。”
纪无敌:“……”
白水老怪叹气,“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罢了。”
黑山老怪跳起来,“有我们当师父,他居然不愿意?他怎么能不愿意!”
袁傲策挑眉道:“你刚刚不是很反对?”
“我反对是我反对。”黑山老怪怒道,“但谁允许他反对了?”
“……”
白水老怪干咳一声道:“听说你们要前往睥睨山?”
袁傲策道:“不错。”
“正好。看来我们目标一致。”白水老怪缓缓道,“不过我们不会与你们同行,你们若想亲手解决他们,就抢到我们前面去吧。”
袁傲策讶异道:“你们也要对付蓝焰盟?”
黑山老怪冷哼道:“蓝焰盟主已经对我们发出了追杀令。”
纪无敌摇头道:“这个蓝焰盟主真是太愚蠢了。”
黑山老怪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你们都一把年纪了,等几年铁定翘辫子,为什么要追杀呢?多浪费人力。”
……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要冲上去的黑山老怪,对他们淡淡道:“我们先走一步。”
“等等。”纪无敌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地靠了过去。
黑山老怪肩膀一耸,脚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怪异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单独说。”纪无敌眼睛里分明写着阴谋两个字。
“单独?”白水老怪抬眸看袁傲策。
袁傲策双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地看着纪无敌的后脑勺。
纪无敌的脑袋晃了晃,然后慢慢转过来——一脸无辜的笑意,望着他的眼神半点看不出畏缩。
袁傲策磨牙。
纪无敌嘴角咧得更大。
“哼。”袁傲策甩手,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白水老怪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淡淡道:“只要你放低声音,他听不到的。”
“其实,我是想请两位帮个忙。”纪无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细细的两条缝。
黑白双怪无言地看着他——披着小白兔皮的狐狸。
门悄悄打开一条宽缝,纪无敌露出头来,望着正站在走廊尽头推窗吹风的袁傲策,小声道:“阿策。”
袁傲策回身。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面容半隐半现,俊挺的五官更加英气逼人。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朝他招招手。
袁傲策眉头微皱,正要起步,却见纪无敌身子往后一仰,仿佛被人一把拖了进去。他脸色一变,想不想地冲入房中。
白水老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掐着纪无敌的脖子。
袁傲策眼神一冷,身体微侧,以指代剑,在黑山老怪划过来的钩子上轻轻一弹。黑山老怪只觉得钩上一麻,心中暗叫厉害。他出道这么多年,遇到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几,但如袁傲策这般年纪轻轻,内力却如此深厚的却还是头一个。他心中被激起战意,攻势延绵不绝。
袁傲策与他单打独斗原本应是旗鼓相当,但是一来他手中无剑,在兵器上便吃了大亏,二来每当他进攻时,白水老怪掐住纪无敌脖子的手便紧了紧,使得他不得不收招。如此一来二去,自然落入下风。
眼见袁傲策已经逼入墙角,他脚步陡然一斜,竟然如鬼魅般从黑山老怪的钩影下闪避了出去。
黑山老怪大惊。这样奥妙的轻功步法他是生平仅见。
袁傲策趁黑白双怪怔忡之际,冒着背后空门大露之险,朝白水老怪的面门拍去。
白水老怪眼中精光一闪,不慌不忙地将纪无敌当盾牌送了出去。
袁傲策中途变招,改拍为抓,一把将纪无敌抓入怀中。
同时,黑白双怪已经联手攻到。
袁傲策刚要闪身躲避,就被纪无敌绊了一下,朝旁倾倒。若换了平时,这样的一绊最多只让他身形一晃,但是此刻高手交手,最微小的失误便能造成最坏的后果。黑白双怪又怎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袁傲策只觉背后胸前一麻,身体便动不了了。
黑山老怪收回手道:“喏,人在这里了,要不要扛到床上去?”
袁傲策瞪着纪无敌,眼中寒光比腊月冰霜更冷。
纪无敌依然维持着刚才搂抱的姿势,“不要。我自己来。”
……
黑白双怪无言地看着纪无敌哼哧哼哧地将袁傲策连拖带抱地放到床上。
黑山老怪嗤笑道:“你确定一会儿还有力气办事?”
纪无敌抹了把汗,握拳道:“有。我小时候吃奶力气用得少,都留到现在了。”
黑山老怪无语。
白水老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了。”
纪无敌挥手。
“等等。”袁傲策突然开口道,“我很好奇你们出手帮他的原因。”
黑山老怪大笑道:“一想到堂堂魔教暗尊躺在别人身下,我就觉得奇爽无比。”
……
纪无敌轻声道:“下面这个位置是我的。”
黑山老怪抽嘴角道:“他现在一动都不能动,怎么在上面?”
纪无敌皱着眉头道:“我想想。”
黑山老怪:“……”
白水老怪拖着黑山老怪往窗户的方向走,“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操心。”
黑白双怪离开后,房间沉寂如水底,闷闷得发不出声。
袁傲策瞪着纪无敌,看他兴奋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冷冷道:“纪无敌,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我想好了。”纪无敌解开上衣,又努力解腰带,“生米煮成熟饭之后,阿策就只能负责到底了。”
袁傲策神情诡谲,“所以你不惜串通外人来对付我?”对他的伎俩,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下意识地不信纪无敌真的会背叛自己。
“为了让我成为阿策的内人,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纪无敌回答得很认真。
“……”
如果纪无敌抬头的话,一定能看到袁傲策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头顶。但是他没抬头,他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解决着他的腰带。“阿策,为什么你的裤子解不开?”
袁傲策冷哼。
纪无敌突然低下头,对着腰带开始用牙齿咬。
温润柔软的上唇不停地擦过袁傲策的腰带旁的肌肤,引得他腹下一阵躁动,“住……口!”
“啊?”纪无敌迷茫地抬起头。
袁傲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找剪刀。”
纪无敌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找到剪刀,“阿策,你怎么知道房间里有剪刀的?”
“……”袁傲策听着剪刀卡擦声,恨恨地诅咒着客栈。什么破地方,还在房间里放剪刀!
正在亲戚家避难的客栈掌柜半夜惊醒,接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挑衅无敌(七)
尽管被点了穴道,袁傲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布料正在一寸一寸地减少。
纪无敌很认真地想把他剥得精光。
“纪无敌,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停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傲策察觉到自己的欲望因为对方不经意的身体碰触而渐渐苏醒。
纪无敌停下手,眨了眨眼睛,“阿策,我们发生了那么多,怎么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袁傲策看着他目光慢慢灼热起来,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下去。
纪无敌惊讶地叫道:“阿策,它、它竖起来了。”
“……”袁傲策眼睛一眯,突然坐起身,搭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压倒身下。
纪无敌愕然道:“阿策,你能动了?”
“哼。区区穴道,你以为能困住我多久?”
“我以为能困住一整夜的。”纪无敌失望地扁着嘴。
“一整夜?”袁傲策嘴角一扬,“很好,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纪无敌愣了下,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阿策,你的意思是说……”
袁傲策邪笑道:“光脱我的衣服怎么够?”他指如飞梭,很快就将纪无敌身上的障碍物褪得一干二净。
纪无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脸悲壮道:“阿策,来吧。”
袁傲策的手指顺着他的进项慢慢向下滑,经过胸前两点时,还特地顿了顿,引起他身体的一阵战粟,忍不住撒娇道:“阿策……”
袁傲策腹下顿时如火烧一般,他单手支在纪无敌的另一侧,身体轻轻覆了上去。
纪无敌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低声抱怨道:“阿策,你都没有主动亲过我。”
袁傲策眉头一挑,低头,狠狠地吻上那两瓣经常让他喋喋不休到头疼的双唇。
纪无敌的身体微微向上拱了拱,以迎合他的需索。
黑发混与一处,彼此难分。
袁傲策一手撑着自己,一手轻柔地抚摸着纪无敌的身体。
缠绵的唇慢慢分开,银丝如青丝,仍然在两人的唇齿间纠纠缠缠。
纪无敌感到身体里的热浪翻涌,让他燥热不已,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声。
“嗯……阿策……”
袁傲策的眸光更沉,突然低咒道:“该死,早知道当年就去趟青楼。”
纪无敌双手搂住他的背,身体拼命贴紧他,“阿策,没关系,你不会的话,我教你。我有学过的。”
……
男人最忌讳在这种时候说不会和不行!
袁傲策眯起眼睛,“你说谁不会?”
纪无敌无辜地撅着嘴巴。
“哼。”袁傲策的手移到他的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我不会?”眼里燃烧的不止是欲火,还有不服气的战斗之火。
纪无敌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头低下来,然后舔了舔他的喉结,谄媚道:“阿策最厉害了,什么都会,我听阿策的。”
“哼。”袁傲策抵着他的额头,轻咬了下他的下唇,然后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算你识相的光芒。
“那么,阿策,我应该做什么?”他的手慢慢滑到那正抵着自己小腹的欲望处。
袁傲策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呻吟,一把抓住他的手,粗哑道:“把腿打开。”
“啊?”纪无敌愣了下道,“要多开?”
“……越开越好。”他记得,他曾经看到过两个人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女方是张开腿夹住对方腰的。袁傲策暗自懊悔当年冲进去得太快,早知道就多看一会儿了。
纪无敌沉默了下,缓缓推开他,站起来。
“你做什么?”袁傲策的声音带着恼怒和隐忍。该不会把火点燃就走人了吧?
纪无敌道:“你不是说把腿分开?”
袁傲策挑眉。把腿分开要站起来?
“你等等。”纪无敌搓了搓手掌,深吸了口气,两腿慢慢分开——
劈叉!
桌上蜡烛燃至尽头,烛光越来越微弱。
袁傲策的目光与烛光一样,诡异难测。
“是阿策说越开越好的。”纪无敌很委屈。
“……”袁傲策无声站起身,伸手将纪无敌拉起来。
纪无敌茫然地看着他,“阿策喜欢站着?”虽然第一次就用这个姿势有点高难度,不过为了阿策,他可以尝试。
袁傲策微微一笑,突然将他抱起,放倒,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阿策,你……”
“闭嘴。”袁傲策低头,自顾自地完成大业。他决定了,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智慧一定能搞定的。绝对比纪无敌配合好。
“嗯,哦,阿,阿策。”纪无敌怯生生地开口。
袁傲策不理他,继续埋头探索。只是……为什么他的后面这么紧?连手指都进得这么困难,那让他一会儿怎么进去。该死。他快忍不住了。
纪无敌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啊,啊,阿策!”
袁傲策终于停下来,抬头瞪着他。
纪无敌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小瓶子,“也许你需要这个?”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抽出手指,接过小瓶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春药?”他觉得腹下的骚动更加明显。
纪无敌的脸慢慢红起来,“用来抹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袁傲策把东西倒出来抹在手上,继续刚才的大业。
“哦,这个,呃,是翠、翠花送给我的,她说……啊!”纪无敌突然叫了一声。
袁傲策看着他脸上刹那闪过的迷醉,眸色一深,低声道:“准备好了吗?”
“嗯。”纪无敌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袁傲策扶着他的腰,然后慢慢地让自己进入。
……
“啊!”痛苦的大叫。
“……闭嘴!”同样痛苦的怒吼。
房间外。
尚鹊紧紧地抓着钟宇的手,感慨道:“啊,门主啊门主,不知道他怎么样……”
钟宇尝试好了几次将手缩回来无果之后,漠然道:“这是门主自己的选择。”
“但是……”尚鹊看着紧闭的门板,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天来,袁傲策和纪无敌之间的感情他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愿意,自家门主都决定袖子一断到底。可是清楚明白是一件事,这样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他忍不住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你能挡住袁傲策的剑?”
“他现在没剑?”
“指?”
“……不能。”
钟宇咬牙将手硬生生地从他掌中抽出来后,朝门板一努嘴巴,“你去吧。”
“……”尚鹊飞了他一眼,“他也是你的门主。”
钟宇道:“所以我尊重他。”
你明明就是怕被袁傲策打。尚鹊从怀里掏出扇子,气急地扇着。
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凌云道长从门里走了出来。
为了节省开支,他还是和慈恩方丈一间房的。
尚鹊和钟宇脸上同时露出怪异的表情,却在凌云道长抬头的刹那,把表情收拾得很干净。
“两位堂主。”凌云道长施礼。
“道长。”他们连忙还礼。
尚鹊想起他和慈恩方丈的关系,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他们这对前辈榜样,说不定门主在这条不归路上不会走得这么远,这么义无反顾。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有来有往。若有事是吾等无法参悟,并非其不存在,未必其不正确。或是吾等肉眼凡胎,所视所想不能所及。”凌云道长并不知道尚鹊此刻的想法,微笑着捋了捋胡子道,“万物应道而生,应道而灭。生有其根,灭有其理。万物如此,人何不如是?顺其自然,自有后福。”
他笑眯眯地说完,揖礼回房。
钟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皱眉道:“他来干什么的?”
尚鹊道:“让我们看开点,别多管闲事。”
钟宇沉默了会儿道:“你看开了吗?”
尚鹊叹气,“想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我不看开又如何。总比以后武林中多一对无敌道长和傲策大师要好吧?”
钟宇:“……”
房间里的痛苦呻吟呜咽声持续了很久。
久到钟宇和尚鹊哥俩好得坐在地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放。
程澄城和花淮秀正拿着披风想盖在他们身上。
尚鹊和钟宇连忙站起来道谢。
尚鹊看着两人眼下不明显的黑晕,干笑道:“昨晚,我家门主打扰了。”
不说还好,一说花淮秀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
程澄城干咳一声道:“好说好说。”
钟宇看着房门,“怎么这么安静?”
花淮秀冷笑道:“或许体力不支,双双晕过去了吧?”
尚鹊和钟宇互视一眼,上前敲门。
门应声而开,竟然没锁。
“门主……”尚鹊轻唤了一声,顿了顿,又咬牙道,“袁先生?”
里面依旧一片静默。
……
这实在不像是纪无敌和袁傲策的作风。
尚鹊和钟宇立刻冲了进去。
房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床铺更是凌乱。虽然窗户大开,但四人仍是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淫靡气味。
尚鹊的脸红得一直到耳根,装作低头寻找线索,愣是不敢看程澄城和花淮秀的神色,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刚才不应该让他们二人一起跟进来。
程澄城和花淮秀到底是年轻人,脸皮也薄得很,心里的懊恼尴尬不比尚鹊少。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钟宇,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眼便递给尚鹊,“门主留下的信。”
尚鹊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私奔,勿念。

挑衅无敌(八)
私奔中的两个人——
“阿策,我的屁股好痛。”
“谁让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一定要私奔?”即便是责怪,亦难掩心疼。
“可是这样才浪漫啊。富家小姐因为爱上强盗,不被家中人所理解,不得不在半夜里和强盗一起亡命天涯。”
“……强盗?”阴森森的口气。
“阿策,我的屁股又痛了。”
“……”
“阿策。”
“嗯?”
“你会对我负责吧?”
“嗯哼。”回答得很含糊。
“我的屁股好痛好痛。”
“……会!”带着些许的咬牙声。
“阿策。我们去哪里啊?”
“西宁。”
“……阿策,私奔的话,不是应该走相反的路吗?”西宁是去睥睨山的必经之路。
“你可以倒着走。”
“……阿策,我好像在你的背上。”
“你要下来吗?”
“不要。”手搂得更紧,“我屁股痛。”
“……”
西宁城不到百里,纪无敌病倒了,连着两日高烧不退。
袁傲策只能在镇上暂时住下。
这两天,镇上的其他病人很幽怨。因为大夫全被困在客栈里了,要看病,只好去客栈看。
这两天,客栈的掌柜更幽怨。因为镇上的病人全上这儿来了,人是多了,但收入却大大的少了,客人到大堂看到各种各样的病人,立刻扭头就走。
这两天,镇外的山神庙里的山神也幽怨。因为庙里来了太多只住宿,不供香火的旅客。
总之,这两天,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很幽怨——除了纪无敌。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袁傲策喂的稀饭,感到无比幸福,“阿策,我觉得我好像是在坐月子。”
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抖,袁傲策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正在喂猪。
但是这显然不是一只安分的猪。
“阿策,我想吃苹果。”纪无敌的睫毛抖了抖,“要新鲜的。”
“我去买。”袁傲策叹气道。
“阿策不摘给我吗?”纪无敌继续抖着睫毛。
“我去叫大夫来。”
“为什么?”纪无敌愣了下。
袁傲策道:“治你的眼抽筋。”
“……”纪无敌迅速躺在床上打滚道,“我要吃苹果,阿策亲手摘的苹果。”
袁傲策叹气,“因为掌柜说这里的习俗是新婚第二天,新郎去后山亲手摘新鲜的苹果给新娘?”
纪无敌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他。
“可是今天不是第二天了。”
“阿策。”继续打滚。
“所以我会多采几个的。”袁傲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烧才刚退,不要乱动。”
纪无敌抓住他的手,深情道:“嗯,我一定会好好养伤的。这样我们才能早日来第二次。”
“……我以为你痛怕了。”那天晚上实在叫得凄惨。想必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吧?袁傲策无语地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默许和纪无敌私奔的原因。
纪无敌抓着他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只要是阿策,再痛我都不怕。”
袁傲策心微微抽紧,却是感动和心疼。他缩回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因为我在十恶牢里说要收你当男宠?”
纪无敌身体扭了扭,吃吃笑道:“我不难宠,我很好宠的。”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站起身来。
“阿策去哪里?”纪无敌撅起嘴巴。
“摘苹果。”他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听说掌柜那天说,后山离这里挺近的,新郎官一来一回只花了半个时辰,他用轻功,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吧?
但是他忘了算两样因素。
一个是天气。
一个是迷路。
于是大雨倾盆,将整个镇子都用雨幕遮得严严实实。
纪无敌起身趴在窗边,失神地看着外头黑蒙蒙的天空。
几个大夫过来劝他进去歇息,以免感染风寒。
纪无敌觉得有理,回房过了条大棉被,继续坐在窗边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纪无敌皱眉。袁傲策轻功绝顶,绝对不会踩出这么沉重的脚步声。
果然。来的是客栈的伙计,是来送药给他喝的。
纪无敌一口气喝完,那盘蜜饯连看都没看,“今天有人从后山下来吗?”镇上不少人都在后山种着果树,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伙计摇头道:“这场雨下得太大了,不少人都被困在山上了。据说还有山石滑坡,差点砸到山下的人。恐怕要雨停之后才能下来。”
纪无敌沉默不语。
伙计想了想,试探道:“难道策公子上后山去了?”他不知道袁傲策的名字,当初袁傲策在登记簿上只写了一个一字,但是他听纪无敌经常阿策阿策的叫,所以便称他为策公子。
纪无敌托腮道:“帮我打壶热水吧。”
伙计很识相地离开了。
天好像更低了。
满大街的爆豆声。
风很冷,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纪无敌突然有点寂寞。
……
所以,他寂寞地睡着了。
袁傲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纪无敌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裹着臃肿的被子,趴在窗台上。窗边有一张小凳子,上面放着一只冷掉的水壶。
纪无敌被袁傲策叫醒时,看见的是一个浑身湿淋淋,好像刚从河里头捞起来的落水鬼。只是这个落水鬼的手上还拿着两只苹果。
袁傲策见纪无敌将苹果接过去,调侃道:“你不怕我变成了水鬼回来?”
纪无敌卡擦一口咬下苹果道:“阿策是大魔头,阎王不敢收的。”
袁傲策道:“那你还在这里等我?”
“阎王不收,但是狐狸精会收。”纪无敌又咬了一大口,“作为正室,我要随时提防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妾们。”
袁傲策失笑,“我只是救了几个被山石砸到的人,所以回来的晚了。”
“阿策,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吧,不然会感染风寒的。”
……
一个时辰后,纪无敌发现,他乌鸦嘴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无言的袁傲策,安慰道:“阿策,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的。”
“……我只是恼恨我师父。”
“为什么?”纪无敌好奇地眨着眼睛。
“因为他小时候哄我说只要学了武功,就会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袁傲策郁闷地将额头上的湿巾翻了一面。
纪无敌道:“阿策,这种谎话你应该三岁就学会分辨了才对。”
“……”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的师父再骗你了。”他拍拍胸膛。
“他过世很久了。”
纪无敌叹气,“他走运。”
袁傲策道:“你去睡吧,我可不想明天一早起来又要伺候你了。”
纪无敌脱了鞋就准备爬上床。
袁傲策一手挡住他,“去隔壁。”
“没有阿策我睡不着。”
“难道你遇到我之前一直都没睡着过?”
纪无敌开始扭……手指,道:“可是我会想你。”
“……去隔壁想。”
同样生病,袁傲策的复原能力相比纪无敌要强悍得多。吃了一贴药,又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又龙马精神。
既然痊愈,两人自然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于是在客栈掌柜和大夫的欢送下,两人雇了辆马车,朝西宁行去。
西宁城地处河湟谷地,交通四通八达,各族商人来往络绎不绝。
纪无敌进城后,便被各种各样的货物迷得眼花缭乱。
自两人单独上路之后,纪无敌从尚鹊那里剥削来的银子便交由袁傲策保管。因此这时他俨然成了真正的跟班,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阿策,你看那里。”纪无敌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所宅子吸引。吸引住他的倒不是这座宅子的气派,而是不断进入宅子的人。
“阿策,你看他们手里拿着帖子,是不是去喝喜酒?”纪无敌兴致盎然,“我们也去蹭一顿吧。”
袁傲策道:“你准备怎么进去?”他的言下之意是摸张帖子?偷偷潜进去?还是直接闯进去?
纪无敌想了想道:“潜进去吧。要是闯进去,说不定正随了那新郎官的愿。”
虽然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答案,但是袁傲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说不定那新郎官正嫌新娘子难看,想要逃婚,我们进去,他刚好可以诬陷我们抢婚。”
“……”袁傲策肯定,比起新郎官,纪无敌更讨厌新娘子。
袁傲策带着他走到没什么人注意的墙边,侧耳听了会儿,确定墙那头没有什么人,便搂着纪无敌提气跳进墙里。
这宅子布置得极雅致,竟是不逊江南书香世家。
袁傲策牵着纪无敌一边听着来往的脚步声,一边朝正厅走去。
幸好此刻宅子里的人都在正厅里忙活,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使得他们一路顺顺当当地混进来客群里。
“请问两位的座号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迎上来。
座号?喝喜酒还在请帖上写座位号?
袁傲策和纪无敌面面相觑。
管家眼底的笑意退却点,慢吞吞道:“两位不会是没有请帖,闯进来的吧?”
袁傲策轩眉一扬,大有就是闯的又如何。
突然纪无敌叫道:“啊,端木公子!”他的声音尖锐,顿时将四周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正要落座的青年闻言一怔,转过头来。一身白衣如雪,容颜如山水清秀,只是眉宇间比上次分别时多了丝憔悴和忧愁。————不是端木回春是谁?

挑衅无敌(九)
如果可以选择,端木回春宁可装作不认识,不过他很了解纪无敌的厚脸皮和袁傲策的破坏力,所以不情愿归不愿意,他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纪门主,袁先生。好久不见。”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
纪无敌倒是挺开心,“你有座位吗?我们三人挤挤吧。”
……
三人挤一张椅子?是叠罗汉式?还是背靠背式?
总管的嘴角抽了抽,“既然是端木公子的朋友,那么聚宝斋自然倒履相迎。我立刻叫人再添加两把椅子。”
纪无敌惊奇道:“原来这里是聚宝斋。”
正在叫人添椅子的总管腰扭了一下。他很想转头大声问,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你究竟干什么来了?不过在他转身之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晃晃荡荡得从后堂走了出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端木回春急忙将袁傲策和纪无敌领回位置。
纪无敌道:“他是新郎官?为什么穿绿色不穿红色?新娘跑了吗?”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足够让端木回春同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人都惊奇地看着他,好像羊群里突然跑进来一只猪。
端木回春早已对纪无敌三不五时的惊人之语见怪不怪,轻声解释道:“不是喜宴。是竞宝宴。”
袁傲策道:“就是出售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价高者得?”
端木回春点头。他们两人中,果然还是袁傲策较容易沟通。
袁傲策恍然道:“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就是酒泉的那个朱剥皮,没想到搬到西宁来了。”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认得他?”
“抢过几次。”袁傲策说得很自然。
“……”端木回春明显感到同桌的人互相挤了挤,他们三人的位置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纪无敌拿过邻座那人的筷子和碗碟放到自己面前,咬着筷头道:“不管是喜宴还是竞宝宴,有的吃就是好宴。”
端木回春摸了摸鼻子,“我们都是吃了饭来的。所以……”没饭吃。
纪无敌垮下脸,对袁傲策道:“阿策,去抢。”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要什么?”
端木回春的脸突然微紧,也故作好奇地竖起耳朵。
纪无敌眼珠子一转,隔着袁傲策,笑眯眯朝端木回春凑了凑道:“端木公子连屠蓝大会都不参加,跑来买什么啊?”
端木回春浅笑道:“我还以为纪门主懒得问。”
“本来是懒得的。”纪无敌看了眼在上面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的朱剥皮,叹气道,“如果他的废话不是那么多那么无聊的话。”
正说着,朱剥皮说完了,然后拍掌,总管便指挥着几个貌美的丫鬟将一盘盘抱着红布的东西端了出来。
厅中的人顿时屏息,引颈张望。
纪无敌用端木回春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阿策,一会儿端木回春想买什么,你就抢什么。”
端木回春抿紧唇,眼睛一刻不离盘子。
但随着一块一块红布的揭开,他眼中的目光越来越焦急也越来越失望。
纪无敌道:“阿策,你说他要的是什么?”
袁傲策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我只知道他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果然,端木回春收回目光,脸上难掩失意和阴郁。
“阿策,”纪无敌突然伸出手,指着一把横搁在盘子上的剑道:“你看那把剑如何?”
袁傲策瞟了一眼,意兴阑珊道:“宝石不错。”
纪无敌噌得站起来,“老板,那把剑怎么卖?”
……
弄哄哄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朱剥皮呆了半天,才用粗短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道:“我?”
纪无敌道:“还是你比较喜欢被人称作掌柜?”
朱剥皮从袖子里掏出块汗巾,拭了拭额头上冒起的细汗道:“都一样,都一样。不过这把剑排在第六,这位朋友请在等等。”
纪无敌嘟起嘴。
总管在朱剥皮耳边嘀咕了几句。
朱剥皮目光立刻落在端木回春身上,正要开口,就见纪无敌拉着邻座青年的袖子,道:“阿策,把脸亮给他看。”
“……”袁傲策木然地看着他。
纪无敌可怜兮兮道:“阿策,屁股痛。”
……
袁傲策挑眉,咬牙笑道:“想不想更痛?”
纪无敌看似惊恐,实为兴奋地捧住脸,“这里?”
袁傲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弹,“打屁股还要挑地方吗?”
“要的。”纪无敌认真地点头道,“我会很丢脸。”
“两位。”朱剥皮忍不住打断他们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若是两位不介意,可否先坐下喝点茶,等一会儿?”
纪无敌道:“如果有烤鸡的话,我考虑一下。”
“有,当然有。”朱剥皮向总管使了个眼色,总管转身就走。
纪无敌立刻坐下,用手蒙住袁傲策的脸,小声道:“等我吃完了,再亮。”
……
袁傲策把他的手扒下来,淡淡道:“这么多年了,他不一定认得我出来。”
“啊!”朱剥皮失手打翻了身边的盘子,眼睛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袁傲策的脸。
纪无敌撅嘴道:“你说他认不出来的。”
“……”袁傲策纠正道,“我说不一定。”
朱剥皮惊恐地瞪着袁傲策半晌,突然转身对总管嘀咕了几句,将剑匆匆一收,便往后台走去。
他的行为虽然突兀,但是在座都是商场摸爬滚打好几年的狐狸,焉能看不出这里头的蹊跷。打听到端木回春的身份,便猜到这两个年轻人多半在江湖上有些来头,才让一向沉稳的朱剥皮都变了脸色。
端木回春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仍然坐在原位,不由问道:“纪门主和袁先生不进去?”
袁傲策道:“端木公子想进去?”
端木回春也不否认,淡淡一笑道:“不知是否方便?”
纪无敌道:“要不交点领路银?”
端木回春道,“好像,我刚刚并没有向两位索取领位银?”
纪无敌耸肩道:“大不了现在把位置还给你。”
……
端木回春显然被他如此理直气壮、毫无羞愧地过河拆桥给惊住了,须臾道:“多少?”
在去后堂的路上,纪无敌边数着银票边喜滋滋地对袁傲策道:“阿策,以后这种竞宝宴我们可以多来。很好玩。”
端木回春无语地想,以后他再也不来了。
袁傲策顺手把银票从他手里抽走,“好的。”
纪无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扁着嘴巴道:“阿策,我还没有捂热。”
“放在我怀里热得比较快。”袁傲策将银票全都收入怀中。
纪无敌:“……”
门被从里打开,朱剥皮抖着两腿,对袁傲策下拜道:“小人见过暗尊。”
纪无敌道:“阿策,你对他做过什么?他怕成这样?”
“没什么。”袁傲策淡然道,“杀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有多不小心?”
袁傲策想了想,“好像是杀之前,不小心把他拎来挂在旁边的树上。”
“……”纪无敌叹道,“那真是太不小心了。”
朱剥皮抖得更厉害了,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捧出好几把剑,送到袁傲策面前道:“请暗尊大人过目。”
剑在他手上,咯咯铛铛地响。
袁傲策扫了一眼,顺手拿了一把,抽出来,银亮的剑光顿时从朱剥皮的脸上闪过,把他吓得大叫起来。
袁傲策不理他,手指在剑身上轻弹,剑身应声而断。
纪无敌走到屋里头,挑了张椅子坐下来。那么多剑,一把一把断应该会很久吧。
大约响了三四声之后,袁傲策突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哦,这,这是,大概是……”朱剥皮的声音陡然停住,过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柴刀?”
……
柴刀的刀字砸在地上,非常清晰。
袁傲策森然道:“你觉得柴刀很适合我?”
朱剥皮抬手,又拿着汗巾擦汗,陪笑道:“其实,我听江湖朋友说,像暗尊这样的高手,早已经飞花落叶即可伤人,刀剑之类的兵器,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而已。”
袁傲策道:“所以你给我一把柴刀装装样子?”
朱剥皮颤得快要趴下了,“是下人一时、一时手快,拿错了,还请暗尊大人有大量,万勿放在心上。”
纪无敌道:“这样吧,你出点银子,把这把柴刀赎回去吧?”
朱剥皮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双手奉上,“请笑纳。”
纪无敌纳得眉开眼笑。
袁傲策也在笑,不过意味深长。
端木回春望着桌上的剑,突然从中挑出一把道:“若是我没看错,这把是霜冷?”
有名号的剑?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同时看过来。
端木回春拔出剑,顿时感到一股森冷之气迎面扑来。
袁傲策伸手接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剑身轻震,却是毫发无损。
纪无敌高兴道:“阿策,等你死了,也有剑陪葬了。”
……
袁傲策将剑拿在手中,掂了掂道:“是好剑,却不适合我。”
“为何?”端木回春讶异道。
“我的武功路数与它相左。若是普通的剑,我可以束缚住它。若是普通用剑者,它可以影响用剑之人。可偏偏,我们不属于这两种。”
端木回春吃惊道:“这剑竟然能影响你?”袁傲策在江湖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若是连他都无法束缚住此剑,那当今天下还有谁人可以?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袁傲策道:“的确有一人适合此剑。”
朱剥皮连忙道:“若是暗尊喜欢,尽管拿去。”
“不必。只要你放出风声说有这样一把剑在此,自然有人会来取。”袁傲策道。
朱剥皮一阵肉痛。要不拿走,要不留下,何必这样模棱两可?这不摆明让他睡不安枕,老惦念着么?
纪无敌道:“阿策,那你的剑怎么办?”
袁傲策拿起那把‘柴刀’,“就它吧。”
……
“啊?”朱剥皮震惊地看着他。堂堂魔教暗尊真的要带一把柴刀上街?不过他既然喜欢这把柴刀,刚刚又为什么要吓他?……总不会为了赎金吧?
袁傲策不理他的惊奇和猜疑,兀自将内力灌输到‘柴刀’上。
只听轻轻的剥壳声,那把‘柴刀’铁锈斑斑的外壳顿时裂开,露出一把通体纯黑的剑来。此剑比一般的长剑要短上一截,又比普通的短剑要长上一截,剑宽约两指,虽无霜冷般外放的森森寒气,却锋芒内敛,深如幽潭。
袁傲策握在手中挥了两下,满意地点头。
纪无敌手里死命地抓着银票,眨巴着眼睛望着已经看呆的朱剥皮道,“我可不可以不把赎金还给你?”
“……”朱剥皮瞥了眼袁傲策,笑得很勉强,“当然、可以。”

真相无敌(一)
纪无敌见自己和袁傲策捞了一大票,而端木回春还是两袖清风,于是好心提醒道:“地上的剑虽然裂了,但是剑鞘还完好无损,拿出去卖的话也能值几个钱的。”
端木回春望着一脸肉痛相的朱剥皮道:“朱爷好意在下心领,在下只想问朱爷两个问题。”
纪无敌和袁傲策自发地坐下来,倒了杯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
端木回春道:“不知可否请袁先生和纪门主先回避一下?”
“不可。”纪无敌毫无打扰的愧色。
端木回春又道:“那可否请朱爷和我出去谈?”
纪无敌拼命地朝袁傲策眨眼睛。
袁傲策一瞥蠢蠢欲动的朱剥皮,“你敢?”
朱剥皮只好给端木回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端木回春心中叹气。天下这么大,西宁也不小,怎么这么巧就偏偏让他遇上了他们?抱怨归抱怨,但是那件事他不想再耽搁,只能当着那四只竖起的耳朵道:“我记得请帖上明明写明,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为何今日宴上不见。”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原来端木回春要的是送子观音。
纪无敌好奇道:“你把谁的肚子弄大了?”
端木回春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纪门主说笑了,我从栖霞山庄出来,一路马不停蹄,怎么有时间做纪门主想象中的事情?”
纪无敌点点头,“也就是在栖霞山庄。”
端木回春不再和他搭茬,继续追问道:“朱爷可否相告?”
朱剥皮惺惺作态地沉吟半晌,才道:“哦,我想起来了。那尊白玉送子观音是我从天竺带来的。是难得的精品,有一位来自江南的商人极为喜爱,所以在竞拍宴之前就出高价买走了。”
端木回春变色道:“竞拍宴上的宝物不是不能事先抢购的吗?”
朱剥皮原本看他温文尔雅的模样,还以为是好相与的,谁知他脸色一变,自己身上就感到一股嗖嗖的凉意,这才想到和纪无敌、袁傲策走在一块的多半是什么善男信女,立马收敛表情,叹气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对方武功高强,来去如风,我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纪无敌道:“我觉得他好像在指桑骂槐。”
不等袁傲策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朱剥皮就讨饶道:“这位小兄弟多心了不是?对着二位我不是没有说不的权利,而是压根没有说不的想法。能讨两位欢心,实在是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纪无敌道:“那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宝贝吗?”
遇着这么位小祖宗,朱剥皮不止是肉痛,现在简直浑身都痛,“要有宝贝我早献上来了。只是今年生意好,好货色都让人捷足先登了。不然这尊白玉送子观音也不会这么早就被人惦记走啊。”
端木回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现在去了哪里吗?”
“这可不知。他来去如风,我就算多长两条腿,也跑不过他啊。”朱剥皮叹气。
端木回春低头想了想很久,久到纪无敌都准备起身告辞了,他才道:“那个人是不是长脸阔鼻,有一颗牙齿黑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喜欢把是说成四?”
朱剥皮眼珠子转了转。
端木回春微笑道:“虽然我不能来去如风,但是我能让你的命来去如风。”
纪无敌见朱剥皮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感慨道:“大夫要是狠起手来,那绝对赶得上一百个刽子手。”
朱剥皮讷讷道:“牙齿没细瞧,其他的倒是符合。”
端木回春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得不可形容。有失望、痛心、沮丧、懊恼、悔恨……
纪无敌道:“他一定很爱那个大肚子的人。”
袁傲策道:“何以见得?”
“不然他不会对那尊送子观音这么上心。”
袁傲策道:“我倒觉得他更像是被人抛弃。”
纪无敌将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击掌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怀上别人的孩子,所以他才出于这样一种爱恨交织,不可自拔的状态?”
朱剥皮小声道:“没听说栖霞山庄最近有喜事要办啊。”当商人的,对于这种消息也很灵通。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说不定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朱剥皮好奇地凑过去,“比如说?”
“怀孕的是端木慕容?”
砰!
朱剥皮膝盖磕碰到了凳子。
端木回春回过神,突然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回答,便施展轻功,跳了出去。
纪无敌双手支头,笑眯眯地看着对桌,“阿策。”
袁傲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喝完再追也来得及。”
……
朱剥皮揉着膝盖想,那个端木公子古怪是古怪了点,但还是有用处的,至少把眼前两尊瘟神给引走了。
不过临走前,纪无敌谆谆嘱咐道:“我们明年还来,记得要留点好货给我们哦。”
“……”
追端木回春并不是一件难事。
正如袁傲策预料的那般,即便背着纪无敌,即便喝完茶,他依然轻轻松松地看到那抹白影。
“阿策,你怎么知道他走这个方向?”纪无敌道。
“听脚步。”袁傲策几个起伏,又跟得进了些。
纪无敌搂着他的脖子,正准备打了个盹,袁傲策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原来是端木回春停了下来。
端木回春回头看着他们,“两位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纪无敌从袁傲策的身上滑下来,“你身上有的,我们也有,你不用这么慷慨。”
端木回春神情淡淡的,但是袁傲策和纪无敌依然从他眼底看到了警戒和敌意。
纪无敌道:“阿策,他刚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他刚刚还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当朋友。”
“那么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快?”
“因为他现在知道,他很难和我们成为朋友了。”
纪无敌道:“难道那个急需白玉送子观音的肚子……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弄大的?”
……
路边的树忍不住死命地摇晃起树叶来。
袁傲策拍拍他的脑袋,“闭嘴。”
纪无敌扁扁嘴巴。
端木回春不理他们的调侃,道:“不管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要都说,你们注定要失望的。”
袁傲策道:“你身上有什么好得到的,就算想要,也是从你父亲身上。”
端木回春眼中杀气一闪而逝,“袁先生此话何意?”
“蓝焰盟的走狗……”袁傲策冷笑道,“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
端木回春身体一震,脸色紧绷道:“袁先生当知,有些话是不可信口开河的。”
纪无敌忍不住道:“有些话不可信口开河,说明还有一些话是可以信口开河的。”
袁傲策低头看他。
纪无敌用手指在嘴巴上画了两张封条。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有什么证据?”
袁傲策道:“有没有证据有什么区别?”
端木回春被他这种近乎流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纵然你是魔教暗尊,武功高强,但是栖霞山庄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脚虾。”
纪无敌打开封条道:“我就说一句。”
“……”袁傲策用眼神批准。
“我以为他刚刚要说任人措扁搓圆的汤团。”
袁傲策扯出一个笑容道:“这句话很重要吗?”
“不重要。”
“不说会怎么样?”
纪无敌仔细想了想,“很难受。”
袁傲策叹了口气,用手指指示他将封条继续贴上。
纪无敌乖乖照做。
袁傲策对端木回春道:“我没有证据,是因为不需要。你之所以这么着急,不过是因为白道人士渐渐逼近睥睨山,而你的父亲收到蓝焰盟盟主的召集令,已经赶去睥睨山会合,准备对付白道联盟的围剿了吧?”
端木回春脸色不变道:“袁先生真是好丰富的想象。”
“不是我想象丰富,是你想象丰富。”袁傲策道,“还记得那次蓝焰盟追杀我们,无论我们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们吗?”
端木回春道:“记得。”
“无敌说你身上有什么股很特别的香味,还说西域有种香能让人千里追踪。”
端木回春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让你看清楚了某件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回家兴师问罪罢了。”袁傲策淡淡道,“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释。”
“哦?”
“比如栖霞山庄为何医术这么烂,却能够破解蓝焰盟的毒。又比如,栖霞山庄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蹿升得如此之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头至尾,端木回春都表现得很平静。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结伴上睥睨山,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你的父亲,如何?”
端木回春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有可能和一个怀疑我父亲及山庄的人一同上路?”
纪无敌道:“哦,我没说怀疑你们。你可以和我一起上路,把他当做我的家眷。”
“……”
正在六只眼睛你瞪我我瞪你瞪得不可开交之际,远处的风带来一阵清幽的箫声。
袁傲策眉头一皱。
纪无敌低声道:“认识?”
袁傲策勉强点头。
“很熟。”
袁傲策冷哼。
箫声如涤荡天地红尘俗气的仙曲,让闻者的心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箫声渐近,纪无敌看到一袭淡如天色的身影徐徐出现在青山与地的交界处。

真相无敌(二)
箫声歇,余音不止。
那人收起箫,缓缓走到纪无敌等人面前,微笑道:“久仰纪门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袁傲策上前一步,将纪无敌半掩在身后。
纪无敌好奇道:“外面都怎么传我的?”
“自然都是褒言。”
纪无敌两只眼睛越发亮道:“我最爱听褒言。”
那人笑道:“我也爱听,不过只听别人的。但是我不爱说,而且从来不当着别人的面说。”
纪无敌道:“你挺闷骚的。”
那人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说来也是。”
端木回春见他们相谈甚欢,就准备开溜。
那人突然转头道:“令尊没教过你,走时要说告辞么?”
端木回春一怔。实在是他说话的口吻太过居高临下,好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般。他看了看袁傲策和纪无敌,才正面看他道:“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那人道:“这世上有两种人自相矛盾的聪明人。一种是明明笨得要命,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绝顶聪明的样子。另一种则是明明聪明绝顶,却偏偏要让人以为他笨得要命。”
端木回春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就算他再不聪明,他也听得出他在针对他。“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既然不认识,为何要问?”
端木回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本来籍籍无名,只因为告诉别人的名字多了,才变得有名。”他原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就算不能扳回一城,也足以令对方刮目相看,谁知那人只是摇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笨蛋就是笨蛋,就算笨蛋披了狐狸皮,也掩饰不了他身上那股愚蠢的气味。”
端木回春微怒,但仍未形于色,“兄台此言怎讲?”
“一个人若是成名,定然是因为他有让人无法忘记的地方。绝不是因为他对一百个人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的眼中隐隐有讥嘲之意,“端木公子很喜欢向陌生人介绍自己吗?”
端木回春将涌上胸膛的怒气又咽了回去,“既然兄台看我不顺眼,何不干脆让我走开?”
“我若是让你走开了,谁替我带话给蓝焰盟盟主呢?”
端木回春警戒地看着他,“我与蓝焰盟盟主素不相识……”
“但是你爹认识。”那人见端木回春欲反驳,立刻摆手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将话传给你,自然有把握传进蓝焰盟盟主的耳朵。”
端木回春被他语气中的自信气得几乎背过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一回这莫名其妙的信差。”
“你只要告诉他,蓝焰盟气数已尽。”那人微微一笑,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端木回春无端端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来。
“你究竟是谁?”端木回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你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应当猜出我是谁。”
端木回春转头看袁傲策和纪无敌。
袁傲策道:“我本来就认识。”
纪无敌道:“我只知道,我很惦记他一书房的聘礼。”
端木回春眼中异色一闪,心底已然有了人选,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刚刚没有一时气愤而鲁莽行事,“传言魔教明尊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能得见真颜,三生有幸。”
明尊依然笑道:“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了一点,却比我期待的笨了一点。”
“哦?”端木回春平静地看着他。
“你若是真的聪明,就不该揭穿我的身份。”明尊道,“一个人在敌人面前永远不要先将手中的筹码无缘无故地亮出来。这样才可以后发制人。”
端木回春一省,虽然仍旧对他不服气,但这股不服气中却夹杂了些许敬佩,“明尊今日之言,我铭记于心。”
明尊点点头,“你去吧。”
端木回春转头就走。
他走后,纪无敌问明尊道:“你把聘礼带来了吗?”
“没有。”明尊浅笑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书房里的宝贝,你一个也别想染指。”
纪无敌转头向袁傲策告状,“阿策,他警告我。”
“不是警告,是劝告。”他笑得十分无邪。
袁傲策道:“那就砸个精光,烧个干净,大家一拍两散。”
明尊摇头道:“才几年没见,你做恶的瘾头怎么越发大了?”
“憋的。”袁傲策用冰冷的眼神控诉着他当初见死不救的行为。
“其实,我当初之所以没有救你,是有原因的。”明尊自辩。
“我知道。安然已经告诉我了。”他眼中的寒气越来越大。
“我告诉她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他顿了顿,微笑道,“我编出来的一部分。”
……
袁傲策道:“所以说,你已经准备了一个更加圆满的谎言来忽悠我?”
“自然不是。”明尊含笑道,“我怎么可能忽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袁傲策眉头紧皱,似是想起了某段十分不越快的记忆。
纪无敌在一旁道:“刚刚这句话就是忽悠。”
明尊摸着下巴道:“糟糕,我有点喜欢你了。”
袁傲策眉头一挑。
纪无敌端详着他半天,点头道:“你长得还算好看,我就让你喜欢吧。”
明尊讶异地指着自己,“我只是还算好看?”
“你明艳不如花淮秀,清秀不及程澄城,英挺不如阿策,自然只能还算好看而已。”纪无敌诚实道。
“那你为何不说,我明艳清秀更胜阿策,清秀英挺更胜花淮秀,明艳英挺更胜程澄城?”明尊反驳。
“那就是没特色。”纪无敌回答。
……
四目相对。
明尊努力将眼睛瞪大,纪无敌则很无辜地看着他。
半晌。
明尊叹道:“若是阿策有你一半的口才,我的童年也不会如此单调。”
“单调?”袁傲策的声音里含着某种类似于怨气的东西。
纪无敌突然很激动地拉着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你跟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你们会不会……”
“不会。”袁傲策似是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一点都没有?”纪无敌狐疑地看着他。
“绝对没有。”袁傲策额头上大大的川字分明显示着,你要是敢再问下去,我绝对发火。
纪无敌低喃道:“怪不得明尊说他的童年很单调,原来你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小时候居然没有玩过扮家家?真是太可惜了。”
明尊也点头认同。
……
袁傲策咬牙道:“你嘴巴上的封条呢?”
“……”纪无敌委委屈屈地继续封上。
袁傲策看向明尊,“你刚才说还有别的原因?”
“不错。”明尊笑眯眯道,“原因就是我把你卖给纪辉煌了。”
他话音才落,袁傲策已经冲过去和明尊打在一处。
安然曾经说过,明尊的习武天资不及袁傲策。再加上,袁傲策为了打败纪辉煌,在十恶牢的几年如一日地勤研武学,武功精进远在被俗事缠身的明尊之上,何况手中还有一把新出炉的宝剑,因此不到十招,明尊便落了下风。
不过即使落下风,他仗着对袁傲策武功路数的了解,且打且避,袁傲策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纪无敌在一旁看得久了,腿酸,便找那棵时不时摇晃几下的大树底下坐着看。
你来我往,大约打了近半个时辰。
明尊的败象越来越明显,打斗的姿势也从原本的飘逸而渐渐狼狈起来。他气喘吁吁道:“发泄够了吧?”
袁傲策打得两眼发红,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手,嘿嘿地冷笑道:“你让我砍你几下,我就罢手。”
“不用几下,”明尊慢慢地退向纪无敌的方向,“第一下你就砍我的脖子。”
“不会,我会腰斩。”袁傲策看穿他的意图,刷得封住他的去路。
明尊手中的箫早被削得七七八八,手里剩下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他吐出口气,轻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魔教会离开睥睨山吗?”
袁傲策的剑势稍稍一顿,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进攻,“砍完再问。”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卖给纪辉煌吗?”明尊继续道。
袁傲策手中招式明显减缓。
明尊见他意志动摇,悠悠然地抛出最后一个杀手锏,“难道你不想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吗?”
袁傲策收剑,“坐下说。”
明尊从袖子里拿出块汗巾,擦了擦颈上的汗后,才在纪无敌和袁傲策面前盘腿坐下,道:“其实当年你被纪辉煌抓回辉煌门之后,我便亲自找到他,想帮你赎身。”
……
袁傲策又有拔剑的冲动了。
“但是到了辉煌门之后,我才发现,此行未必能如我之愿。”明尊抬起头,仿佛又想起当初的往事。
袁傲策问道:“为何?”
“因为我发现,”明尊道,“辉煌门挺富裕。”
“……”袁傲策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冷声道,“你准备拿钱赎我?”
“不少的钱。”明尊补充道。
纪无敌见袁傲策又要站起,连忙握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显然是不想他打断听故事的美好时刻。
袁傲策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无声暗叹,转头瞪着明尊道:“然后?”
“然后,我们就开始谈条件了。”明尊看向纪无敌,眼中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相无敌(三)
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我记得那日天很热,我约了他在辉煌门的后山见面。你爹很不守时,我足足等了他一个多时辰。”明尊抱怨道。
袁傲策突然打断他,“十恶牢和后山有多远?”
“十恶牢在后山的半山腰。”回答的是纪无敌。
袁傲策阴沉着脸道:“所以当时你宁可在后山喂一个多时辰的蚊子,也懒得上十恶牢看看被关在那里的同伴?”
明尊见他又有动手的架势,连忙道:“我是为了你好。”
“你换句有新意的。”袁傲策咬牙道。
明尊道:“这句话绝对是我的心意。”
……
两人对视。
明尊的双眼洋溢着满满的同伴之情。
须臾。
袁傲策抽搐着嘴角撇过头,“继续说。”
“话说当时我为了不让你看到我看到你狼狈的样子而伤心难过的样子,而没有到十恶牢探监……”
“探监?”袁傲策就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探亲。”明尊转口很快。
“哼。”
“一直到纪辉煌赴约。”明尊松了口气,扯了这么久,终于把纪辉煌扯出来了。
纪无敌插嘴道:“我爹没来的一个多时辰你是怎么打发的呢?”
……
难道还要让好不容易走出来的纪辉煌走回去?
明尊气定神闲道:“我就是一直想着纪辉煌什么时候来,想着想着,他来了。”他决定,纪无敌让他回去几次,他就让他出来几次。
袁傲策道:“然后?”
“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明尊见纪无敌和袁傲策都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慢悠悠道,“他问我,吃了吗?”
“……”
“我回答,吃了。”
“……”
“然后他又问我,吃的什么。”
“……”
“我回答,阳春面。”
“……”
“后来他又问我,好吃吗?我回答……”
噌!
袁傲策的剑出鞘,直直地插在明尊面前。漆黑剑身在烈阳的照耀下,更显犀利。
面对从剑锋上扑来的煞气,明尊微笑,“我只是想借此说明纪辉煌的性格。”
纪无敌眨着眼睛,“什么性格?”
明尊用四个字概括,“没事找事。”
对于这点,难得袁傲策也深感认同,“如果他不是没事找事,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把我关起来。”如果说纪辉煌是为了六月山庄的事把他关起来他也认了,偏偏纪辉煌关他的时候,六月山庄已经被灭庄半年之久。而这半年里他除了练武就是吃饭睡觉,什么事都没干过,连蚂蚁都没踩死几只,就被纪辉煌千里迢迢地跑来打了一架,然后捉回辉煌门关进十恶牢。在十恶牢的这几年,他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感到十分的窝囊。纪辉煌身为白道领袖,难道不准他杀人杀累了歇几天吗?!
见袁傲策一脸的疑惑和愤恨,纪无敌和明尊的神情十分微妙。
明尊干咳道:“其实纪辉煌其人,除了没事找事之外,还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袁傲策道:“哦?”
明尊伸出两根手指,“武痴。”
袁傲策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难道说纪辉煌当年之所以捉他,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对手?
明尊道:“其实当年我们互相问候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提出想接你回去,但是纪辉煌不同意。因为他认为你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可能在他有生之年超越他之人。”
袁傲策皱眉。
纪无敌的神情更加微妙。
“不过魔教事务繁多,为了不让你被这些俗务缠身,潜心习武,你才将你关在十恶牢的。”
……
怪不得齐子忠会三不五时和他切磋武学。
怪不得他所在的牢房中有什么各家的武功秘籍。
怪不得每次他武功精进,那日的饭菜就会变得特别好。
原来纪辉煌竟然用教徒弟的办法将他培养成对手!
袁傲策只觉自己在十恶牢这八年所积累的想要打败纪辉煌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雄心壮志已经在刚刚那一刹灰飞烟灭。他沉默半晌,缓缓道:“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之前安然告诉我的理由。”
明尊满意地点头道:“说明我编得还不错。”
纪无敌抓住袁傲策的手,哀伤道:“阿策,对不起,要是早知道你被关在十恶牢,早知道我爹这样对你,我就……”
袁傲策看着他,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没有期待。
反倒是明尊兴致勃勃地问道:“就如何?”
“我就求我爹让我们早日完婚。”纪无敌为自己蹉跎了那么多年本该和袁傲策相亲相爱的岁月而感到懊恼,“这样,你就可以住在我的房间里,不用住在十恶牢了。”
“……”果然还是袁傲策比较了解他。明尊感叹。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道:“所以说,纪辉煌之所以建立十恶牢,并不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是因为……”
“找人打架。”明尊接下去。
……
这世上有很多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袁傲策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纪辉煌是谈条件的。”
“不错。”明尊点点头,“纪辉煌提出的条件,除了你留在十恶牢十年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魔教让出睥睨山。”
……
让?
袁傲策眸光一闪。
明尊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蓝焰盟盟主是谁了吧?”
袁傲策一个字一个字道:“纪辉煌?”
明尊颔首。
袁傲策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撅着嘴巴低声道:“阿策,如果我是他爹,我一定会阻止他的。可惜,他是我爹。”
……
袁傲策叹气道:“既然他提出了两个条件,那么魔教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明尊苦笑。
袁傲策挑眉,显然不信向来只占别人便宜,从来不让人占便宜的明尊会这样吃哑巴亏。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纪辉煌能入睥睨山如入无人之境,且生擒暗尊……”明尊叹息道,“我除了避其锋芒,已无其他选择。”
一时静默。
纪辉煌纵然已经逝去,但是他当年所造成的阴影却依然牢牢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上。
“纪辉煌,”袁傲策徐徐开口道,“真的死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认真检查了十遍。阿左阿右阿尚阿钟阿夏也上上下下里里面面各自检查了三遍……该摸的都摸了。的确是死透了。”
明尊摸着下巴道:“他死的时候,我也派人去摸过了,的确是死了。”
……
没想到纪辉煌生前风光无限,死后居然被那么多人摸来摸去。
莫名地,袁傲策居然觉得想笑。
“阿策,你想笑就笑吧。”纪无敌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我爹死的时候我先是笑,后来才哭的。”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袁傲策,而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天空,圆滚滚的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天的最那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那么直瞪瞪地看着。
“……”袁傲策无声地搂住他的肩膀。
无论纪辉煌曾经做过什么,他毕竟是纪无敌的父亲。他没有父亲,所以他不知道失去是何种滋味。但是他知道从来没有得到过何种痛苦。
“阿策。”纪无敌用原先的语气道,“能不能再抱得紧一点。”
“……”袁傲策又把他搂得紧了点。
“两只手抱吧。”
袁傲策迟疑了下,还是照做了。
“阿策……”
“你干脆上吧。”明尊帮他接下去。
“……”
纪无敌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要帮我们去守着吗?”
……
明尊好脾气地笑道:“纪门主觉得我哪里像红娘?”
“不像。”纪无敌摇头,“红娘不会同意让张生上崔莺莺的。”
“……”
袁傲策弹了下剑身,“说正事。”
明尊耸肩道:“不是说完了吗?”
袁傲策道:“纪辉煌已死,那么蓝焰盟现在这个盟主是谁?”
“这个,要问纪门主了。”明尊微笑。
不等袁傲策转头,纪无敌便点头道:“嗯,我知道。”
“那就好。”袁傲策竟然没有追问,反过来问明尊道,“你这次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陈年往事吧?”
“当然不是。”明尊挥袖道,“这些事只是用来茶余饭后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明尊淡然一笑道,“配合正派武林,铲除蓝焰盟。”
“理由?”没有好处的事情,明尊不可能主动做。
“拿回睥睨山。”
纪无敌狐疑道:“我爹死了那么多年,为何你现在才来取?”
明尊道:“因为我找大师算过,他说我属猪,今年取回来比较好,能旺我。”
袁傲策恨声道,“我属虎。”
“对,他说除了旺我之外,还能克你。”明尊道,“不过我想以后你大概住辉煌门的时间比较久,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很介意。”
“你的心胸真是太狭窄了。”明尊一脸的自恨识人不明。
袁傲策冷哼道:“不知道是谁一直将我打破他头的事记恨了三年。”
纪无敌道:“看明尊的样子,不像是记恨三年就够的人啊。”
袁傲策恨声道:“因为第三年的时候,他用两倍大的石头压断了我的一条腿。”
明尊道:“看,我才记恨你三年,你却记恨了我十三年。”
“……”
纪无敌理解道:“你让他砍一剑,他就不记恨了。”
明尊默然半晌,“我会记恨三十年的。”

真相无敌(四)
袁傲策看着剑,跃跃欲试,“别说三十年,就算三万年,也值。”
明尊似乎认命了,“既然你执意要砍我,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有几句话要先交代在前头。”
“砍完再说。”袁傲策刷得拔起剑。
“不行。砍完就来不及了。”
“要的就是来不及。”
明尊笑容得不见了,嘴巴极快道:“砍完之后,你必须回魔教总领魔教所有事务。”
“……”袁傲策恨恨地把剑插回剑鞘。
“其实,”纪无敌慢吞吞道,“阿策可以砍他,却不让他受伤的。”
袁傲策眼睛一亮。
明尊跳起来就跑。
但是他快,袁傲策更快。
只见剑光闪过,明尊那头乌黑亮丽飘逸的长发就少了一截。
“啊!”明尊像猫被踩了尾巴,又惊又怒地一把抓住自己散在半空中的断发。
袁傲策收剑,拉着纪无敌往去路走。
明尊生平最爱惜自己的长发,遇此劫难,让他恨得几乎想扑上去咬人。不过理智及时制止了他极可能报仇变挨揍的遭遇。于是他学着那些地痞,恶狠狠地撂话道:“袁傲策、纪无敌,你们给我记住。”
纪无敌高兴道:“阿策,这次明尊不记仇了,他让我们记住。”
“……”明尊几个起落拦在他们身前。
袁傲策眉头微蹙。
明尊笑得别有意味,“你放心,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的耐心会变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蓝焰盟是纪辉煌一手创立起来的,所以它绝对比白道那些笨蛋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所以如果你们进攻的方式太光明正大的话,很容易全军覆没。”
纪无敌道:“阿明,你记得我说过我知道现任蓝焰盟盟主是谁吧?”
明尊没有在意他的后面半句,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称呼上了,“阿明?”
纪无敌点点头道:“你啊。”
“……”明尊指着袁傲策道,“你为什么不叫他阿暗?”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袁傲策啊。”
明尊浅笑道:“我的名字其实不叫明尊。”
“我知道。”纪无敌抢在他自我介绍之前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因为你是一个不用报名字就已经很出名的名人了。”
……
如果端木回春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觉得很爽。因为纪无敌完全把明尊对他的那套说辞扔回了他的脸上。
明尊道:“要不,你叫我阿尊吧。”至少比阿明有气势。
“不行。”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也可以叫阿尊的,这样很容易混淆。”
……
你都叫他阿策了,还混淆什么?
明尊微笑,继续微笑,因为除了微笑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对了,”袁傲策突然想起一件事,“凌云道长是怎么成为武当掌门的。”
明尊道:“此事说来话长。”
袁傲策道:“长话短说。”
明尊撇了撇嘴角,“师父让他去的。”
……
袁傲策眉峰一跳,“适当延伸。”
“当年我教和正道武林闹得很凶,师父一怒之下就派了很多人潜入各大派,凌云道长只是其中之一。”他顿了顿,“不过他很特殊。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凌云道长,他只是长得很像凌云道长,所以冒名顶替而已。”
纪无敌好奇道:“那真正的凌云道长呢?”
“自然是死了。”明尊道,“武当是当年唯一一个无法让我教渗透的门派,为了打入内部,师父特意观察了武当上下所有的人,最后发现凌云道长与我教一名堂主五官十分相似。只是凌云道长奇胖无比,而那位堂主骨瘦如柴。于是我师父故意假扮成世外高人,用绝世武功诱惑他上钩。那个凌云平时因为体型常被同门取笑,天资有限又不受师父重视,有此机会,哪里会不动心。师父见时机成熟,故意让他闭关一年,以勤修武学。在武当闭关习武乃是常事,他的同门和师父都不疑有他。”
袁傲策接道:“一年之后,他闭关而出,容貌未改,体型却大大清减。”
明尊道:“纵然容貌有改,那些人也以为是胖瘦的关系,根本没想到已经换了一个人。”
袁傲策道:“既然凌云原先天资不高,又是如何当上武当掌门?”
“原先天资不高,不等于不可以用勤修弥补。”明尊道,“他日日苦练武功,又经常下山云游,博得当世美名。尤其连魔教分坛也曾被他亲手捣毁一个,武当掌门又怎么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纪无敌感慨道:“怪不得凌云道长与我一见如故。”
袁傲策无语。都是被别人捧上去的大人物。
纪无敌转头问袁傲策道:“阿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袁傲策想了想,摇头道:“没了。”
纪无敌转头见明尊站在原地不动,“那你还有事吗?”
明尊原本还想就攻打蓝焰盟的事详细商谈的,但是看两人不耐烦的脸色,他很识相道:“没了。”
袁傲策和纪无敌携手走远。
不过明尊耳力惊人,因此即使他们走得有一段距离了,他还是能听到他们从风中传过来的对话——
“阿策,你真的不想知道现任蓝焰盟盟主是谁吗?”
“你会让他阴谋得逞吗?”
“不会。”
“那知不知道无所谓。”
“为何?”
“反正再过几天,他就会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阿策,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有一点点的好奇,不过……有耳朵在那里偷听。”
“你是说阿明?”
“不止他。”
“那还有谁?”
“不知道。我总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有时候还嫌弃我们太清水。”
“……嗯。”
两人且逛且走,不似赶路,倒像游山玩水。
一路上,纪无敌蓦然想起一件事,“阿策,你的剑还没有名字吧。”
袁傲策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剑不比人,没有名字也无妨。”
“不行。阿策的剑以后一定会变成名剑,既然是名剑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纪无敌道,“一定要给它取一个绝对能扬名立万,名留青史的名字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认同纪无敌的话,剑突然在剑鞘里轻挣了一下。
袁傲策无奈道:“那你想取什么名字?”
纪无敌嘿嘿地笑着。
袁傲策不断在心里驻防。即便一会儿他取了诸如霸王、霸主、霸中霸……他也一定要忍住,并且面露真诚,微笑着称赞。
“我想取一个名字,让阿策一看到这把剑就会想起我。”
“……”心里正在建城墙。
“不如就叫……”纪无敌击掌,兴奋道,“小敌敌吧。”
“……”袁傲策的脸色十分难以形容。
纪无敌眼睛扑闪扑闪地邀功道:“如何?”
“……”袁傲策努力想让自己的嘴角扬起来。
纪无敌继续推荐,“比如,以后有高手向你挑战,你不必直接说来吧。你可以说,”他清了清嗓子,学袁傲策的口吻道,“想杀我,先问过我的小敌敌!”
“……”好不容易扬起来的嘴角迅速垮了。袁傲策衷心地希望,他的剑一辈子都是一把默默无闻的剑。
两人赶到酒泉时,白道大军早早地包下了一间客栈恭候。
纪无敌被雪山派弟子请进客栈的时候,不由感慨道:“这些客栈一定很感激蓝焰盟的存在。”
袁傲策道:“可惜只能发一次财。”
纪无敌沉吟道:“我们要不要干脆把这家客栈买下来,然后打蓝焰盟的时候只打个半死,留半条命明年再来?”
袁傲策道:“那将一路上的客栈都买了吧。”
“难得门主会挂心辉煌门的生意。”随着一阵珠帘撩起声,左斯文和右孔武一前一后,悠悠然地从包厢里走出来。
“阿左,阿右!”纪无敌开心地冲过去,“你们也两口子出来游山玩水啊?”
……
左斯文的笑容中断。
右孔武暴跳道:“门主,老子说了几百遍,老子和这个死败类没关系!”
纪无敌好心情道:“阿右说话的时候还是这么喜欢喷雨露啊。不过这种时候不用喷太多,和阿左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多喷一点就好了。”
右孔武的脸色乍青乍红,变换不停。
左斯文已经收起刹那的情绪,淡淡道:“门主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啊。”
纪无敌握拳道:“我坚信,就算是玩笑,它也是有成真的一天的。”
左斯文嘴角一抽,“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纪无敌道:“从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身上得到的自信啊。”
……
所以,他们一路上听到的关于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私情等种种传言都是出自自家门主之手?
左斯文和右孔武突然对他们充满了愧疚。
“你们怎么来了?”袁傲策狐疑地眯起眼睛。既然蓝焰盟第一任盟主是纪辉煌,那么第二任盟主多半也是在辉煌门中。
左斯文道:“门主率领白道武林铲除蓝焰盟这样的大事,我们怎么能不敢来助威?”他高声说完这句,又压低声音在纪无敌的耳边道,“门主没有露出马脚吧?”
纪无敌道:“露出了一点。”
左斯文面色一紧。
“凌云道长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青。
“黑白双怪也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黑,“你不如告诉我还有谁不知道。”
“其他人还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说出去?”
“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拿臭鸡蛋扔我。”

真相无敌(五)
左斯文无声地望着他很久,才缓缓道:“门主,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千万不能坠了我辉煌门的名声。”
纪无敌点头道:“放心,就凭你冒着铁笔翁变秃笔翁的危险将我列为武林第八大高手,我就决定,就算有一天辉煌门真的败落了,我也一定去你家蹭吃蹭喝。”
“……”
右孔武震惊地看着左斯文,“你,你是铁笔翁?”
袁傲策恍然大悟。怪不得纪无敌这样的身手会突然被铁笔翁列为江湖第八大高手,原来背后操纵的黑手是左斯文。
左斯文也很震惊,“门主,你怎么会知道?”
纪无敌捶了捶站得有点累的腿,“我爹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左斯文见右孔武还是一脸的惊异,解释道:“其实真正的铁笔翁是老门主。不过在后来几年,老门主潜心武学,就将此事交到我的手上。”
右孔武道:“为何不交给我?”明明他对武功更有研究。
纪无敌和左斯文同时转头看他。
右孔武被他们眼光中的惊奇看得恼羞成怒,“难道我不比死败类更有资格?!”
袁傲策开口道:“你怎么会有这个错觉?”
“……”左斯文惊讶于他的口气。没多久不见,他已经被门主荼毒如此之深了?
之前他和尚鹊见面的时候,尚鹊虽然说得很晦涩,但是意思是很明确——自家门主和魔教暗尊已经有了坚定的一腿。如果这样的话,以后袁傲策多半是要入赘辉煌门的,也就是说……辉煌门以后不但会有一个无敌门主,而且还会加个半无敌的暗尊?
……
他还是棒打鸳鸯到底吧!
袁傲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句话的工夫,曾经在棒打不棒打中摇摆不定的左斯文被彻底划分到了彼岸。
包厢里坐着很多人,除了辉煌门的尚鹊和钟宇之外,连程澄城、花淮秀、樊霁景等不少年轻少侠也在座。
“果然蹭吃蹭喝大家都很积极。”纪无敌和袁傲策在左斯文和右孔武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左斯文又着人另外加了两把椅子。
全都坐定之后,程澄城开口调侃道:“纪门主和袁先生不知何事走得如此匆忙?”那日在客栈里的都是武林好手,他们房间里的动静自然被听得一清二楚。
纪无敌坦然道:“私奔去了。”
“……”过度的坦然也很要人命。程澄城无言地喝茶。
花淮秀冷哼道:“纪门主倒是坦率得很。”
“坦率才有幸福的春天啊。”纪无敌意有所指。
花淮秀面色一黯,不由地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正嗑瓜子嗑得欢,见他看过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花淮秀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噜了一声,连忙移开视线。
“嘻嘻嘻嘻……”纪无敌笑得很猥琐。
袁傲策虽然也很想看戏,但是当事人显然不给面子,一个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一个满怀心事地举着一只早就空了的杯子。所以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其他人呢?”
左斯文挑了挑眉,向尚鹊使了个眼色。
虽说他在辉煌门的地位比尚鹊高,但是在这里,他是后来人,和大多数人并不熟识,若是说得太多不免给人一种喧宾夺主之感。
尚鹊接到眼色,立刻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正与孙掌门等人在楼上议事。”
袁傲策挑眉。自白道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睥睨山进发以来,哪次议事不是各派代表坐在一起讨论的?这次怎么会把他们几个排除在外?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尚鹊眼珠子闪了闪。
纪无敌托腮,状若无意道:“孙掌门想兵分两路吗?”
……
他说的兵分两路绝对不是战略意义上的兵分两路。
众人不料他说的如此直接,不禁侧目而视。
纪无敌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的。”
“门主。”左斯文皱了皱眉。
“真的。”纪无敌的身子微微坐直,“这样,我们就可以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断后,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了。”
……
打蓝焰盟需要的是冲锋陷阵,有什么后顾之忧?!
即使在座的都是亮明旗号准备跟着辉煌门的,此刻都不免有些质疑自己之前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樊霁景突然道:“纪门主是怕蓝焰盟留了后手,会在我们进攻之时,分出兵力从后方袭击我们,打个措手不及吗?”
……
他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这是除了纪无敌和樊霁景之外所有人的心声。
谁知纪无敌毫无愧色地点头道:“当然。以防万一嘛。”
樊霁景面露钦佩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想得果然周到。”
左斯文怕他们说下去,真的会将白道一分为二,连忙干咳一声道:“此事最好还是等凌云道长来了之后,再从长计议。”在内心深处,他倒是希望凌云道长把这份差事和责任接下来的。只有凌云道长挑担子,大家才不会将注意力放在纪无敌身上,这样他露馅的可能性才会更小。
但是花淮秀却不这么想。“纪门主虽然年轻,但是一路走来,却做了不少明智决定。如今大战在即,最要紧的便是团结,我觉得我们应该贯彻始终,听从纪门主的调遣。”
袁傲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花淮秀对纪无敌并无好感。
左斯文一下就明白花淮秀的目的。他支持的并不是纪无敌,而是纪无敌代表的江湖新秀。如今这些年轻人的心气一个比一个高。
纪无敌道:“如果我说打道回府,你们也同意么?”
众人愣住。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尚鹊连忙圆场道:“门主只是玩笑之语。”
众人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
“门主,你是开玩笑……的吧?”尚鹊也有点不确定起来。自家门主连私奔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那么临阵退缩也不算什么壮举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是开玩笑的。”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
“如果真的要打道回府,”纪无敌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心吊了起来,“我会直接走的。”
“……”
之后的气氛再也没有破冰。
大约晚饭时间,凌云道长终于下楼来了。
左斯文连忙起身让座。
其他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纪无敌和袁傲策倒是很悠闲。反正凌云道长的老底都被他们掀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凌云道长到包厢的第一件事就看袁傲策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情,才对纪无敌道:“纪门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纪无敌在左斯文目光炯炯的逼视下,只能慢吞吞地站起身拱手道:“四肢健全,能吃能拉,托福。”
凌云道长对于他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面色如常道:“从酒泉到睥睨山不过两天的路程,我们应当从此刻开始讨论进攻蓝焰盟的方案。”
袁傲策淡然道:“上面没讨论出结果么?”
面对他,凌云道长不敢敷衍怠慢,“孙掌门倒是提了几个建议,不过我觉得还是由纪门主做主较好。”
其他人顿时松出口气。
如此说来,凌云道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纪无敌一边的。
纪无敌却并不很开心,“他们难道没有坚持?”
凌云道长对他的底细也很清楚,因此宽慰道:“此次蓝焰盟盟主指明纪门主,可见纪门主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地位,纪门主实在不必自谦。何况我们白道向来同气连枝,有什么事情也绝不会让纪门主一人苦恼的。”
纪无敌叹道:“我并不是想让大家和我一起苦恼。”
众人都屏息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纪无敌果然不负众望,又接口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替我苦恼。”
“……”
蓝焰盟选中纪无敌,或许是打击白道的一个手段吧?
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包括辉煌门和袁傲策。
虽说凌云道长已经表明站在纪无敌这边,不会与他争当这个白道领袖,但是白道内部的分歧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晚饭时分,孙玉良和方秋水等人就带着与他们志气相投的几个白道门派投宿到另外的客栈去了,显然是给纪无敌脸色看。
为此,纪无敌还特意在晚饭的时候恭喜了花淮秀一番。因为这次住宿和伙食费都是他掏的。纪无敌很由衷地恭喜他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左斯文望着其他人类似于抽搐的表情,只能拼命地往纪无敌碗里夹菜,希望能堵住他的嘴巴。
尚鹊很欣慰。左护法来了,他那段受罪的日子成为过去了。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为晚上分房的时候,左斯文激烈地反对袁傲策和纪无敌同房。
“堂堂门主,怎么能与跟班同室?”左斯文假装没看见袁傲策瞪过来的眼神,依然坚持地挡在门前,“何况房间狭小,实在不便两个男人同住。”
纪无敌看着左斯文,一字一顿道:“阿左,棒打鸳鸯会天打雷劈的。”
左斯文假笑道:“鸯在哪里?”
纪无敌指着自己,幽幽道:“阿左,难道你不知道吗?其实,我是女的。”
左斯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门主,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好吧,其实我是太监。”纪无敌继续努力。
“……”左斯文仍瞪着他。
纪无敌只能求助袁傲策,“阿策,该你当太监了。”
袁傲策挑眉,“我是太监?那那天插进去的是谁?”
……
左斯文败走。

真相无敌(六)
尚鹊以为袁傲策和纪无敌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正准备回房间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谁知左斯文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道:“尚堂主,你去看着门主,不要让他乱来。”
“……”他去看着门主?怎么看?尚鹊回头。
原本看好戏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
尚鹊在原地僵了半晌,终于在得罪纪无敌和得罪左斯文中选择了后者,“左护法。”
“嗯?”左斯文语气平平,但是尚鹊跟了他这么久,自然能察觉出他声音中隐藏的不悦。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尚鹊缓缓开口。
门那头没有回答。
尚鹊叹息着,举步要走。
“尚堂主在门主的栽培下,真是越来越圆滑了。”左斯文突然冒出一句。
尚鹊脚步不停,边走边道:“都是混口饭吃。”
“……”
房间是纪无敌特意选的,不是上房,只有一张大床。
他早早地爬上床,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袁傲策。
袁傲策视若无睹地叫来伙计打水洗澡。
“我也要洗。”纪无敌眼睛更亮了。
袁傲策依然没看他。
过了会儿,伙计送来两只木桶。
纪无敌失望地趴在桶边,“没有大一点的吗?”
伙计道:“这木桶都是一般大小的。”
“可是这样塞不下两个人啊。”
伙计愣了下,下意识地朝纪无敌的肚子看去。刚刚他们在门口说话,他也听到了。这个看上去圆圆润润的少年说自己是女的,难道真的是女扮男装?
纪无敌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肚子,紧张道:“大了吗?”
“呃。”伙计恨不得把眼睛再瞪大一点,看仔细一点。
“很明显吗?”纪无敌更紧张了。
“还,还好。”莫非是乔装改扮的黄花大闺女?伙计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无数场充满爱恨情仇的私奔戏码。
纪无敌仰天抱怨道:“这几天果然是吃多了。”
“……”看着那明显的喉结,伙计汗涔涔地想,他果然是想多了。
两只木桶一左一右并排靠着。
袁傲策一边洗一边还要阻挡纪无敌不时的骚扰,最后一桶水从热洗到冷,两个人才哆哆嗦嗦地出来。
袁傲策咬牙道:“还不快去被子里捂着。”
纪无敌嗖地钻进被子里,幽怨道:“阿策,被子好冷。”
袁傲策收拾好东西,才躺上床。
他一躺下,纪无敌就扑了上来,“阿策。已经很多天了。”
袁傲策单手搂住他,淡淡道:“你的伤还没有好。”
“已经好了。不痛了。”纪无敌使劲用脸蹭他的脖子。
袁傲策的手指根根发紧,声音充满压抑,“今天人很多。”那种尖叫声给人听一次就够了。
纪无敌道:“阿策,我保证,这次绝对不叫了。”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真的真的。”纪无敌热切地用大腿摩挲着他的那个位置。
袁傲策将他翻过身,手指伸进他的裤子,检查着他上次受伤的位置。
纪无敌故意晃了晃屁股。
袁傲策见果然好了,便不再压抑腹下蠢动的欲火,手指慢慢地在那里做起扩充。
纪无敌一边欢乐地伸缩着脚趾,一边将润滑油递给他。
袁傲策有过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已经很熟门熟路了,迅速地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才将纪无敌翻过身来。他瞄了眼他的身下,发现后面的准备做好了,但是前面的准备好做的相当不充足,便伸手握住它。
纪无敌倒抽一口凉气,低声呻吟道:“阿策。”
袁傲策缓缓俯下身,一边搓揉着他的头发,一边搓揉着下面。他的动作虽然称不上多有技巧,但是对付纪无敌这个纸上谈兵的‘高手’已然绰绰有余。没多久,纪无敌便彻底地释放出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喘气,袁傲策就压在他身上,分开他的双腿,邪笑道:“轮到我了。”
纪无敌卷长的睫毛扇动了下,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气,做好十足的准备。
袁傲策缓缓挺身——
“啊……”
“闭嘴!”
左斯文和右孔武冲到房间门口,猛烈地拍着门。
“门主,你没事吧?!”左斯文心里已经把袁傲策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拖出来挨个鞭笞了一遍。
右孔武更直接,抬脚就准备踹门,但是半路却被凌云道长拦住。
“咳咳。左护法,右护法,发生何事?”他身上披着道袍,显然是听到声响匆匆赶来的。
左斯文虽知他是有心阻拦,却不知他阻拦的缘由,只好按捺住焦急道:“我听到门主的叫声。”
凌云道长笑道:“门主和袁先生都是当今难得一见的高手,不会有事的。”
……
门主说过凌云道长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了。他此刻这么说,分明是在揶揄他。
想到这里,左斯文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直接使了一个眼色给右孔武,让他拦住凌云道长,自己二话不说地一脚踢开门。
只见床单一片狼藉,被子不见了,显然是有人睡过,但是房间内却空无一人,只有窗户敞开着。
凌云道长指着地板道:“两位看这里。”
左斯文和右孔武同时朝地上看去,却是两个用水醮着写的私奔。
……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吹在辉煌门左右两大护法身上,却只吹动了他们的头发。
凌云道长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
今夜注定是一个漫漫无眠夜。
夜风很冷。
袁傲策抱着纪无敌冲进青楼。
老鸨惊讶地看着他,“这位公子,你要……”
袁傲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她。
老鸨看着银票上的数额顿时眉开眼笑,“两位公子,你们等等,我去叫姑娘……”
“不必了。我要一间房间。”
老鸨道:“那么姑娘?”
“自带了。”
“……”
早上左斯文和右孔武顶着两只黑眼圈从楼上下来。
纪无敌坐在软垫上和他们打招呼。
左斯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门主昨夜去哪里了?”
纪无敌道:“青楼啊。”
……
左斯文狐疑地看了眼在一旁默默喝粥的袁傲策。难道事情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袁傲策并没有接受自家门主,而是带他去青楼解决问题?
纪无敌道:“这样就算我叫得多大声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
左斯文的拳头咯咯咯直响。
纪无敌浑然未觉道:“阿左阿右,坐下喝粥吧。很香的。”
左斯文怒道:“门主,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去世的老门主。”
“他又不是我气死的……”纪无敌嘀咕。
“门主?”左斯文提高声音。
纪无敌异想天开道:“如果我能将我爹从棺材里气活,也算是大功一件?”
左斯文濒临暴走边缘。
右孔武沉声道:“门主,其他我不管,但是身为习武之人,一点小伤小痛就嗷嗷大叫,实在丢人。”
对于这点,袁傲策也很认同。
纪无敌虚心求教道:“那我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你应该让真气游走受创部位,以便将对方反震回去。”右孔武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
袁傲策边啃馒头边想,怎么样才能把纪无敌身体里那米粒大小的内力废掉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下来吃饭。
经过纪无敌一桌时,都向他们投去别有深意的笑容。
其中尤以花淮秀的目光最为复杂。
凌云道长下来之后直接坐在袁傲策的对面,微笑道:“袁先生纪门主昨夜睡得可好?”
纪无敌揉了揉眼睛,“没睡够。”
袁傲策将馒头掰成小块,放进他的粥里。此举引起不少人侧目,但他却依然故我。
纪无敌也很享受地用勺子将浸湿的馒头舀出来吃。
凌云道长意有所指道:“这几日贫道在路上听到不少传言。”
袁傲策掰馒头的动作微微一顿。
凌云道长道:“其中不少竟然与贫道有关。”
“是吗?”纪无敌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道,“难道是道长和慈恩方丈的事情被传开了?”
凌云道长拿馒头的手僵在半空,须臾才若无其事地缩回来道:“原来纪门主也听说了。”
纪无敌道:“嗯,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知道了。”
凌云道长的胸膛迅速起伏了一下,淡淡道:“那纪门主觉得贫道应该如何澄清才好?”
“澄清,为什么要澄清?”纪无敌面露异色。
凌云道长缓缓道:“对于不实的传言难道不该澄清吗?”
“可是,明明是真实的啊。”纪无敌此刻看他的表情犹如在看一个骗子。
凌云道长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纪门主为何认为这个传言是真的?”
“因为你和慈恩方丈逃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场啊。”纪无敌道,“虽然被蓝焰盟抓去的确是很丢人,但是这也没什么可否认的。我们不会因此而觉得你们很没用,很累赘,很让人心烦的。所以,你们放心大胆地被抓吧,只要留着一口气,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而且,说不定蓝焰盟次数抓多了,觉得没什么挑战,就主动把你们放了。”
“……”
纪无敌见他不答话,皱眉道:“还是道长是指其他事?”
凌云道长不自在地笑着,“其实,贫道指的也是这件事。”他顿了顿,咬着牙根笑道,“……多谢纪门主相救!”
“嗯,记得就好。”
余下,都是喝粥声。

真相无敌(七)
早饭吃完,大家都开始打点上路。
纪无敌和袁傲策除了银票两袖清风,因此很热心地要求帮辉煌门众人拿行李。
尚鹊刚把行李递过去,包袱就散了。
纪无敌立刻蹲下收拾。
……
尚鹊很温和地弯腰问道:“门主,你在翻什么?”
纪无敌不理他,埋头嘀咕道:“银票银票银票……”
“……”尚鹊打开扇子,轻轻地摇了两下道,“昨天我已经将银票交给左护法了。”
纪无敌刷地扑向左斯文,“阿左,你的包袱太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左斯文瞄着他,“银票在我怀里。”
……
纪无敌很诚恳地看着他,“阿左,你走路累不累,要不要我抱?”
阿左无言地看着从某人身上燃起的熊熊火焰。
袁傲策伸手将纪无敌拎回自己的身边,“你很缺钱?”明明从朱剥皮哪里刮来的钱还剩下很多。
纪无敌小声道:“去青楼很花钱的,我们要多备着点。”
左斯文耳朵一竖,“青楼?”
由于他的声音不算轻,于是客栈里又竖起很多耳朵。
纪无敌继续和袁傲策咬耳朵,“虽然说不用花买身钱,但是住宿费还是要的。”
……
“哦。”客栈很多角落响起恍然大悟声。
左斯文头疼地按着额头,“你们为何要去青楼?”
袁傲策道:“因为那里没人踹门。”
左斯文咬牙切齿道:“要是可以,我不但想踹门,我还想踹人。”一想到自家门主被魔教暗尊染指,他全身上下骨头就痒到恨不得找个人打上三天三夜。
袁傲策撇撇嘴角,不屑道:“梦里可以。”
纪无敌道:“梦里也不行。”
袁傲策挑眉道:“为什么?”
纪无敌皱着鼻子道:“我不想做春梦的时候,被人一脚踹醒。”
“你经常做春梦?”袁傲策皱起眉,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他春梦的对象是谁。
纪无敌扁着嘴巴道:“因为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
……
原来梦的也是他啊。袁傲策嘴角正要绽放微笑,突然一省,等等,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的更加是什么意思?
袁傲策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在现实中不够努力?
客栈里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目光都朝袁傲策的下半身扫过来。
砰!
袁傲策单手劈桌。
桌应声而裂。
所有的目光都有默契地抬头望天花板。
牺牲一张桌子的结果是大家终于意识到可以上路了。
袁傲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周遭的方圆三里几乎都被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冻成冰柱。唯一不受影响的是纪无敌。他正死皮赖脸地拉着袁傲策的袖子,将自己的脑袋往他怀里拱。
“哼。”这是袁傲策出发之后第三十六次冷哼。
纪无敌继续拱,“阿策阿策阿策……”
“哼哼哼。”第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次。
“阿策。”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袁傲策的心终于软下了一点,“我不够努力?”
“我没有说阿策不够努力。”纪无敌赖账很快。
“是吗?”袁傲策瞪着前面那群走得飞快的背影。“需要找人对质吗?”
……
那群背影真的开始飞了。
纪无敌道:“我只是说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
“有多努力?”袁傲策额头青筋暴起,“还是你需要我现在马上证明一下我有多么的努、力?!”
纪无敌道:“可是梦里的阿策会做其他的姿势。”
“什么姿势?”
纪无敌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嘀咕了半天。
罩在袁傲策头顶上顿时拨云见日。他眼睛亮闪闪地道:“可以这样?”
“嗯!”纪无敌用脸蹭了蹭他,“很舒服啊。”
“我们试试。”袁傲策很迫不及待。
“好。”纪无敌也很积极。
半路跑进路边树林的两人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原本是要去铲除蓝焰盟的。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左斯文等人才发现纪无敌和袁傲策失踪了。
尚鹊第一反应就是,“在地上找找看,有没有门主留下的字条。”
辉煌门众人原路折返,到处找着任何可能被摆成字的东西。
须臾,他们突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是一声怒吼——
“闭嘴!”
……
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出来,白道众人正和蓝焰盟打得激烈。
纪无敌兴致勃勃地建议道:“趁他们在忙,我们不如再换一种?”
袁傲策道:“有没有哪一种比较安静的?”
纪无敌想了想道:“你点我的哑穴吧。”
袁傲策:“……”
凌云道长且战且退,退到他们身边道:“蓝焰盟半路伏击,据说孙掌门等人已经遭遇毒手!”
纪无敌讶异道:“怎么遭的?”
凌云道长一脚踢开前面那人,道:“听说他们比我们早半个时辰出发,也在这里遭遇伏击,无一幸免。”
纪无敌皱眉道:“听起来很危险。”
凌云道长又踢开一个,“不错,还请纪门主早做对策。”他说的是纪门主,但是看的却是袁傲策。
纪无敌道:“不如大家暂且撤退,回家之后卧薪尝胆个三五七年,然后再励精图治个三五七年,最后精心谋划个三五七年,我想就差不多了。”
袁傲策道:“你准备等蓝焰盟盟主老死?”
纪无敌点头道:“不错。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蓝焰盟铲除得干干净净,岂非妙哉?”
凌云道长狐疑道:“蓝焰盟盟主若是死了,自然有新任门主上任,蓝焰盟岂非依然为祸武林?”
纪无敌无声地盯着他。
凌云道长被他盯得全身毛骨悚然,飞快地解决完周遭敌人后,道:“纪门主有话请直说。”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纪无敌顿了很久才道,“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凌云道长:“……”
蓝焰盟不知道是否因为在伏击孙玉良等人的时候消耗太多战斗力,以至于很快就被凌云道长等人打败,右孔武还生擒了首领。
那人被打得吐血,却依然嘿嘿冷笑道:“你们不过是命大,躲过了轰天雷,不然死的就不是姓孙的那帮废物了。”
左斯文皱眉道:“轰天雷?江南雷门的轰天雷?”
那人道:“除了轰天雷之外,还有什么能够使那么多人一下子死得精光。哦,我说错了,他们没死光,至少方秋水还留着半条命,不过很快,那半条命也一起去阎王殿里报到了。”
右孔武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蓝焰盟为什么会有轰天雷的?”
左斯文摆手道:“现在该问的不是为什么会有,是还有多少轰天雷?”
那人痛得浑身冒冷汗,却依然冷笑道:“你们,觉得我会说?”
纪无敌蹲下身,好心地建议道:“阿右,把脚往下移三寸,再踩。”
右孔武移了三寸。
……
那人的脸色顿时一白,“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居然敢……”
纪无敌道:“你真是太挑剔了。居然不喜欢名门正派踩。阿策,要不要你来?”
袁傲策道:“我只喜欢割,不喜欢踩。”
纪无敌温柔地问道:“你要名门正派还是魔教的?”
那人冷汗直流,半天才咬牙道:“名门正派!”
纪无敌转头道:“阿策,你来。”
那人瞪大眼睛,“我选的是名门正派啊。”
“折磨俘虏当然是他讨厌什么给什么啊。又不是拜寿。”纪无敌侧身,让出位置。
右孔武将脚移开。
袁傲策的手搭在剑柄上。
那人急忙道:“我是蓝焰盟的左护法,你们若是这样对我,盟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
蓝焰盟的左护法?
左斯文顿时觉得很不自在。
纪无敌抱胸道:“难道他现在就算是放过我们了?”
袁傲策的剑已经拔出了一半。
“难道你们不想要孙玉良他们的命了?”那人惶急脱口道。
“招魂的话,找茅山道士更可靠吧。”纪无敌慢悠悠道。
那人咬牙道:“他们没死。”
白道众人一阵骚动。
慈恩方丈率先道了声佛号。
左斯文道:“你一会儿说死了,一会儿说没死,要我们如何信你?”
那人道:“我们的确用了轰天雷,但主要是为了用轰天雷将迷药散开。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一个精通药理之人看看地上的土……那些迷药粉末应该还残留了一部分在土里。”
这里最精通医理的就是栖霞山庄的张奉贤。
纪无敌和袁傲策互视一眼。既然栖霞山庄是蓝焰盟的爪牙,那么这个张奉贤也很难信得过。
张奉贤倒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很尽责地低头检查着泥土,放在鼻下闻着,须臾后点头道:“的确有迷药。”
那人舒出口气,说话利落了许多,“他们是被生擒的,目的是当傀儡死士。”
纪无敌点头笑道:“的确。有什么方法比让白道武林自相残杀更加省力省时又赏心悦目呢。”
凌云道长道:“那纪门主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纪无敌道:“我刚才的提议……”
“万万不可。”凌云道长连忙截断。
纪无敌和袁傲策了然。必定是明尊已经向他传达过拿回睥睨山的命令,因此,他全力煽动白道和蓝焰盟硬碰,好让魔教坐收渔翁之利。
“那么,”纪无敌耸肩道,“上山,砍人。”

真相无敌(八)
考虑到孙玉良一群人数众多,蓝焰盟要运走他们也非易事,因此凌云道长主动请缨带人追击。
纪无敌自然无异议。
而其余白道精英则在他上山砍人的明确目标指引下,浩浩荡荡地朝睥睨山挺进。
蓝焰盟左护法被捆成一只人茧,被一条绳子拖着走。
左护法很委屈地叫道:“看在我这个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不能让我站起来自己走吗?”他的后脑勺快被磨平了。
纪无敌道:“看在你这个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是仰面朝上,还是俯卧朝下。”
……
左护法思想斗争很久,咬牙道:“俯卧朝下。”
纪无敌向拖人的某派弟子使了个眼色。
于是左护法就被翻过来,面朝下了。
“等等!”左护法惊恐地叫道,“你不是说,对待俘虏要他讨厌什么给什么吗?”
纪无敌颔首道:“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不过我刚刚说过,看在你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让你自己挑选。我说话算数的。”
……
左护法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我能不能重新选。”
“可以是可以。”纪无敌摸着下巴道,“但是我不确定这次是让你自己挑选,还是折磨俘虏。”
左护法绝望地嘶吼道:“反正你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就对了。”
纪无敌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左护法瞪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开始大骂起来。
纪无敌打了个响指。
某派弟子开始拖人。
叫骂声立刻化作杀猪似的惨叫。
大约叫了半炷香,左护法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时,纪无敌在一旁悠悠然道:“难道他没想过,头是可以抬起来的吗?”
……
半昏迷的某人浑身抽搐了下,被拖得血肉模糊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
袁傲策道:“离晌午还有段时间,他能撑得住吗?”
纪无敌想了想道:“若是一开始就抬起来的话,应该可以。不过现在嘛……”
咚。
半昏迷的某人彻底昏了过去。
纪无敌惋叹。
至晌午,白道众人留下来歇息,顺便用午饭。
纪无敌边吃干粮边盯着昏迷的某人直瞧。
袁傲策颇感不是滋味,“他很好看?”
“不好看。”
“那你还一直看?”
纪无敌转过头,贼笑道:“阿策,你吃醋。”
袁傲策抬了抬眼皮道:“是又如何?”
纪无敌惊讶道:“阿策,你居然承认了?”
“我承认了么?”袁傲策淡淡道,“我只是问,是又如何?”
“是的话……”纪无敌将放干粮的包袱重新打开,取出一块烙饼,“就把这个给他吃。以奖励他让阿策吃醋的第一次。”
“第一次?”袁傲策挑挑眉,笑得别有深意。
花淮秀突然气冲冲地从樊霁景身边走开。
作为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便是气冲冲,也气冲冲得很好看。
纪无敌眼睛一下子瞪直。
袁傲策冷哼。
纪无敌幽怨道:“阿策,你向花淮秀抛媚眼!”
这是恶人先告状?袁傲策眼角微抽,“我向花淮秀抛媚眼?”
“你居然承认了。”纪无敌露出伤心的表情,“阿策,你想出墙。”
“……”袁傲策眼中精光一闪,双唇抿紧,表情瞬时恢复泰然,“是又如何?”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决定不给他吃烙饼了。”
“……”
“我要泼醒他。”纪无敌说到做到,直接拿水壶朝某个昏得正香的某颗脑袋上浇了下去。
左护法幽幽醒转,脸上的伤口顿时将他刺得浑身一激灵。
纪无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阿策要出墙。”
左护法:“?”
“我们要上路。”
左护法瞳孔惊惧地张大。
……
某派弟子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抓着绳子继续前进。
“啊……”嘶哑的叫声,然后又进入昏迷状。
又行了数日,他们在路上却始终没有遇到蓝焰盟和凌云道长所率领的白道众人。
睥睨山已越来越近。
去睥睨山必定先过嘉峪关。
由于白道一群人太过张扬,因此他们特地分成好几批过。
纪无敌、袁傲策、花淮秀和樊霁景单独一批。
樊霁景和花淮秀一前一后离得最远。
纪无敌走到樊霁景身边,深沉地问道:“花淮秀不肯被你扑吗?”
樊霁景呆道:“扑?”
纪无敌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是他不肯扑你?”
樊霁景再度抓住关键字,“扑?”
“我明白。”纪无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当初阿策不肯扑我,我也很郁闷。”
……
就算樊霁景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他说的扑是什么意思。毕竟纪无敌和袁傲策的关系如今在武林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樊霁景双颊飞红。
“刚开始是难免的。”纪无敌鼓励道,“不过以后总会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不可能是这种关系。”樊霁景急了,说话声音不免有些大,刚好传入正偷偷潜过来的花淮秀耳里。
……
纪无敌看着脸色发白的花淮秀,心中升起无限同情。
樊霁景也看到了,还特地走过来道:“表哥,你向纪门主解释吧。”
“解释?”花淮秀秀眉一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为何要向他解释?”
纪无敌颔首道:“他的确没有必要向我解释。”
花淮秀意外地望向他。据他所知,纪无敌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纪无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只要向自己的心解释就好。”
樊霁景恍然道:“纪门主所言甚是。人之一生纵然能骗天骗地,骗父骗母,却骗不了自己的心。纪门主果然是大智慧。”
花淮秀恨得快将牙齿咬碎。
袁傲策看不过眼,解围道:“你们中午似乎有所争执?”
樊霁景偷偷瞧了花淮秀一眼,见他冷着脸,只好道:“表哥希望我回花家。”
袁傲策想起樊霁景的习武天赋和那一身与天赋并不相附的粗浅武功,难得多管闲事地插嘴道:“江南花家虽然不是什么武林大派,但是财力雄厚。你若是能回花家,不失为一件美事。”以花家的实力,定然能帮他请得名师,或是寻得高深的武功秘籍,到时候江湖上必然会多一位顶尖高手。那么他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哪知樊霁景摇了摇头道:“我答应过娘,今生今世都不会重回花家。”
纪无敌问花淮秀道:“如果他回到花家,能得什么好处?”
花淮秀微愕,半晌才缓缓摇头道:“除了锦衣玉食之外,无其他好处。”
纪无敌道:“那不去也罢。”
花淮秀顿生不悦,“花家纵然有千般不是,也比呆在九华山遭受白眼要强。”
樊霁景奇道:“我几曾在九华山遭受白眼了?”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无语地看着他。
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他的武功怎么会到现在还徘徊在一流和二流之间?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为何九华山选继承衣钵弟子的重要时刻,他却被派出来参加武当凌云道长的寿诞?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为何攻打睥睨山这样的大事,九华山始终袖手旁观?
花淮秀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呆子!你是我见过最呆的呆子!”
樊霁景被骂得满脸通红,内心气闷不已。
纪无敌闲闲地看戏,就差没在胸前挂上过瘾的牌子了。
幸好他们一行是四人。
袁傲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关卡,正好看到程澄城大摇大摆地出去,便道:“时辰不早,我们早早上路吧。”
花淮秀和樊霁景这才收起各自的情绪,继续上路。
出了嘉峪关,绵延不断的山峰与蓝天白云相接,纪无敌等人满腔豪情顿时涌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半空中翱翔,领略这西北天地的粗犷之美。
花淮秀和樊霁景适才的芥蒂也渐渐融化在这广袤天地中,只是一时谁都拉不下面子来。
约莫走了半里路,便看到程澄城与白道诸人都等在道旁。
又一起等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终于会和,重新向睥睨山进发。那位左护法由于受伤过重,终于得到了乘马的待遇,只是他一路昏迷,也体会不到什么优越感。
去的路上,程澄城问道:“袁先生可记得去睥睨山的途中,哪里适合设置关卡吗?”关卡是因地势而设,即便蓝焰盟和魔教是两个门派,但在大体上也不会差太多。
这个问题他犹豫了很久才决定问出口。只因凌云道长不在,纪无敌从来不管事,辉煌门的左右护法都随凌云道长走了,剩下的人唯纪无敌马首是瞻,看来看去,他不问就没人问了。
袁傲策眼睛也不眨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等程澄城回答,便有人叫嚣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袁傲策眼神顿时一冷。
即便他因为纪无敌而和白道亲近,但不等于他的脾气变得温和。
程澄城见他变脸,连忙打圆场道:“袁先生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不知道,自然是不知道。”
袁傲策脸色微缓。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人一把捂住嘴巴。
袁傲策冷哼道:“你见过有人用关卡对付本门掌门的吗?”
程澄城等人恍然。
魔教虽说是双尊统御,但暗尊对外,明尊对内,魔教关卡多半是明尊设下,以袁傲策的个性自然不会细问。
纪无敌悠然道:“前面已经由凌云道长开道,就算有关卡,也被拔出了吧。”
程澄城表面称是,心中颇不以为然。凌云道长武功再高,也是头一次来睥睨山,怎能将关卡拔得一干二净?
知道凌云道长底细的纪无敌和袁傲策自然没有这种担忧。他们只觉得……有先锋开路,很好。

真相无敌(九)
前往睥睨山的路上果然很太平。
到睥睨山山脚,便见慈恩方丈正独自一人等候他们。
程澄城等人立马加快脚步,赶过去与他会合。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道:“凌云道长已经带着众人杀上山了,他让贫僧在此等候诸位。”
白道中人个个摩拳擦掌。
蓝焰盟压制各大派多年,早让他们憋着气,窝着火。如今打到他老家,这股火气也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
纪无敌道:“大师不和凌云道长一起?”
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不免就让人往歪路上想。
不过慈恩方丈不是那种人。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道:“有凌云道长带领武林同道,贫僧很放心。”
白道众人脑海同时闪过一个想法,不愧是苦恋多年还纠缠不清的情侣,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果非平常人能比。
纪无敌叹气道:“只是委屈你了。”
他说的委屈当然是指与凌云道长分开,少了相处的机会。
但是落到慈恩方丈耳朵里,自然而然地化为让他一大把年纪等在山脚下而过意不去,连忙道:“纪门主言重了。能为武林同道出力,贫僧甘之如饴。”
不愧是少林掌门和武当掌门啊。在关键时刻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后,将武林的利益放到最前。这样高尚的情操让他们怎么忍心再反对和歧视他们之间的恋情。
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女侠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
慈恩方丈见大多数人发红的眼眶,讶道:“诸位为何如此感伤?”
袁傲策道:“大概秋天快过了吧。”
“……”慈恩方丈似懂非懂。
纪无敌感慨道:“该熟的都熟了,是收获的好季节。”
慈恩方丈若有所得,“花开花谢乃是天地常理,诸位何必耿耿于怀?”
……
他是多么豁达!
白道众人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敬佩。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这样镇定地安慰着别人。其实在他心目中一定更加担心凌云道长的安危吧?可是他却花开花谢来暗示人生生死无常,要看开。
程澄城突然抱拳道:“无论大师日后作何选择,在弟子心目中,大师永远是大师。”
“……”慈恩大师很茫然,他今后要作何选择?
花淮秀也道:“人生苦短。听大师一席话,我才终于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
“……”他刚才不是只说了一句话吗?几时变成一席话了?
樊霁景微笑道:“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该比我们看得更高更远。”
“……”慈恩大师被他说得压力很大。
纪无敌作总结道:“大师。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扑倒他吧!我们支持你!”
慈恩大师怔怔地看着他们半晌,恍然道:“莫非纪门主是让贫僧去扑杀那个蓝焰盟盟主吗?”
……
风骤冷。
所有人脸上的激动都被僵在刹那。
慈恩大师从恍然到茫然,最后惶惶然,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袁傲策甩了甩手中的剑,拉着纪无敌的手率先往上走,嘴里淡淡道:“不是砍人吗?”
众人如梦方醒,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身后上山。
留下慈恩方丈默默地反省——
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睥睨山高逾万仞,山壁陡峭。站在山巅,可俯视群山,胸生睥睨天下之豪情。睥睨山之名因此而来。
这样的山站在上面的确豪情万丈,但是爬上去就累得够呛。尤其越往上,山风越大,几乎要刮得人站不住脚。
唯一悠闲的人是纪无敌。他正被袁傲策抱在怀里,打着瞌睡。
这群人中当数花淮秀最为吃力,其他弟子三五成群地绑在一起,互帮互助。唯独他不愿在樊霁景面前落面子,一个劲儿地咬牙死撑,到后来竟将嘴唇生生地咬出血来。
一只手突然从斜里伸出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山道边缘拽了回来。
“小心。”樊霁景抓着他的胳膊仍觉使不上力,干脆搂住他的腰肢,半拖着他往上走。
九华山总共一套内功,掌门就算想教别的也不行。所以,他学的剑招虽然只是三流,但内功却是一流。走在这样的山道上只是略感吃力。
花淮秀感受着从腰上传来的力道,心跳怦然,伸手反抱住他的腰。
樊霁景只道他累了,也没有细想,安慰道:“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花淮秀抬起头,强风从面上刮过,森冷如刀,削得整张麻热辣辣地痛。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老天显然没听到他的心声。
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袁傲策在队伍最前喊道:“前面是停云坪。可稍作休整。”
众人见有了目标,各自加快脚步。
花淮秀温馨的时刻在别人的催促下很快便结束了。
停云坪在半山腰,植有绿木,占地甚广。
程澄城道:“适才山道险阻,易守难攻,蓝焰盟不应当放弃这样好的地势,轻易放我们上来才是啊。”
樊霁景松开花淮秀,上前道:“莫非是凌云道长已经替我们扫清了阻碍?”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以凌云道长所带领的那些所谓个高手是绝对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不留半具尸体的解决蓝焰盟守山弟子的。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魔教所为。
袁傲策是魔教暗尊,最熟悉魔教实力。尽管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达到纪辉煌的境界,但是如凌云道长这样的高手却为数不少。在攻城掠地的时候,一群这样的高手比一个纪辉煌更有用。
何况睥睨山曾经是魔教的地头,他们盘踞在此不下百年,山中所建密道无数,要对付少了纪辉煌的蓝焰盟简直易如反掌。
袁傲策悄声道:“蓝焰盟盟主在睥睨山么?”
纪无敌道:“当然。这样重要的时刻就算打死他,他也要尸变了来的。”
袁傲策的目光朝四周一转,若有所思。
在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大声喊道:“凌云道长正和蓝焰盟交战。”
众人原本被蓝焰盟憋了十几年的火,刚刚又爬上爬了一肚子的风。煽风点火之后,自然呈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个个二话不说地卷起袖子操起家伙就往前冲去。
纪无敌坚定地拉住袁傲策道:“阿策,我们断后。”
袁傲策心想整个蓝焰盟也没什么高手,什么左护法在江湖上顶多排入一流高手之末。以凌云道长、辉煌门诸人的实力应付绰绰有余,因此也没什么兴趣,由着纪无敌拽着他慢悠悠地散步。
散着散着倒散出闲情逸致来了。他开始介绍沿路的风景,又说些当初在此发生的趣事,听得纪无敌眉开眼笑。
当两人终于走到战场边缘时,眼前的形势却与他们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云道长等人几乎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右孔武和左斯文两人在战场乱蹿,就是不应敌。
纪无敌抱胸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究竟是矛利,还是盾厚?这个千古悬案,今日终于有答案了。”
左斯文刚好跑到他周围,听到他如此说,又急又怒道:“门主,还不快想办法。”
袁傲策望着一脸麻木地追杀着他的孙玉良,皱眉道:“按人中有用吗?”
左斯文闪身避过孙玉良的剑,喘了口气道:“他嘴唇上的手印就是右孔武按的!”
“那个是手印?”纪无敌瞪大眼睛,“我还以为是孙掌门修出来的小胡子。”
大约是听到他的声音,孙玉良突然放弃左斯文,朝纪无敌冲去。
袁傲策不像白道众人那么手下留情,冲上去直接一剑劈断他手中的剑,又一脚将他踹翻。
哪知孙玉良仿佛不知道痛,一个挺身站起来,手里抓着断剑又冲了过来。
纪无敌趁他们纠缠,眼睛快速地扫视战场,扫了半天也没有张奉贤的身影,不由问道:“张奉贤呢?”
凌云道长早在纪无敌和袁傲策出现时便朝这边退来,此刻正好回答道:“不见了。”
“哦。”纪无敌耸肩,“我还以为他会演到端木慕容替蓝焰盟盟主挡刀为止。”
栖霞山庄和蓝焰盟的关系凌云道长早已知晓,不过这时候还是故作惊讶道:“莫非栖霞山庄和蓝焰盟暗中勾结?”
“什么?!”纪无敌突然大声喊道,“凌云道长你说栖霞山庄和蓝焰盟勾结?”
……
凌云道长无奈地看着他。
纪无敌的脸色很无辜。
这时候其他人也纷纷杀了过来,和他们会合。
霎时,纪无敌前面人头涌动,但是能施展的地方却越来越小,误伤也越来越多。
袁傲策直接将孙玉良的两条腿踢断后走过来,“他们为什么靠过来?”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因为人都喜欢凑热闹。”
左斯文跳出战圈道:“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们逼过来。”
袁傲策定睛一看,果然,慢慢靠过来的其实是受摄魂术影响的人。白道众人只是被他们赶过来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大吼道:“小心姜百里!”
姜百里?!
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让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一怔。
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人群中冲出,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凌云道长和左斯文同时闪身迎上。
纪无敌终于记起姜百里是谁。
在客栈,和黄河帮帮主宫肃的尸体一起失踪的振威镖局总镖头。也是引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陷入蓝焰盟之手的罪魁祸首!

真相无敌(十)
此时的姜百里两眼发红,形若癫狂。
饶是左斯文和凌云道长两大高手联手依然被他逼退三尺。
“我来!”只听与刚才提醒他们小心的同一人大喝。一抹灰色身影从蓝焰盟与白道群英中蹿出,手持大刀向姜百里劈来。
凌云道长瞥了眼那身影,顿时大吃一惊,“宫肃!”
宫肃二字一出,白道众人皆是惊疑万分。
当初在客栈,宫肃的尸体大多数人都见过,而且端木回春还亲自验过……难道这又是栖霞山庄和蓝焰盟的诡计?
不等他们多想,宫肃的刀已经凌于姜百里脑袋的上方。
姜百里恍若未觉,兀自冲向纪无敌的方向。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都熟知纪无敌的底细,双双抢身架住杀气腾腾的姜百里。
另一边,宫肃的刀如闪电,在姜百里的头顶轻轻一滑,竟然是滑向纪无敌!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虽觉宫肃出现得蹊跷,但见他神智清醒,能言能语,只以为他被蓝焰盟抓住,另有际遇,并未将他和蓝焰盟想到一块,因此对这陡然变化的偷袭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见宫肃手中的白刀离纪无敌的面门相差不过三寸,一把黑色的剑从斜里无声无息地伸出来,轻轻一抖。
宫肃只觉手心一麻,不等反应,就连人带刀被反弹了回去。
袁傲策将剑遥指他的落处,冷笑道:“想动他,问过我了么?”
宫肃翻身落地,蓝焰盟众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他瞪着袁傲策,眼中满是不甘。盟主之前告诉过他,纪无敌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只要能够突破他周遭的保护圈,就能将他击杀。刚才时机正好,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都被姜百里缠住,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就要得手,没想到还是败在袁傲策的手里。
袁傲策这个因素他不是没考虑过。甚至他已经做好废掉一只胳膊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自己全力全速之下,依然挡不住他的一剑。
被裹得像粽子似的蓝焰盟左护法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宫肃眼睛陡然亮起,大吼道:“右护法救我!”
宫肃皱眉,假装没看见,由着他像疯子似的呐喊。
凌云道长边抵挡姜百里疯狂的进攻,边道:“原来你是蓝焰盟的右护法。”
宫肃眼睛死死地瞪着袁傲策,“只要杀了纪无敌,我就是蓝焰盟的二盟主。”
纪无敌讶异道:“当别人的老二很爽吗?难道那人是太监?”
……
兵刃相交的间隙,隐隐能听到一片压抑而低沉的偷笑声。
宫肃眼睛里的火喷啊喷啊喷。他下定决心,就算当不上二盟主,也要把纪无敌杀了。不,再杀了他之前,先把他的那张嘴巴撕烂。他鼻翼微动,双唇快速地嚅动。
姜百里精神立刻亢奋百倍,任由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砍在他身上,鲜血淋漓的身体仍拼命朝纪无敌冲去。
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相顾骇然。
袁傲策不悦地挑眉,手中剑一挥,从姜百里的颈项上轻轻划过。
血珠从细细的伤口中喷洒成线。
姜百里两条腿不死心地向前冲了两步,眼睛死死地盯住纪无敌,牙齿咯咯地打着颤。
“死了就别占地方。”袁傲策用剑鞘在他额头上一推。
那如山丘般厚实强壮的身躯终于仰面翻到。
宫肃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纪无敌反驳道:“他本来总镖头当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会这样没用?”
他的声音清脆,犹如冷泉般冲击着这片充满杀戮的战场,让已经杀得浑浑噩噩的众脑袋渐渐清明起来。
宫肃道:“你们既然知道他是被我利用,还下得去手?”
纪无敌道:“如果你被人下了春药,必须在众目睽睽下和一只狗
才能解,你干不干?
宫肃面色狰狞,“你找死!”
“看。你也不愿意。”纪无敌眼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有种人,被他利用还不如和狗

宫肃气得发抖,“你说我是狗?”
纪无敌皱眉道:“莫要侮辱狗格。”
宫肃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纪无敌,你只管嘴上占便宜,一会儿保准叫你后悔莫及!”
“你准备像刚才利用姜百里一样利用孙玉良他们?”纪无敌一语道破他的意图。
宫肃冷笑道:“你怕了?”
“的确怕。”纪无敌点头承认。
宫肃心情转佳,“如果你开口求饶的话,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饶过他们。”
“当然,考虑的结果十有八九的是不饶。”纪无敌语气平常地揭破他的小九九。
宫肃继续诱惑道:“你何不一试?”
纪无敌看着在下面打得激烈的众人,突然道:“我刚才说怕,是说怕无聊。你看他们打来打去打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但是我现在突然想到不无聊的办法了。”
宫肃面色一紧,“你要做什么?”
纪无敌朝凌云道长勾了勾手指。
凌云道长望了袁傲策一眼,顶着压力走过来,“纪门主有何主意?”
“两个字。”纪无敌伸出两根手指,“撑住。”
凌云道长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纪无敌转头对左斯文道:“叫上阿右阿钟阿尚,我们去睥睨山山巅赏花!”
左斯文面颊一抽,“门主能说给理由吗?”
“打发时间。”纪无敌说完,拉过袁傲策的手扭头就走。
袁傲策看了眼左斯文,若有所悟。
左斯文站在原地看了看正陷入苦战的白道众人,犹豫之色一闪而逝,当即招呼正陷在战场中的辉煌门同伴,朝纪无敌的方向追去。
白道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辉煌门就这样没义气地溜了。
凌云都长足足用了半盏茶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地鼓劲道:“让我们支持到纪门主回来!”
……
与其支持到他回来,还不如刚刚就别让他走。
白道众人看凌云道长的眼神相当幽怨。
越往上走,山中寒风越冷厉。
袁傲策将纪无敌抱在怀中,单手贴在他的背后,渡真气于他驱寒。
纪无敌的脸色这才逐渐红润起来。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袁傲策问道。
纪无敌既然在节骨眼上将辉煌门诸人叫上山巅绝非赏花这般简单,恐怕是要揭破蓝焰盟盟主的身份。一想到一会儿将和高手榜排名第二的高手对阵,他身体的血液便不可自抑地亢奋起来。
纪无敌道:“嗯。我还在考虑。阿策,你说是让他去青楼卖笑好?还是去洗茅厕一个月好?”
“不如一边洗青楼的茅厕,一边卖笑好。”
纪无敌对袁傲策刮目相看,“阿策,没想到你居然这么……”
“什么?”
“聪慧!”
“没想到我这么聪慧?”袁傲策故意将他往上一抛,再翻身接住,沉声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一个愚不可及之人?”
纪无敌道:“如果我回答说是,你会不会又把我抛上去?”
袁傲策嘴角一勾,“你可以试试。”
纪无敌闭上眼睛,“阿策,抛吧!”
……
左斯文等人边跑边看到不远的山道上一个黑色原点不停地上下跳动。
尽管睥睨山傲睥天下之处是在山巅,但是蓝焰盟和魔教的总部却都设在山腰和山巅之间的半悬空的宫殿里。
据闻这是魔教开山鼻祖魔中魔,花费数以千万计的金银筑成,里面机关密道无数。若是没有地图和人的引领,进去之后就再无出来的机会。
当然,这个传闻在八年前已经被纪辉煌打破。他可算是继魔中魔之后,又一个不世出的奇人。进出魔教,如履平地,最后的屏障在对方眼里都和狗窝猪棚没区别,第一高手在他手中毫无反抗之力。以至于明尊只能带领魔教退避三舍。
纪无敌站在曾经的无回宫,今日的蓝焰盟总部之外,心中无限感慨,“听说建立这座宫殿的也是个变态?”
“也?”
“嗯。我爹也是。”
袁傲策扬眉,“你爹对你做了什么?”
纪无敌缩了缩脖子,“四个字,惨无人道!”
袁傲策眸光一沉,“比如说……”
纪无敌仰起头,满脸的痛苦,“他居然……居然……”
随着他的颤音,袁傲策的拳头越捏越紧。
“他居然……”纪无敌猛然低头捂脸道,“逼我天天一大早起来练武!”
“……”袁傲策顺手解决几个冲上来的蓝焰盟弟子,无言地朝里走去。
纪无敌赶紧跟在他身后,“阿策,你不会安慰我一下吗?”
“我更想去安慰你爹!”
纪无敌猛地抓住他,“阿策,恋尸是一种病。”
“……”
“殉情是病上加病。”纪无敌脸上露出痛心的表情。
“……”
“所以就算你对我爹再有想法,也应该完全把它转化成对我的爱意。”纪无敌挺直背脊道,“阿策,你放心,我经受得住的。你就汹涌猛烈地来爱我吧!”
“……”袁傲策猛然转头,冲着杀过来的蓝焰盟弟子怒道,“跑得这么慢!不知道投胎是要赶着来的吗?”
……
蓝焰盟弟子面色惊疑不定,脚步从迅疾到缓慢,又从缓慢到完全停止,最后干脆掉头往回跑。
纪无敌钦佩地击掌道:“阿策好厉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袁傲策握着发痒的拳头,郁闷地想,他明明是想找几个人来砍的。

真相无敌(十一)
蓝焰盟弟子不敢近身攻击,开始用弓箭暗器射杀他们。
纪无敌原想躲到袁傲策的身后,却被他一把抓住,顶在前方不能动弹。
左斯文等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门主勇敢无畏地舍身挡在袁傲策身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无数箭矢飞刀从他们左右擦过,他们的背影却毫不动摇。
左斯文突然感动了。
向来遇到危险就躲躲藏藏的门主没想到也会有冲出来主动保护别人的一天。
这样的感动让他觉得袁傲策也不像原来那么不顺眼了。
尚鹊道:“没想到这些人的眼神如此之差,竟然射了这么久一次都未中。”
右孔武道:“并非他们眼神差,而是袁先生将箭矢在射过来之前就用内力弹了出去。”
尚鹊吃惊道:“这要何等高深的内力?”
右孔武叹气道:“我不知道这要何等高深的内力,我只知道我或许穷其一生,也达不到这样的内力。”他一生当中只对纪辉煌的武功说过一个服字,不想今天竟然又多了一个,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晚辈。
在辉煌门中,以他最醉心武学,当下对袁傲策的成见尽释,化作满腹钦佩。
蓝焰盟弟子见他们又有援兵赶到,自己又久攻不下,丢下武器转头就跑。
袁傲策缓缓松开桎梏着纪无敌的手。
纪无敌半天不动。
袁傲策皱眉道:“刚才的箭没有伤到你。”这点自信他是有的。
纪无敌僵硬地点点头。
“你在生气?”袁傲策心情莫名转好。从来只有他对纪无敌的言行跳脚,难得能颠倒一次,感觉也不错。
纪无敌摇摇头。
“那怎么了?”袁傲策绕到他的身前。
只见纪无敌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硬得好像石碑,“腿软。”
……
看着袁傲策好气又好笑地抱起纪无敌,左斯文很希望自己失明又失聪。这样就不用知道真相,也不会这么失落了。
右孔武用手肘撞了撞他,“败类,你唉声叹气什么?”
“要你管?”左斯文敛容,快步追着袁傲策的背影。
“你不说我也知道。”右孔武负起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就算他的武功和袁傲策还有段距离,但是比起左斯文却要好得太多。
左斯文不理他。
“你一定是为门主和袁先生的事情。”右孔武不离他身后半尺。
左斯文沉声道:“难道我还该为门主的断袖之癖额手称庆不成?”
右孔武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门主这样的个性能找到袁先生这样的人,实在难得。”由于敬佩袁傲策的武功,连带着对人的评价也提高不少。
“儿孙自有儿孙福?”左斯文对他三不五时的乱用成语俗语歇后语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淡淡道,“你几时认门主当你儿子的?”
右孔武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他武功,也算是他的师父。所以说他是我的半子也没错啊。”
左斯文放慢脚步,惊异地看着他。那目光就好像石头里突然蹦出一朵牡丹花。
右孔武心中大悦,觉得这一月来没日没夜地读书识字换来他此刻的目光,实在值得。
袁傲策带着纪无敌一路杀进去,刚开始还很轻松,但是越入腹地,敌人的武功也越来越高。
尤其是眼前这一批,连袁傲策都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全力以赴。
纪无敌早就乖乖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在左斯文的身后。
左斯文见右孔武着迷地看着袁傲策的招式,忍不住飞起一脚,“还不去帮忙!”
右孔武轻松躲过他的飞踢,亮出兵器,冲进战场。
尚鹊和钟宇二人也各自挑选了一个角度杀进去。
纪无敌道:“这些人的目光呆滞,和孙玉良他们很像。”
“应该是中了摄魂术。”左斯文说着,眼睛微微眯起,“这些人看起来很眼熟。”
“老相好?”纪无敌精神一振,“这么多都是?”
左斯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门主!”
纪无敌委屈道:“我只是想刺激阿右杀得再奋勇一些。”
“你刚才那句话有刺激吗?”
“当然有。你看。”纪无敌朝右孔武一指。
右孔武果然杀得很起劲。
“那是因为他是野蛮人,天性好杀戮好吗?!”左斯文的声音不低。
右孔武一刀解决一个人,眼睛突然朝他们这边瞄了过来。
左斯文突然有点心虚。
毕竟他是在战场上砍杀,而自己居然在背后说他坏话,的确有些不大义气。
“阿左,你看那边。”纪无敌的手指又转向傀儡军团的后方。
那里有一张极大的椅子,若不仔细看,绝不会发现椅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纪无敌击掌道:“差点忘记我爹说过,蓝焰盟的摄心术必须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能施展,不然那些中摄心术的人就会失去控制。”
左斯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就在那里?”
“我猜的。”
左斯文热情稍退,狐疑道:“老门主为何知道摄心术的秘密?”
“因为……”纪无敌拖长音。
“罢了。老门主总有老门主的办法。”左斯文没有继续追究。
纪无敌好奇道:“如果我说,这个是我的发现的呢?”
左斯文毫不犹豫道:“袁先生总有袁先生的办法。”
……
纪无敌觉得很冤枉,“其实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没用。”
左斯文睨着他。
“至少,”纪无敌想了想,理直气壮道,“阿策是我勾引来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然后慢吞吞道,“所以我才说,袁先生总有袁先生的办法。”
他们那边聊得起劲,战场上的局势却越来越不容乐观。
那些中摄心术的人越来越疯狂。
尚鹊和钟宇都有些吃不住了。
纪无敌道:“阿策,打椅子!”
尚鹊肩膀中了一刀,闻言脸色更苦,“门主。这时候你莫说答一字,就是半字我也答不出。”
“……”只是肩膀上破点皮,居然连耳朵都不好使了。左斯文看不下去,干脆冲上去帮他解围。
左斯文加入战圈,众人压力略轻。
钟宇退下来保护纪无敌。
纪无敌却因袁傲策迟迟没有行动,没头没脑地闯了进去。
袁傲策回头,心差点被吓出胸腔。
纪无敌的前后至少有五把刀朝他砍去,而且刀刀致命。
袁傲策动作瞬间比原先快了两倍。事后他曾经试了很多次,却再也发挥不出来。
只听叮得一声。
砍向纪无敌的刀纷纷断裂落地。
五把刀竟然只发出了一声!
袁傲策将纪无敌搂在怀中,一边对付蓝焰盟的进攻一边怒道:“连看热闹都不会吗?”
纪无敌撅嘴道:“谁让你不理我。”
“你让我砍那把椅子?”袁傲策的神情有些古怪。
纪无敌点头。
“那是我师父生前心爱之物。”
纪无敌妥协道:“那你能不砍到椅子,只砍到躲在椅子后面的人吗?”
“不能。”袁傲策回答得很快。
纪无敌:“……”
“我只能用掌把他震死!”袁傲策说着,身如闪电,迅速穿过蓝焰盟的包围,一掌拍向椅子。
躲在椅子后面的人不是聋子,早在纪无敌狂叫打椅子时就暗暗提神戒备,待袁傲策气势汹汹地杀到,他立即一个驴打滚,从椅子后面翻身出来。
左斯文从刚才就很注意这里的动静,见到露面的那人,惊讶道:“端木庄主!”
端木慕容连忙站起,毫不惊慌地整了整衣服。
纪无敌靠在袁傲策的怀里,微笑道:“端木庄主,我来问候你儿子。”
端木慕容脸若冰霜,仿佛视若无睹,全神贯注于战场,嘴巴微动。
蓝焰盟的高手慢慢退到他的身边。
纪无敌扯着袁傲策的衣摆道:“阿策,他不理我。”
“不理好。省得戴绿帽。”袁傲策继续杀伐大业。
纪无敌扁嘴道:“他又老又丑……”
端木慕容终于开口了,却是怒气冲冲,“你说谁又老又丑?!”
纪无敌语重心长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端木慕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他难看。
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在江南一带也算薄有名气。在许多人眼中他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但是他内心中却有个难以启齿的疙瘩——花家。
从知人事起,他便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周遭的人也常常夸他清秀无双。可这种自信在遇到花淮秀的父亲花云海的时候全变成了自卑。
天下居然还有那样光彩出众如皓月星空的人物!自己在他的面前,简直渺小卑微如蝼蚁。
自此,他便除了嫉妒花云海之外,更偷偷地嫉恨上了花家。他一直觉得,若非花家的财雄势大,绝出不了如花云海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
所以当蓝焰盟盟主找上他,说出计划让他配合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纵然不能在容貌上赢过花云海,他也要再其他方面胜出!只要能够将花家比下去,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愿意。
纪无敌看着他不断变幻的面色,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你猜,他会不会是个丑八怪,然后随便扒了一张死人的脸敷在脸上?”
袁傲策也看出端木慕容对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应和道:“那他的运气真差,随便扒就扒中这样一张脸。”

真相无敌(十二)
端木慕容气得浑身乱颤,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他很清楚,论武功,十个自己也不是袁傲策的对手。所以他仅仅用鼻子重重地冷哼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总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蓝焰盟众人的攻击更加凌厉。
纪无敌叹息道:“为什么所有的坏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呢?”
袁傲策随手砍翻身边正要偷袭纪无敌的蓝焰盟弟子,淡然道:“因为他们变成坏人之前,专门练过。”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更喜欢那句,你叫吧,随便你怎么叫也没有人会听见的。”
端木慕容皱眉道:“谁会说这句话?”
纪无敌笑眯眯地公布答案道:“采花大盗。”
……
端木慕容突然不气了。
因为采花两个字让他想起了花云海。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采花贼采了花云海的花的话,他会很感激他。
纪无敌朝左右看了看道:“你儿子呢?上次我们分别的匆忙,都没好意思问他要些盘缠。要知道,他送白玉棋具当见面礼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端木慕容从出生到现在大概第一次看到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的人,半晌才回过神道:“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纪无敌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你该不会将你儿子当禁脔,囚禁起来了吧?”
端木慕容一口气顿时憋得不上不下,“你,你,你……”
“恼羞成怒?”纪无敌惊讶。
尽管是敌对状态,但辉煌门其他人还是对端木慕容送上同情的目光。
“纪无敌,我若不杀了你,誓不为人!”端木慕容嘴巴极快地动着,蓝焰盟那些被操纵的傀儡们眼睛慢慢地亮起来。但是这种亮不是神智清醒的亮,而是几天没吃饭的饿狼看到肉时的亮。
纪无敌高声道:“阿钟,快,用你的脑袋撞死他!”
钟宇:“……”
左斯文等人的脸颊都不自禁地抽搐着。
右孔武嚷道:“撞人这种事还是我这种野蛮人去做的好。”
“不可。”由于蓝焰盟的攻势越来越凌厉,纪无敌即便在袁傲策的保护下,也渐渐喘不过气来,“阿右,你有阿左……不能让他守寡。”
右孔武在打斗间隙偷瞄了左斯文一眼,见他一脸严肃地对敌,咕哝道:“门主怎的不把尚堂主和钟堂主整一对?”
纪无敌道:“阿尚我是要留给阿夏的。”
尚鹊握扇子的手一软,差点被人削去半个胳膊,幸亏左斯文在边上解围。他惊出一身冷汗之余,抱怨道:“门主,对敌要紧。”
“我这方针保证万无一失!”纪无敌抬起拳头,悄悄一握,“撞死他!”
“万无一失?”因为又要砍人又要保护人而有些分 身乏术的袁傲策突然将纪无敌往前一抛。
端木慕容不可置信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纪无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难道袁傲策准备用纪无敌来撞死他?
就在他惊疑的刹那,腹部被一股凉意穿透,紧接着是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意识慢慢涣散。
从出生到现在几件重要往事交错在脑海重演。
父母期许的微笑,端木回春惊讶的面容慢慢淡去……
花云海那如天人般出众的容貌却霸道地留了下来……
直到全黑。
袁傲策将剑从端木慕容的腹部收回,展臂接住下坠的纪无敌。
纪无敌舒出口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掉在他身上了。”
“不好么?”袁傲策抬脚将端木慕容的尸体踢开,转身将他放在地上,腾出握剑的手来扫开进攻的蓝焰盟弟子。
“不好。万一碰到他的脸怎么办?会做噩梦的。”纪无敌蜷缩在他的怀里。
袁傲策皱眉道:“你不是说除去端木慕容会万无一失吗?”为什么这些蓝焰盟的傀儡好像越来越疯狂了?
纪无敌道:“我是说,阿钟的脑袋撞端木慕容绝对万无一失,撞得死。”
……
真是,连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也不能指望纪无敌的脑袋会变正常。
袁傲策叹息着挥剑。
尽管端木慕容已死,但是辉煌门此刻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尚鹊已经负伤多处,脸色越来越苍白。
左斯文的背后也裂了一道口子。
钟宇和右孔武又好一些,但也是在危险边缘游走。
袁傲策额头也已渗出冷汗。蓝焰盟的傀儡多余他们几十倍,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纪无敌突然“啊”了一声。
“你又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袁傲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没有,我只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不跑?”
……
他们为什么不跑?
辉煌门众人都有种向束手被砍死的冲动。
大概打得太顺手,以至于他们脑海里除了把眼前的人清理光之外,压根没想过自己还能逃。
“临阵退缩,不是我的作风。”袁傲策眼睛一厉。
“我们是战略撤退。”
“……”袁傲策继续砍人。
“我们是深入腹地,擒贼先擒王!”左斯文道。
袁傲策捞起纪无敌,飞身往里面跑。
……
左斯文等人望他们背影兴叹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在一起,互相扶持着突围。
袁傲策和纪无敌在走廊里缓缓前进。
无回宫的设计十分怪异。厅堂后边是走廊,走廊的那头又是厅堂。
袁傲策皱着眉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当然很熟悉。他见纪无敌好像走在自己家后院的熟稔,不由好奇道:“你要去哪里?”
“我若没记错,前面应该就是练功密室。”
“你连练功密室都知道?”袁傲策意外。
“我在我爹书房里见过地图。”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蓝焰盟盟主就在这四个人中?”
“嗯。”
袁傲策有些惆怅。他和辉煌门众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算认识一场。他看着纪无敌从容的侧脸,轻轻搂住他的腰,“如果难过,不要憋着。”
“难过?”纪无敌惊讶地眨着眼睛,“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身边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害死你,你不觉得难过?”袁傲策一副你不要死撑的表情。
“不难过。”纪无敌耸肩道,“他又害不死我。”
“……”
纪无敌顿了顿,笑道:“其实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袁傲策将刚才对纪无敌的怜惜统统化作怜悯,用在那个倒霉的蓝焰盟盟主身上。还以为纪无敌是被隐瞒被背叛的那个,弄半天,原来蓝焰盟盟主才是被隐瞒被逗弄的那个。
“你准备怎么揭穿他?”
“守株待兔。”纪无敌笑得奸诈。
等辉煌门诸位精英拼死杀出重围,逃到下一处大堂,才发现纪无敌正等人等得打瞌睡。
追兵的脚步声渐近。
袁傲策走到门边,转动机关,门上突然掉下一块大石,将门掩得结结实实。
右孔武叫道:“把门堵了,我们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
左斯文道:“放心,你不会饿死。”
右孔武狐疑地看着他。
“你会先笨死。”
右孔武握刀子的手青筋毕露。
左斯文当做没看到,转身扶住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尚鹊道:“你怎么样?”
尚鹊抓着他的胳膊,缓缓坐在地上,喘了口气道:“还好。”
这间厅堂比原先那间还要大,但是布置得却很像书房。
袁傲策打开其中一只柜子,拿出几瓶丹药,拔塞闻了闻。没想到蓝焰盟居然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他丢了一只纯白色的瓶子给左斯文,“伤药。”
左斯文虽然对他和自家门主掺和在一起不满,但是心里早讲他划入辉煌门中一员,也不疑有他,直接扒开尚鹊的衣服。
尚鹊下意识地朝旁缩了缩。
右孔武走过来,一把夺过左斯文手中的药,哼道:“连上药也不会。”
左斯文张大眼睛,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居然说他不会上药?也不想想当年他每次伤痕累累的回来,是谁帮他上的药!现在倒好,过河拆桥!左斯文在心里用各种文体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纪无敌打了会儿盹儿,终于揉揉眼睛醒过来,见右孔武给尚鹊上药,讶异道:“阿右,你要收阿尚当小的?”
……
尚鹊不动声色地穿好衣服,朝右孔武道完谢,立刻坐到另一边去。
右孔武手里拿着药,无奈地看着纪无敌道:“如果门主对练武也这么执着,武功早已挤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
纪无敌道:“如果这样,我就不是执着于口舌,而是执着于行动了。”
……
左斯文、尚鹊和右孔武同时感到身上一寒。
钟宇道:“门主特地带我们来无回宫,应该不只为了揭穿端木慕容吧?”
纪无敌捋掌道:“果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袁傲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阿策啊……”纪无敌转口。
左斯文道:“门主带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纪无敌用手指搓了搓下巴,“我前几天突然想起来,我爹曾经告诉过我蓝焰盟盟主的真实身份。”
……
此语一出,满室皆静。
袁傲策环视每个人的神情,暗自猜测着究竟谁的面皮下戴着一张蓝焰盟盟主的面具。他蓦然发现,原来他不急于知道答案,是因为对这个谜语乐在其中。
纪无敌托腮,慢吞吞道:“他说,就在辉煌门。”

真相无敌(十三)
辉煌门众人在刹那的惊愕过后,脸色都复杂起来。
左斯文面色凝重道:“门主可知这句话的后果。”
纪无敌一脸被轻视后的沉痛,“阿左,你觉得我是那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吗?”
你是啊!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纪无敌道:“而且我爹还说,那个人……不是阿夏。”
……
一开口就排除了夏晦,这是否意味着,那人在辉煌门地位很高,而且……就在他们几个当中?
辉煌门精英们虽然面上不露,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尚鹊试探着开口道:“门主,蓝焰盟盟主不会是你吧?”
……
左斯文等人恍然。
的确,以人品来说,的确是纪无敌最附和蓝焰盟盟主的候选。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阿尚,如果是我的话,你觉得我会那么傻乎乎地说出来吗?”
你会啊。
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再度统一。
纪无敌道:“不是我。不过,我爹也没有告诉我具体名字。”
左斯文眯起眼睛道:“门主,这该不会是你的另一场游戏吧?”
“阿左,你怎么可以质疑我呢?”纪无敌皱眉道,“我是门主啊!”
……
就因为你是门主所以才质疑你。如果你不是门主,早就扁你了!
左斯文垂眸。
“你们也知道,我爹个性从来都不喜欢痛痛快快地说话的。”纪无敌叹气,“所以他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寻找蓝焰盟盟主的线索。让我来猜。”
右孔武道:“门主,你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吧。”
“阿右,你真是了解我。”纪无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爹说,除了蓝焰盟盟主之外,其他的护法堂主都曾经喝过他精心调制的美味真美味汤。”
美味真美味汤?
辉煌门四个人都开始回忆老门主生前有没有给他们喝过汤汤水水的东西。
……
最后证明,有的。
老门主生前有很多爱好,做饭也是其中一样。
纪无敌继续道:“这种汤喝了之后会散发出体香……”
辉煌门众人忍不住抬手闻。
“人是闻不出来的。”纪无敌施施然道,“只有一种名叫蓝焰蝶的蝴蝶才闻得出来。”
左斯文眸光一闪,“蓝焰盟的蓝焰。”
纪无敌微笑道:“阿左,我认识的字虽然不多,但是蓝焰还是认识的,你不用特地解释。”
尚鹊了然道:“这种蓝焰蝶就在蓝焰盟?”
“在的。”纪无敌道。
袁傲策面上有些疑惑。
左斯文道:“袁先生未曾经过此蝶?”
袁傲策摇头。
左斯文皱眉。睥睨山这么大,又有蓝焰盟弟子虎视眈眈,要找蓝焰蝶难如登天。
纪无敌道:“此蝶是蓝焰盟盟主特地从别处带来的。”
尚鹊苍白着一张脸道:“盟主,我也要去?”他身上的伤让他几乎没什么力气。
纪无敌含笑道:“阿尚就不用去了。”
尚鹊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三个都带着蓝焰蝶回来的话,那蓝焰盟盟主就必定是……”纪无敌话说得极为慢,却让尚鹊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去。”尚鹊艰难道。纪辉煌过世这么多年,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四处有缝了。他可不想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蓝焰盟盟主。
“既然如此。”纪无敌站起身,冲着他拍了拍肩膀道,“祝大家一路顺风。”
左斯文皱眉道:“但是外面都是蓝焰盟的……”
袁傲策走到书架旁,将书架一推,露出一条密道来,“这条密道一共有六个出口。”
辉煌门诸人面面相觑。
左斯文笑道:“看来,要各奔东西了。”
“我爹说过,蓝焰蝶对香气很灵敏,所以一个时辰之内……”
纪无敌话音未落,辉煌门众人已经向密道冲去。
袁傲策在他身边坐下,“一碗汤过了这么久,还会有效吗?”
“对别人来说,也许不会。不过对于辉煌门来说嘛……”纪无敌拖着长音,“我爹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袁傲策心中已经有底,却仍然想听他说。
“所以汤是子虚乌有的,信任却是真真实实的。”
袁傲策道:“使诈?”
纪无敌得意地点头,“一定要诈在辉煌门里才有用啊。”
袁傲策点头。
的确。如果他听到这碗神奇汤,最多信三分。这三分还是因为纪辉煌的名字和事迹。但辉煌门在纪辉煌的影响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纪辉煌无所不能的印象早已深入脑海,此刻莫说是这碗汤能招来蓝焰蝶,就算说能招来九天凤凰,恐怕他们也是深信不疑。所以的确是对辉煌门才有用。
“你不是知道蓝焰盟盟主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要这般麻烦?”
“谜题这种东西啊,要自己送上门才有意思。”纪无敌笑得很无辜。
袁傲策沉吟道:“蓝焰盟盟主此刻一定很担心。因为纪辉煌的确是知道谁是蓝焰盟盟主的,他的盟主之位本来就是他传给他的。”
纪无敌笑眯眯地点着头,“嗯。”
“他身为蓝焰盟盟主当然知道蓝焰蝶在哪里。”
“嗯嗯。”
“所以他要将蓝焰蝶引来易如反掌。”
“嗯嗯嗯。”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会在一个时辰内带着蓝焰蝶回来。所以,一会儿带着蓝焰蝶出现的那个人就是蓝焰盟盟主。”袁傲策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他心虚。”
纪无敌很给面子地鼓掌。
袁傲策没好气道:“你觉得蓝焰盟盟主会这么笨,傻乎乎地送上门吗?”
“阿策说不会,就不会。”
袁傲策挑眉。
纪无敌在他逼视下,撇了撇嘴巴,“所以,他应该会先验证这汤是真是假。”
袁傲策蹙眉,随即恍然大悟。
尚鹊觉得通道很长,好似走不完似的。四处都是石壁,莫说蓝焰蝶,连蓝天白云都看不到。
他抬手扶住左臂,慢吞吞地靠着墙壁走,心里默默地算计着时辰。
对于纪无敌的话他不是不怀疑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如果提出质疑,不管有没有道理,都会被扣上心虚的大帽子。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来。
通道前面隐约露出白光,他精神微微一振,脚步不由得加快。
或许是他走得太认真,乃至于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个身影正慢慢地追上来。
通道的尽头是睥睨山的另一头山洞。
洞口被杂草树枝掩住,尚鹊拨开树枝好不容易走出来,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
他迅速转身,手中扇子同时偷袭对方胸口。
来人单手轻轻一拨,就拨开了他的攻势。
尚鹊看清来人面目,舒出口气,“是你。”
“你受了伤,我陪你去。”
尚鹊微笑道:“你不怕我是蓝焰盟盟主?”
“你是吗?”那人问道。
尚鹊收起笑容,认真道:“不是。”
那人道:“走吧。”
尚鹊还停留在原地,“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蓝焰盟主呢?”
那人停下脚步,“如果我是呢?”
尚鹊突然笑了,“如果你是的话,应该杀了我,然后跑去带领蓝焰盟将所有人都杀了,一统江湖。”从局面来说,蓝焰盟还占着上风。
那人淡淡地问道:“你不信门主的话?”
尚鹊眼眸微垂,“我信老门主。”
言下之意对于纪无敌就……
那人道:“他是门主。”
尚鹊叹了口气,“走吧。”
睥睨山占地甚广。要两个初来此地的人在一个时辰内找到蓝焰蝶无疑痴人说梦。
尚鹊伤势颇重,到最后,已是半靠在那人身上。
“我确定了。”尚鹊突然低喃道。
那人道:“什么?”
“门主一定是……记恨我当初想要拆散他和袁先生,所以、借机报复。”尚鹊疼得脸都青了,冷汗从他的额头直往下淌,渐渐模糊他的视线,“我,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人。”
那人脚步微顿道:“好像是守卫,后面是山洞。”
“蓝焰盟的守卫?”尚鹊精神振起,“蓝焰蝶会不会就在里面?”
“我去看看。”那人说着要松手。
“不用。”尚鹊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他前半生追随纪辉煌遭遇大小战役无数,这样的伤势于当年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只是现在养尊处优的日子多了,才经受不住。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潜力还是完全无碍的发挥了出来。
那人见他站直身体,便道:“你且慢半步,我解决了他们再过来。”
尚鹊这次倒没有坚持。
那人解决地很快,尚鹊心中微讶。
两人并肩走进山洞。
洞内很窄,要两个大男人并肩走过有点困难。尚鹊不得不半靠在那人怀里。他有些尴尬,因为自己大半重量都挤压在对方身上,而且对方的手正搭在他腰上,结实而有力。
他和那人认识了这么多年,靠得这么近的,还是头一回。
前方慢慢有光线传来。
那人道:“有振翅声。”
尚鹊眼睛一亮,“蓝焰蝶?”他的脚步急促起来,光线撒过来,一只粉蓝色的蝴蝶逆光飞过来,扇动着两片轻盈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又是一只。他高兴地回头看那人,“门主说得是真的!”
……
尚鹊的脸色蓦然一变。
因为那人身上没有蓝焰蝶。
“你是……”尚鹊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对方的手指刚好点在他的昏穴上。
在昏迷前,他听到那人低喃:“竟然是真的。”

真相无敌(十四)
袁傲策闭目打坐。
纪无敌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时间在静止的两人身上慢慢流逝。
倏地。
袁傲策睁开眼睛,“来了。”
纪无敌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还打着哈欠。
通道那头的脚步越来越清晰,一个人影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
随着暗影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褪去,纪无敌抱怨道:“阿钟,你来得真慢。我坐得腿都麻了。”
钟宇眼中波澜微起,“陷阱?”
纪无敌笑眯眯地看着他肩膀上的蓝焰蝶,“知道蓝焰蝶为什么会停在阿尚的衣服上吗?”
钟宇瞳孔一缩。此刻的他,好像脱光了衣服,赤 裸裸地站在纪无敌的面前,任他品头论足。
“因为我先前拍他肩膀的时候,不小心沾了点花粉。”纪无敌做了个嘘的手势,“你不要告诉阿尚,省得他让我洗衣服。”
钟宇拳头一紧一松,“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尚鹊下手?”
“他是软柿子。”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左斯文精明过人,右孔武武功不错,只剩下尚鹊,受伤颇重。”
钟宇沉默很久,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平静。不甘、怨怼、愤怒……诸般情绪在他的眼中闪烁。
袁傲策状若漫不经心,但是暗地里却凝神戒备。在左斯文的高手榜中,蓝焰盟盟主排名第二,这还是为了不让蓝焰盟气焰太过嚣张所致。所以说钟宇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还未可知。
钟宇深吸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钟宇的脸色还是变得极为难看。
袁傲策想了想道:“你之所以千方百计要杀他,是因为他才是真正的蓝焰盟继承人吧?”
钟宇冷声道:“你觉得他配吗?”
袁傲策眸光一厉。
钟宇视若无睹地继续道:“他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是一个废物,只不过命好,是老门主的儿子。”
纪无敌抓住要发飙的袁傲策,摇头叹气道:“你觉得当爹的儿子命很好吗?其实很苦的。”
钟宇对他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态度极为愤慨。
“一大早要被叫起来练武。”纪无敌开始数落。
袁傲策的杀气顿消。
“三岁的时候就要在峭壁上练轻功……可怜我那时候连路都走不稳。风一大,整个人都要被吹到谷底去。”纪无敌可怜兮兮道,“四五岁更了不得,还要和猛虎野狼搏斗。那时候我还小,浑身香喷喷的,送进去简直是加餐!”
袁傲策和钟宇同时愣住。
“这也就算了,他还教我学什么痛经。”纪无敌苦着一张脸道,“真的是很痛。每次练完,全身就好像被马车碾过一样。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是……”
袁傲策轻轻将他搂进怀里。
纪无敌抖着嘴唇道:“他之所以教我武功,只是想要培养出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打败他。”
钟宇脸上的冰霜终于崩裂,露出惊愕的表情。
纪无敌叹气道:“其实他之所以生我下来,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对手罢了。可惜我不从他的意,自废了武功。”
袁傲策抱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曾经对纪辉煌的钦佩和好感在此刻完全消磨殆尽。
钟宇半晌才喘过气来,“你说谎!”
纪无敌眨着眼睛,“我没有。”
钟宇瞪着他。
“因为自废武功的时候还小,所以没废干净,体内还留着一点点的内力。但是气海受创,再也不能修习内功了。”纪无敌见袁傲策一脸的疼惜,笑道,“其实这样更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再也不用被他天没亮就挖起来练功了。”
钟宇咬牙道:“要成为老门主这样人物的儿子,自然要吃得苦中苦。”
纪无敌道:“阿钟,为了我爹,你能自宫吗?”
袁傲策安抚他的手顿住,
钟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纪无敌道:“看,每个人的底线不同。”
钟宇抿唇不言。
“阿钟。其实你之所以想杀我,并非为了蓝焰盟,而是为了我爹。”纪无敌道,“你根本就是暗恋我爹啊!”
“狗屁!”钟宇脱口而出。
……
纪无敌控诉道:“阿钟,你骂人。”
钟宇也有点不敢置信刚才那两个字居然是自己说出口的。
“好吧,你不暗恋我爹,你只是想替我爹除去我这个不孝子罢了。”纪无敌缓缓道,“你若是为了蓝焰盟,早该和辉煌门脱离关系。或是暗中下手,把我们都杀了。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你依然觉得自己是辉煌门的人,而非蓝焰盟盟主。盟主这个身份,只是为了做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罢了。”
钟宇冷冷地瞪着他,“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不觉得。”纪无敌摇头。
钟宇瞪着他。他讨厌纪无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每当别人想说话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把别人的话堵死。
袁傲策突然开口道:“你觉得纪无敌不适合当纪辉煌的儿子是因为觉得他很无用?”
钟宇冷哼。
“你觉得你比他有用?”
钟宇连哼都懒得哼了。
“可是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扒光了你的伪装,让你站在这里。”袁傲策淡然道。
钟宇的脸僵住。
“你现在还觉得,纪无敌不如你?”
钟宇拳头在握紧。
通道里再度传来脚步声。
不多久,左斯文和右孔武出现了。
“什么蓝焰蝶,我连蓝色的花都没见……”右孔武的声音陡然弱下去。
他和左斯文的目光正落在钟宇肩膀上的蓝焰蝶上。
纪无敌站起来,“阿钟,蓝焰盟盟主此刻正在密室里,你进去把他杀了吧。”
……
众人齐齐怔住。
钟宇看他的脸色晦明难辨。
右孔武想说什么,却被左斯文拉住。
钟宇缓缓迈动脚步。
袁傲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钟宇走到书架旁,捧住那花瓶,慢慢地转了一圈。
墙上出现一道门。
钟宇站在门前顿了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门重新关上。
右孔武讶异道:“难道蓝焰盟盟主是尚鹊?”
所有人都在,唯独尚鹊不在。那么密室里的只能是他。
左斯文嘲弄道:“你的脑袋真是摆设。”
右孔武怒道:“什么意思?”
左斯文不理他。
袁傲策道:“密室还有一条通道。”
“我知道。”纪无敌伸了个懒腰,对左斯文和右孔武道,“对了,阿左阿右,阿尚好像失血过多在哪里晕倒了,你们快去找他吧。”
……
右孔武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通道里冲。
左斯文慢了半步,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无敌道:“但愿他不会辜负门主的信任。”
纪无敌道:“阿左不是说最近生意不景气吗?少了一个人吃饭也挺好的。”
左斯文扭头追着右孔武奔去。
纪无敌坐回原来的位置,正要再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机关声。
钟宇从密室里出来,看着纪无敌淡淡道:“门主,蓝焰盟盟主已经伏诛。”
“杀得这么快。”纪无敌竖起拇指,“阿钟,你武功有进步。”
……
钟宇撇开头。
等左斯文和右孔武把尚鹊找回来,是又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尚鹊看到钟宇眼睛立刻瞪圆,正要开口,就听纪无敌慢悠悠道:“阿钟刚刚把蓝焰盟盟主杀死了。阿左回去记得多给他几碗饭吃。他打得很辛苦的。”
左斯文暗暗松了口气,望着钟宇笑得意味深长,“钟堂主功不可没,何止几碗饭。”
纪无敌跳起来,谄媚道:“阿左,岂是这里面我也有功劳的。除了饭之外的,就给我吧。”
左斯文道:“姑娘也要吗?”
袁傲策抬眸看他。
纪无敌和袁傲策商量道:“拿来卖掉也好啊。”
左斯文:“……”
尚鹊仅仅从适才几句对话已经猜出大略,只是被同伴背叛的创伤还未痊愈,因此故意撇头不看钟宇,道:“凌云道长还在山下对付蓝焰盟,我们是否该赶去支援?”
纪无敌挥手道:“莫担心。有援军。”
袁傲策解说道:“明尊已经决定搬回睥睨山。”
左斯文道:“蓝焰盟与白道两败俱伤,魔教岂非正好渔翁得利?”
袁傲策道:“来蓝焰盟的白道人士不过武林的四分之一,若是全灭,也只会引来白道更大的反扑。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更好。”
左斯文道:“但愿明尊也能做如此想。”
“就是他才会这样想。”袁傲策道,“若是我,倒是宁可看他们两败俱伤的。”
“……”
钟宇突然道:“那些中摄魂术的人可用黑狗血解。”
纪无敌鼓掌道:“我家阿钟就是学识渊博,啥都知道。”
……
钟宇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家阿钟?”袁傲策抱胸。
“你听错了,我刚刚是说……喔驾!只是一个感叹的语气。”
左斯文急着想知道蓝焰盟和白道的形势,见两人在那里吵嘴,忍不住道:“门主,时间紧迫,我们还是……”
“阿策。抱。”纪无敌伸手。
袁傲策立刻抱住他,一溜烟就不见影子了。
左斯文等人慌忙赶上。
到了原先对峙的战场,魔教果然已经加入战圈。
蓝焰盟的傀儡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宫肃也被一剑穿心挂在树丫上。
局面已经控制住。
凌云道长正和一个青衣飘飘,容貌俊秀的青年说话。看魔教其他人对他恭敬的态度,应该是明尊。
左斯文叹气道:“看来狗血是用不上了。”
右孔武眼睛四下扫了一圈道:“门主呢?”
左斯文叹气道:“你在沿路找找,看有没有私奔两个字。”
钟宇因为等尚鹊,所以走在最后,手里还拿着一把树枝。
“这是什么?”左斯文皱眉。
钟宇看向尚鹊。
尚鹊径自走到左斯文身后,当做没看到。
钟宇道:“在没拿来之前,它们是一封留书。”
……
左斯文和右孔武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底。
“私奔。”

番外

武林大会(一)
话说蓝焰盟消失之后,武林中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魔教重回了睥睨山,彼此看对方也没多顺眼,但是大家毕竟合作过,而且睥睨山在关外,谁也没闲工夫去关外找茬。
但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在明尊拓展江南生意时打破了。
谁都知道江南这一块儿肥啊,肥得流油得肥啊。
白道不像黑道,闲来无事打打劫,闲来有事绑绑票,他们的营生不是种地就是经营生意。前者如武当,后者如辉煌门。因此当魔教决定开棺材铺的时候,白道不爽了。但是不爽归不爽,棺材铺这门生意除了魔教还真没其他门派沾手,所以他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又过了半个月,棺材铺旁边衍生出了木雕店,紧接着是文房四宝店,绸缎庄……
一下子,魔教的生意如雨后春笋般,东南西北铺天盖地而来。
白道各大门派坐不住了。魔教这一招毒啊,太毒了。兵不血刃,断你后路,想要评理,那叫没路。
做生意的这些门派中最有钱的无疑是花家,但是最有威望最强大的却是辉煌门。
于是各大门派纷纷派代表跑去找辉煌门起头想办法。
辉煌门老早得了消息,所以派了个堂主在门口迎着。
代表们一看辉煌门这么客气,暗道:有门!心里也就定下来,跟着那位堂主在辉煌门舒舒服服地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代表们觉得不对头了。好客也没这么好法的,简直拿他们当猪养!他们不干了,纷纷找那个堂主要说法。
堂主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清楚,反正左护法说那你们当猪养得白白胖胖就是了。”
……
代表拂袖而去。
辉煌门又清净了。
代表们在辉煌门这里碰了钉子,又把主意打到花家头上去了。
但是花家老大可是从小算盘摸到大的,那叫一个精。背地里早和魔教眉来眼去多时,魔教能这么快在江南站住脚跟,他们也算功不可没。当然,魔教周遭的那些地皮也入了花家的囊中。皆大欢喜。
所以代表们到花家时,遇到以下情况——
“家主?不在。”
“家主夫人?不在。”
“大公子?在是在……但是坟地离这里有点远。”
“二小姐?在,在夫家。”
“三公子,前两天还在。”
“……”
代表们没脾气了,瞪着他问,“你们这里究竟还有谁在吧?”
看门小厮被盘问了一个时辰,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道:“我在。”
“……”
垂头丧气的代表们回门派和掌门一合计,都觉得走弯路了。
本来嘛,天下谁人不知辉煌门的纪大门主和魔教暗尊关系匪浅,他们这些外人跑上门去让他对付自家姻亲,怎么算都没戏。而花家说到底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没好处强出头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干的。
想来想去,这个冤大头只能让武当来做。
可不是,当初就是武当凌云冲冠一怒,才请出了纪无敌,搞垮了蓝焰盟,如今正好是故技重施的时候。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冲上武当山了。
但是刚到山脚,他们就看到一个小道士拿着好几笼馒头等着他们。
有了辉煌门的前车之鉴,他们这次很谨慎,坚决谢绝了那些馒头。
道士也不勉强,只说掌门和各位师叔正在闭关。
这么巧?
那群人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怎么短短几个月,觉得整个白道武林都被魔教给买通侵占了呢?
最后他们决定,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要、推、选、武林盟主!
推选武林盟主是大事。
各大门派都热血沸腾地忙碌起来。
虽说辉煌门、花家和武当不厚道,但是各大派依然派送了请帖——某年某月某日有武林大会在某地举行,若有闲暇,来观瞩也可。
花家回复家主未归,未能前往云云,又送了一份厚礼。
白道各派很满意。
武当回复掌门闭关未出,也是不能前往,没送礼,但写了一堆贺词。
白道各派略感失望。
最后是辉煌门,回复相当简洁——欣然赴约,人数众多,请多备房备粮。
白道:“!!!”
道上,一个文秀书生正悠悠然地骑着马儿,看着两旁风景。微风拂过,让他不自禁地闭目,深吸了口气。
“站住。”突地,前方有声音响起。
书生一惊,睁眼,却见一个负着人的黑衣青年正站在马前,冷冷地看着他。
马行得极慢,当下停蹄。
书生拉着缰绳,紧张道:“请问这位兄台有何指教?”听说这一带很安全,没什么草寇土匪,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孤身而行,没想到竟然还是遇上了。
黑衣青年道:“买马。”
“马?”书生愣了愣,注意到他用的是‘买’而不是‘抢’,因此,眼前这个果然不是盗匪?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不禁又大了起来,“此马乃是家中老母赠我代步之用,怎能随意出售?”
黑衣青年不耐烦道:“既然你不愿意出售,我也不勉强。”
书生松了口气。可见这世上的人多半还是讲道理的。
“我只好杀了你。主人一死,马就成了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拿来用。”
黑衣青年轻描淡写却冷酷无情的话让书生的眼睛瞪成两个汤圆大,半天才讷讷道:“那我还是卖给你好了。”丢马事小,生死事大。
“但是我现在不想买了。”黑衣青年不知怎地挪动脚步,一下从马前站到马侧。
书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摔下来道:“那,那就送给你。家母说,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您千万莫要客气。”
黑衣青年满意地点头,将背在身上的人放下。
书生忍不住看了一眼。是个唇红齿白,容貌秀气的少年。
黑衣青年将他轻手轻脚地扶上马,谁知道少年还没坐上去,就哭天喊地地叫起来,“痛,阿策!屁股好痛!”
黑衣青年顿时心疼地将他抱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再忍忍,我帮你找个大夫看看。”
少年抽抽噎噎地在他怀里赖着撒娇,“不要,丢人。”
黑衣青年发狠道:“我一定要将那家书坊和画那本书的人一起烧了!”画那本书的人一定没有亲自试验过画上的姿势。
书生小心翼翼道:“这位小兄弟是……有痔疾?”
黑衣青年和少年同时转头看他。
书生的脸顿时一红,“我祖上几代杏林,对于痔疾颇有研究,若是二位不弃……”
“你说你祖上几代杏林?”黑衣青年眉头一挑,看着他的目光顿时灼热起来。
说起祖上光辉史,书生眼中露出几分骄傲,“当然,而且我曾祖父还曾拜御医为师。”
黑衣青年突然晃到他身前,“帮他看看。”
书生看看少年的脸色,伸手替他搭脉,半天才沉吟道:“摸不出喜脉啊。”
“……”
书生被瞪得毛骨悚然,干笑道:“脉我只会摸这一种。”
黑衣青年的手扣住他的颈项,“你在耍我?”
书生吓得直哆嗦,向少年求救道:“小兄弟救命。”
少年道:“阿策,不要乱摸别人。”
……
黑衣青年缩回手。
书生见他面色依然不愉,只好尴尬地解释道:“虽然我出身杏林世家,但是我母亲一直希望我金榜题名,入朝当官,所以这杏林之术,实在浮浅得很。不过别的不说,治个痔疾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年道:“我不是痔疾。”
书生道:“那是什么?”
少年甜蜜地笑道:“是爱的印记。”
“……”书生看看少年又看看黑衣青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少年道:“阿策,我们还是快去九华山吧,迟了就没好戏看了。”
书生惊喜道:“两位也是去九华山?”
“也?”黑衣青年斜眼看他。
书生道:“莫非两位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也?”
书生拱手道:“在下罗行书。乃是奉雪衣侯之命,去武林大会观战的。若是两位不嫌弃,我们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也有个照应。”
“雪衣侯?”黑衣青年看向少年,“听说过吗?”
少年道:“听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
罗行书看着黑衣青年黑得和衣服差不多的脸,连忙解释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兵马大元帅之子,元帅捐躯之后,当今皇上因其一年四季皆穿白衣,特赐封雪衣侯。”
少年看了看黑衣青年的衣服,低声道:“阿策。你穿黑衣服,是为了和他叫板吗?”
黑衣青年:“……”
罗行书道:“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少年道:“我叫纪敌敌,他叫袁阿策。”
黑衣青年:“……”
罗行书神色微变,小心翼翼道:“莫非两位是当今武林风头最盛的辉煌门门主纪无敌和魔教暗尊袁傲策?”
纪无敌惊讶道:“我明明改名了,你怎么还猜得出来?”
罗行书:“……”
袁傲策道:“因为你忘记换姓。”
纪无敌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明明改了名,他就应该很识相地不揭穿我才是,怎么还会揭穿呢?”
这次不用袁傲策解释,罗行书就尴尬地自行回答道:“因为我不够识相。”

武林大会(二)
为了抢好位置,白道各大派的人马早早地驻扎进了泰山。想来泰山观战的人虽然多,但大多被守在山下的各派弟子打发走了。
此时的泰山,其实比平日里还要冷清,连游人也震慑于他们的阵仗,而避了开去。
所以当两人骑马,一人牵马的三个青年来到了泰山山脚时,原本正悠然说笑的龙须派弟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带头互视一眼,立刻迎了上来道:“请问是哪里来的朋友?”
“雪衣侯门人,罗行书。”罗行书客客气气地将请帖掏出来,递过去。
弟子受宠若惊。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他们印象中,但凡和官这个字有瓜葛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官架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他看完帖子,毕恭毕敬地递回,转头看安然坐在马背上的袁傲策和纪无敌。
纪无敌神态自若道:“一起的。”
弟子的目光惊疑不定,不断在高坐马背的纪无敌、袁傲策和站在马旁的罗行书之间来回。这请帖上原本是没名字的,罗行书三个字是侯府的人在后来加上去的。但如果罗行书是侯府的代表,那么让他站着,自己骑马的两个人又是谁?不,应该说是何方来的权贵?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纪无敌诚恳道:“其实,我们是罗先生的随从。”
……
罗行书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些弟子惊愕的表情。
纪无敌和袁傲策两个人的表情很坦然。
纪无敌还捶了捶大腿道:“骑马着是骑得累死了。先生,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去马下歇歇吧?”
……
我从头到尾都很欢迎你下马来歇、歇的!
罗行书在心里含恨咬牙。
事后,龙须派弟子在笔录上记录如下:
罗行书,雪衣侯门客。忠良貌,步虚浮,忌骑马,以替仆人牵马为幸事,联想武林近来断袖之风日盛,让人不得不疑。
由于此记录属于秘密档案,因此罗行书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里曾被人如此评价。
——有时候,无知是福。
各大门派为了迎接辉煌门,在道上设下重重关卡,但是纪无敌有罗行书这块免死金牌在,一路轻松过关,无人留难。所以各大掌门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天罗地网下,纪无敌和袁傲策已经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专门提供贵宾食宿的听涛别院。
听涛别院的主人是淮南马家。
说起这马家,原先也曾显赫一方,与花家并称走马观花,当世两大富商。可惜后来与辉煌门在生意上有所争执,被纪辉煌打击得一蹶不振,才使得如今花家一家独大。
因此这次在防备辉煌门的事务上,马家家主马家荣格外的不遗余力。
话说纪无敌和袁傲策跟着罗行书住进了别院后,正在四处踏青熟悉周边环境,旁边的杨树上突然跳下一个青衣少女,黛眉杏眼,容貌娟秀。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准备大喊刺客,那少女便弯腰朝袁傲策行礼道:“明尊座下怡然,见过暗尊大人,纪门主。”
“认识的?”纪无敌撇撇嘴巴,神情颇为失望。
袁傲策抱胸道:“不认识。”
纪无敌眼睛一亮,张口又想喊。
怡然忙道:“明尊听说暗尊大人和纪门主来泰山观战,怕你们沿途辛苦,特地让我带来了盘缠。”说着,递出一打厚厚的银票。
纪无敌很爽快地接了过来,边数边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怡然:“……”
袁傲策眼角一斜,“这是不对的。”
怡然忙道:“暗尊大人切莫推辞。”
袁傲策接着对纪无敌道:“你应该一拿到银票,根据厚度就算出多少张才是。”
“……”怡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挺的男子。这个是暗尊?是暗尊?是暗尊?传说中的暗尊不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专横跋扈,盛气凌人吗?为什么眼前这个这么的……市侩?!
纪无敌点完银票,眉开眼笑地准备收入怀中,却被袁傲策半路劫去。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放进怀里,扁着嘴巴道:“阿策,我还没有摸热。”
“嗯。所以我帮你捂热。”
“……”纪无敌失望地收回眸光,看了眼仍站在一旁的怡然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怡然嘴角微抽,勉强保持笑容道:“明尊还有话带给暗尊大人。”
暗尊仰头道:“我和那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事关魔教存亡,关系重大。”怡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
纪无敌跟着压低声音道:“既然这样重要,应该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怡然点头道:“这是自然。”
“所以,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纪无敌说着,便抓起袁傲策往回走。
怡然一愣,急忙追上他们,挡在面前。
纪无敌道:“阿策,看,她向你挑衅。”
袁傲策淡淡道:“哦。”
纪无敌沉默了下,转换战略道:“阿策,看,她向我调戏。”
袁傲策摸了摸鼻子,“需要我回避吗?”
……
纪无敌幽怨道:“阿策,你不疼我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袁傲策颔首道:“以前的我会指责她的。”
纪无敌猛点头表示认同。
“因为她太没眼光了。”
纪无敌道:“……”
“呃,暗尊大人,纪门主。”怡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袁傲策叹气道:“看来你非说不可?”
怡然行礼道:“属下职责所在,还请暗尊大人见谅。”
“那快点说吧。”纪无敌看了看天色。
怡然愕然道:“为何快点说?”
袁傲策解释道:“因为快到午饭时间了。”
怡然沉吟了下,速度极快道:“明尊希望纪门主能当上武林盟主。”
……
袁傲策道:“原因呢?”
怡然道:“因为暗尊大人和纪门主要求快点说,所以省略了。”
袁傲策:“……”
怡然试探着问道:“需要属下说一下原因吗?”
纪无敌问道:“说完能赶上午饭吗?”
怡然也看了看天色道:“应该能。”
“那还是别说了。”纪无敌怂恿道,“阿策,打飞她吧。”
“绝对能!”怡然高声道。
纪无敌道:“听听也无妨。”
怡然道:“因为有人准备借武林盟主的身份,对魔教不利。”
……
纪无敌道:“这是秘密吗?”
袁傲策道:“这是这次推选武林盟主的目的。”
怡然道:“我指的不利,并非是打击魔教的生意,而是彻底铲除魔教。”
袁傲策的眉头皱起来。
纪无敌想了想,很诚恳地看着怡然道:“你直说吧。明尊他究竟是强 暴了谁家的老父?还是非礼了谁家的男童。”
怡然笑容僵住,内心不断地挣扎是否该为他对明尊出言不逊而发飙。
袁傲策解围道:“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怡然舒出口气,感激地看向袁傲策。尽管有传言说明尊和暗尊不和,但是现在看来,那种不和只是内部的,在外部的关键问题上,暗尊还是很维护明尊的。
“因为他有贼心也没贼胆。”袁傲策下评语。
怡然心碎一地。
……明尊和暗尊果然不和。
袁傲策对怡然道:“你说有人要借武林盟主铲除魔教?是谁?”
怡然道:“雪衣侯。”
纪无敌挠了挠胳膊,“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因为他派来观战的代表正睡在我们隔壁的隔壁的柴房里。”
纪无敌故作惊讶道:“这么巧?”
袁傲策道:“更巧的是,是我们把他赶过去的。”
怡然道:“这个罗行书我们已经查过了,不过是个傀儡而已。雪衣侯派来的真正暗探都混迹在各大门派里。到时候,那些暗探会暗中操纵整个大会,以选出他们想要的盟主。”
袁傲策道:“他为何要铲除魔教?”
怡然垂头道:“属下正在查,但还未有结果。”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雪衣侯的计划的?”
怡然道:“其实早在一年前,雪衣侯便和突厥勾结,三番两次进犯我教。明尊为了保存实力,不得不提前搬回睥睨山。”
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什么算命的说今年搬回睥睨山比较旺他全是无稽之谈?”
怡然讶异道:“暗尊大人竟然信了?”
袁傲策面色一黑,“我当然不会相信。”
怡然坚定道:“属下也相信暗尊大人不是这么没头脑的人。”
“……”袁傲策不断在心里自我催眠,他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
怡然紧接着道:“不但如此,明尊为了让雪衣侯投鼠忌器,特地在这几个月内广开财路,和各大势力结交。并且将总部的部分势力转移,使得雪衣侯无法一网打尽。”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雪衣侯有这么可怕?”
当初遇到纪辉煌,明尊也没那么大张旗鼓。
怡然叹息道:“雪衣侯得当今皇上宠信,在朝内外的势力错综复杂,说他是当今第一宠臣也不为过。”
纪无敌转头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确定明尊没有非礼雪衣侯的老父或儿子?”
袁傲策摸着下巴道:“我现在很怀疑,他根本是非礼了雪衣侯本人。”

武林大会(三)
怡然看着眼前这个和她想象中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暗尊,艰涩道:“我觉得,明尊大人不是这种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转头看他。
袁傲策道:“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纪无敌眯起眼睛,“还是你知道什么秘闻?”
“我什么也不知道。”怡然连忙否认。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雪衣侯非礼明尊的可能性更大点。”
……
袁傲策颔首道:“的确。他向来有贼心没贼胆。”
怡然很懊恼。她不应该在暗尊大人的逼视下口不择言,把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股脑儿说出来的,要是有一天暗尊大人回去告诉明尊大人,她的前途就……
她越想越害怕。
纪无敌则越想越兴奋,“所以说,雪衣侯和明尊上演的就是官府恶霸强抢魔教小民,魔教小民奋力抵抗,不让他得逞的戏码?”
……
魔教小民?魔教小明?明尊?
怡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转头看袁傲策,却见他一脸地泰然,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暗尊大人,定力果非常人可比。
袁傲策欣慰地想:幸好在无敌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点了穴道将脸上的表情定住,才没有在下属面前出丑。
纪无敌突然道:“阿策,什么这么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
当然没有!
由于穴道被制,又不好意思在下属面前解穴的暗尊,只好继续哑口无言,表现出一脸的泰然。
怡然见消息带到,忙不迭地告辞,连纪无敌难得的吃饭之邀都婉拒了。
看她仓促的背影,纪无敌感叹道:“看来是屁太臭了。”
袁傲策立刻将穴道解开,咬牙道:“我没有。”
纪无敌微笑点头道:“我知道。”
“……”
“我放的。”
“……”
午饭时间,一切恩怨烟消云散。
饭后。纪无敌差罗行书泡了壶茶,和袁傲策边品边聊。
纪无敌道:“阿策,他为什么不揭穿我们呢?”生活平静得让骨头发软。
袁傲策道:“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揭穿了,也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们。最后他还是要干这些活。”
纪无敌感慨道:“人若是看得太清楚,也很无趣。”
袁傲策懒得搭理他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行为,转话题道:“你想当武林盟主?”
“当然不想。”纪无敌道,“当辉煌门门主已经很痛苦了。”
袁傲策默然。
魔教的事毕竟是魔教的事,即便他们的关系如同夫妻,他也没有一定将他拉扯进来的打算。只是雪衣侯……看来他必须要去京城一趟,会一会那个天下第一的宠臣。
纪无敌笑眯眯道:“虽然我不当,但是也绝不能便宜外人。”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阿钟不错。”纪无敌摸着下巴道,“自从他杀了蓝焰盟盟主之后,声望如日中天。何况蓝焰盟盟主和武林盟主都是盟主,他当起来应该很顺手。”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怕出现第二个蓝焰盟?”
纪无敌奇怪道:“有什么好怕的?”
也对。蓝焰盟当初之所以有后来的景象,也与他有意无意的纵容有关。不然他早早地揭穿钟宇,也不至于闹到白道大张旗鼓地跑去睥睨山讨伐的故事。
袁傲策道:“你确定他会听?”
“作为辉煌门的门主,”纪无敌犹豫道,“我不确定。”
虽然那天出密室之后,钟宇亲口说蓝焰盟盟主伏诛,但是埋藏了近十年的疙瘩又怎么可能因为短短的几句话就化为乌有?所以就算纪无敌在辉煌门,每次和钟宇碰面时,他的脸都是臭臭的。绝对不是平时的冷若冰霜,而是实打实的厌恶。
纪无敌道:“我一直都很怀疑,阿钟他之所以这么讨厌我,是因为……”
袁傲策等着听雷。
“习惯。”纪无敌缓缓道。
袁傲策有些意外。没想到能从纪无敌这里听到这么正常的答案。
“习惯性地掩饰对我的崇拜和钦佩。”纪无敌接下去道。
……
袁傲策闻到头发上的焦味。
果然,对纪无敌太早下定义的后果就是承受巨雷。
他摸了摸头发,“有让他乖乖就范的办法吗?”
“有。”纪无敌道,“有三种。”
“说来听听。”
“第一,揭穿他崇拜我钦佩我的本质,让他在我的万丈光芒下乖乖就范。”
袁傲策连思索都没思索,就直接道:“下一种。”
纪无敌有些委屈,低声道:“不给他饭吃,一直饿到他同意为止。”
“……”袁傲策叹气,“姑且听听最后一种吧。”
“把阿尚许配给他。”
“……就它了。”
辉煌门众人来得也不慢。
袁傲策和纪无敌才在别院里舒舒服服地住了两天,罗行书就急吼吼地跑来报信说辉煌门众人都到了。
纪无敌又派他急吼吼地去邀请辉煌门众人。
于是,辉煌门众人在其他门派弟子的护送下,急吼吼地来赴约了。
其他门派的弟子原本想找个借口一起进来,谁知还没等他们开口,门便被罗行书急吼吼地关上了。
总之,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很急,很匆忙。
到了屋里,众人坐定,寒暄一番后,纪无敌便挑起了话头,“我觉得……阿尚也老大不小了。”
……
尚鹊努力把嘴巴里的茶咽下去后,道:“门主,我是门中所有护法堂主中年纪最轻的一个。”
纪无敌点头道:“我明白。”
尚鹊似是明白他要说什么,急忙道:“门主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纪无敌摆摆手道,“阿左阿右阿钟阿夏平时都是最疼你的。”
尚鹊张大嘴巴。
“你要否认吗?”纪无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觉得他们不疼你吗?”
尚鹊继续张大嘴巴。
左斯文等人都看了过来。
尚鹊只有把嘴巴合上。当对手太多太强大的时候,沉默是金。
纪无敌满意地点头道:“我就知道,辉煌门一向很团结,很相亲相爱。”
连坐在一旁,无聊地把玩杯盖的袁傲策都感到一阵寒流从背脊划过。
左斯文干咳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纪无敌嘿嘿地笑道:“那么,婚姻大事,我们就内部解决吧。”
……
左斯文的话咕噜一声吞回去了。
夏晦睁大眼睛叫道:“门主!我们辉煌门女人不多,要都内部解决,会死伤一半弟兄。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还要打光棍!”问题很严重,他不得不争取福利。
纪无敌道:“对于本门的情况,我了若指掌,你不必担心。”
左斯文慢悠悠地问道:“门主知道本门最赚钱的生意是哪一门吗?”
纪无敌道:“阿左你放心。莫说本门还有最赚钱的生意,就算本门做的全都是亏本生意,我也会让你和阿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正要说话,突然转头,狐疑地看向右孔武。
右孔武被他看得一愣,皱眉道:“你看什么?”
“我只是好奇,”左斯文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叫嚷着不要和我扯到一块?”
“我不是叫嚷着不要和你扯到一块,我是叫嚷着不要和你找个斯文败类扯到一块。”右孔武说完,把头一偏,“每次都说一样的话,就算你听不烦,我还嫌累。”
纪无敌满意道:“那就当做你和阿左已经默认了。”
左斯文眯起眼睛,打量完纪无敌,又打量袁傲策。
袁傲策撇清道:“这完全出自他的个人创意。”
“那么门主的真正目的是……”左斯文不信纪无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调侃他们。
“我决定,”纪无敌深吸一口气道,“把阿尚许配给阿钟!”
尚鹊的手一抖,夏晦把茶喷了出来。
纪无敌疑惑地看向夏晦,“阿夏,你那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对阿尚……”
“不是不是不是!”夏晦急忙摇头,“我只是意外。”门主调侃左护法和右护法是常事了,但上堂主和中堂主却还是头一次。夏晦努力地适应着。
纪无敌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对他语重心长道:“人有的时候啊,不能太矜持。该豪放时一定要豪放。不知道该不该豪放时,就先豪放了再说。不然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
夏晦迷茫地看着他。
“所以,如果你中意阿尚或是阿钟其中一个的话,一定要趁现在表达出来。不然等他们水到渠成,你就只能明月沟渠了。”纪无敌循循善诱。
夏晦沉思了下,下定决心道:“门主!”
“嗯?”纪无敌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我很期待。
连袁傲策和左斯文等人都竖起了耳朵。
唯独钟宇还是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夏晦一字一顿道:“虽然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一时还没有习惯。但是,我祝他们百年好合!”与其三个人下水,不如两个人鸳鸯浴。
——这是老实人的不老实。
纪无敌失望地缩回头。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的兄弟阋墙,没想到还是兄弟情深。
扼腕。
他看着尚鹊,用惋惜的口吻道:“阿尚,看来你只能许配给阿钟了。”
尚鹊差点将扇子掰成两段,“门主,为什么把我和他扯在一起?”虽然纪无敌已经表示将钟宇是蓝焰盟盟主的这件事揭过,从此不提。但是被暗算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每次一看到钟宇这一幕就会不断在他的眼前上演,所以至今他和钟宇的关系仍然很僵。
原来是兄弟阋墙啊!纪无敌惊喜地问道:“难道你喜欢的是夏晦?”

武林大会(四)
以为自己已经从漩涡里脱身的夏晦没想到一眨眼又被拖回去了,急忙摇手道:“门主,此事与我无关!”
纪无敌道:“嗯,暗恋这种事,阿尚他可以独立完成。你继续假装不知道也没关系。”
夏晦只好用眼睛瞪着尚鹊。
尚鹊叹气道:“门主,你要我做什么事直说吧。”
纪无敌皱眉道:“表现得很明显?”
尚鹊挑眉。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纪无敌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希望你能嫁给阿钟。”
“门主!”尚鹊差点掰断手里的扇子。
左斯文淡淡道:“既然不是上堂主,那么就是中堂主了。”
钟宇在左斯文的逼视下,缓缓开口道:“门主有何吩咐?”
“我想让你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纪无敌接得很快。
屋里顿时静下来。
尚鹊满脸的不赞同。
夏晦疑惑。
右孔武欲言还羞。
开口的还是左斯文,“门主的理由是?”
“阿钟比较有经验。”纪无敌说得很诚恳。
不过钟宇显然不吃这套,“属下无意于此。”
“我知道。”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所以我才在考虑,要不要向各大门派附加一个奖励。”
尚鹊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纪无敌道:“附送阿尚为武林盟主夫人。”
……
左斯文沉声道:“门主,你是铁了心要搞砸这次武林大会吗?”
纪无敌无辜道:“阿左,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这种人。”
袁傲策将手中的杯盖放回杯子上,微笑道:“那你是哪种人?”
纪无敌沉吟道:“除非阿钟没有拿到武林盟主,不然我是不会故意搞砸这次武林大会的。”
夏晦忍不住道:“让中堂主当武林盟主和搞砸这次武林大会有什么区别?”
……
屋里再度寂静。
所有人都无声地望向夏晦。
夏晦摸着头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左斯文道:“不,你说得很好。”钟宇是蓝焰盟盟主之事,夏晦是在场的唯一一个不知情者。
夏晦还是很迷茫。
左斯文看向纪无敌道:“门主,这次武林盟主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纪无敌翘起大拇指道:“阿左不愧为阿左。没错,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这次武林盟主的奖金相当丰厚。”
左斯文怒道:“门主!说实话!”
袁傲策怕纪无敌东扯西扯扯得没边,直言道:“雪衣侯准备借武林盟主来打击魔教。”
夏晦道:“雪衣侯是谁?江湖上几时又冒出了这么一号人?”他发现自从自己被丢在辉煌门看家之后,消息就变得很闭塞。和他们说话都跟不上思路。
左斯文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深得当今皇上的宠爱,权倾朝野。”
钟宇冷哼道:“既然有朝廷来围剿邪派,岂非好事?”
袁傲策和纪无敌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论邪派,这里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就是他。
尚鹊道:“魔教怎么会和雪衣侯扯上关系?”
袁傲策道:“不知道。”
纪无敌道:“我们只是猜测,明尊可能调戏过他。”
……
没过多久,魔教明尊调戏雪衣侯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但事后谁都不承认泄露过消息。最后,只能归咎于,明尊调戏雪衣侯的时候被雪衣侯的亲信看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等两位当事人知道想要辟谣时,发现已成燎原之势,辟不动了。
钟宇最终同意了当武林盟主。
用他的话说,就是多一个追杀纪无敌的力量也是不错的。
当然,对纪无敌来说,这是他喜欢尚鹊口难开的一种害羞表现。
由于辉煌门的参加,各大门派都紧张起来。
尤其参加的这位还是在围剿蓝焰盟中大出风头的钟宇。就因为他杀了蓝焰盟盟主,他在高手榜的排名已经被铁笔翁提到了第八。第七是纪无敌,做属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高过门主一头不是?
右孔武为了这个排名找钟宇决斗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原来整个辉煌门武功最高的是钟宇!——袁傲策不算的情况下。
各大门派在辉煌门的威压下,不得不凝成一股绳,全力针对辉煌门。
比如将原先分组赛改成了车轮战,所有对手都要一个一个打完。
钟宇才参加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因为各大门派早在私底下选出了各派厉害的选手,然后让各派其他选手当陪练,光出名不出力,但是一遇到钟宇就死磕。
钟宇终于尝到了蚁多咬死象的滋味。
不过这种情况在第四天得到扭转。
夏晦看着抖着一双腿走上比武台的别派弟子,皱眉道:“他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尚鹊一边扇扇子,一边打哈欠道:“没什么,我陪他绕着嵩山跑了一圈。”
“……”夏晦道,“这不是作弊吗?”
左斯文点头道:“是作弊。”
夏晦瞠目结舌。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正儿八经的左护法居然也会参与作弊,而且还觉得如此理所当然!
左斯文拍拍他的肩膀道:“上堂主和右护法昨晚负责了仙水山庄和九鼎派。今天晚上的庐山派和绝地刀门就交给你和袁先生了。”
“……”等上面的仙水山庄弟子被钟宇干净利落地踢下来后,夏晦才小声道:“这是不对的。”
纪无敌转头看他道:“你知道辉煌门的宗旨是什么吗?”
夏晦摇了摇头。
“对的事情要抢着干的,不对的事情要轮着干。”
夏晦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对的事情干的人比较少,所以我们要发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精神,抢着干。不对的事情干起来通常比较爽,为了不造成内部的矛盾,所以还是轮着干比较好。”
夏晦道:“我能让出来吗?”
“可以。”纪无敌微笑。
纪无敌的微笑夏晦看多了,当然不会觉得他微笑就是好事,很自觉地问了一句道:“后果呢?”
“把阿尚许配给你。”
“……我干。”夏晦一咬牙,豁出去了。
纪无敌转头对另一边的尚鹊道:“阿尚,我帮你试探过了。你对阿夏的暗恋是没结果的,还是回头考虑考虑阿钟吧。”
尚鹊道:“门主不怕我暗恋的是袁先生吗?”
纪无敌诚恳道:“阿尚,我知道你很急着出嫁,不过就算用这种激将法,也得等阿钟拿到武林盟主之后啊。”
尚鹊:“……”
钟宇拿到武林盟主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因为袁傲策每次出手,都直接将对方打得上床挺着。以至于武林大会越举行,站着出场的人越少,带伤病的越多。一大早的问候语也从‘吃了吗’变成‘伤了吗’。
各大门派之所以能存在至今,都是深谙识时务为俊杰这个道理的。所以很快,各大门派的精英纷纷折服在钟宇‘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和超凡脱俗的武学修为’之下,心甘情愿地让出武林盟主之位,只求晚上回家能睡个安稳觉。
为此,纪无敌特地让左斯文给各大派掌门送了一道自己画的平安符——钟宇的肖像。
乃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各大门派都用一张固定的肖像来当靶子练武功。
钟宇当上武林盟主后下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把地上的杂物收拾干净,回家!”
……
于是,折腾了将近一个多月,请动五湖四海诸多江湖豪杰的武林大会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幕了。
各大门派由于为这次大会付出太多的心力和财力,实在没有力气在折腾第二次,只好偃旗息鼓乖乖地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
辉煌门众人也要走。
左斯文很严肃地看着纪无敌道:“门主,这次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也准备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左斯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哦?”
“答应的事情要做到。我觉得你和阿右,阿钟和阿尚的婚事是该办了。”
“……” 
翌日。
天蒙蒙亮。
罗行书跑来敲门。
袁傲策眼皮稀松地打开房门,“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自己把脑袋割下来,放在门口。”
罗行书道:“我是来告辞的。”
“割吧。”
“……”罗行书怕他真的动手,连忙道,“还有,我今天一大早看到左护法他们离开了。”
砰。
纪无敌披着被子就赤脚从床上跑下来,“你是说阿左走了?”
“还有右护法他们。”罗行书看他一脸焦急,暗道,不会是捐款私逃吧?
纪无敌苦着脸,看向袁傲策,“阿策,他们也学会私奔了。”
袁傲策一脚将罗行书踢到门外,关上门,将纪无敌打横抱起,坏笑道:“不要紧,我们可以做完该做的事情再去追。”
罗行书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走,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他的腿一软,差点又趴下。
他赶紧在回头和向前走之间犹豫了会儿,就听袁傲策的声音低叫道:“那么多次了,还疼?”
“嗯,啊,不,不疼。”
“那叫什么?”
“……习惯了。”
对话中止,只剩淫靡之音在房内幽幽回转。
……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罗行书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背着行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终于能骑马了。

青城倾城(一)
程澄城最近过得很如意。
在围剿蓝焰盟中,他的表现出类拔萃。凌云道长、慈恩方丈等武林名宿都对他赞赏有加,虽然比不上辉煌门,但是足以令青城上下满意。
掌门亲口许诺,等他明年三月与掌门之女成亲,便将掌门之位传于他。届时,他将是青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也是江湖上仅次于纪无敌的青年掌门。
每念及此,他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来,多年梦想就在眼前。
三月,三月,不过只剩下半年了。
他手腕一翻,剑如闪电,顷刻间便攻出了十三招。
这是青城绝学——剑光倾城。掌门曾说过,这招练到极致时,绝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高手。可是除了青城开山祖师之外,再也无人能练到这种境界。也因此,青城在江湖中的排名一直跟在武当、少林之后。
“师兄。”小师弟站在练功场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程澄城收剑回鞘,笑道:“什么事这么急?”
“师父找你,在房间。”随即,他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关于三师叔的事。”
程澄城道:“三师叔不是在无云居士那里做客么?”想到无云居士,他不免想到与无云居士相邻的泰山派,和那个有掌门之名,却毫无掌门风范的陆青衣。
小师弟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出来的时候听师父低唤了一句三师弟。”
程澄城皱了皱眉,“师父当时的语气如何?”
小师弟想了想,“很悲伤。”
师父素来和这位三师叔的关系最好。每次三师叔出远门,师父都要唉声叹气好一阵子。而这次,三师叔已经离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真出了事,师父铁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程澄城不敢耽误,立刻朝掌门住的院落跑去。 
青城多木。
但那么多树中,谢一定最喜欢银杏,所以他特地在自己的院落里种了两株银杏,一左一右。
程澄城到的时候,他就站在银杏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枝桠发呆。
“师父。”他站在谢一定的身后,轻唤道。
谢一定缓缓回身,神情犹带几分迷茫,好半晌才道:“澄城。”
程澄城一怔,自他成年之后,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的呼唤。
“你三师叔死了。”谢一定一个字一个字道。
程澄城身体微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千百种可能,但是每一种可能都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个。尽管从他记事以来,便很少看到三师叔呆在青城山上,但是每次三师叔回来都会给门中弟子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直到他游历江湖。
“三师叔,”他的喉咙很干,干得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将话说出来,“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谢一定声音陡然下沉,“他在泰山。”
程澄城放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恭身道:“弟子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谢一定呼吸声一重,转过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一切以青城为重。还有,无论如何,把他带回来。”
“……是。”程澄城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副奇怪的画面。好像他的肩头扛着一整座青城,山太重,所以他的腰越来越弯,背影也越来越伛偻…… 
陆青衣喜欢钓鱼,但是他钓鱼的技术实在烂到令人发指。
同样的鱼竿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姿势,别人抓鱼抓得手都麻了,他的杆子还是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为了让自家掌门能天天高高兴兴、安安分分,泰山弟子特地在掌门住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小池子,池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饿得两眼昏花,看见什么都咬一口的鱼。
于是陆大掌门每天都要抽三个时辰坐在这里,享受钓鱼的乐趣。这三个时辰,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搅。
——今天例外。
王大达冲进来道:“掌门,大事不好!”
陆青衣眼睁睁地看着鱼从他的钩子上跳下去,然后转头,盯着他道:“的确大事不好。”
王大达背脊一凉,“掌门,能不能听我说完你再说话?”
“可以。”陆青衣很大方。
一眨眼的工夫。
王大达挂在树上,一边颤抖一边冲着下面的陆青衣道:“掌门,我怕高。”
陆青衣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放上去。”他掸了掸衣服,“你刚才说什么大事不好?”
“……我忘记了。”
陆青衣甩袖就走,“没关系,我晚饭的时候再来问你。”
“我想,想起来了!”王大达抱着树干,大叫道,“青城派杀上来了!”
陆青衣一溜烟不见了。
……
王大达胆战心惊地望着看上去很易折的树枝,悲鸣道:“掌门,一定记得,是今天的晚饭啊!”
陆青衣来到大门口,程澄城正倚在树下等着他。
由于近半月的日夜兼程,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如当初开会讨论如何剿灭蓝焰盟时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当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依然坚定,他的风度依然翩翩。
“陆掌门。”程澄城拱手。
“你一个人?”陆青衣的脸色有些古怪。
“不错。”程澄城试探道,“陆掌门在等人?”
陆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几眼,才问道:“所以,青城派只派了你一个来挑战我们整个泰山派?”
程澄城微怔之后,连忙道:“陆掌门误会了。我是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的。”
……
陆青衣转身就走。
程澄城脚步骤快,用青城派的独门轻功青云纵横档在他面前,沉声道:“陆掌门。”
“你是为了百里秋来的?”他懒洋洋道。
百里秋就是程澄城的三师叔。
“是。”
“你觉得他的死和泰山派有关?”
程澄城踌躇了下,缓缓道:“我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
“据我所知,百里秋死在无云居士家里,你要找也该找无云居士。”
“我找过,他不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泰山派。
陆青衣很诚恳地建议道:“找官府贴寻人启事。”
“……无云居士曾经是泰山门下。”
“你也说曾经。”
程澄城咬牙道:“三师叔既然在泰山出事,泰山派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这话算重了。
他已经做好陆青衣翻脸的准备。
但是陆青衣只是转身看了看天色,徐徐道:“你吃辣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程澄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吃。”青城在蜀川,蜀川人好辣。
“那就好。”陆青衣叹了口气,朝无云居士住的无云居走去。
还没走到地头,程澄城就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烟。
“无云师叔。”陆青衣站在门口喊道。
里头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门砰得一声被打开,无云红着一张脸,兴高采烈道:“青衣,你来吃饭?”
“不,我来看你吃饭。”辣味从房间里喷出来,熏红了他的眼睛。
程澄城上前一步道:“在下青城程澄城……”
“啊!又是青城来的?”无云眼睛一亮,“青城好啊,百里秋死了之后,就没人吃我的饭了。”
……
程澄城不敢相信三师叔的死被他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我煮了辣子鸡,你们快进来吃饭吧。”
陆青衣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无云师叔,我真的只是来看你吃饭的。”
但就算是看,这饭也不是这么好看的。
在无云吃饭的过程中,陆青衣一直在擦眼泪。
程澄城坐在无云的对面,前面放着一碗盛得慢满满的饭。
无云一边吃辣子鸡一边流泪一边招呼他们,“快吃啊。别客气。”
程澄城很沉得住气,“居士慢用。”
无云慢慢地放下筷子,“你是为了百里秋而来?”
程澄城神情肃穆,“是。”
无云点点头,“也好。我正愁没地方放他的骨灰,我一会儿拿给你。”
“我想知道三师叔是因何而死。”
“病死的。”
程澄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透出怀疑。
“你可以去问山脚的张大夫。”无云道,“百里秋在那里看了两年的病,能拖到现在已经算命大。这事山脚的人都知道。”
“如果三师叔真的得了重病,为何不回青城?”
无云沉默许久才道:“因为那里有他不想见的人,不想回忆的事。”
莫名地,程澄城脑海里浮现临走时,师父那苍凉的背影。“三师叔,为何要留在泰山?”
无云道:“因为他喜欢吃我做的辣子鸡。”
陆青衣撇了撇嘴角,道:“我怎么听说是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他留下来,还用负担他生活作为条件?”
无云嘟囔道:“谁让你们都不吃我做的菜。”
陆青衣回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我师父以为把你逐出师门就能改掉你喜欢做辣菜,强逼别人吃的毛病……他真傻真天真。”
程澄城思绪紊乱。
这个死因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但是听师父说,三师叔的死是一个知名不具的人投书于他。若三师叔真是病死,为何无云不向青城报丧?
陆青衣看出他的心事,道:“其实,向青城报丧的是我。”无云除了做菜,找人吃菜,啥事都不管,没奈何,他只好出手。
程澄城怔住。
陆青衣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只要不写落款,就没我什么事,没想到还是找上门。”
无云好奇道:“你怎么报的?”
“百里秋已死,速来收尸。”
“……”

青城倾城(二)
事后程澄城特地去了趟山脚,将三师叔生前的事问得详详细细。村里人的说辞和无云一般无二,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找出丝毫破绽。
晚上他回无云的住处,发现屋子里亮着灯,无云正坐在桌边边吃麻辣鸡爪边等他。他看到他进来,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带你去拜祭你三师叔。”
尽管程澄城仍未完全释疑,但是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地感谢着。
无云带他到后堂。
百里秋的牌位和骨灰紧挨着,下面还有个香炉。
无云哪了三根香,点上后递给程澄城。
程澄城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转头问道:“三师叔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
无云道:“如果我说,他不想回青城,你信么?”
程澄城眸光微闪,“三师叔从小在青城长大,与师父和师伯向来感情深厚……”
无云摆手打断他,“看吧。有些话说和不说都是一样。人死灯灭,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还有什么用?你要带他走,就带他走吧。”
程澄城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无云安排百里秋原来的房间给他。
程澄城躺在床上,想着三师叔曾经也睡在这张床上,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知道三师叔在这里的三年,在想什么,又为何不肯回青城。
想着想着,他觉得心里淌出一丝悲凉。
这种悲凉竟和他离开青城时,师父留给他的背影如出一辙,却绝不该属于他。
他打了个寒战,坐起来靠着墙缓了半天,才重新躺下,却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侧着身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无云一大早就舞动锅铲,炒得屋里屋外一阵火辣辣。
饶是程澄城惯于吃辣的人,也被熏得受不了。
“就快好了。”无云见他进厨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程澄城瞄了眼锅里的小红椒,含笑道:“我想即刻送师叔回青城,不敢再打扰。”
百里秋死后,无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吃他做的菜的人,哪里肯轻易放他走。好说歹说,硬是将他留下来吃了顿早饭。
程澄城从无云居士住处出来,倒不急着走了,又上山去了趟泰山派。
泰山派一见是他,连通报都不用,直接让他进去。
到了里面才知道陆青衣还在睡,他只好坐在花厅了等,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等陆青衣睡眼稀松地出来,程澄城的耐性被磨得只剩下一脸假笑,“陆掌门早。”
陆青衣看了看天色,皱眉道:“现在不是晌午了吗?”
程澄城道:“我从早上开始等的。”
“有事?”
“我是来辞行的。”考虑到来时自己的态度不算友善,所以他才故意跑这一趟,想缓和两派关系。
但是这个如意算盘用在陆青衣身上显然很失败。
陆青衣不在意地挥手道:“你和我门下弟子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程澄城城府再深也是年轻人,等了一早上,早积了一肚子的牢骚,听他这么一说,牢骚就有些蠢蠢欲动了。他不无讽刺道:“来之前,师父特地吩咐我对于泰山派一定要礼数周到。”他故意重读礼数二字。
陆青衣道:“你来的时候,似乎没投拜帖吧?”
程澄城一愣。
江湖上,若无邀请,初次上门,的确是要拜帖才够礼数。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失礼。还请陆掌门见谅。”
陆青衣道:“不谅。”
程澄城再一楞。
陆青衣下一句话更直白,“我不喜欢你。”
程澄城的脸上挂不住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陆青衣不等他回答,就径自接下去道,“因为那天在会上,你惊跑了我的瞌睡虫。”
……
程澄城离开泰山派三天后,才猛然想起他说的那天是指白道众人前往蓝焰盟的途中,他被蜀川大侠硬拉来帮手,大家坐在一起开会的那次。
他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深,更没想到,他只记得睡觉被打扰,却完全忘记后来是谁背着他来回静香庵。

陆青衣觉得这阵子很背。
原本他和龙须派掌门说好,要一起去嵩山看日出。
哪知他都把行李准备好了,龙须派掌门突然派人送了一封书函过来,说去不了了,他要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陆青衣先前也听说了,但是他对这种事向来敬谢不敏,先前被拉去参加围剿蓝焰盟还是身不由己。因此随手写了封回信拒绝了书函中的邀请后,就将书函丢一边了。
虽然龙须派掌门放他鸽子,但是他还是可以独自前往。
看日出这种事,人多人少其实没区别。人再多,自己的眼睛也只有一双,看的也只是那一点大的风景。
就在他提着行李准备迈出门的时候,王大达提醒他,武林大会就在嵩山举行。
……
晴天霹雳一不过如此。
陆青衣最讨厌更改既定的计划。因为计划一旦制定,他就会对他抱有期待。任谁的期待被打破,心里都不会好受。他这才想起来,龙须派掌门给他的那封书信里,好像是提过武林大会在嵩山召开。
王大达见他生气,小声道:“日出是泰山最美,掌门何必眼巴巴地跑去别人的地盘。”
陆青衣道:“泰山日出我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嵩山看到的日出和泰山看到的日出不也是同一个日出?”王大达对于自家掌门的执着很不解。
“山脚的徐姑娘和顾姑娘不都是姑娘,怎不见你喜欢徐姑娘?”
王大达脸色一红,羞赧道:“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陆青衣心情不好,又去那个池子钓鱼。
王大达随后跟来。
陆青衣头一转,眼睛一眯。
王大达脚立刻发软,抱着树干道:“掌门,我有话说。”
“说。”
王大达见他没将他丢上树,赶紧把我机会,“青城派的那个又来了,就在门外。”
陆青衣道:“又是杀上来的?”泰山派管的向来不严,像这种来过一次的,可以直接进门派里等,没必要等在外面。
王大达摇头,“是投拜帖来的。” 
红艳艳的帖子,金灿灿的字。
陆青衣坐在花厅,看着程澄城一身水蓝长袍,腰上系着根深蓝腰带,挂着白色玉环。他本身便长得很好看,不然当初也不会吸引纪无敌与他主动打招呼。如今再刻意一番打扮,更显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不过陆青衣不是那种会被表象迷惑的人。
他很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次贵派又有谁死了?”
程澄城来之前便做好打硬仗的准备,闻言淡然道:“托陆掌门洪福,青城上下皆安。”
“那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修复关系。他回去将事情前因后果和师父说了之后,师父立刻打发他前来赔罪。虽说泰山和青城离得不近,但是江湖里的事谁说得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程澄城诚恳道:“赔罪。”
他说着,王大达就领着青城派的人将一堆礼物送上门。
“也是谢礼。”
陆青衣瞄了一眼,“除此之外呢?”程澄城是青城派未来的掌门,他不信他马不停蹄地来来回回在两地跑就为了送东西。这种小事随便派个门内的弟子就可以了。
程澄城微笑道:“顺便向陆掌门讨教钓鱼的技术。”
如果他说的是切磋武艺或是其他,陆青衣绝对将他扔出去,但他说的是钓鱼。
陆青衣看着他拿出钓鱼竿,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行么?”他故作不屑。
程澄城露出得逞地笑。为了讨好陆青衣,他可是特地下过功夫研究的。 
程澄城就这样在泰山派住了下来。和他一道来送礼的弟子却被打发了回青城。
既然是切磋钓鱼技巧,陆青衣当然不好意思带他去那个每钓必中的池子里钓鱼。但是去别的地方又会曝露他万水鱼踪灭的真相。
为此,王大达着实花费了一番苦心,才在泰山找到一处水浅又不湍急的小溪。
由王大达负责在上游放鱼。
陆青衣和程澄城在下游钓。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陆青衣坐得比程澄城靠近上游。
水很清,每条鱼游过来时,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很小心地将钩子送上去。
偏偏,这些鱼好似中了邪,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对那诱饵和鱼钩都视而不见,径自冲向程澄城的怀抱。
听着程澄城一条接着一条地往鱼篓丢战利品,他不淡定了。
直接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我们换位置。”
程澄城二话不说,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说来也怪,原本留不住鱼的位置一下子成了鱼群集中地。
陆青衣看着那群鱼,眼红得不得了。他生平没有太多爱好,只是喜欢四处游玩和钓鱼两样而已。可偏偏他喜欢钓鱼,鱼却不喜欢被他钓。所以对于能够获得鱼的爱戴的人,他向来羡慕有之,嫉妒又有之。
陆青衣走到程澄城面前,将鱼竿一伸。
程澄城很识相地交换了鱼竿。
半个时辰之后。
程澄城的鱼篓满了。
陆青衣还是很空。
程澄城抬头看着又走过来的陆青衣,微笑着问:“陆掌门这次想换什么?”
“衣服。”
“……”
一个时辰后。
陆青衣终于死心地穿着对他来说有些过长的袍子,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青城倾城(三)
因为钓鱼之事,陆青衣一晚上都很无精打采。
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程澄城特地下山买了一壶酒,跑去找陆青衣对饮。
所谓酒后吐真言。只要两人有了共同的语言,还怕青城和泰山的关系不稳吗?
说来也巧,平常这个时候,陆青衣一般都睡下了,偏偏今天被钓鱼的事眼中挫伤自尊心,他在床上辗转了半天还是了无睡意。于是程澄城来邀他喝酒,他二话不说答应了。
泰山派多石少亭。
所以喝酒的地点就坐在两块相对平滑的山石上。
“我今天运气不好。”陆青衣接过程澄城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一口。
程澄城没有点破他,反而安慰道:“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明天陆掌门的手气就会好了。”
陆青衣瞟了他一眼,“你活得挺不容易。”
程澄城握着酒壶的手微顿。
陆青衣说完,却不再解释,只是继续喝酒。
程澄城道:“听说陆掌门当年曾经单刀赴会,挑战华北五熊?”
陆青衣道:“唔。”
“我听师父说过,华北五熊在当年也是成名的魔头。武功不下于翠羽客和红十一娘。陆掌门以一敌五,令人钦佩。”
陆青衣淡然道:“没什么。”
“陆掌门太谦虚了。”程澄城为了和他打好关系,继续鼓吹道,“当年陆掌门不过双十年华……”
“等等。”陆青衣摆手道,“谁双十年华?”
“陆掌门难道不是双……”程澄城迷惑了。
陆青衣指着自己道:“你猜我今年多大?”
……
程澄城斟酌了很久,才试探道:“四十?”他记得华北五熊是在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所以怎么算陆青衣都应该有四十了。
“……”陆青衣跳下山石,匆匆地跑到池子,然后借月光,看着池子里自己的倒影。
“陆掌门?”程澄城紧跟而来。
陆青衣顿了很久,才闷闷道:“我三十刚出头。”
“……”所以华北五熊是被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少年打败的?程澄城觉得这段传奇更加传奇了。
陆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程澄城默默地蹲在他身旁。
“华北五熊不是我杀的。”陆青衣突然冒出一句。
程澄城转头。
月光落在他平凡的五官上,双颊的轻红在白光中晕开。
“是我师父杀的。”
程澄城心头一动。他喝醉了?所以,他现在听到的是泰山派秘事?
这个认知让他的内心一阵激动。
只要有了共同的秘密,他更加不怕泰山派和青城派的关系不好!
陆青衣突然站起身。
“陆掌门?”程澄城跟着站起来。
“有睡意了。我要去睡了。”他打了个酒嗝,慢慢地往来路上走。
程澄城追了几步,想要护送他回房,突然空中飞来一物,他想也不想地接住,结果——
“酒壶还你。”陆青衣的声音才前方遥遥传来。
程澄城低头望着被甩得满身都是的酒,无语。
翌日一早。
程澄城便在陆青衣门口练功。
当然,练的都是不怕看的基本功。
陆青衣大约正午时分才出门,程澄城已经开始练坐功了。
见他出来,程澄城立刻迎了上去,“陆掌门昨晚睡得可好?”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睡得好。”陆青衣一脸的莫名其妙。
程澄城干咳一声,“不知陆掌门还记得我们昨晚把酒言欢之事?”
“有吗?”陆青衣瞄了他一眼。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虚,程澄城特地用了一个事例来提醒,“陆掌门还说,当年华北五熊并非陆掌门亲手所杀。”
“哦。”陆掌门点了点头。
程澄城看他没什么反应,心中不免狐疑。一般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晓,多半要惊疑一番,哪里像他这样镇定?他忍不住试探道:“只是陆掌门昨晚说的并不清楚,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又来相询。”
正好王大达从门口走进来,立刻被陆青衣叫了过来,道:“喏。你把当初我师父杀华北五熊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给他听。”说着,自己甩袖往前院去了。
程澄城:“……”
王大达道:“原来程少侠想知道老掌门大战华北五熊的事迹,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我正好要去厨房端午饭给掌门吃。”
……
半个时辰后,程澄城硬顶住不断下垂的眼皮,总结道:“所以说,当初老掌门是为了让陆掌门继承掌门之位,才将这件事情强按在他的头上?”
王大达点头道:“正是。老掌门想卸任掌门之位很久了,奈何掌门一直借功勋不够来推脱,所以老掌门才一怒之下,干脆帮他做了很多好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当然。泰山派上下都知道,山脚下的村民几乎也都知道。老掌门每次回来都会向他们炫耀自己当初如何设计掌门,逼迫他不得不继任的。”
程澄城:“……”
“不过掌门向来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没想到竟然会主动对程少侠提起。”
“是吗?”程澄城从失落中复苏,“他向来视为奇耻大辱?从不对人提起?”
王大达疑惑道:“程少侠为何如此兴奋?”
“因为我突然发现,陆掌门对我有些另眼相看。”
王大达笑道:“要我们掌门另眼相看还不简单,只要你陪他游遍大江南北,他就会将你视知己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却又叹气道:“可惜,游遍大江南北所需何止数月啊。”
“掌门也经常这样说,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未成亲。”
程澄城道:“莫非陆掌门是怕冷落娇妻?”
“也可以这么说。”王大达是个大嘴巴,话题一打开,便收不住尾,什么都一股脑儿地往外倒,“其实掌门怕耽误自己游山玩水的时间。”
程澄城故作恍然地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陆掌门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正说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进来,见了他们,头也不回地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王大达击掌道:“莫非又出事了。”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他多半是去找掌门了,我去看看。”王大达是急性子,说去就去。
但是泰山轻功向来不及青城,所以程澄城用青云纵轻而易举地跟在他后头。
刚才那人是一门心思往池子边跑的,程澄城和王大达到的时候,那人正冲陆青衣口沫横飞地说着。
王大达疾步走到那人身后,道:“是不是花大岗又出事了?”
程澄城不动生色地站在一旁。
那人点头道:“就是花大岗。狂风寨刚刚对他们洗劫了一通。”
虽然听到的句子不多,但是程澄城已经大体知道发生了何事。
泰山派不同于武当山的自给自足,也不同于辉煌门经营生意,他们是靠租地赚取租金过日子的。那个花大岗就是泰山派租出去的地盘。而狂风寨是近日里窜起的黑道门派。
从蓝焰盟被灭之后,大多数黑道门派都纷纷投效重归睥睨山的魔教旗下,但是也有一些自力更生,不愿寄人篱下——狂风寨便是其中之一。
“掌门,我们是不是该给花大岗一个交代?”王大达对陆青衣道。
陆青衣放下钓竿,站起身,掸了掸衣服道:“从这里到花大岗要多久?”
那人连忙道:“大约不到一个时辰。”
陆青衣看了看天色,皱眉。
王大达道:“不到一个时辰算很近了。掌门每次出门,哪个不是要三五月才回来一趟。”
陆青衣迟疑道:“可是我刚刚看到厨房里在炖老鸭煲,我怕对方人太多,我回来太晚,赶不上晚饭。”
……
王大达道:“不如我和掌门一起去?”
陆青衣道:“你轻功像爬的乌龟,骑马像缩头乌龟,找你去,一个时辰就变成一个多月。”
王大达被说得脸上一红,叹气道:“可惜其他师兄弟都出门历练,不然兴许能帮上掌门的忙。”
程澄城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当即道:“若是陆掌门不嫌弃,不如由我陪同陆掌门走这一趟。”
陆青衣等人都看过来。
程澄城笑得很坦然。
“你不过是想我不要计较当初无礼之事。”陆青衣淡然挥袖道,“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青城与泰山相隔甚远,但在铲除蓝焰盟时,也曾一同出生入死。如今能为泰山派效劳,我深感荣幸。”程澄城张大眼睛,以示自己的诚意。
陆青衣深不以为然。莫说自己在铲除蓝焰盟之事上未曾出半分力,就算出过力,那也绝对和青城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真的决定要去?”
“还请陆掌门成全。”程澄城抱拳。
“……那走吧。”陆青衣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执,更何况是这种于己无害的事,“不过走之前,你先将遗书写好。”
程澄城:“……”
“你也不想青城和泰山因你之死而反目成仇吧?”陆青衣睨着他。
程澄城苦笑道:“不过一个狂风寨,不至于要写遗书吧?”
“百里秋病死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澄城见他搬出百里秋,自觉理亏的他也无话好说,乖乖找来纸笔,写下遗书:若自己遭遇不测,纯属咎由自取,与泰山无关。

青城倾城(四)
程澄城跟陆青衣走出门,发现王大达正领着一辆马车在那里等。
陆青衣二话不说地钻进马车。
程澄城还在犹豫,便见王大达将马鞭递给他。
“骑马岂非更方便。”程澄城迟疑着接过马鞭,坐上车辕往里一看。陆青衣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不知是睡是醒。
程澄城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比起当初背着他上路,如今有马代步,也算进步。
从泰山到花大岗虽然只需一个多时辰,但鉴于程澄城赶车的技术十分生嫩,两匹马在他的指挥下七荤八素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所以他们到花大岗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马车刚停下,陆青衣就伸着懒腰从车厢里走出来。
程澄城看着他一脸惬意,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腰。
陆青衣瞟了一眼,“很少赶车?”
程澄城觉得应该适时的体现一下自己的辛苦,便道:“骑马较多,赶车还是头一回。”
陆青衣点了点头,“一会儿回去也由你来赶车吧。我会多给你锻炼的机会的。”
……
程澄城没有推辞。
因为他觉得就算没有刚才这番话,回程也绝对是他来赶车。
陆青衣下车与花大岗的村民了解情况。
程澄城看着陆青衣消瘦的身影被村民淹没,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仿佛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车夫。
过了没多久,陆青衣便从人群中‘杀’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不少东西。
“去狂风寨。”他将东西往车辕上一放,人又钻了进去。
程澄城瞥了眼。
鸡蛋、豆沙包、梨、油菜花……礼物五花八门。
他坐上车辕,朝殷殷望来的村民挥了挥手。
村民鼓起勇气大喊道:“车夫!悠着点驾车,别把陆掌门颠着了!”
程澄城:“……”
车夫驾着马儿飞快地消失在视野内。
就在村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大叫。
……
程澄城慢吞吞地从坑里爬出来,掸了掸衣服,正要去救陆青衣,就看到他已经灰头土脸的自己出来了。
“我先说明,刚才那声惨叫不是我发出来的。”陆青衣道。
程澄城一怔,“也不是我。”
……
坑里,两匹马摇摇晃晃地站起,抖了抖鬃毛。
陆青衣道:“马因为太激动,突然叫啊的可能有多大?”
程澄城想了想道:“比我叫啊的可能大。”
陆青衣:“……”
一只手突然从翻倒的车厢下伸了出来,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车厢被耸动了几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下面慢慢地爬了出来。
陆青衣看着他被泥土和血水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徐徐道:“如果我没看错,他是狂风寨的斥候。”
程澄城打开眼睛,“狂风寨竟然有斥候?”
“听说狂风寨寨主铁峰在落草为寇之前,曾是一名将军。”陆青衣道,“后来因为犯了军纪,被打瘸了一条腿。”
程澄城道:“所以?”
“所以狂风寨有斥候。”
程澄城蹲下身,望着那个努力从车厢下爬出来的斥候,微笑道:“我现在很好奇,为何这里有个大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被压在下面。”
那个斥候缓缓地抬起头。
血水从他的额头流入眼睛,让他痛得闭了起来。
程澄城伸手将他淋了起来。其实他是万分不愿意做这件事的,但是看看旁边如老僧入定的陆青衣,想也知道如果他不动手,那么他们三个人就只能在坑边蹲到天黑。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斥候抖了抖身体,小声道:“寨主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程澄城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入他的手心,“那富贵呢?”
斥候用牙齿咬了咬,是真银,立刻收入怀里道:“寨主早知泰山派会有人来管这档子事,所以特意叫人在这里挖了个坑。后来有人提议应该在坑底插几根尖竹,于是寨主就派我一边监视你们的动向,一边办这件事。没想到……”
“没想到你一根还没插,我们就到了。”程澄城替他接下去。
斥候道:“更没想到,你们不等我离开,就掉下来了。”
……
程澄城看着他满脸的血,怜悯道:“我们送你回村子看大夫吧。”
斥候脑袋一缩,“不可。那些村民见了我,只会让我见阎王。你们由得我自生自灭就好。”
程澄城觉得这个斥候挺有意思,道:“我们正要去狂风寨。”
“我知道。”斥候道,“寨主早已恭候多时。”
程澄城见他一脸决绝,也不好勉强,只好对陆青衣道:“陆掌门,我们走吧。”
陆青衣半蹲着不动。
“陆掌门?”程澄城又不好的预感。
“马车是为什么掉下去的?”陆青衣问。
……
程澄城干笑道:“陆掌门的意思是?”
“背吧。”陆青衣很直接。
……
安安分分地在泰山派做客不好么?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程澄城在背陆青衣去狂风寨的途中,脑海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狂风寨果然早知他们要来,狂风寨寨主铁峰还亲自出门相迎。
为了维持形象,程澄城在快到狂风寨之前就将他放了下来。为此他还挨了陆青衣几个白眼。
“陆掌门。”铁峰一听脚步声,便大老远地打招呼。
陆青衣微笑着迎上去,“铁寨主,好久不见。”
“不久不久,不过两个月零六天。”铁峰抱拳,目光却擦着陆青衣的肩膀,望向站在他身后的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拱手道:“青城程澄城,见过铁寨主。”
铁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很久,才对陆青衣道:“原来陆掌门喜欢青年才俊。”
程澄城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从出道以来,他就一直被冠以后起之秀的称号,却从来没有如铁峰口中这句‘青年才俊’这样让他别扭。
陆青衣淡淡道:“我只是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捣乱,我都不可能娶你妹妹。”
铁峰狞笑道:“我也要告诉你,我妹妹已经嫁人了。”
陆青衣皱眉道:“那你为何还要打劫花大岗?”
铁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梁子已经不是我妹妹的婚事可以解决的。”
程澄城原本就在奇怪狂风寨和泰山虽说一黑一白,但江湖上黑白两道都有各自的规矩,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狂风寨怎么会三番两次去砸泰山派的面子,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过他想不通的是,铁峰为何要将自家妹妹嫁给陆青衣。且不说黑白不两立,陆青衣这人除了是泰山掌门之外,实在……乏善可陈。
他捶了捶因为赶车和背人而酸痛的腰,心中又默默补充了一句:不但乏善可陈,而且懒惰惊人。
陆青衣道:“那你待如何?”
铁峰嘿嘿冷笑道:“那就看陆掌门的表现了。”
程澄城望向陆青衣。
江湖上除非是血海深仇,其他纠纷都可用文解武解,所谓文解,就是两派坐下来和谈。武解则是两派各派代表以武解决。这也是陆青衣和他敢两人前往的原因。
但是看铁峰的样子,既不像文解,也不像武解,倒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陆青衣突然开口道:“你们晚饭有老鸭煲吗?”
铁峰皱眉道:“什么?”
“我家晚饭有老鸭煲。”陆青衣道,“如果你们没有的话,我必须要赶回去吃饭了。”
……
看着铁峰青白不定的脸色,程澄城幸灾乐祸。看来陆青衣的直来直往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
铁峰半天才蹦出一句,“有!马上炖!”
晚饭吃的陆青衣很不满意。
那只老鸭煲火候炖的显然不够。
一顿饭吃下来,陆青衣的脸色是黑的。不过即便如此,他吃的还是不少,毕竟不吃白不吃。
程澄城在吃饭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铁峰夹哪道菜,他就跟着吃着哪道菜。他没碰过的,他也坚决不碰。
铁峰似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轻蔑地冷哼。
程澄城也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安全第一。
一顿饭吃到最后,他觉得不对劲了。原本清晰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努力张大眼睛,却见铁峰正趴在桌上诡异地笑着。
“你……”程澄城没想到他狠绝到为了下药,不惜连自己也一起赔上。
铁峰冷笑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就算我晕倒,也没关系。”
……
等程澄城想通这个道理时,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他原本还指望陆青衣能识破铁峰的诡异,但就在他陷入昏迷前,分明听到陆青衣的位置上向来咚得脑袋捶桌声。
再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脑袋依然残留着些许晕眩。
他动了动,四肢是自由的,但是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似的。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压在他胸口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颗脑袋。
值得庆幸的是,脑袋下面还连着身体。不值得庆幸的是,脑袋的主人光着身体,什么都没穿。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有比这个人多。
“你……”程澄城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下。
那个人咕哝着,慢慢地翻了个身,露出脸来。
程澄城心头咯噔一声,晕眩的脑袋一下子无比清醒。
——陆青衣。

青城倾城(五)
门被砰得推开,铁峰带着几个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程澄城下意识坐起,用被子挡住陆青衣的脸。
“陆青衣,陆掌门,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铁峰笑得猥琐。
程澄城目光在他们脸上一转,心中已经猜到他的阴谋,面上却假装不解道:“铁寨主何出此言?”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抵赖?”铁峰得意道,“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们今天捉到的正是成双成对在床的。古兄,金兄,黄兄,梁兄,温兄,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与他一同来的众人皆道看清楚了。
程澄城皱眉。
换了以前,他倒不怕这种事情,但是拜纪无敌、凌云道长所赐,如今的江湖断袖之风吹得如火如荼。若真的传扬出去,说不定大半人会相信。
他脑海顿时闪过师父和师妹的面容。若是这件事让他们知道……
他背脊渗出一身冷汗。
“看清楚什么了?”陆青衣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来,“你们看清楚什么了?”
铁峰道:“哼。事实俱在,你算不承认也不行。你和青城派弟子有私情。我们都是见证人。”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用这件事让我身败名裂?”陆青衣悠然问道。
铁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口气如此淡然,但是想来想去,眼前局面都是自己占尽上风,因此说话口气也格外强硬,“是又如何?”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陆青衣此言一出,不但铁峰等人一头雾水,连程澄城也是勃然变色。
“你不怕?”难道他们真的是一对,想到江湖上越来越公开的断袖情人,铁峰有些吃不准了。
“当然不怕。”陆青衣道,“你可以去试试看。看有几个人会相信我和他跑到狂风寨的地头偷情。”
……
铁峰等人怔住。
程澄城却是松了口气。
不错。这件事就算有人证明,也嫌荒谬。他和陆青衣都是白道中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狂风寨被人捉到这样一幕?
铁峰忿忿道:“事实俱在,岂容别人不信?”
“所以随你去试。”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我的衣服呢?”他转头看到自己和程澄城的衣服都挂在屏风上,干脆从床上站起,跨过程澄城,跳下床,自顾自地穿起衣服来。
幸好铁峰虽然扒了他们的衣服,却没有扒他们的裤子。所以他只露出上半身的肉。
铁峰见自己处心积虑想出来的计谋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心中大是不忿,恨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既然你出完招,是不是该轮到我出招了?”陆青衣慢慢地系着腰带。
正要往外走的铁峰脚步一停,“你想如何?”
“我只是想告诉你,莫要再找花大岗的麻烦。”
“这恐怕由不得你!”铁峰一想到自己手里还捏着花大岗,心情立即阴转晴。
陆青衣淡然道:“你说你妹妹嫁人了,嫁给谁了?”
铁峰脸色一紧,戒备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下次你再骚扰花大岗,就让花大岗的村民全都去你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好了。”陆青衣说得轻闲。
“你敢?!”铁峰脸色大变。
“不要对我用激将法。”陆青衣道,“我最经不起激了。”
……
看着铁峰愤愤砸门而去,程澄城笑得无比欢畅,“陆掌门不愧为陆掌门。”
陆青衣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一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才道:“这样的你,才是你。”
……
这句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的,但程澄城却听懂了。他顿时收敛起笑容,匆匆钻出被窝,拿起衣服也穿戴起来。
他穿的时候,陆青衣就在旁边看着他,害得他紧张得差点连腰带都系不上,苦笑道:“陆掌门可否去门外等?”
“不好。”陆青衣看了看那扇没关紧的门,“门外风太大。”
狂风寨的事情就这样圆满落幕。但是程澄城却觉得有些事情并没有落幕,比如说——
他看着半夜摸进他房间的陆青衣,叹气道:“陆掌门又为何来此?”
“哦,门没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陆青衣毫无被抓住的尴尬。
程澄城道:“我记得,我关了门的。”
“你记错了。”陆青衣说着就往床上挤。
程澄城只好让出一半。
自从狂风寨回来,陆青衣就三不五时跑到他的房间,原因是他一个人睡不着。
……
天知道,连开会都能酣睡的陆大掌门居然会睡不着?!
陆青衣感受着身旁的气息,烦躁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静了很久。
久到陆青衣都快睡着了。
程澄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想明日启程回青城。”
陆青衣的眼睛慢慢睁开,无声地望着床顶很久,又慢慢合上,“嗯。”
程澄城又等了好久,直到陆青衣呼吸声变得均匀悠长,才翻身睡去。
翌日,程澄城告辞回青城,却见陆青衣也背着个包袱出来。
“陆掌门是要远行?”程澄城道。
陆青衣道:“青城离这里远不远?”
“远。”程澄城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就算远行吧。”
程澄城勉强扯起笑容道:“若是师父知道陆掌门亲临青城,一定倒履相迎。”
“倒履相迎倒是不必。”陆青衣道,“伙食好一些就行。”
程澄城面上微笑,心头却总有些异样之感。
尤其是出发后的当晚,他明明订了两间客房,但是陆青衣还是跑来他的房间睡。
“若是陆掌门不喜欢那间客房的话,我可以与你换一换。”程澄城坐起身,脸上虽然还在笑,但是语气却十分强硬。
陆青衣道:“无所谓,你喜欢去那间我们便去那间。”
程澄城对于这种厚脸皮最是无奈。他原以为这世上脸皮最厚莫过于纪无敌,没想到陆青衣也不遑多让。
陆青衣见他不再反对,便径自跳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他见程澄城仍坐在一旁看着他,不由道:“同床共枕更能拉近青城和泰山的情谊。”
……
程澄城彻底败了,无语地躺下。
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着。
陆青衣伸出手,手指轻弹。
蜡烛在抖动中熄灭。
“好一手弹指飞灰。”程澄城赞道。
陆青衣不领情道:“睡觉。”
程澄城慢慢闭上眼睛。
四周顿时变得极静,耳边只传来陆青衣轻匀的呼吸声。不知怎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狂风寨的那天早晨,陆青衣光着膀子的景象。
虽说是年过三十,但是他的皮肤却十分细腻,堪比少女。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口舌一阵干燥,尤其那个人此刻正躺在他的身边。
陆青衣突然咕哝着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直扑他的耳垂,让他下腹升起一股邪火。
这种煎熬让程澄城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你怎么了?”陆青衣突然睁开眼睛。
月光浅淡,但仍能透过窗棂,映照出陆青衣的轮廓,尤其是他的眸子,在昏暗中透着一股清冷的光。
程澄城哪里敢开口,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
陆青衣没作声,但是听他的呼吸,应该还未睡着。
程澄城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好拼命记青城那些门规教条。想了差不多一炷香,果然有成效,腹中的欲望慢慢退了下去,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程澄城将近中午才起身,陆青衣已经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还准备了一桌子酒菜等他吃。
程澄城想起昨夜的事,不免心虚,说话口气比之前婉转客气百倍。
陆青衣若无所觉。好像无论别人对他是冷是热,是好是坏,他都是一个态度。
程澄城在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失落。
用完午饭,两人便继续赶路。
哪知走出客栈没多久,就看到有人摆擂台比武招亲。
程澄城随意看了两眼,便停住了脚步。
陆青衣见他停下也跟着止步,“怎么了?”
“这武功……”
陆青衣瞄了一眼,“黄河帮。”
由于宫肃是蓝焰盟的右护法,黄河帮连带成了蓝焰盟的分舵,被附近的白道门派铲除。黄河帮死的死,散的散。那些逃出来的帮众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没有参与围剿蓝焰盟的白道门派为了亡羊补牢,锲而不舍地追击着他们,使得他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敢再在江湖上走动。
程澄城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黄河帮的人。
陆青衣道:“你喜欢那个小姑娘?”
程澄城一愣,连忙摇手道:“自然不是。我早已与师妹订下婚盟,怎能得陇望蜀?”他说这话,其实意有所指。托纪无敌和袁傲策的福,他对男男之防的觉悟不比男女之防低。对于陆青衣突如其来的亲热,颇感不安,尤其想到自己昨晚突来的性致……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陆青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心不在焉地漫应一声道:“既然如此,走吧。”
“我来!”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冲上擂台。
程澄城瞥了眼那人的身影,再次顿住脚步。
“又怎么了?”陆青衣跟着停住,无奈道。
“剥皮凶邪。”程澄城那个身影,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青城倾城(六)
陆青衣抬头去看那人的背影。
身上穿着的是灰色的粗麻布,两只脚踩着草鞋,一头比鸡窝更乱的褐发,手里的木棍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两头都有缺口。如果不是程澄城说,他绝对不会把这个邋遢得犹如乞丐的人和传说中的杀人狂魔联系到一块。
“你认识他?”陆青衣道。剥皮凶邪隐匿江湖多年,程澄城如果以前见过他,也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程澄城一字一顿道:“化成灰也认识。”
陆青衣叹了口气,“他杀了你的什么人?”
“父母。”程澄城说话的时候,手指在颤抖。剥皮凶邪冲入他家,将他父母杀死,并慢慢地将他们的皮像纸一样撕扯下来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血洒在地上,染红了一整片。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和那个柔弱如纤柳的母亲居然有怎么多血可以流。
程澄城双眼发红,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上那抹粗犷的背影,直到他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少女打败,向少女父亲提亲时,他一跃而起,踏空落在擂台上。
少女和她父亲眼前都是一亮。
他们原本就不大满意这个邋遢大汉,只是碍于比武招亲的规矩勉为其难,如今跑出来这么一个英俊年轻的青年,自然是欢喜不已。
剥皮凶邪皱眉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彭山镇上的程家吗?”
剥皮凶邪先是疑惑,然后换做一脸戒备,“你是谁?”
“我就是程家后人,程澄城。”他慢慢拔出剑。
剥皮凶邪恍然道:“你就是青城派的后起之秀?”
“不,我今天只是向剥皮凶邪报杀父杀母之仇的程澄城!”程澄城大喝一声,举剑朝着他冲了过去。
剥皮凶邪成名数十载,尽管如今不似当年这般张扬,但是武功从不曾丢下。程澄城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是比起他来,还是相差甚远。
只见十几招下来,程澄城就已经渐落下风,很多招式刚使出一半就被他截断。
少女和少女父亲匆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看他们这阵势,傻瓜都知道比武招亲黄了。
剥皮凶邪越打越兴奋,看着程澄城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不是愤怒的火,而是饥渴的火。
程澄城此刻章法全乱,根本就是豁出性命般的乱打一通。他这种打法让剥皮凶邪忌惮一时,却很快抓住破绽,手中木棍一旋,冲着他的百会穴便砸了下去。
他出手速度太快,程澄城根本来不及变招。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长棍,他的瞳孔猛然缩小,脑海中刹那浮现无数个念头——父母、青城、师父……陆青衣,陆青衣!
陆青衣左手轻轻地在长棍上一托,右手将程澄城往一旁带开。
剥皮凶邪见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恨得牙根直发痒,沉声道:“你也是来报仇的?”
“不是。我是来打擂台的。”陆青衣侧身半挡在程澄城之前。
剥皮凶邪皱眉道:“擂台?”
陆青衣瞄了眼已经跑到擂台下,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女和她父亲一眼,“比武招亲啊。”
这种借口真是……
剥皮凶邪眼睛在他和程澄城脸上一转,冷笑道:“哼,既然有帮手,就一起上吧。”
程澄城一把扯过陆青衣的手往后拖,“我的仇我自己报。”
陆青衣缓缓道:“你知道我尚未娶妻吧。”
“那又如何?”程澄城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剥皮凶邪剥皮拆骨,哪里还有心思研究他的言下之意。
“所以,好歹等我打败他,名正言顺地赢了这次比武招亲你再报仇。”陆青衣慢慢将他重新拖回原位,“不然你打死了他,少女就是寡妇。”
程澄城两眼死死地盯着剥皮凶邪,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少女早就逃之夭夭,恨声道:“那又如何?”
“泰山会去找青城的晦气。”陆青衣轻描淡写道。
程澄城转头瞪着他,似乎不相信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很快的。”陆青衣轻轻推开他,站在剥皮凶邪面前。
剥皮凶邪二话不说,举起木棍劈头就来。
论武功,陆青衣还比剥皮凶邪稍逊一筹。但是刚才剥皮凶邪和程澄城交手的时候,他已经将剥皮凶邪的武功路数摸了个三四分,并迅速想出几个对应法门,仗着这点,两人一时竟然打成了平手。
剥皮凶邪知道自己一时三刻奈何不了他,又怕程澄城在一旁出手,故意道:“看你武功应该是江湖中成名人物!”
“泰山,陆青衣。”陆青衣掌风极柔,握在木棍上仿佛轻抚,但是剥皮凶邪却能感受到从木棍传来的力量。
“原来是泰山掌门。”剥皮凶邪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是江湖大派的掌门,想来不屑做以多欺少之事。
陆青衣突然一个旋身,从剥皮凶邪的胁下绕到身后。
剥皮凶邪大惊转身。
“救命!”陆青衣边用双手袭向他的琵琶骨,边嚷道。
剥皮凶邪纳闷。此刻占上风的明明是他,有什么好喊救命的?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把明晃晃的剑从他背后刺入,当胸穿出。
他低头看着顺着剑身躺下的鲜血,突然笑了。
原来,他血的颜色和那些被他剥皮的人并没有区别。
……其实,他不剥人皮已经很久了。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集市,没有看到比武招亲的少女,没有重新燃起想剥皮的欲望……就好了。
或许,这就是报应。
剑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滑出。
他抬起头,徐徐地、仰面瘫倒。
程澄城望着带血的剑锋,身体微微战抖。
他报仇了?终于报仇了?
多少年了,他以为这个仇恨将会永远埋葬在他的心底里,成为终身的遗憾,但是,他居然报仇了。
陆青衣用脚尖踢了踢尸体,冲程澄城一笑道:“没想到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使出完美的剑光倾城。”
程澄城缓缓地抹了把脸,将剑插在地上,蹲下来。
“虽然我对你痛哭流涕,感怀遭遇没什么意见,但是……他们有。”陆青衣一指正匆匆赶来的官差。
程澄城仍是蹲在地上,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动着,道:“我走不动,你先走吧。”
“……”陆青衣看着他的脸,似乎想找出他假装的痕迹。
但是,显然没找到。
他无语地半蹲在他面前。
程澄城没动。
陆青衣没好气道:“难道你想要我抱你?”
程澄城这才慢慢趴到他的身上。
那些官差好不容易跑到地头,就看到一抹青影从他们头上掠过,转眼不见。
……
官差好整以暇道:“凶手逃逸。乃是一名穿青衣的……男子。一会儿找个画师随便画张画像贴到各县镇通缉。”
陆青衣一气跑出一里多路才停下。
程澄城此时已经恢复平静,从他身上滑下,抱拳道:“多谢陆掌门。我之前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了。”
陆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不出你身负血海深仇。”
程澄城的谈吐、举止无一不比名门公子,仿佛天之骄子,不想竟然有这样一段身世。
“父母俱亡后,我被师父收养。师父待我如亲子,也曾数次下山寻访剥皮凶邪,可惜那时他已经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待我成年后,四处打听,也是不果。若非这次……”他哽咽住,少顷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这就是天意。父母在天之灵保佑我手刃仇人。”
陆青衣道:“也保佑你能放下这段过去。”
程澄城转头冲他微笑道:“再次多谢陆掌门出手相助。我知道,其实当时你并无危险,不过是希望能让我亲手报仇罢了。”
“看在你夜夜助我安然入眠的份上,就算你再多几个仇人,我也帮你。”陆青衣大方道。
程澄城一怔道:“夜夜助你安然入眠?”
陆青衣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欢打听我的秘密么?我告诉你一个。”
“我几时打听陆掌门的秘密了?”程澄城本想义正词严的拒绝,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道:“陆掌门请说。”
“其实,”陆青衣叹气道,“我睡的时间虽然很久,但是睡着的时间却很少。”
“怎么会?”当初在会上他不就睡得很香?而且这几晚也都比他早入梦乡,半夜一次都没醒过。
陆青衣道:“在你身边的确不会。”这是他在狂风寨那一夜发现的,后来屡试不爽。从这点来说,他由衷感激铁峰的笨点子。
“所以陆掌门之所以夜夜与我同床共枕是因为……失眠?”程澄城艰难地问道。
陆青衣斜眼看着他道:“不然你以为?”
……
他以为是……
程澄城望着他清澈的双眸,强压下脑海里乱糟糟地思绪和心头涌起的莫名失落,干笑道:“我自然,也是如此以为的。”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程澄城对于陆青衣每晚来自己房间挤床睡也没那么排斥了,最后干脆直接订一个房间住。但是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他赶路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好似有什么在追赶。
陆青衣对此倒没说什么,他要赶路就跟着赶路,他要休息就跟着休息,反正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就好。
如此赶了近一个月,便到了青城山脚。

青城倾城(七)
山脚下有凉棚,陆青衣屁股一沾凳子就不走了。
程澄城等了半天,还不见他有起身的迹象,终于忍不住道:“陆掌门准备何时启程?”
“启程?”陆青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去哪里?”
程澄城被他问懵了,“自然是上青城。”
“这里不就是青城?”
程澄城总算琢磨出他的意思了,“陆掌门不打算去青城做客?”
陆青衣撇了撇嘴角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别人吃了我多少,我就一定要吃回来的人吗?”
……
程澄城很后悔在青城的时候没有交伙食费。“那陆掌门准备去何处落脚?”
陆青衣道:“泰山。”
“陆掌门要回去?”程澄城分不清楚此刻萦绕在心头的空虚为何。
陆青衣道:“至少等我喝完这碗茶。”
程澄城默默地望着他,然后轻声道:“我送陆掌门一程。”
碗再大,茶也有喝光的时候。
更何况碗不大,陆青衣喝得却很快。
程澄城看着碗里的水越来越少,心境却与适才截然相反。
直到陆青衣放下碗站起身,道:“告辞。”他才蓦然回神,“我送你。”
“送我回泰山么?”
程澄城一怔。
陆青衣已然远去。 
程澄城回到青城,谢一定正坐在银杏树下乘凉。
稀疏的树叶其实遮挡不住什么阳光,但他还是每日都要抽出几个时辰坐在这里。
银杏树干上有很多刻痕,如两人互相追赶的身高,一道道地往上延伸。
谢一定有时候会摸一摸这些刻痕,但不会摸太久。他怕摸平了。
程澄城远远地看了会儿,才过去向他报告泰山一行的见闻。其中自然而然地隐去陆青衣夜夜与他共枕。
谢一定无声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道:“你的师妹这几日都很惦记着你。去看看她。”
程澄城应了,走出老远之后,又忍不住回头。
尽管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背伛偻得越发厉害。
自从三师叔死后,他就一天如一年地老下去。
青城住过一段日子后,程澄城便觉得泰山变得模糊起来。唯一刻骨铭心的便是手刃仇人和那招完美的剑光倾城。可惜事后无论他怎么练,都无法再使出一模一样的招式。
看着手中的剑,他不禁气馁。
难道真的只有危急关头,才能发挥出人最大的潜力?
“师兄。”小师弟跑过来,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师父有事找你。”
程澄城收起剑,慢慢地朝谢一定住的院落走去。
师父找他什么事呢?是因为青城最近的账务?还是厨房最近的伙食?亦或是督促师弟们练功之事?
这些都是近日里他听到最多的,但是有点吃不准师父的心思。
他进屋的时候,谢一定正半躺在卧榻上。
常在银杏树下乘凉的结果就是着凉。
“师父。”程澄城恭恭敬敬地行礼。
“嗯。”谢一定轻轻地咳嗽着,半晌才道:“你过来些,我有话要多你说。”
“是账务之事?”程澄城上前两步,“弟子只是一时疏忽,已经重新核对改正了。”
谢一定定定地看着他,“并非此事。”
“那定然是厨房最近的伙食。”程澄城道,“弟子只是怕鱼太腥,误了他们的胃口。既然师弟们喜欢吃,我已经吩咐人去买了。”
谢一定摇摇头道:“也非此事。”
“莫非是练功之事?”程澄城斟酌道,“弟子只是希望师弟们能将我派武功发扬光大。不过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我会适当调整。”
谢一定望着他回避的眼神,徐徐地点头道:“是了,就是此事。既然你已胸有成竹,为师就放心了。你去吧。”
程澄城默然告退。
须臾。
谢一定将那张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摊开。上面胡乱划了很多笔,几乎将白纸染成黑色。即便如此,他依然认出那所有的笔画都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
青衣。
程澄城从青城派跑出来。
谢一定刚才的目光让他几乎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怕,但是才刚刚那一刻,他确定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直到现在,他仍然感觉到手掌的虚弱无力。
他顺着小径慢慢往下走。
两旁树木清幽,和风阵阵。
走得深了,便有股清凉迎面扑来,直入心肺。
又走了段路,水声渐渐可闻。
程澄城见衣摆有块泥印,便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溪水清澈,可见其底。
程澄城半蹲下身,正要撩起衣摆,将泥印洗去,脑海却不禁想起和陆青衣一起钓鱼的那次。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上游放鱼,他是真心想要输的,但是想不到的是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居然有人还会输得这么彻底。
噗通一声。
不远处被砸了一颗石子,水花四溅。
程澄城霍然站起,顺目望去,然后愣住,好一会儿才道:“陆掌门?”
陆青衣两只脚都浸在水里,袖子卷得很高,露出半截胳膊,悠然地拿着钓竿。
程澄城的喉结动了动,“陆掌门不是回泰山了吗?”
“回去不能再来吗?”陆青衣漫不经心地回道。
程澄城无声地望着他。心里曾经空出的那一片突然被填满了,一直盘桓在脑海的身影和名字空前清晰。这几日的挣扎、忽视、自弃全都成了一场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泰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陆青衣的离去会这么失落,更明白这几日的烦躁和郁闷所为何来。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脑中天人交战。
青城派的掌门唾手可得,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看着它眼睁睁地溜走?
陆青衣施施然地收起钓竿,准备起身。
“你要走?”想得再多,也阻止不住破茧而出的汹涌感情。
陆青衣揉了揉眼睛,“酉时下山,戌时上床,正好。”
“你不是亥时才睡的吗?”程澄城刚问完,就记起了答案。陆青衣会失眠,所以早一步上床才可早一步入睡。
陆青衣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程澄城微怔。随即欲望便如排山倒海般来袭,尤其是想到他光滑白皙的肌肤。他连忙转身蹲下,深吸了口气道:“陆掌门为何不早日娶妻?这样既能解决失眠之苦,又可以传宗接代,岂非两全其美?”
陆青衣道:“若要传宗接代,不如收一个,还可以挑选资质。不然生个不孝子,丢又不能丢,杀又不舍得杀,那才叫郁闷。”
程澄城心头微喜。
“至于妻子。”陆青衣感叹道,“不睡过又不知道能不能治失眠。万一不能怎么办?”
程澄城更喜,“所以陆掌门没有娶妻的打算?”
陆青衣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你要嫁给我吗?”
“……”程澄城眼角斜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就是一呆瓜。“我并非女子。”他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纪无敌和袁傲策谁是女子?”
“……”程澄城没说话。他确定,他的心在蠢蠢欲动。但是转瞬,他又想起谢一定越来越苍老的背影和师妹娇俏的笑颜,蠢蠢欲动的心又归了原位。“陆掌门说笑了。”
陆青衣一拍掌道:“我不如去青楼挨个睡一遍。”
“……”
陆青衣道:“大江南北这么多青楼,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能让我睡得着的。”
程澄城强忍着泛到喉咙的酸意,干笑道,“妻子是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这样会否太过儿戏。”
“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儿戏?”陆青衣用脚趾拨了拨溪水,“比起素未蒙面的,至少我还精挑细选了。而且,我既然娶了她,自然对她好一辈子。”
他越说好,程澄城的醋意就泛滥得越凶。
陆青衣对上他的眼睛,“你若是嫁给我,我也对你好一辈子。”
……
程澄城突然明白,陆青衣刚才的那番话都是铺垫。
铺垫什么?
程澄城想要笑,却又咬牙忍住。刚才汹涌的醋意已经淹没了他的顾虑,他想,如果他今天放这个人走,他下半辈子可能会在自己的醋缸里酸死。
“我娶你。”他努力挽回优势。
陆青衣道:“我是泰山掌门。”
程澄城想说我是青城未来的掌门。可是想到即将要对师父说的事,他底气不足了。师父待他恩重如山,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他这么做之后,恐怕别说青城掌门,连青城弟子都很难保得住了吧?
他望着陆青衣的侧脸,又开始踌躇起来。
或许他应该再谨慎地考虑考虑。
陆青衣从水里收起脚,佯作要站起来,“真的该下山了。”
程澄城低咒一声。他是极少咒骂的,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他搂过陆青衣的颈项,对着那双薄唇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霍然站起,丢下一句“等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陆青衣重新调整姿势,好整以暇地将钓竿甩进溪里,嘴里哼着小曲,继续钓鱼。
青城小师弟经过,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在钓什么鱼?连饵都没有?”
“谁说没饵?”陆青衣眼皮也不抬道。
“饵在哪里?”小师弟自信以自己的眼力,绝对不会漏看钩子上的东西。
陆青衣笑眯眯地回答:“被鱼吃了。”
小师弟囧道:“那鱼呢?”
“一会儿就回来。”他笑得意味深长。

青城倾城(八)
程澄城走进屋子的时候,谢一定正仰面躺着。
烛光黯淡,却足够照亮他鬓角华发。
程澄城顿时觉得心里兜了千斤重担,几乎夺门而出。
“你来了。”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谢一定的眼睛张开了。
“我看师父的门没关严实,所以进来看看。”程澄城说话中气不足。
谢一定缓缓坐起身。
程澄城想要扶他,却被摇手推开。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的手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膝盖,“你小时候做错事,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程澄城低下头。
“说吧。”谢一定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师父,又很快会成为你的岳父,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澄城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娶师妹。”
谢一定平静地问:“那你要娶谁?”
“弟子终身不娶。”
谢一定沉默半晌道:“就像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
自从江湖传言传入少林和武当,双方的掌门虽然没有明说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私底下也差不多了。江湖群豪明里暗里打听了很久,都打听不出这对老情人究竟为何翻脸,最后只能用佛法无边,道法自然,普度他们回头是岸来解释了。
程澄城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一定只是望着被子,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望。
程澄城道:“这世上,还有袁傲策和纪无敌。”
谢一定转头看他,“谁是你的纪无敌?”
程澄城缓缓道:“陆青衣。”
谢一定眼中似有微光闪烁,“若是青城和陆青衣,你只能选一样呢?”
……
来了!
程澄城脑袋被轰得一声,一片空白。已经打定的主意,求情的话,统统抛诸脑后。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全去了九霄云外。直到谢一定问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慢慢将游走的魂魄收拢了回来。
“青城。”他听到自己的嘴巴如是说。
谢一定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眼中的光芒无惊无喜,只有一丝淡淡的、过来人的怜悯。
程澄城定了定神,脸上是上断头台般的决然,“陆青衣的青,程澄城的城。”
……
程澄城走后许久,谢一定慢慢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到银杏树下。
树上的刻痕隐没在黑暗里,但他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抚摸着。
“青城,青城,”声音被他含在嘴里,无意识地叨念了许久,最后叹出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其实,他比我明白,也比我勇敢。”
……
“阿秋,如果当初你遇到的人是他,会不会幸福?”
风拂过。
树叶沙沙。
程澄城急匆匆地跑回溪边,人却早已不见了。
他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二话不说冲到山脚下,挨个客栈打听,却得到他已经收拾包袱离开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程澄城差点没把牙齿咬碎。
他为了他明知葬送前程也豁出去了,他却拍拍屁股走人?
程澄城拔出剑,回去的路上一直练习剑光倾城。居然有两次将招式运用得近乎完美。
到青城派的是时候时近子时,四处静悄悄的。
他回房正要脱衣,手却蓦然定住,转头望着床上那双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眸子。
……
“陆青衣?”他冷静地问道。
陆青衣叹气,“没答应婚事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陆掌门,谦冲有礼得很。如今把人弄到手了,就一口一个陆青衣。”
程澄城道:“你没回泰山?”
“你在这里,我回去干什么?”
……
程澄城心情大好,默默地脱衣上床。
陆青衣的身体立刻靠了过来。
“我刚刚和师父说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别样清冷。
“嗯。”
“师父让我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时间回青城。”他顿了顿,“毕竟身为掌门,常年不在山上不好,。”
“嗯。”
“这是答应?”
陆青衣道:“我要是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时间在泰山,那帮小子估计会笑死。”
程澄城默然。他不该拿平常人的标准来揣度他的。
夜越来越深。
但程澄城的思绪却越来越清醒。
过了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一天,他应该疲惫得马上睡过去才对,可是一想到身边躺着陆青衣,他的下半身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抬头。
陆青衣动了下,膝盖轻蹭过他的大腿。
程澄城感到腹下的欲望更加高昂,几乎不堪忍受。
“我们算夫妻了吧?”陆青衣突然道。
“……”程澄城想回答,却又怕声音泄露自己的状态,只好咬牙忍耐。
“所以,今晚算是洞房花烛夜?”陆青衣说着,手突然搭在他的欲望上。
程澄城的喉咙发出呻吟声。
陆青衣撑起上身,认真地问道:“我该怎么做?”
……
被欲望折磨得精力憔悴的程澄城已经不想再计较谁夫谁妻的问题,反正论武功论年纪,自己都要差一截。“脱衣服。”他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
“然后呢?”陆青衣半趴在他身上。
程澄城强自按捺住扑倒对方的冲动,以免春宵变沙场,但是具体的步骤他怎么好意思说?
幸好陆青衣不是真的懵懂无知到一窍不通。他的手在那挺立的欲望上抚摸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后方。
“慢慢来。”程澄城屁股上的肌肉一紧。
陆青衣好奇地伸进一根手指。
“等下,慢慢来……”程澄城几乎想咬被子。
陆青衣艰难地往里伸,“这样?”
“慢一点。”除了慢,程澄城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词了。
陆青衣的手指捅了会儿,突然道:“算了。”
……
程澄城僵住,脑海中不知怎地掠过房事不和谐五个字。该不会师父师妹……什么槛都越过去了,就死在这道槛上了吧?
“没关系,你进来吧。”他尽量把腿张开。
陆青衣只是拍拍他的腿,然后躺倒。
程澄城的心凉了半截。
“你来吧。”陆青衣道。
……
心好似丢进火炉,顿时就热乎了。
程澄城噌地翻身压在他身上,满腹的欲望却绷紧在他的声音里,“你确定?”
陆青衣没回答,只是张开双腿,勾住他。
……
柳下惠之所以坐怀不乱,是因为那人坐在他身上,不是躺在他身下!
程澄城二话不说,手指很快地找到地头,慢慢地动起来。
遇到纪无敌和袁傲策之后,他曾因为好奇而研究过男男之事,因此大致的理论他都知道,很快就将未经人事的陆青衣带入情绪。
陆青衣本就是不易紧张之人,程澄城略显生涩的动作他全然配合之外,竟还觉得挺舒服,所以他们的初次并无想象中的困难。
事后程澄城大大舒出口气。
自从在客栈里听过纪无敌的惨叫声之后,他的心里一直有阴影,如今好了,阴影散去。事实证明,纪无敌会大叫是因为他喜欢叫,而并不是真的很痛。
经过一番激烈的拉锯战,陆青衣睡得十分安稳。
程澄城看着他酣甜的睡颜,慢慢将手臂缩紧,将他一点点地揉进自己怀中,直到两人之间再无缝隙。
江湖上的人觉得最近很热闹,莫名其妙的热闹。
先说武当和少林的两位掌门,白道武林的泰山北斗莫名其妙地成一对儿之后,又莫名其妙地闹翻了。
再说青城派的百里秋莫名其妙地死在泰山了。就当他们以为江湖肯定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准备买瓜子,搬板凳看戏的时候,青城派和泰山派莫名其妙地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被淋了一头凉水的江湖群豪如此安慰自己——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不定青城和泰山早就用剪子包袱锤解决过问题了,但是没人看见而已。至于,青城未来掌门程澄城和泰山掌门陆青衣形影不离,不是你跟着我来青城,就是我跟着你去泰山,也许……只是为了继续剪子包袱锤。
反正最近武林歪风徐徐,润物无声,他们早该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当做一切都是在做梦。但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唯恐别人不知,一定要将他们的梦打破,将血淋淋的事实赤 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看——
辉煌门门主纪无敌广发喜帖,邀天下黑白两道的江湖群豪来辉煌门喝喜酒。
若是纪无敌和袁傲策的喜酒,他们或许还会一笑置之,但偏偏喜帖上的名字是——
左斯文、右孔武。

番外-喜结良缘
日落时分。
纪无敌吃完饭,欢欢喜喜地坐在浴桶里,准备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爬上某人的床被某人吃得干干净净。
不过就在他沐浴完毕,站起身更衣的时候,门被从外向内的大力推开了。
“门主,你……”
原本怒气冲冲,理直气壮的左斯文见到眼前的景象,顿时哑了。
“阿左?”纪无敌慢条斯理地蹲回浴桶内,“我知道你暗恋了我很久,但是,我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你就把你的暗恋默默地放在心底,守护一辈子吧。”
……
左斯文深吸了口气,反手关上门,“门主。”
“你要霸王硬上弓吗?”纪无敌睁大眼睛,“你真会挑时候,知道我刚刚洗得香喷喷。”他一脸你很识货。
“纪、无、敌!”左斯文爆发了。
这是自己懂事以来,他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纪无敌很识相地闭上嘴巴。
左斯文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红艳艳的喜帖,刷得扔在浴桶里,“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脚让我和右孔武去各地巡查,后脚就有这种东西流传到各大门派?”
纪无敌拿起喜帖,翻开,然后看着被水弄花的黑墨,附和道:“对啊,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门主,不要打哈哈。”左斯文森然道,“也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你干的。”
纪无敌看着他,很诚恳道:“就算这件事是我干的,冲着你好像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神情,我也是不会承认的。”
……
左斯文捏紧拳头,“门主,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的话,那就恕属下以下犯上了!”
“阿左,难道你觉得你现在不是在以下犯上吗?”
左斯文眼中的火苗越来越旺。
“等等。”纪无敌缓缓靠着浴桶,调整了下姿势,才道,“你继续吧。我刚才蹲得腿酸。”
左斯文用力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道:“属下很想知道,门主为何会广发喜帖,邀请武林群豪参加我和右孔武……的婚礼!”说到后面,他再度忍不住想要掐死眼前这个人。
“因为阿策不愿意。”
左斯文胸膛猛烈起伏,“然后?”
纪无敌遗憾道:“阿尚和阿钟也不愿意。”
“所以?”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和阿右愿不愿意。”
左斯文怒极反笑,“你问了吗?”
“问了。”纪无敌道,“但是问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和阿右都不在。”
“因为门主强行让我们去巡查各地分行了。”左斯文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纪无敌一击掌,“于是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左斯文气得发抖。
“阿左,你回来得很及时。”纪无敌笑眯眯道,“后天大婚,我已经让人把喜袍都做好了。到时候你直接上花轿就可以了。”
“上花轿?!”左斯文脑海中不断盘算着杀了自家的门主会有什么后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毁尸灭迹,万无一失。
“当然。”纪无敌无辜道,“喝喜酒的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贺礼我也收得差不多了,要是不办喜宴的话,他们一定会血洗辉煌门的。”
左斯文阴恻恻道:“我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阿左,”纪无敌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们送了多少贺礼吗?”
“我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来。”
“哦。这没什么。”纪无敌耸肩道,“我只是针对各大门派,写了不同的谏言。”
“谏言?”
“比如说,贵派可以不来,但是我会率辉煌门上下亲自到访。”纪无敌得意地笑道,“辉煌门头一回办喜事,怎么能冷冷清清呢?”
左斯文看着那张被水糊得乱七八糟的喜帖,“这张上面没有这句。”
纪无敌又翻了翻,指着上面某处道:“但是落款有阿策。阿策说一部分的客人,可以用他的落款当威胁,敌过千言万语。”
“……”左斯文手背上青筋凸起,“还有什么人是没有参与的吗?”
纪无敌想了想,“阿右?”
尽管左斯文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是这种时刻弥足珍贵,“他回来了?他有什么表示?”
“他回房试喜服去了。”
……
左斯文有种天要塌的错觉。
“阿左。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意,为了辉煌门认了吧。”纪无敌语重心长地劝着他。
“为了辉煌门?”左斯文眼睛眯成一条线。
“喜帖都发了,如果喜宴被取消,辉煌门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
难道现在不是笑柄吗?难道现在那些客人都是怀着祝福的心态来的吗?
左斯文连连冷哼。
“而且,”纪无敌道,“阿左不如先看看贺礼的单子?”
“……”
纪无敌穿好衣服,用过甜点,又百无聊赖地喝了一整壶茶,左斯文的礼单才看到一小半,而且脸色越来越奇异。
纪无敌实在熬不住,跑去比武场看袁傲策和钟宇比武。
钟宇的蓝焰盟盟主身份曝光后,袁傲策就经常找他切磋。以武功而论,钟宇已经是辉煌门仅次于袁傲策的第二高手——纪无敌回辉煌门的第一天,就将袁傲策划入自家门内了。明尊来信要了几回人,都被纪无敌用相公一进门,婆家是路人给打发了。
“阿策,我已经洗干净了。”纪无敌嚷到。
袁傲策手腕一抖,逼退钟宇,跃过来道:“我去洗。”
纪无敌拉住他,“阿左回来了。”
袁傲策眼睛一亮,“他有什么表示?”
“没什么表示。就是冲进来看我的洗澡,把我看光光了。”
……
袁傲策的背影化作青烟,一瞬消失在视野所及之处。
钟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左护法后天还要出席婚宴。”
“我相信阿策有分寸的,不会打他脸的。”纪无敌老神在在。
钟宇转身要走。
“对了,阿钟。”纪无敌道,“我今天看到阿尚的脖子上有红红一点点,好像被啃咬的痕迹。”
钟宇身影一顿,然后淡淡道:“我啃的。”
“……”纪无敌感慨,其实诚实也是一种无趣啊。
当夜。
纪无敌全身光溜溜地等袁傲策回报战果。
袁傲策扭着手腕回房,用两个字概括,“搞定。”
接下来,他翻身上床。
只见烛光照耀处——
锦被翻浪,床柱摇晃,好一室春光荡漾。
第二天。
左斯文未出门半步。饭菜都是差人送进去的。
对于左大护法当时的状态,两个送饭的人事后各有各的形容。
一是气虚体弱,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呻吟不止。
二是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望着礼单奸笑不已。
……
至于真相,只有到第三天,左大护法上花轿时才知。
众人翘首以盼的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由于左斯文的坚持,花轿终究没有派上用场。
在炮竹声中,左右两大护法穿着喜服,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围着辉煌门绕了三圈。
武林同道权当看状元榜眼衣锦还乡,鼓掌还鼓得挺起劲。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纪无敌高坐在喜堂之上,笑得一脸灿烂。
“一拜天地!”
左斯文看着右孔武正儿八经地弯腰下去,鼻子狠狠地喷了一声。
然后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背,施力。
左斯文瞪着右孔武那只横过来的手,又看看客人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腰。
“二拜高堂!”
左斯文猛然转身,望着纪无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纪无敌站起身道:“这顿喜宴,各位都出钱了,所以随便吃没关系。”
……
四周响起激烈筷盘相撞声。
左斯文想起那堪比公主出嫁时嫁妆的贺礼,气焰慢慢蔫了下去。
“二拜高堂!”
喜婆又提醒了一遍。
左斯文这才和右孔武一起,慢吞吞地弯腰。
“夫妻对拜!”
……
左斯文身体僵硬了。
右孔武倒是挺积极,还催促道:“还不快转过身。”
左斯文对于他的积极万分不解,不过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只好敷衍着转过身,低了低头。
“新郎新……”喜婆的‘娘’字在左斯文的瞪视下硬生生改了,“郎,进洞房。”
出于人对起哄的本能,很多江湖中人还是站起身,朝着他们哄笑。
左斯文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不是只打算逢场作戏的吗?怎么感觉好像真的要进洞房似的。
现下也容不得他东想西想,辉煌门弟子早在自家门主的授意下,拥着他们进房间。
左斯文磕磕绊绊地走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四周推搡他们的人的面孔,并决定等这件事情过了之后,好好地找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左护法的权威不是那么好挑衅的!
袁傲策看着一脸奸笑的纪无敌,“新房布置好了?”
纪无敌嘿嘿笑道:“我花了大价钱向神医谷的人买的,我另外还留了一点,一会儿我们试试。”
袁傲策挑眉道:“你觉得我们有必要用这个?”
纪无敌干笑道:“尝试新事物嘛。”
一个辉煌门弟子突然匆匆走来,手里还抓着一只信鸽。
袁傲策眸光一沉,伸手接过信鸽,从它的腿上抽出纸条,展开。
纪无敌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事。”
被婚礼繁冗的礼节拖累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的左斯文和右孔武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
辉煌门一干小弟在左右两大护法的权威加威胁下,统统被扫到门口听墙脚,但听来听去都是嘴巴的咀嚼声。
小弟甲惊叹:“两位护法也啃得太久了吧?”
小弟乙:“还有吞咽声。护法不愧是护法,连口水也比别人的多。”
小弟丙:“可是为什么还有撕扯声呢?”
小弟丁:“……会不会是憋太久了?”
小弟甲乙丙一脸你很弓虽的表情。
对于外面的这些恼人的对话,里屋没什么反应。
其实不是不想有反应,而是他们发现在不该有的地方有反应了。
比如——下腹。
左斯文和右孔武的目光突然都朝对方的下腹扫去。
由于两人是对着坐的,所以桌子为屏障,很好得将彼此目光隔开了。不过从对方的目光,他们就猜到大家的状况差不多。
“我想,这应该是门主的杰作。”左斯文牙齿又开始痒了。
右孔武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药……”腹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左斯文不得不加快语速道,“也可以自己解决的。”
右孔武挑了挑眉。
“我先解决,你等一下。”说着,左斯文径自跳上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他回头见右孔武还往这边看,不由恼羞成怒道,“还不把头转过头。”
右孔武一声不吭地转头。
左斯文不及细究他今日特别合作的原因,解开裤带,迫不及待地解放着那里。
突然,一个影子笼罩在他的上方。
不等他说话,一只手就伸进他的裤子,拨开了他的手。
“你?”左斯文呆住,脑海一片空白。
右孔武躺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垫在他的颈项下,另一只手则帮他卖力地上下抚弄。
左斯文原来还想说话,但是下腹的快感很快将他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啊。”随着一声从紧绷到放松的呻吟,他的身体慢慢松软下来。
但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就此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拉下他的裤头,朝他另一个禁地进攻。
“你做什么?”左斯文惊怒地转过头,却正好迎上一张等待已久的嘴巴。
右孔武的舌头强硬地撬开他的牙齿,与他的舌头在口中翻搅起来。
左斯文震得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下面的手指扩张成两根,他才愤怒地推开,“你做什么?”
右孔武缓缓收回手指,脱下裤子。
左斯文看着那比自己更粗更长的挺立正冲着自己,整个人顿时涨得通红,“右孔武,你敢?”
“你有没有觉得,又开始难受了?”右孔武的手抓着左斯文又硬气的某处。
自己的弱点被对方抓在手心,左斯文不敢乱动,“右孔武。等这件事过了,我一定会替你找个……好女人。美女,绝世大美女……哦!”
右孔武在他开条件的刹那,猝不及防地插入。
“你!”左斯文满头大汗地瞪着他。
“我要你。”自从发现自己之所以处处针对他、听到门主说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忍不住大圣反驳是因为害羞和心事被揭穿的尴尬后,他就不再甘于退守在同门这层关系里。只是等待是漫长又煎熬的。所幸,等待并不是无止尽的!
右孔武一点点地深入,看着身下人发红颤抖却又忍不住被激情和欲望席卷的身子,内心无比满足。
……
听着屋里愤怒加销魂的呻吟声,小弟甲偷偷夹紧双腿:“不愧是两位护法,果然不同凡响。”
小弟乙坚持不住,率先落跑:“我要去茅厕。”
小弟丙和丁跟着跑。
剩下小弟甲咬着自己的拳头,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听完全场。”
……
这一听,就是一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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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朽木充棟樑 酥油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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